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而简洁空旷的办公室内，段云衍独自面对着光屏背后的审查官，身上是还未褪下的训练服，背脊挺直。
“你们的筛选条件是精神力a级以上，有军校就读经验，能够熟练使用智能设备，并考取过精神力安抚资格证、机甲执照。我认为我符合这次的筛选。”段云衍看着两位审查官，他们身上的制服是蔚蓝色的，腰际的银河隐隐约约地闪耀。
“这次筛选并不面向你。”一位审查官说。
段云衍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绷起：“为什么？”
屋内的气氛忽地变得凝重，原本畅快的呼吸变得滞涩，其中一个审查官抬了抬手：“请收回你的精神力。”
s级精神力以上外放的能量带着威压，会使精神力弱于其的人感到不适。
段云衍垂眼，收回了无意识外放的精神力：“抱歉，我没控制好情绪。”
审查官看着他沉默，两位审查官又在纯白的机械后交谈，光脑屏幕背对着他不断浮起一个又一个他看不见内容的窗口。
最后，一个审查官说：“段云衍，帝国培养你，是作为新战场上的人才，是希望你能接替霍乾曜将军的位置，而不是成为将军的伴侣。你的导师曾写信到王室称赞你，说你会是帝国最闪耀的明星，你被军校推选出来站在庆典之上，你是最优秀的学子，我们当然会尽可能尊重你的选择。你能明白我们的意思么？”
段云衍的目光没有移动，钉在说话的审查官身上，和他一起训练过的人说他是完美的战争机器，有着雕塑般的容貌、机械般矫健的身姿和钢铁的意志，和他对视的人会好像被猎人盯住。
审查官抗住了这个注视，又问了一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能。”段云衍再次开口，“我不认为嫁给霍乾曜将军和我受到的教育有什么冲突，我仍然可以随时上战场，甚至可以同将军交流经验。”
两位审查官对视一眼，像是在交流什么，最后其中一个审查官说：“我们希望嫁给将军的人……能够尽可能陪在他身边。”
“我以为你们想要找的是伴侣，而不是保姆。”段云衍不为所动，“如果你们一定要拒绝我，我需要听到原因，而不是甚至拒绝我和将军见面。”
审查官轻轻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将军的情况。”
持续了十五年的星际战争由年轻的将军终结，他以坚不可摧的战斗力突破了虫族的进攻，用全新的作战方式驱散了帝国领星的敌人，他驱使着涂装着国旗的机甲歼灭了雌虫，换回了帝国土地的安宁。
而他的双腿在那一战里，因为机甲的挤压变形导致残疾。
“我知道。”段云衍的声音不变，“外骨骼技术很发达，我不认为这有什么。”
光脑的光芒在机械台后闪动，审查官商量了些什么，最后对他说：“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只是我们对外宣称的那样，那么就如你所说，只需要找一个贴心的保姆就好了，甚至智脑可以完成得更贴心。”审查官双手交叉，面前的光脑被关闭，“他的精神力出现了问题。”
段云衍如机械般固定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隙，他一愣：“什么？”
“精神网受损。”审查官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应该清楚是什么后果。我们现在就连手上的终端都是由精神网直连，将军的精神力等级是帝国最顶级的，精神网的受损会直接影响他的生活，也会使他的情绪变得不稳定。”
另一位审查官接口：“他不能带给你关于实战上的任何帮助，至于仕途，很抱歉，在将军第一次精神力失控的时候，他就将手里的所有权力交还回了帝国。帝国的任何选拔都公正透明，如果你抱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很抱歉。”
“你的能力非常出众，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晋升。”两位审查官的话语一唱一和，试图从他面上发现些什么。
而段云衍的面色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阐述：“而我是整个帝国，唯一一个精神力评级达到将军同水平的。假如将军的精神网需要旁人安抚，我是最合适的存在。”
审查官叹了口气，终于将话点明：“你是王女推荐过来的，我们不会在这里多为难你。但我们也希望你清楚，你并不需要这个位置，仅仅是你目前的实力，就足以让帝国倾力培养你，只要你按部就班的毕业、进入军队，你能够达到任何你想要的位置。将军的伴侣这个身份只会成为你的掣肘。”
“我知道。”段云衍却不为所动，“我什么时候可以跟将军见面？”
“……”
两位审查官又对视了片刻，似乎在为他的坚持而感到不解，片刻后一位审查官道：“我们无权做决定，不过我们会告知将军，假如将军同意就会安排你们见面，消息会发到你的终端上。”
段云衍站起来，对他们微微鞠躬：“多谢。”
“你可以先离开了。”审查官道。
段云衍便对他们点点头，躬身行了个礼以后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
纯白的墙面锁链般撕开一条通道，他笔直着身形走了出去，合身的训练服贴合着他身体曲线，增加了弹跳力的鞋底踩在哑光砖石面上，会发出近似于皮鞋的声音。
他行走的同时通道随着他的步子运行，在未经过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他平稳送出了大楼。
车水马龙的都市出现在他面前，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人群行色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儿童身边跟着智能安全装置，年轻的大学生呼喊着马路对面的熟人，悬浮列车从他们头顶的高架上掠过，穿着西装的人大叫着过去赶车。
战后仅仅五年，首都星就从衰哀的气氛中振兴出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将军将敌方彻底击退，将军仅仅是活着，所产生的威慑就足以震慑敌方不敢再有大的行动。
段云衍活动了一下肩胛，在审查官面前绷紧的表情变得随意起来，笔直的背脊松懈，在高架桥下的移动橱窗买了块口香糖扔进口里，打开终端，找到自己训练队的群。
五人私人群，终端接口直接建立连线，时季清往上加了五层防火墙，说他们可以直接把这个拿到前线去用。
在大楼的两个小时里他没有看过消息，此时里面已经积了几百条，全是讨论他此去能不能得偿所愿的。
段云衍：说会告知将军，将军同意了就安排见面。
明弄溪第一个回：套话。非要你跟他们耗两个小时，最后还是将军拍板。
是明弄溪把帝国正在给将军找伴侣的事情告诉段云衍的，这件事本来对外保密，但明弄溪毕竟是帝国许多皇子中的一个，而由她来举荐，段云衍才有机会去面对审查官。
段云衍靠在墙上，吹了个泡泡，想起审查官说的话，长长的眼睫垂下一层阴影。
段云衍：将军会同意吗？
燕星河：兄弟，你这张脸穿训练服都迷死一群人了，将军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燕星河：将军还管你叫启明星呢。
段云衍扬了扬眉，把终端调成镜子模式，从微微侧头照了照。
看久了自己的脸是很难有自觉的，不过他知道有很多人喜欢自己这张脸，在战争时期他会被骚扰，而在和平年代也有不少人为此对他表达仰慕。
将军会喜欢吗？
段云衍关了镜子，又重新打开终端，视线停在光屏上，右手却随意伸出，顷刻就扣住了一个过路人的手腕。
这人穿着一身休闲装，长袖盖过了手腕上戴着的终端，马上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段云衍瞥了他一眼，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卸下了他手腕上的病毒硬件装置。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这人就要去抢，“你干什么，抢劫啊？”
他虽这么说着，底气却是有点虚，声音不敢放大，但还是吸引了一些人。
但那些人看到段云衍身上的训练服后，都无事发生地走了，只有一个还对着他问了句：“要报警吗？”
“麻烦了。”段云衍点头，关了光屏叹了口气，双手一提就将他整个人压到地上。
首都星的警力很高效，马上就有警卫坐悬浮艇过来，把犯人押走。在看到段云衍身上的训练服的时候对他敬了个礼。
段云衍回礼，把病毒硬件装置交了上去，顺口问道：“这段时间用病毒的人是不是变多了？”
病毒是最近兴起的犯罪手段，主要是将病毒植入人的终端，以获取个人资料，进行盗刷或者诈骗。极少数病毒是用来破坏设备基础运行程序的，前段时间启航星的主要交通干道程序被破坏，自动接轨桥停摆两天，造成了极大混乱。
“灰色地带赚的多，总有人铤而走险。”警卫随口跟他玩笑道，“你是什么专业的，以后有没有机会跟我们做同事？”
段云衍还没有回答，另一个压着犯人的警卫就道：“帝国的启明星，你没看过庆典？”
帝国的启明星。
警卫恍然大悟，就连犯人都惊愕地回头看向他，嘴里骂了句：“不是说很少出军校吗？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居然给我撞见了！”
段云衍舌尖在嘴里顶了顶虎牙，没想到自己还挺出名，有点不太自在。
“你肯定对我用精神威压了！不然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你——”犯人还在喋喋不休。
“闭嘴。”警卫把他踹进警用悬浮艇里。
段云衍看着他，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不需要。”
“帝国的未来，不动用精神力也超过普通人太多。”警卫笑着跟他握手，“感谢你对首都星安全的维护。”
段云衍漠然垂眼，看上去很拽：“应该的。”
警卫走后他乘直梯去搭乘悬浮列车，悬浮列车上的人较之外面要安静一些，列车速度过快而造成的高压使人们会减少沟通，一站与一站之间的时间也过快。
段云衍随意靠在列车壁上，对面的光屏播放完了广告，开始播放战争胜利五周年庆典的回放。照例的巡礼，王室出席致礼，再到将军出席。
战后霍乾曜将军就很少活动在人们的视野中，只有每年的庆典会固定出席。
也就是这次庆典过后，人们发现将军的状态明显变差，原本穿着外骨骼出席的将军改为了坐轮椅，面容之间难掩疲惫。
于是有关将军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边土的敌方也渐渐蠢蠢欲动。
光屏的视频滚动，现在是他自己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段云衍抿唇，觉得有些尴尬，偏移了下视线。
将军已经退役，帝国需要新的震慑，而他作为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子，被推了出来，参加这次庆典。
他的视线又移了回去，镜头上他的面容和将军的交织在一起，媒体称之为新旧的交替，代表着战争年代的将军，和新生年代希望的自己。
一个作为战争机器被培养出来的人，想要嫁给上一代战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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