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禾,这周末你又不回家啊?”
室友在下面问。
祝清禾躺在上铺,翻身向下看,室友已经拎好包准备出门。
“嗯,你路上小心啊。”
祝清禾应了声,跟她说拜拜。
祝清禾住的四人寝,都是锦城本地人。
室友周末都要回家,把需要清洗的衣物带回去,返校时再带来妈妈做的拌饭酱,或者爸爸买的零食。
只有祝清禾不一样。
同是家在锦城,大学三年半,不论五一还是国庆,祝清禾从不回家。
放寒暑假,她要等到封宿舍楼的前一天才动身,开学前很早就返校,永远是最晚离校最早报道的那一个。
室友们一开始对祝清禾不回家的行为感到疑惑,委婉地问过她家里的情况,祝清禾都委婉地避开话题,她们就不再问了。
准备出门的室友倒回身,看祝清禾的面色:“你声音有点嗡,是不是着凉了?”
祝清禾今早醒来是觉得喉咙不大舒服:“没事儿。”
“这几天倒春寒,你还是注意点。我抽屉里有感冒冲剂,难受了你喝啊。”
“谢谢姐妹!”
室友都回家了,寝室里冷清清,祝清禾躺在床上听歌。
吃过午饭,被窝里温暖舒适,祝清禾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明亮的窗外已经黄昏,祝清禾皱着眉头睁开眼,吞咽一下,嗓子犹如火炙。
这一疼让她醒透了。
祝清禾下床喝水,看了眼手机时间,兼职要迟到了,立马穿上卫衣外套,把鸭舌帽扣在头顶,背着吉他赶公交车。
车上人多,没有空座,祝清禾抓着吊环靠在车窗边,看外面路过的夜景。
大学城周边拥挤热闹,店招的灯五光十色地照在她姣好的面庞。
祝清禾喉咙难受得咳嗽两声,想起来忘吃药了,室友离开前还关心地提醒过她。
没吃就算了吧,平时有个小感冒她也没有吃药的习惯,过个一周自己就好了。
中学以后她生病就很少吃药,一是药苦难吃,二是再没人监督她。
妈妈还在的时候,发现她感冒了,就会按时泡好冲剂哄她喝,等她不情愿地喝下去,再喂她一颗糖。
祝清禾蓦然想到妈妈哄她吃药的笑容,垂下浓密的睫毛,抓紧吉他包的背带。
祝清禾兼职的地方是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清吧,每周五天驻唱。
echo酒吧。
玻璃门从外推开,落地窗边的第一桌亮着一盏复古台灯。
店里其他桌都是方块灯。
祝清禾进来后看向复古台灯那桌,沉眉。酒吧有一架钢琴和两个唱位,祝清禾选中门口的唱位。
她在高脚凳坐下,抱出吉他,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酒吧大门,和复古台灯那个方向。
她拨动琴弦,面向大门,等待一位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客人。
那是一名优雅知性的女士,有着清澈的眼睛和整齐的黑色长发,每次到来都坐在复古台灯下,拿出钢笔和白纸,点一杯玛格丽特。
原本对祝清禾来说,她和所有客人一样,没什么特别。
第一次引起祝清禾的注意,是去年秋天,服务生收拾餐桌时发现一页写满音符的a4纸。
服务生好奇地叫驻唱的祝清禾去看,祝清禾照着音符默默哼唱,竟然是她原创写的歌。
当晚她唱了十几首歌,这位女士独独记下了她写的这一首。仅凭听过一遍的旋律。
一定也是懂音乐的人!
而且是能欣赏她作品的人!
祝清禾眼里含光,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如果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再遇,她坐在小高台上弹琴清唱,那位女士坐在复古台灯下,握着钢笔书写。
她唱,她写,两相静好。
等女士离开,服务生收来新的白纸给祝清禾,她看了,上面写的不再是她唱的歌,而是一首她也很喜欢的曲子。
jvke的《goldenhour》。
拿到曲谱,女士再来的下一次,祝清禾选了钢琴位,当她在吧台点下玛格丽特,弹奏只有她们知晓的《goldenhour》。
一曲结束,祝清禾悄悄望向台灯,女士正朝着钢琴这边瞧。
祝清禾心如小鹿,慌张地低头,但只是匆忙一瞬,她瞥见了女士嘴角上扬的温柔。
而后每次,祝清禾都收起女士留下的曲谱,等到她再来时,为她弹奏,唱诵。
从秋入冬,从冬入春,女士每周都会来,点一杯玛格丽特,留一张纸。
立春的晚上,祝清禾走到复古台灯边,拿起桌上留下的音符白纸,浅浅哼唱,翻到背面,突然发现右下角有一枚精致的签名。
方知予。
是她的名字吗?
祝清禾双手拿纸贴到胸口,放下来,抚摸纸上的字迹。
方知予,真好听。
方知予,今晚你会来吗?
祝清禾边弹吉他边注意酒吧门外,夜色繁华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姗姗来迟。
要说echo酒吧这个名字取得好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祝清禾清清嗓子,她咽喉不适,刚才只是弹奏吉他,不唱,有客人点歌才唱一首。
她给吉他调弦,起了偏低的调,看着方知予不紧不慢地走向复古台灯,落座,玉白的手指撩起耳畔的发丝,红唇张合。
祝清禾不懂唇语,但她看了太多遍方知予说那四个字。
“玛格丽特。”
方知予点好酒。
祝清禾拨弦唱出:“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像晚霞一样融化日落。”
“最跳跃的火焰。”
“闪耀妄想唇舌。”
台下坐了桌醉醺醺的男人,不满意地啧声。
其中一个指祝清禾:“唱的太软了!没劲!给我唱死了都要爱!”
祝清禾保持职业微笑:“不好意思啊大哥,我感冒嗓子不舒服,唱不了太高,您看换首调子低点的可以吗?”
“嗓子不行唱什么歌啊,扫兴!”
领班带来另一个驻唱:“抱歉抱歉,换人给您唱,再送您一份鱼皮花生……”
祝清禾跟着领班走到吧台,默默听批评,转头,复古台灯那桌空了!
她走了啊……
今天走的好早,酒杯里还剩半杯。
祝清禾心里空落落,像是舍不得吃的东西留啊留,坏掉了。
领班批评够了,摆手:“算了,你弹了两小时,去后面休息十分钟。”
祝清禾提起吉他,点头。
吧台背后是更衣室,员工可以在里面休息。
祝清禾坐在更衣凳上看手机,班级群里发了班会通知,下面的“祝家人”群聊冒出红点,祝清禾看都不看直接删掉。
服务生进来,祝清禾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回头看见她端着一杯热冲剂。
“刚泡好的感冒灵,快喝吧。”服务生坐在她旁边,还给她一只小塑料袋。
祝清禾接过药:“哇,这,太感谢你了,这么贴心。多少钱我转你,下班请你吃夜宵。”
服务生:“我哪有这么体贴,这药是客人让我转交给你的,冲剂是她泡好的。”
塑料袋里有感冒灵,一盒润喉梨膏糖,袋子上印着安康药房,就在echo对街。
一杯泡好的感冒冲剂。
一盒哄吃药的糖。
祝清禾攥住口袋,推门:“哪个客人?”
服务生笑着回答:“复古台灯。”
映满夜景的落地窗旁,一盏台灯散发暖黄的光。
座上无人,餐桌没有留白纸。
但是先前还剩一半的酒杯空了。
方知予之前没有走,是去给她买药。
玛格丽特喝完了。
《玛格丽特》还没能唱。
方知予今晚还没有听她唱完一首完整的歌。
祝清禾一口气喘不上,冲出酒吧大门,张望街道,早已没有方知予的影子。
月高星疏。
下班等末班车,得在宿舍宵禁前赶回去。
祝清禾剥开一颗梨膏糖,清清凉凉的甜,妈妈以前爱买,祝清禾小学六年级以后就没吃过了。
喉咙没那么痛了。
祝清禾小心翼翼地把药袋装进包里,吸溜一下红红的鼻子。
她抿糖,真甜啊。
末班车来了,祝清禾登上车,空荡荡的全是座位。
她坐在车门前边,外套里的手机震动。
微信消息。
祝玥:姐!救我!
祝玥:周一下午家长会!
祝清禾盯着屏幕看了会,疲惫地靠到车窗。
祝玥:我看过你课表了!
祝玥:周一下午你选修!能逃!
祝清禾摁掉手机,凭什么叫她逃课去收拾烂摊子。
祝玥:我可是你亲妹啊!
祝玥:看在我攒零花钱帮你修吉他的份上,求你了qaq
祝清禾看了眼身旁,妈妈留下来的老吉他,眼神逐渐柔软。
良久,她点进输入框。
祝清禾:下不为例。
*
晴天。
周一下午,锦城六中校门外,人头攒动。
祝清禾下公交车,很远就看到校门口等候的家长们。
为了看起来更有家长气质,祝清禾穿了面试才会穿的休闲西装,化了略显成熟的职业妆。
她喜欢休闲运动风,很少穿高跟鞋,为了凹造型,脚上的尖头细高跟鞋走得不顺脚,步子很慢。
校门对面的路边停满接孩子的私家车。
一辆古典白配复古红色的保时捷停在边缘,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
祝清禾不关注车,但这辆真的很好看,线条流畅,配色舒服,在她眼里宛如一串悠扬的音符。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转身要过马路,忽然眼角掠过人影,她猛地转回去。
保时捷车门打开,黑色高跟鞋落下,脚踝细白,再往上,铂灰色的半身长裙和格纹大衣。
晴朗的阳光轻轻洒在女人柔和的脸上,她提着珍珠手挽皮包,黑发如瀑,走过斑马线时,长发在肩后涟漪般跳动。
方知予!
祝清禾跑向她,绿灯倒数321,红灯亮起。
她望着她,隔着马路,差了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望着她,慢慢走进汪洋似的人海里。
原来等待绿灯可以如此漫长,60秒的世界仿佛用光了60分钟的耐心。
绿灯通行,祝清禾步伐不稳地跑过去。
她走进人群,像一尾挤进珊瑚礁的鱼,穿梭空隙,寻找照进大海的光明。
一抹灰色立在门卫室外的墙边,祝清禾发现了方知予,露出轻快的笑容向她靠近。
周围摩肩擦踵,祝清禾前行很慢,她看着方知予,又不能太刻意,时不时把眼神转向别处,再看回去。
一会到她跟前了,怎么跟她打招呼?
嗨,你是方女士吗?
你好,我们算见过的,记得我吗?
请问你是方知予吗,我是echo的驻唱,谢谢你的药?
啊……到底怎么说好啊?
“各位家长请注意!两点整准时开校门让大家进去!请大家有序排队!不要拥挤!”
校门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排在前面的人一阵骚动,几个人推搡几下,人潮顿时如海浪般翻涌。
祝清禾背后被人推了一把,穿不习惯的高跟鞋立即崴了,她趔趄地撞向前方。
撞上温暖的柔软。
祝清禾慌乱中扬起脸颊,方知予一双明眸莹润清透,托住她的腰,扶起她。
祝清禾视线下移,看见方知予的白衬衣衣领沾上了口红印。
丝绒酒红色,祝清禾今天涂的色号。
糟糕,她把口红沾到方知予身上去了……
方知予抬起手腕,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珍珠扣,露出瓷白的脖子。
她指一指自己衣领敞开的喉咙。
“你这里,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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