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衍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第一次见霍乾曜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只有十二岁, 刚从星球的初等教育学院毕业，他在学校内表现还算不错，校长说给他写了推荐信, 叫他中等学校去他们星系的主星读, 在那里可以接触机甲。
段云衍那时很高兴，他们星球没有可以教授机甲的学院, 他在终端上看，想象着自己驾驶机甲的样子。
然而没过几天, 他们星球就被虫族攻击了。
他们的星球只是一个小行星，并没有军队驻扎在上面, 只和几个其他小行星一起有一个联合军队。
而虫族突破了军队的把守，机舰向下投放了无数虫族。
虫卵在空中迅速成长为成虫, 它们不需要氧气, 不需要待在人工氧气区，见到人就扑上去啃咬，进不去房子就毁坏建筑。
他们星球本身居住面积就不大, 有能力的早已搬离，剩下许多如段云衍一般小的孤儿，被他们福利院的院长收容。
出事的时候段云衍在房间里, 院长把他们都带进地下室才逃过一劫。
可虫族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整个星球的通讯全部断掉, 他们不知道这个星球还有多少幸存者。
地下室内有存粮, 但他们下去了十几个小孩，那点存粮撑不了多久。
在食物还剩下一天的量的时候, 院长离开了地下室，去给他们寻找食物。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在饿了三天后, 大一点的小孩便出去找吃的。出去了四个，回来了一个。
还断了双腿。
段云衍便承担了出去找食物的任务。
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出去了几次都活着回来了。当然还是遇到过虫族的，第一次他颤抖着拿着刀撑开了虫族的口器，用一个小型手枪轰进了虫族的心脏。第二次手枪内已经没有子弹，他躲进一个管道里，利用管道卡住了虫族的口器，再从管道里脱身。
但他的同伴还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因为饥饿、寒冷、疾病，种种原因失去生命。
最后一次出去回来，他们藏身的地下室的地面破裂，整个地下室被夷为废墟，混在废墟里的是血。
他没有找到同伴，废墟里只有碎肢和血，他甚至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段云衍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躲在一间已经有半壁都成为废墟的仓库里，直到绝望直到想要死亡。
然后某一天，废墟被扒开，一个人从机甲里跳了出来，把他从废墟里抱了起来。
是从未有过的盛光，好像是早晨的晨光。他们星球的光线是人造光，他从来没有见过太阳的晨光，但他就是那么觉得。
抱住他的人是只在新闻里见过的面孔，他觉得胆怯，因为自己身上是许久未搭理的脏，而这人身上干净整洁，军装是淡蓝色的。
他小声出声，学着新闻里那样称呼：“将军？”
将军把他抱回了机甲，他知道这是贪狼，贪狼里面的内饰和教科书里看到的别的机甲都不一样，很漂亮，很时髦。
将军问他：“身上有伤吗？”
段云衍摇头，不想给将军添麻烦：“没有。”
将军点头，但还是给他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还是有伤口，因为缺乏医疗设备，已经将近感染。
将军无奈，把他放到贪狼的另一个座位上，边用贪狼上带的医疗设施给他治疗，边和他解释：“你们星球已经没有其余幸存者了，我把你先送到临近的星球上。你还有认识的存活的人吗？”
段云衍抿唇摇头。
将军看起来想了一下措辞，最后只说：“抱歉。”
段云衍又摇头。
他只绞着自己的手指，最后问：“我们星球，已经没有别人了吗？”
将军沉默片刻：“之前军队已经在这个星球进行过一次搜救，没有找到存活的生命体。我这次只是路过，下来看一眼。贪狼的雷达也没有发现别的人。”
段云衍依旧绞着自己的手指，指头上是在废墟里粘的灰尘和泥，他想要把自己弄干净些，但又不敢把身上的灰落到干净的机甲上。
然后将军递给他了一包湿纸巾，有给他指了存放垃圾的地方了。
然后将军愣愣看着他，像是无措般说：“你怎么哭了？”
段云衍也愣，不知道自己哭了，但一摸发现眼睛里在淌泪，好像永无止境。
将军慌乱地给他擦着眼泪，像是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一个小孩儿，他拼命地想要止住眼泪，可是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大声。
他发现院长不会回来的时候没有哭，杀死虫族回去的时候没有哭，回到地下室发现同伴死亡的时候没有哭，一个人躲在废墟里的时候没有哭。
可是这个时候他止不住眼泪了。
他不知道应该怨恨还是应该悲伤，无数的家庭在战争中妻离子散，他自己也是战争孤儿，被院长捡回去养大。
他不知道生在何处，但是长在这个星球，他的世界就是这个星球，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经死亡。
他这个时候只能哭。
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纸张，贪狼停在原地没有动，将军只顾着哄他，在他稍微平静了些之后，将军说：“我的……家人也是被虫族杀死的。”
他摸着眼睛去看，将军皱着眉在想如何表述：“那会儿战争开始还没多久，开始两年吧，我比你稍微大几岁，有一天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家里被虫族攻击了，我的父母和我弟都……离开了。
“又过了一年，我带我妹去别的星球，卖些小东西谋生，又遇到了虫族。我……我妹在我面前被虫族杀死，但是我逃过了一劫。”他对着段云衍轻轻笑，面上却没有笑意，“我是在那之后参军的。”
这段经历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真实情况肯定比他这么说的要惨烈。段云衍拿着纸，眼泪汪汪。
看着他的模样，将军这才笑得有几分真心实意：“都会过去的，我们的敌人只有虫族，而虫族终将会被消灭。”
段云衍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却忽然说：“将军，那我可以参军吗？”
“你太小了。”将军的眼里是几分柔和，“再过几年，如果你还这样想，就可以去报名参军。现在对外军校做起来了，你也可以去报名参加军校。”
“军校教机甲吗？”段云衍问。
将军想了想：“教，军校的机甲种类很全，听他们说，也有教武器研究的、端网架构的，很全，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段云衍平息得差不多了，将军便把贪狼开上了天，贪狼的整个内壁宛如透明玻璃，映出了外面星空的样子。
他们的星球变成了小小一个，就在他们的脚下。段云衍终于止住哭泣好奇地看。
将军有意哄他，带他在星空里转，给他介绍周围的几个星球，跟他讲述这几个星球对于虫族的战略。
段云衍全心全意都被吸引了，他告诉将军，他们学校的校长把他推荐给了大星系的学校，他到了那边可以学习机甲。
他问将军，这个是什么类型的机甲呀？
将军说：“这是近战攻击型机甲，比较多是降落在星球上进行战斗的，攻击性比较强，也比较危险。”
他给段云衍推荐：“你可以选择远程攻击型机甲，他们不用降落在地面上，比较安全。”
段云衍马上说：“我要选将军的机甲。”
将军又笑了笑，没说评价什么，只说：“没关系，你到中级学校以后会先学习基础机甲操作，等到去高级学校才会分机甲的类型，你还有时间想。”
段云衍便问：“我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去读……去读那个军校？”
将军又想了一下：“十七岁。最早十七岁可以参军，再小了不符合人道主义。”
十七岁。
对于当时的段云衍来说，还有五年，很远很远，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战争结束了吗，现在的战争就好像永无止境一样。
段云衍还在想，没有说话，将军又忽地说：“你的精神力很高，测过吗，是什么等级？”
段云衍摇头：“学校里没有检测精神力的设施。”
将军点头，没有评价他的精神力适不适合机甲，只说：“你到了……别的星系，可以申请检测一下。我送你到了地方就会离开，我会回军队里，但我会找人带你安置，不用害怕。”
段云衍点头点头，身上的衣服破旧沾灰，他也只好点头点头。
之后的事情如翻涌的星辰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了，他好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将军带他下贪狼，降落在了一个大的星球上。
将军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遮盖了他身上破旧的衣服。
他和将军一起下了机甲，被将军牵着去见那个星球里的人，然后将军和他道别，重新回了机甲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十年以前的记忆，如今还是很清晰，只是有些细节被遗忘了，比如他记不清和他道别的时候，将军的表情，也不记得在机甲的之后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睡着了。
·
段云衍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
还没有从刚才的梦里脱离出来，他想，原来之前就见过贪狼里面的样子，只是过了太久，都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将军那个时候看起来好年轻啊。
他又在原地躺了一下，记忆回笼，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最后一丝记忆是他把光刃插进次母的身体里，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现在——
他环顾一圈四周，确定自己是在属于人类的房间里，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正好房间门被推开，吴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面色一喜：“你终于醒了！”
这话让段云衍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晕了很久？”
“两天。”吴峰走进来，边跟他解释，“我也睡了一天，没事儿的。哦对，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全备赛的文件有问题，都是针对精神力的病毒，手里拿的越多影响越大，我有两片，你拿了三片吧。”
“我……知道。”段云衍下床。
“现在就咱俩在这个医务室里了，你好了我们就走吧。他们现在还在排查全备赛的事情，忙得很。”吴峰跟他招呼，“你们这次又是第一。真没意思。”
“……没办法，实力在这里。”段云衍跟着他往外走，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力。
这次没问题了。
吴峰冲他比了个中指。
出去以后正看到一个医护人员赶过来，把他拖走做了个全身检查，没问题才又把他放出去。
段云衍打开终端看着新闻，全备赛文件出问题的事情没报道出去，只报道了次母，幸好自己把次母击杀了。
很多人猜测是不是虫族又准备突袭，霍乾曜再次出面平息了帝国内的人心惶惶。
个人通讯上，明弄溪跟他留言说帮他领了奖，几个小时以前还跟他发了个消息告诉了这几天的情况。
全备赛出问题，将军发了好大的火，军队的人重新把这个星球排查了一遍，这次调查文件的事好像有了进展，但没有向外透露。
明弄溪补充，但是等他醒了以后可能会跟他说。
段云衍一边看着，一边步子不停，准备去和吴峰汇合。
然后在一个转角弯处，和霍乾曜迎面撞上。
霍乾曜依旧坐着轮椅，此时看到他扬眉，停了下来：“醒了？”
段云衍轻轻吐气，梦里年轻的将军和面前的人重叠到了一起，只是面前的人面上有怎么都洗不掉的疲惫。
他轻轻叫：“将军。”
随后才回答：“醒了。”
“精神力感觉怎么样？”霍乾曜又问。
段云衍点头：“很好。”
回答完了，他却又忽的想起来，在记忆的最后一段末尾，他好像感受到了将军的精神力。
他这么想，于是也就问了出来：“将军……在地下室的时候，是您下来了吗？我好像感受到了您的精神力。”
霍乾曜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停了停才说：“是我。”
第二十八章 拖
“哦。”段云衍应了声, 掂了踮脚，“谢谢您。”
霍乾曜摇了摇头：“不用这样。你还记得多少事？”
“……我还记得我把光刃刺进次母的身体里。”段云衍回答，在那之后的意识模糊, “还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将军的精神力, 但是我不记得将军是怎么过来的了。”
霍乾曜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你先回学校, 休息好了和七皇女一起出来一趟，关于这次文件的事和你们告知一下。”
段云衍点头。
霍乾曜看着他, 伸手，段云衍下意识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霍乾曜握住他的手, 忍不住笑了。
段云衍脸有些微红，但没把手抽出来, 手掌相贴的温度很温暖。
霍乾曜就捏了捏他的手, 停了一下才松开：“有问题找我，哪里不舒服记得去看。”
段云衍点头点头，觉得自己跟将军在一起总是在点头。
回学校之后还忙了一阵, 最后一次全备赛顺利收官，被学校记者采访、被校外媒体采访、给学校提交材料、给学弟学妹做演讲、给老师汇报。
系主任跟他说，文件的事在调查, 等调查有眉目了再通知他们，不着急。
过了三天，才有人通知他和明弄溪到监察部去, 有关于文件的消息。
这个时候调查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叫他们过去只是去听一个结果。
段云衍换了件正装，走之前还问明弄溪：“你觉得我换的衣服怎么样？”
明弄溪敷衍：“挺好的。”
段云衍：“会不会让将军眼前一亮呢？你觉得？”
明弄溪无语看了他一眼, 突然问：“我给你们报全备赛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登记记录是出生在霍兰星系的一个星球里, 但你的中学是在仙鹤星系的菲尔诺星读的，这两个星系离得可不算近。”
段云衍从自己的形象中转移出来：“嗯？”
“你当初是不是被军队的人带出来的？”明弄溪又问，“地图上你登记的那个星球已经是荒星了。”
段云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的话就说下去了：“嗯。将军救的我啊，跟你们说过。”
他的确说过霍乾曜救了他，但明弄溪之前以为是在某个星球的战斗中被霍乾曜的机甲给救了，但没想到是霍乾曜把他带走的。
她确认：“是将军把你从那个星球上带出来的？”
段云衍确定：“是将军把我从我们星球带出来的，我前几天做梦还梦到了呢。将军把我带上的他的机甲。”
明弄溪皱脸，自从知道霍乾曜关注着段云衍之后，她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她又问：“你跟将军这几年……他几年前救的你来着？”
“十年前。”段云衍说。
十年。
明弄溪简直想跟依古娜一样抠脑袋了：“你们这十年，联系过没？”
段云衍摇头：“将军是将军啊，我怎么联系。”
明弄溪真的要挠头了：“你当时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你年龄很小吧。”
“我年级第一报送进来的，入学考试我满分啊。”段云衍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又照了一下镜子。
他们两个坐上班车，自动驾驶开启，不需要人去操作。
段云衍结束照镜子，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弄溪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你猜？”
霍乾曜确实是一直看着段云衍，仔细去查，也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段云衍的事，但也从未让自己出现在段云衍的生活当中。
他没有干涉段云衍的任何考核、评选，也没有插足学校里的一切活动，段云衍本身就足够优秀，但这些优秀到了会反噬他本身的程度，霍乾曜就会出手。
要是段云衍没有提出结婚申请，也许霍乾曜不会再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明弄溪指尖轻捻，忽地问：“你和将军不是聊得挺好吗，那结婚的事，怎么样？”
段云衍一愣。
他已经把这件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将军也没有提过，但想必将军的态度也没有变。
“还是不行吧，这样就挺好的。”于是段云衍说。
“好什么？”明弄溪说，“这样不够啊，你们要是结婚了，你们就可以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你不想么？”
段云衍眼神澄澈：“哪样？现在就挺好的。”
明弄溪打量他，她很少跟段云衍说起这种话题，想必段云衍和燕星河时季清他们会探讨一二，燕星河又是那种花花公子，段云衍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别装傻，亲嘴，做：爱，你不是喜欢将军么。”
段云衍的脸一下子变得爆红，他磕磕绊绊道：“你……你在说什么！那，那些事情，不是！”
明弄溪震惊地看着他。
段云衍的脸依旧滚烫：“我没想过要跟将军做那些事情！”
明弄溪：“那你要跟他结婚是做什么呢？”
段云衍抿唇：“那要……结了婚以后再说。你别说。”
明弄溪：“年级第一也不是弱智啊。你平时都在干什么？哦你上网只看时事新闻，我的天啊。”
段云衍不是很满意她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弱智，我只是没想过跟将军做这种事。”
明弄溪叹了口气，她是所有人中最期望段云衍能跟霍乾曜真的结婚的人，将军不会掺和王位继任的事，但他的决定会影响其余人的判断。
“算了，我回去叫燕星河给你发点参考资料，你自己琢磨吧。”明弄溪最后说。
段云衍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参考资料，他只是没有联想那方面，并不代表自己什么都不懂。
他跟明弄溪冷战了十分钟，虽然明弄溪没有发现。
监察部的大楼警卫更加森严，他们刷终端进去，有人带他们上楼进到一个房间里面。
房间里面都是不认识的人，明弄溪带着他一个个认，将军也在里面，对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段云衍先看了明弄溪一眼，她说没事才跑过去，看到将军的时候又想起明弄溪的话，脸噌噌又红了。
霍乾曜今天穿的也是正装，宛如要出镜一般将自己搭理得一丝不苟，甚至头发也像抹了发胶一般。
段云衍在他旁边坐下，发现奥森也在，正冲自己咧开嘴笑，但自己视线过去的时候他又赶紧把笑容移了回去，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桑云，将军从前的下属，也上过电视，此时表情很严肃，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看。
段云衍看了下桌子，推测这里的桌子上面可能有光屏，但是做了防窥设计。
于是他收回视线，对霍乾曜喊：“将军。”
霍乾曜点头，迟疑片刻才说：“好。一会儿开完了你留一下，有点事想……请求你。”
“啊，好的。”段云衍马上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来明弄溪说的话，脸红到了脖子根。
霍乾曜看他，可爱，带着两分莫名的心理明知故问：“很热吗，我叫他们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
“……不是。我就是，我不热。”段云衍最后只能这么说。
霍乾曜便又问了一下他最近的情况，尤其是有关精神力的问题，段云衍一一与他回答，精神力状况是从未有过的好。
霍乾曜点头。他们的精神力契合是百分之百，对于各自都有安抚的作用，从前只试过段云衍的精神力对他，但他的精神力确实对于段云衍有着同样的作用。
他又同段云衍说起全备赛，说他这次比赛表现得很好，段云衍忍不住地有些雀跃。
直到快开会前，他才带着两分犹豫地小声问霍乾曜：“之后要说的事，是关于什么的呀？”
霍乾曜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本之后是打算让奥森代他说的。
他其实不想和段云衍说这事，奥森说他是没必要的骄傲，他承认。
但确实没有再拖下去的理由了。
只是此时，他还能再拖两分钟，于是他说：“……会后再说，只是想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第二十九章 疑问
这是一个会。
一个不认识的, 应该是监察部的什么人在前面讲述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次全备赛的事件是由一个叫星尘会的组织策划行动的。
星尘会是在战争开始前就创立的了组织，起先是在人工智能时期研究人工智能的，后来在战争时期销声匿迹, 直到这次事件重新出现。
段云衍对于这个组织有所耳闻, 历史书上介绍过他们，他们直到人工智能被全面废止研究后, 还在偷偷进行对数字生命的研究。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又出现，还对全备赛下了手。
上面的人接着总结, 是星尘会的人买通的准备全备赛文件的工作人员，是在制造文件的地方, 安装了针对精神力的病毒。
根据他们的推测，之前在首都星上发现的几起病毒背后的编码都有这个病毒的影子, 包括之前段云衍所遇到的那几个, 很有可能是为了测试段云衍对病毒的敏感度。
至于明怀简身上的那次病毒，就更是明晃晃的测试，只是时间紧迫, 他们只排查了学校内、以及明怀简身边的人，病毒又未被激活，居然就这么被放过了。
有关的人员已经被查处, 只是星尘会的其他人员，以及据点没有被找到，找到后, 他们会一并进行对应的清算。
这就算是对段云衍和明弄溪的一个交代, 也是对学校这次全备赛的事故进行的一个交代。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如何去找到星尘会的据点，接着又开始讨论那个星球次母出现的事。
桑云带队把整个星球都搜索了一遍, 又联系了正在清扫临近边境的其余部队，都弄不清楚次母到底是从何而来, 在比赛开始之前，这个星球的虫族数量都是正常的。
段云衍认真地听着，他还是学生，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来操心。
倒是霍乾曜余光看到他的样子，从桌子底下递了一颗糖过去给他。
玻璃纸的糖，很复古的款式，看颜色应该是橙子味儿的。
桌子上的人都在认真地讨论，看样子将军也在认真地看他们讨论、参与他们的讨论。
段云衍捏着糖。
过了一会儿，他把玻璃纸转开，伸手假装捂嘴，把糖送进了自己嘴里。
确实是橙子味儿的。
他一面听着桌上的讨论，一面想，还挺好吃的，不知道为什么将军会随身带着糖。
他这样想着，却突然听到身边的霍乾曜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很浅，但让段云衍听到了。
他侧头去看，正好有人叫了霍乾曜：“将军，如果还有次母，可能要劳您出马了。”
霍乾曜收敛了笑，恍惚那个笑容根本没存在过，只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并不算是一个正式的会议，讨论得差不多了以后就结束了，其余人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明弄溪跟段云衍打了个招呼也后也跟人走了。
但是霍乾曜还在原地没有动，段云衍也就还在原地。除却他们，还有奥森和桑云也留了下来。
可能是要和自己说那件事情了。
段云衍舔了舔齿间残留的橙子味儿，不知道他们要跟自己说什么事。
霍乾曜还是沉默，沉默着又给段云衍递了颗糖，段云衍接过糖，青苹果味儿，他还是忍不住问：“将军，会前说的事是什么事呀？”
霍乾曜沉默看向奥森。
奥森咳了一声，憋笑：“哦，那我来说吧。”
段云衍把头转向他，他说：“你们将军的腿伤，你看得到吧，伤了五年了，一直没治。其实帝国的医疗技术可以治好他的腿，但一直没治。”
段云衍有些困惑地看他，又去看霍乾曜：“为什么？”
霍乾曜有些僵硬想偏过头去，最后忍住了，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还是精神力的问题，仪器的靠近会让他精神绷起，如果医生和仪器靠近，都会不堪重负。所以才一直拖着。”奥森解释。
原来是这样。
段云衍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很平稳，有两分果真如此的感觉。
帝国的医疗技术确实早已可以接断骨，恢复如初不是问题，但是将军一直没有治疗。
帝国内对这件事的说法众说纷纭，其中最被人所接受的是虫母的攻击和普通虫族的攻击不一样，因其所受的伤并不能被帝国的医疗手段所治疗。
“这件事我可以帮上忙吗？”段云衍明白他的意思，攥紧手里的糖。
奥森看着霍乾曜一眼：“嗯，你们精神力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如果你在旁边，可以安抚他的精神力。”
段云衍也忍不住去看霍乾曜，精神力被好好收起来，但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网深如大海。
霍乾曜坐在轮椅上，感受不到下半身的知觉，在战争时期不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这次治不了。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不可置信，哪怕是断肢找不到了，在帝国也可以被医治，仿生技术向来发达，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很少会见到残疾的人。
但他不能治，身体如同精神力一般破败，但经过五年的时间他已经适应。
此时却突然要找段云衍，说要开始治疗。
他向段云衍问：“之后我的治疗需要你在场，你方便吗？”
段云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跳越快，和霍乾曜对视的时候觉得有些酥麻：“方便，我之后的课程没有多少了。”
他的视线忍不住下落到霍乾曜的腿上。自己的精神力和将军的匹配度有百分之百，要是能早点知道，是不是将军能够早点接受治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无从得知，但将军能够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这就很好了。
“还有一件事。”霍乾曜重新开口，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们要开始进入军队学习了吧。”
“是的，从这次假期开始就要联系军队了。”段云衍道。
“我们希望你可以进第一军团。”霍乾曜压了沉沉的视线。
桑云这时终于坐直了身子，对段云衍打了个招呼：“看这儿，过去以后跟我练。”
第一军团是霍乾曜曾经待的部队，段云衍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霍乾曜又说：“你的简历原本就会被第一军团筛选，这次主要是有关星尘会和次母的调查，需要你的精神力帮忙。”
段云衍无法拒绝，便说：“好的。”
“都同意了？那我跟桑云出去吃饭了。”奥森张望了一下站起来，把桑云搂走，两个人边走边嘀嘀咕咕，桑云边嘀咕边回头看一眼，又被奥森赶紧掰回去。
随着他们两个的离开，整个会议室内只剩下段云衍跟霍乾曜，霍乾曜也转动了轮椅：“走吧，就在这里吃完饭？七皇女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结束。”
段云衍跟着他走，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霍乾曜的腿上，监察部的大楼里有人来人往，他们都收敛了精神力。
没有精神力的相融，但段云衍依旧能感受到霍乾曜身上的那股火。
霍乾曜没有看他，但伸出了手，段云衍握了上去。
心跳仿佛相连，段云衍用另一只手打开手里攥着的玻璃糖，青苹果味儿，很甜。
他把玻璃纸留了下来，这种复古款式的糖外面很少卖。
他牵着将军的手需要下垂，但将军比自己高。
要是能把腿伤治好，要是将军能够凭借自己站起来，他就可以像其余人一样，和其余情侣一样。
他忽地想起了明弄溪在来的路上说的话，脸又有些烫。
霍乾曜看他。
他的启明星，背脊总是挺直，不会惧怕任何事。
他的启明星以后的路也会走得很好，哪怕自己不在。
段云衍好像在思考。
片刻后，他忽地叫：“将军。”
霍乾曜出声：“嗯？”
段云衍却道：“将军，如果我对您的精神力有作用，可以让您治疗腿伤，那精神力呢？”
霍乾曜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段云衍接着说：“将军，我是说……我只是——您还有机会上战场吗？”
第三十章 和我一起
霍乾曜一时没有出声, 轮椅还在向前滑动，段云衍也还在跟着他的步子走，但他们二人都悄无声息。
大楼的机械齿轮转动, 发出细微的声响。霍乾曜看看前方, 终于道：“如果虫族再次出现，我当然会再次上战场。”
段云衍抿唇, 说：“好的。”
他们到了食堂，有部分在外面开会的人, 还有部分生面孔。
这些人都向霍乾曜问好，霍乾曜点头, 带着段云衍进了一个单面玻璃隔起来的单间。
段云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霍乾曜点好菜, 见他还在思考的样子, 便问：“在想什么？”
段云衍把目光抬起来，又迅速放下去：“……没什么。”
霍乾曜看他，对方眉眼垂下把整个眼都压下去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没事的。”
段云衍再次抬眼，目光澄澈却在颤：“我听说，将军的精神力不能驾驶机甲了, 这是真的吗？”
他没有恶意。
霍乾曜能很清楚的分辨出这一点，在他刚受伤的时候明里暗里对他说过这种话的人很多，他由气闷转到接受, 能够对这些话做到视若无睹。
段云衍却又开口：“将军, 如果我能对您有帮助，请一定让我帮忙。”
他的手指攥紧, 不知道这话到底能不能说，该不该说, 但他鼓足了勇气开口，因为霍乾曜会知道他的意思，不会怪他。
霍乾曜垂眼餐厅的并没有主灯，灯光是由墙壁上温和的光条散发出来的，坐在他对面的段云衍的面容也就柔和。
眼睛里却是万千的璀璨星辰，足以胜过周围的光。
他笑了：“我当然会，这不就请你帮我治疗腿了吗？”
段云衍眨眨眼，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又把眼睛垂下去了。
霍乾曜看着他，又说：“我的精神力，不大有可能恢复如初。”
段云衍抬起眼，短促地叫了声：“啊。”
霍乾曜回忆起和虫母作战时的场景：“次母临死前会释放出精神力攻击，你感受过，这是为了和你同归于尽，让你不要伤害它的卵子，虫母也会，只是攻击更加强大。我的机甲在和虫母身边的工虫战斗时有损毁，其余人近不了虫母的身，只能我一个人去虫母的身边。”
段云衍看着他，他接着说：“因为机甲的破损，虫母的精神力没有余地地进入我的精神网内，直接破坏了我的精神网。我的精神网已经不具备修复的能力了，感知也被破坏，如果单一个驾驶机甲进入太空，恐怕会坠毁。”
段云衍愣愣张嘴：“……可是我感觉不到，在我的视野下，您的精神力是……只是有些暴躁。”
“因为百分百契合。”霍乾曜笑了下，对他招手，“坐过来。”
段云衍坐到他旁边去，看了霍乾曜两秒，伸手过去握住霍乾曜的手。
霍乾曜的精神力有一秒的震动，他抬头去就又没有了，但霍乾曜握着他的手，轻轻把精神力释放出来了。
段云衍下意识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接，都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在密闭的空间内悄悄地相连。
“你不会受到我精神力的伤害，我也不会受到你的，所以你感受不到我的攻击性，而和你在一起，会抚平我的精神力。”霍乾曜转了转他的手，把两人交握的手改为十指相扣，感受着段云衍海般温和的精神力。
段云衍却不着边际地想，也许将军确实是对自己包容的，他的精神力，他的所有，好像都在对自己敞开。
他看向将军的手，指节分明，因为常年操作机甲还有些粗糙。
他忽地涌出一股冲动，开口便道：“那要是——将军和我一起操作机甲，就像那天在贪狼上一样，是不是就没有问题？”
霍乾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精神力泛起阵阵波澜：“……也许吧。”
段云衍看向他，目光灼灼：“那将军要是上机甲，可以带上我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不影响您——是不是就可以重新上战场了？”
霍乾曜讶异看向他，他也许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是还没毕业的学生。
幸好是自己。
霍乾曜平静下来，温和地拒绝了他：“不行。你刚刚毕业，需要有一台属于你自己的机甲和你一起打出名气，你要是使用贪狼，名字前面一定会跟上我。”
段云衍不太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对他来说，现在压在他身上的名誉，本身就容易提到霍乾曜：“……没关系吧。”
霍乾曜摇头，没再说什么，迟疑两下，捏了捏段云衍的手。
面前的桌子升起他点的饭，霍乾曜便松开了手：“吃吧。”
虽然是霍乾曜点的，但莫名的也合段云衍的胃口，吃得出来都是人工做的，没有机器的那股机械味儿。
吃完后段云衍打开终端看，明弄溪说自己有点忙，叫他和将军谈完了自己先回去。
群里面，队里别的人在一起打牌。
段云衍关掉终端。
霍乾曜和他约好下次治疗的时间，要了一份他的课表看，段云衍后面没什么课了，还剩一个月放假，他的课表里反而都是考试。
他的课真的好多。
即便如此，他的训练也没有落下。
霍乾曜忍不住问：“累吗？”
段云衍才是一愣，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还好？”
“你的课很多。”霍乾曜说。
“……也还好。”段云衍没觉得有什么，驾驶机甲是他喜欢的事情，从第一次接触机甲开始，他就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机甲上，以极短的时间修完了中级学校所有的内容，卡着军校报名的年龄进入军校。
他基本比军校的同一届学生小两岁。
霍乾曜关掉光屏：“回去好好休息，等第一军团通知你之后，会很忙的。”
段云衍点头点头，又忍不住说：“将军，你之前说和我在一起，会抚平你的精神力，那即使不驾驶机甲，我多在你身边会不会也好一些？”
霍乾曜看他，觉得脖子有些热，他希望段云衍没有看出来，又递了一颗玻璃糖出去：“……先治疗腿再说，你好好考试。”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