净夜原本的注意力还在字上,可慢慢的,眼前的字便变得模糊,最后他干脆丢掉了手中的笔,半趴在案桌上。
疾风骤雨般的汹涌,让净夜不得不将手臂支撑在某个点。
可萧濯这会儿倒是不管不顾,也没注意净夜的手腕和掌心都沾染了墨汁。
原本写好的字,被染了大片,然后渐渐看不出本来模样。
净夜也觉得气血上涌,直冲头顶。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思考,仿佛脑袋里已空无一物。长久的空白,让净夜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变成了那个在隐水寺痴傻的小和尚。
明明前不久,来摄政王府准备侍奉的时候,净夜是满心屈辱和不甘的。
可这才没多少日子,净夜便仿佛从仙堕魔,彻底沉溺在这无尽的深渊里。
天还亮着,萧濯便让人备水沐浴。
净夜忍不住将头埋在软被里,闷声道:“这下好,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刚才做什么了。这还是大白天……”
萧濯将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笑着道:“你放心,府里的奴才可不敢管主子们做什么。”
净夜看了一眼地上被墨汁染脏的僧袍,又是一叹:“今个这身衣服才刚换的,就又得洗了。那墨汁也不知好不好洗。”
萧濯挑眉笑了:“不要紧,你若是觉得衣服不够穿,再让崔嬷嬷连夜给你赶制几十套。”
想到这里,萧濯忽然摸了摸他光滑的头道:“你这头发,要不然就留起来吧。这样以后,你也不用只穿僧袍,可穿些寻常的衣服。”
净夜方才身上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窝在那里休息,倒是十分放松。所以他说话几乎是没带脑子,脱口便道:“那可不成,如今还有个讲经的名义遮羞,若是连头发都留起来了,京师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男宠了。”
净夜这话说完,才知道自己多荒谬。
他这话听来,像是极不愿意侍奉萧濯一般。
明明这些日子,他表现得十分乖巧黏人,现下就因这一句话,彻底破了功。
净夜冒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萧濯的神色,可萧濯的面上却没什么波澜,他只应道:“好,都依你,你想如何便如何。”
净夜赶紧去抓他的手,拿话找补:“王爷,其实我只是害羞,我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
萧濯摸了摸他的头,打断了他的解释:“不必紧张,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你是这王府里的主子,可不是什么男宠。以后你大可以横着走路,无人敢在你背后嚼舌根。”
净夜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不过这会儿,他倒是乖乖地窝在那里,再不敢说话了。
萧濯待他是极好的,连沐浴这种事,都是萧濯抱着他去,亲自帮他清洗。
有那么一瞬,净夜分不清到底是他伺候萧濯,还是萧濯伺候他。
从前他在逍遥会的时候,身边也跟着一堆下人,至于烧水这些活儿,从前还有潘英做。
不过暮云重沐浴之时,不喜有人靠近,自然也没享受过这般细致的照顾。
净夜和萧濯都坐在浴桶里,萧濯顺手拿了一个精致的蓝瓶,挤出了一点给净夜抹在身上。
净夜只闻到一股清淡的茶香,还夹着点清新木香:“很好闻,这是什么东西?”
萧濯道:“是西洋人进贡的玩意儿,送到宫里给娘娘们用的。听说太皇太后宫里,也就这么一瓶。我不爱用这些东西,这一瓶留给你。”
净夜问:“那王爷这一瓶,是皇上赏的吗?”
“当然不是,西洋人拜见皇上之前,特意来王府拜见。这些东西,也是他们先送来给本王的。除了这个,库房里还有旁的西洋玩意儿,什么西洋镜,玻璃镜,珊瑚琥珀等等,都堆在库房呢。你若有兴趣,让管家把钥匙交给你,以后这些,都交由你保管。”
净夜忍不住红了脸:“这掌家之权,是要交给王府未来主母的。我是出家人,可受不起这个。”
说到出家人三个字,净夜还真是有些惭愧。
萧濯也笑了,他将净夜扳正,捧起他的脸道:“你不就是这府里的小主子?没人比你更受得起。再者,本王日后也不会娶妻。若要真娶,也是娶你。”
净夜净身之后,萧濯拿过方巾帮他擦身,随即还找出了香膏,细细帮他抹匀。
这些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男子活得糙,向来不会这般细致。
不过净夜自打入了摄政王府之后,便越发懂得保养。
他认为他的容貌是在王府的立身之本,可断不能懈怠了。
故而之前沐浴的时候,净夜便同崔嬷嬷要了这些。
萧濯也知道他喜欢用,特意命人去外面采买京中最好的香膏给净夜用。
净夜来王府不过两月,已经熟悉了京中几家胭脂坊产出的好东西。就譬如那珍珠粉,还是城东那家做出来的最细腻。
再譬如用于扑身的香石粉,则是城西最佳。
当然,除了外出采买的,王府里还有不少御用之物。
而这些东西,净夜是可以随意用的。
净夜换好衣服之后,又抹了一下西洋人进贡的香露。
他将香露随手放在一边,转而问萧濯道:“这些西洋人未先拜皇上,转而来拜了王爷,若是传到了宫里,皇上会不会不高兴?”
萧濯满不在意道:“本王让皇上不高兴的地方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这些东西,你就放心大胆用,不必有什么忌讳。”
净夜想起天书中萧濯的结局,不免拧眉道:“王爷还是得多为以后考虑,皇上年岁渐长,不如幼时好掌控。他现下不与王爷计较,是他羽翼未丰,待日后翅膀硬了,第一个就要发落了王爷。”
这话,净夜原是不想说的。
天命不可违,萧濯日后结局如何,净夜原也管不了那么多。
可净夜的心也不是铁做的,萧濯待他这样好,净夜每每想到萧濯日后结局,便总是心有不忍。
萧濯闻言倒是笑了一笑,他伸出手,将净夜揽入怀中,低头看着净夜问:“担心我?恩?”
净夜习惯性地攥着萧濯的衣领,嗡声点头:“自是担心的。”
萧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净夜身上本就有股清甜的体香,眼下刚刚沐浴过,混合着那些香料的味道,更让萧濯心神微荡。
萧濯轻吻着净夜的额头道:“有你在身边,当真是好极了。本王日后就算是真被那小皇帝宰了,也觉得值了。”
净夜推了推他:“不许胡说。”
-
净夜自打去了前书房,与萧濯的感情也迅速升温。
原本净夜第一次入摄政王府的时候,府里的下人就不敢怠慢。
如今他们对净夜,更是愈发恭敬了。
摄政王府的库房,净夜也去了一遭。
里面琳琅满目,好多宝贝。
哪怕是从前逍遥会总会的小金库,也比不得摄政王府奢华。
王府内的账,自有李管家在料理。
净夜听说李管家和崔嬷嬷一样,都是跟在萧濯身边的老人了。而且李管家的账记得极为清楚,王府内的一应开支用度,皆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净夜只是随手翻看了一眼账本,就想起从前逍遥会的王掌柜。
以前王掌柜管家,也是如此。
王掌柜顶多是抠门了一些,从前潘英要挪用银两,王掌柜没依他。结果潘英后来叛变,第一个就是拿王掌柜开刀。
潘英!
净夜每每想起这个名字,都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净夜将库房的钥匙和账本还给李管家,李管家忙道:“可是小主子对此有什么异议?若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好,小主子尽管吩咐。王爷说了,以后这王府,由您管家。”
“我身子弱,怕是受不得这个劳累。李管家您的账目极为工整,府内也井井有条。日后我若有需要,只管找您便是。”
李管家这才躬身道:“是,都听小主子安排。”
净夜在摄政王府的第三个月,已然对各处都十分熟悉了。
有时萧濯不在,净夜也可在王府随意走动。而今在这摄政王府,净夜是说一不二的。
不过净夜所求,可不单单是这内宅。
他要想办法,走出去,利用萧濯的权力,彻底打倒那潘英。
而潘英去了江宁府也才不过三月,就被皇上召了回来。
潘英才刚到御前,便还是死咬着隐水寺的净夜不放。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气得小皇帝直接拿起手边的茶杯对着他砸了过去。
“朕让你去江宁府思过,你便思成了这个样子?你这个蠢货,你为何就不想想,那萧濯那么宝贝净夜,却还是让你将奏书递了上来。当日早朝,你若真说出净夜是逆党,那可就不是发落到江宁这般简单,到时候,连朕都保不住你。”
潘英拧眉,随即俯身跪地道:“臣不解,请皇上明白示下。”
“你纵是不知,也该想想那隐水寺是什么地方。这朝中老臣,无一不知道净夜真实身份。可你连查都不查,直接一顶前朝余孽的帽子就给他扣上了。一旦这冤案出来,那你之前办的那些处置逆党的案子……”
潘英一惊,连忙伏地道:“皇上圣明,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臣也绝非无中生有之辈,实在是那净夜太过可疑。难道皇上不觉得,他长得与暮云重,实在是太像了吗?”
小皇帝忍不住提点道:“他们是表兄弟,自然会像。”
潘英大骇。
小皇帝叹了一声,道:“原本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朕也怕你再揪着此事不放。净夜的母亲和暮云重的母亲,乃是草原上的双生花,只是后来,姐妹两个突逢变故,走散了一个。也是前些年,太皇太后才接到消息,说是另外一个,已经死于贼寇之手,而她的孩子,正是暮云重。”
潘英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怪不得那天,萧濯故意激他。
萧濯怕是早就知道净夜的身世。
隐水寺和先帝渊源颇深,那这净夜……
小皇帝并未明说,他只同潘英道:“江南一带,有前朝逆党祸乱人心。朕召你回来,也是希望你能去处理此事。若事情办得好,便可戴罪立功。潘英,这是朕给你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
而潘英那边的动向,自然也逃不过萧濯的耳目。
净夜临傍晚时,也听说了此事。
那阿罗此刻就在前厅与萧濯议事,他道:“王爷,若此番让那潘英成了事,于咱们可是大患。属下想亲自派人去江南,截住那潘英。”
萧濯拿起手边的圣旨,丢到阿罗手里道:“你且自己看看吧。小皇帝就是防着咱们半路动手,所以江南之事,特意让本王与潘英同行。”
萧濯不在京中,小皇帝正好可以大展拳脚,此计一石二鸟。
阿罗虽是武将,可也不笨,他气得锤了锤桌子,问道:“王爷若是称病不去呢?”
“不能不去,京中尚可掌控,可咱们不能放任潘英夺江南之势。这等虎狼,本王只有放在眼前才能安心。”
萧濯盯着阿罗道:“待本王去了江南,京中诸事,便交给你们了。”
萧濯送走阿罗后,便看到净夜在后面探头探脑。
萧濯走过去,将人拽到怀中:“有话要说?恩?”
净夜仰起头,一双眼如小鹿一般,无辜又可怜:“王爷要去江南了吗?”
萧濯眼尾上挑,对着净夜点了点头:“是啊,本王要去江南了,这阵子在府里,你可以撒欢玩耍了。”
“王爷都不在,我一个人能有什么意思。”净夜委屈巴巴道。
萧濯哄他:“放心,很快就回来。”
净夜一双眼湿漉漉的,都快要哭了:“就不能带上家眷嘛,我一天都离不开王爷。”
萧濯挑眉,低眸重复了一遍家眷这两个字。
随机,萧濯极低柔地问他:“那家眷外出,是不是得同本王住在一起?”
净夜点头:“这是当然。”
“你不是害怕别人知道你与本王的关系吗?”萧濯说着,就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有王爷护着,我不怕了。”
净夜说完,见萧濯还是没松口,索性便撒起娇来,他甚至还贴到萧濯耳边道:“王爷不是说,抱着我才睡得好嘛。那王爷去江南,一来一回就得好些时日,我也是担心王爷睡不好。”
萧濯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濯始终由着净夜撒娇,也没松口。
净夜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他直接跨坐在萧濯身上,捏在了萧濯的要害,佯作凶相道:“王爷不答应,我可是不依的。”
净夜声音本就轻软,连凶起人来的样子,也可爱得紧。
萧濯将人搂紧,讨饶道:“好啦小祖宗,轻点捏,要是捏坏了,本王怎么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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