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41


    “什么东西?”高龙启听到动静,朝她瞥去。


    虞楚黛往落在地上的手串踹出一脚,将其踢进床底下,撒谎道:“床帘上的珠串没挂结实,掉到地上了。”


    高龙启望着挂得满床幔都是的宝石串,随手扯下正对自己脑门儿的一串,扔去地上,道:“贵妃挂这么许多,哪里是装饰,根本全是暗器。睡着时掉下来,专门砸自己。”


    真是天才般的设计。


    虞楚黛尴尬笑道:“也没有您说的这么夸张啦,刚才那串是意外,这些我都缝得很结实,你看你扯下来的那串,床幔都被你扯出个破洞。”


    她有苦难言,又不能解释说刚才那动静是给他准备的手串。


    叫她多事,活该遭报应。


    高龙启转过身去,眼前还是各色宝石串子。


    颗颗粒粒,皆为极品,在烛光中,流光溢彩,晃他眼睛。


    他闭上眼。


    虞楚黛爬上床,小心翼翼躲开高龙启,不去碰他。


    不知为何,他今晚看上去烦躁得很,不敢惹。


    她盖好被子,望着床幔上亮晶晶的宝石串串,心情非常愉快。


    小时候,她想象中的公主床铺就该是这个样子,珠光宝气,璀璨闪亮。


    姜庆和以前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华丽,但是现在的肯定不如她这个。


    不道德地说……爽得更上一层楼。


    她咧开嘴偷笑。


    一阵寒风吹过,她的开心随风消散。


    今晚风大,忽然降温,很冷。


    高龙启身体恢复许多,体温又变回火炉状态。


    因此,房中窗户大开,厚被子也换成了薄被。


    有他在,更别提汤婆子或炭盆等取暖之物,他没往房间里放冰鉴都算他体贴。


    虞楚黛睡好一会儿,都没能将被窝捂热。


    她冻得难受,见高龙启一动不动,似乎已睡着,便用气声轻轻喊他试试。


    “陛下?陛下睡着了吗?”


    没动静。


    她继续试探,“高龙启?高,龙,启?”


    还是没动静。


    直呼姓名都没动静,肯定睡得很沉。


    虞楚黛小心凑近,跟高龙启贴贴。


    唔,好暖和。


    她怕将他弄醒,就隔着点距离,不敢贴太近。


    然而,贪心是凡人的通病。


    高龙启毫无动静。


    她忍不住得寸进尺。


    贴近点。


    没反应。


    腿也贴上。


    还是没反应。


    好好的暖炉,不用白不用……她伸手,搂住他的腰。


    高龙启突然转过来,捏住她手腕,抓她个现行。


    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贵妃一晚上,都没消停。”


    他根本没睡着,只是不想搭理她。


    她却一再凑过来,还伸手在他怀中乱摸。


    ……他是个正常男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般乱撩拨会让他多难受。


    虞楚黛当然不知道。


    她纯粹为了取暖。


    “妾身不是故意吵醒您的……”见高龙启面色不善,她声音越来越小,“陛下,要不妾身去偏殿睡吧。这儿太冷了,妾身一直睡不着,会扰您清梦。”


    她坐起来,抱住棉被,就要下床。


    不等双脚落地,她胳膊忽然一紧,被高龙启拽倒。


    他将她禁锢在怀中。


    虞楚黛挣扎两下,现在倒是不冷,但他抱得太紧,有些难受。


    高龙启警告道:“不准动。否则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声音低哑,似乎很难受,在忍耐着什么。


    难道……是在忍耐杀心?


    他被她吵到,所以又想杀她?


    这次倒是很容易理解,她被人吵到睡觉时,也会想杀人。


    虞楚黛立刻变身死鱼,不敢有丝毫动弹。


    既然如此,高龙启还不如放她去偏殿睡,这样一来,两人都能睡好,他也不用忍耐。


    一天天的,她活得还真艰难。


    温泉里才逃过一劫,现在又来。


    她脖子上传来痛感。


    嘶——好疼。


    该死的高龙启,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又变成狗咬她。


    她疼得直吸气,却也不敢躲开。


    颈间疼痛处,忽然一阵温热潮湿。


    他舌尖轻轻舔舐过伤口,吮去点点血痕。


    温热与潮湿,缓缓在脖颈间流连。


    窗外,寒风肆虐,吹灭烛火。


    房内瞬间陷入漆黑。


    电光闪过,惊雷突如其来,轰然大作。


    虞楚黛惊得瑟缩,在闪电中,对上高龙启的眼睛。


    他的双眸,像成色极好的墨玉,黑如点漆。唇色也恢复如常,殷红若丹砂。


    让她想到在温泉中的渡气。


    现在没有溺水。


    她却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高龙启俯身压向她,覆上她的唇。


    显然,他并不满足于此。


    他撬开牙关,带着凶猛的狠劲,仿佛攻城略地,厮杀不休。


    她感受到他的怒意,却不知其来源,只能被动承受。


    一道惊雷劈过,房间中骤然亮如白昼。


    虞楚黛再是承受不住,抵住他胸口分开,张开嘴呼吸,像暴雨前夕,浮出水面的鱼。


    他带来的窒息感席卷全身,甚至比温泉溺水时还难耐。


    阵阵雷鸣中,她仿佛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罢了,原谅你。”


    她并不知自己有何过错,更不提何来原谅一说。


    许是雷电轰隆,害得她耳鸣幻听。


    高龙启将她搂在怀中,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外面风雨大作,雷声不休。


    但在棉被构成的小小天地中,他抱着她,好像就隔绝了那一切纷纷扰扰。


    她窝在他怀中,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不同于她的孱弱。


    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节奏分明,沉稳有力。


    听得她困乏不已,很快便沉入梦乡。


    * * * * * *


    织造坊的宫女们效率极高,那日将料子和图样拿去后,很快便赶制出新衣来。


    司饰亦是如此。虞楚黛送去的珍珠宝石,很快便被设计做成各式发簪、项链、耳环等物。款式复杂,做工精妙,比她拿丝线串出的珠帘好看得多。


    新衣裳和新首饰一来,虞楚黛便又找到新乐趣。


    结香手巧,擅长盘各式各样的发髻。


    她边给虞楚黛梳头发,边介绍道:“现在给娘娘盘的这个叫飞星逐月髻,盘出来后,用珍珠和流苏装饰,再搭配一身层层叠叠间色裙,就和那画儿上的仙女一样。娘娘身段曼妙,肯定好看。”


    虞楚黛心中期待。


    结香盘发髻需要许久,她不如趁此时对镜妆点,等盘好发髻就能马上换衣裳。


    因天生肤色雪白,她懒得涂白粉,直接略过这一步。


    时兴的妆容挺多,画个什么妆好呢?


    听说现在北昭女子都喜欢将额间涂黄,模仿贴了金箔的佛像,扮作玉面观音。


    她染过一回,但并不觉得好看,还是更喜欢传统的红色花钿。


    她拿起毛笔,蘸上鲜红胭脂,在额间画上一朵小小的三瓣莲花。画好后,指尖轻点胭脂,在眼尾和两腮染上浅淡红晕。


    唇上也要红润些才行。


    她从妆奁中拿出几个珐琅小盒子,里面都是口脂。


    石榴红、朱红、海棠红、檀色……


    内府送来的口脂颜色竟有十几种,比她在南惠国胭脂铺子看到的还多。


    因唇色生得浅淡,她格外喜欢艳丽些的唇色。她拿起石榴红的那盒,小拇指沾染些许,点在唇上。


    气色顿时明亮起来,容光焕发。


    眉毛最容易,她眉不化而浓,轻扫几下修饰下形状就好。


    等她妆点好,结香也将发髻盘好。


    虞楚黛起身试衣裳。


    她躲去屏风后,脱下外衣,里面是小衣和长裙。穿好一身后,再折回来照镜子。


    重复两三躺后,她累得腿酸。


    她扫一眼贵妃榻上的高龙启。


    人家顶着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看兵书,压根看都没往她这里看。


    虞楚黛一方面腹诽高龙启没品味,她这么漂亮,他居然都不看她一眼。另一方面,则觉得十分自在,懒得再往屏风后躲,直接在镜子前换衣裳。


    一套接一套,每一套都精美无双,单看都好看,但今天她要挑出一套来配她的发髻。


    这个发髻,仙气飘飘,所以适合淡雅点儿的衣裳。


    她选出一件素白配烟霞紫的长裙,披帛为浅粉和素白相间,轻薄曳地,风一吹则飘然若仙。


    装扮好后,她对镜欣赏,很满意这一身装扮。


    * * * * * *


    小宫女来报,“张公公候在门口,说有事禀报。”


    高龙启抬眸,见虞楚黛已梳妆好,才让宫女将张泰田传进来。


    张泰田道:“启禀陛下,高洪将军已到临京城中。乾华宫中已按照惯例设好宴席,今晚可为各位将士接风洗尘。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高龙启道:“无他。”


    张泰田偷偷瞄在镜前整理衣襟的虞楚黛一眼,低声道:“此次,东沧国的秀女是由高洪将军护送,因此,今夜也会一同抵达王宫。”


    当着虞贵妃的面,说其他秀女……这种事太不讨喜,张泰田便极力压低声音。


    高龙启并未有何反应,只淡淡应下。


    张泰田声音小,虞楚黛听不到,但这个距离,她能听到心声,且听得无比清楚。


    掩耳盗铃,便是如此。


    东沧国的秀女们,要来就来,何必瞒着她。


    没有东沧国,也会有西沧国,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她自己也是南惠国进献来讨好高龙启的秀女。


    虞楚黛只当作不知道此事,依旧试着衣裳和首饰。


    黄昏之时,外面传来马鸣声,以及齐刷刷的脚步行军声。


    应当是高洪班师回朝,抵达了乾华宫。


    高龙启起身,看向虞楚黛,“贵妃,走吧。”


    虞楚黛意在婉拒,“陛下君臣同欢,妾身不便前往吧。”


    高龙启忽略她的拒绝,“你是想被朕扛过去,还是拖过去?”


    虞楚黛:“……妾身自己走过去,不劳陛下费心。”


    他扯过虞楚黛的手腕,前往乾华宫。


    第42章 晋江42


    乾华宫大殿上,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整齐摆放着一列列几案和坐垫。


    将领们站成两列,见高龙启走入大殿,纷纷跪拜,恭迎皇帝。


    虞楚黛进宫后拢共来过大殿两次,第一次是看一堆死人,尸山血海。第二次是看行刑,以陷入昏迷结束。


    如此正式且正常的场景,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高龙启略微点下头,在众臣的跪拜中,走上王位。


    他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慢悠悠,却并未有损其皇帝威仪,反而有种气定神闲的懒散与傲慢。


    虞楚黛被他拉着,坐到他身旁。


    张泰田喊道:“众将士落座。奏乐,开席。”


    编钟清脆,丝竹悠扬,歌女唱雅乐,舞女步步生莲。


    按照高龙启的话说,今日是带她来看热闹。


    虞楚黛一路上还担心,又是杀人越货式的热闹,现在看来,还行,只是普通意义上的热闹。


    宫人们端酒上菜。


    高龙启拿起酒盏,自斟自饮,对菜品并不感兴趣。


    他将自己面前的糕点盘子往虞楚黛那边推过去。


    虞楚黛拿起块糕点,慢吞吞吃着,看看歌舞。


    开场舞结束,舞女们纷纷退下。


    下面首座处的粗壮男人站起来,笑道:“陛下,咱们北昭的歌舞,看来看去都一个样,这么多年,咱早就看腻了。兄弟们是不是啊?”


    大殿上的将领们纷纷起哄。


    看得出,平日里这些人惯是如此。


    高龙启望着粗壮男人,道:“高洪将军有何见解?”


    “今日末将准备了新鲜玩意儿,博陛下一笑。”高洪粗声粗气,朝殿外的手下叫喊,“来人,抬进来!”


    殿外之人,闻声而动,很快抬进来两只极大的蚌壳。


    虞楚黛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蚌壳,在她印象中,蚌壳都是河滩上那种,小小的,一捏就碎。


    这两只蚌壳,大得仿佛修炼成精,一开一合间,能一口吞掉一个她。


    她变成好奇宝宝,往前抻着脖子,盯着两只大蚌壳,眼睛一眨不眨。


    高洪又命一队备好的乐师进大殿奏乐。


    乐声响起,蚌壳缓缓张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美人。


    两位美人随着乐曲渐渐盘旋而起,摇曳身姿。


    她们的长相,和北昭人、南惠人都不同,面部饱满,鼻梁高挺,头发为深棕色的卷发,异域风情浓郁。


    肌肤颜色尤为特别。


    一人肤色白若珍珠,皎洁无暇。另一人则为麦色肌肤,但很有光泽感,滑腻紧致。


    蚌壳全部张开,壳内珠光璀璨,映照得二人越发光彩动人。


    她们的装饰也格外独特。


    卷发上缀满莹白珍珠。


    上衣以贝珠和珊瑚为饰,堪堪遮住双峰。


    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坠有珠链,肚脐上的珍珠,华丽非凡。


    下裙则是裁剪得极为贴身的薄纱长裙,以颗粒极小的碎宝石碎珍珠装点,舞动时好似灵动闪亮的鱼尾。


    高洪朝高龙启介绍道:“此二女都为东沧国进献的美人,一群秀女里,就属她俩最漂亮,人称‘黑白珍珠’,在东沧国内都是有名的美人。”


    高龙启看向虞楚黛,道:“你觉得如何?”


    虞楚黛道:“两位秀女甚为娇媚。”


    这两个女子,让她想起鲛人的故事。


    此情此景,故事不像故事,倒像是鲛人存在的真实记录。


    而人鱼般的美人们,眼神魅惑,含情凝睇,望着高龙启。


    虞楚黛听到她们的心声。


    她们,很喜欢高龙启。


    作为被献来的礼物,她们同当初的惠女们一样,一路上忐忑不安,对高龙启的所知,仅限于残暴好战,阴鸷疯魔。


    应该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模样。


    今晚一见,却意外发现高龙启生得极为俊朗,行为举止也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奇怪,反而一举一动,贵气十足。


    来的路上,秀女们甚为凄惨。


    高洪好色成性,让他押送秀女们,无异于让猫看管耗子。


    这些秀女,都被高洪玩弄过,除了最后一步。


    因为高洪不敢越过这一道雷池。


    秀女们,是进献给高龙启的,必须保留住处子之身。


    如今她们见到高龙启,自然愿意留下侍奉这位英俊的君王。若能获宠,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凄惨的命运便能彻底改写。


    念此,她们使出毕生所学,舞姿越发妖娆。


    以云母粉妆点过的双眼,熠熠生辉,朝高龙启暗送秋波,勾魂摄魄。


    虞楚黛偷偷瞥高龙启。


    他拿着酒盏,眼神仍旧是平日里那般漫不经心,也不知是在看美人还是在出神。


    ……必定是看美人,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得不再次感叹,高龙启的皇帝日子,真是爽到爆。


    他生性好战弑杀,偏偏还总赢,揍遍各国后,各国还得给他献上金银财宝和各色美人。


    越打越强,越强越打,成赢家通吃之势态。


    虞楚黛正想着,脑内忽然一阵嘈杂。


    她注意到高洪,眼神看过去,竟正好和他对上。


    高洪没看黑白珍珠的歌舞,竟一直在盯着她看。


    眼神极为大胆。


    心思……更是胆大包天。


    虞楚黛顿感恶心,高洪居然敢对她生出非分之想,意淫的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肮脏至极。


    乐曲喧闹,她轻轻扯下高龙启的袖子。


    他略微低头,偏向她。


    虞楚黛附耳道:“陛下,妾身有点儿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高龙启点头允许。


    虞楚黛起身整顿下衣裳,往殿外走去。


    经过高洪身旁时,她忽然停住,回头一看,她的裙摆和披帛被高洪踩住,走不动。


    酒已过三巡,高洪喝得满面红光,捡起她曳地的裙摆和披帛,拽至鼻尖嗅嗅。


    好香啊。


    虞楚黛恶心不已,扯着自己裙摆,“放手——”


    无奈高洪力气很大,她根本扯不开。


    高洪朝她笑嘻嘻道:“这位美人儿,好好的歌舞不看,这是要往何去啊?”


    此话一出,歌舞顿歇。


    哄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都朝二人看去。


    高龙启也看向他们。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动,啪嗒,啪嗒。


    高洪起身离席,朝高龙启朗声道:“陛下,臣这趟征战回来,不要金银赏赐,只求陛下……”


    他看向虞楚黛,“将这位虞贵妃赐给臣。”


    虞楚黛听得一惊。


    这人脑子有病吗?


    知道她是贵妃,还敢跟高龙启要她?


    她望向王座上的高龙启。


    高龙启依旧满脸散漫,甚至带着点笑意,道:“高将军也喜欢朕的贵妃?”


    高洪见高龙启面色带笑,越发大胆,直勾勾盯着虞楚黛,毫不避讳,“贵妃容色倾城,臣一眼就觉得好看。真他娘的好看!陛下您知道,臣就这点儿爱好,求陛下成全。”


    虞楚黛气得胸闷,却敢怒不敢言。


    她读到高洪的心声。


    高洪敢如此胆大,有其缘故。


    他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


    每次回来,都会跟高龙启讨要女人。


    无论是宫女、妃嫔,还是他国进献的秀女,高洪都要过。


    高龙启还真给,他在这事上极为大方。


    不仅给高洪,时不时还会赐给其他文官武将,全凭他心情。


    高洪在美色上格外痴迷,得到的美人便最多。


    这次的讨要,并不算意外之举,特殊之处只在于,虞楚黛是贵妃,比他往常讨要的女人们位分高出不少。


    可高洪是朝中重臣,军中大将,他征战诸国,战绩斐然,上回南惠大败,这次东沧受创,皆有他一份功劳。


    而且,他姓高,为高氏皇族宗亲。


    面对如此局势,虞楚黛心中发慌。


    以高龙启好战的性子来看,高洪这样的良将……怕是比她重要的多。


    她这个贵妃,说到底只是个虚名。


    当采女还是贵妃,全在高龙启一念之间。


    而高洪却身负实打实的战功。


    她望向高台上冷静如故的帝王,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高龙启缓步走下高台,看眼高洪,又看向虞楚黛,道:“贵妃如何说?”


    虞楚黛不断摇头,“不要,我不要……”


    她发髻上的步摇随之晃动,落到地上,砸落满地珍珠。


    她扯着自己的披帛,高洪拽住的那端,扯也扯不动,她便干脆将披帛都扔掉。


    可裙摆仍被高洪拽住。


    她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将裙子脱去。


    高龙启轻笑一声,“高洪,你听到了,贵妃说不愿意。”


    高洪哈哈大笑,色眯眯望着虞楚黛,满脸痴迷。


    他在回来路上,就听人传唱歌谣,说陛下新收的虞贵妃倾国倾城,皎若芙蕖出渌波,柔情绰态。


    听得他心痒一路。


    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还真不信这个虞贵妃能有多倾国倾城。


    但今日,她随着高龙启缓步而来,云髻峨峨,翩若惊鸿。


    倒真是,所言不虚,对得起传唱歌谣中的那般形容。


    他一整晚都在看她,越看越觉得,必得一亲芳泽才不枉此生。


    贵妃眉目间,矜贵至极,清冷若观音。


    看得他心潮澎湃。


    黑白珍珠纵然娇媚可人,但贵妃这样冷艳如冰霜的女子,格外动人心弦,格外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将她压在身下,看她被弄得失魂落魄……不敢想会是如何销魂蚀骨的滋味。


    高洪光是想想,便如烈火焚身,粗声大笑道:“女人都是这样,欲拒还迎。再说,陛下在这里,她肯定不敢答应啊。咱们男人间的事,哪里轮到一个女人发话。陛下您太怜香惜玉,将她宠坏了。求陛下将贵妃赏给臣,臣调教调教,不出三天,她自会变得乖顺。”


    高洪知晓,高龙启向来不在意女人。虞贵妃留在陛下身旁,也是浪费,不如给他。


    高龙启低声笑起来,望向虞楚黛的眼神晦暗不明。


    虞楚黛心凉不已。


    他当真要把她送给高洪吗?


    第43章 晋江43


    大殿上,寂静得只剩呼吸声。


    虞楚黛不敢吱声,更不敢在这时候哭闹。


    高龙启只是对她略好些罢了,她不至于自作多情到敢同高洪这种人比分量。


    从一开始,她就是南惠帝献给高龙启的礼物,如今高龙启若是将她转送给自己看重的臣子,也并非稀奇。


    高洪说得没错,他们男人间的事,她区区一个战败国的礼物,又能说得上什么话?


    从来,都说不上话。


    以前被南惠嫁来北昭时如此。


    现在,亦是如此。


    她和高龙启那些堆满仓库的珠宝一样,华丽漂亮,但于他而言,同“珍贵”二字不沾边。


    他清闲有兴致时,把玩一二。


    等到他玩腻了或心情欠佳,抑或有其他更好的用处,也能随手送出去。


    反正,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会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北昭宫闱。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高洪见高龙启这般从容,毫无怒气,越发恶向胆边生,拽住虞楚黛的裙摆,就往自己怀里扯。


    未等美人入怀,他忽然惨叫起来。


    高龙启随手拔了后边侍卫的佩剑,一剑砍断高洪拽住裙摆的那只手。


    高洪眼睁睁看到自己右手滚落在地上,不等他反应,高龙启一剑割喉。


    鲜血喷涌如注。


    高洪倒在地上,抬起尚存的左手捂住脖颈打滚。


    他喉管被割断,发不出嚎叫,嘶嘶哈哈吸气声不断。


    高龙启一剑劈在他脖颈间的伤处,直接斩下头颅。他踹上一脚,头颅滚到一旁的几案上,反复撞了几下才停。


    还不够。


    但手中的剑,已被他砍得卷刃。


    他扔掉残剑,从王座下拔出他惯用的一柄陌刀。


    他沉默着,持刀慢悠悠走回那毫无声息的半截尸体旁,将其砍得七零八落。


    大殿上,回荡着兵刃劈开骨肉黏着闷响。


    北昭将领和宫人们对此情景司空见惯,虽震惊于事发突然,但都缄默如初,镇静安定,只能从粗重的吸气声中窥得其内心之惶恐。


    东沧国来的秀女和乐师们却没这般好心态,被此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呜哇乱叫。


    尤其是黑白珍珠,尖叫不绝于耳,眼泪将脸上的妆全染花了,泪痕沾染胭脂,在脸颊上流出几道红迹。


    “闭嘴。”高龙启停下手中动作,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们,语气冷峻。


    他声音并不大。


    黑白珍珠却吓得即刻噤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半点吵闹。


    眼前这人,半边脸上溅满了高洪的血,双目猩红,黑漆漆的眼珠中看不到半分光亮。


    他手中做着那般恐怖的事,面色却异常平静,仿佛是寻常的切菜剁瓜。


    她们方才居然还妄图侍奉他,居然还以为他会比高洪温柔。


    他哪里是人,压根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阿修罗。


    见高龙启再度转回头,注意力回到高洪尸体上后,黑白珍珠悄咪咪、缓缓缩回蚌壳中,极轻极静地关上壳子。


    还是蚌壳里好,蚌壳里安全。


    高龙启砍够后,将陌刀在空中猛挥两下,刀刃上沾染的血迹瞬间被甩落,干净亮洁如新。


    他把刀随手扔往王座上,拿起高洪几案上的酒壶,倒酒,洗去手上的脏血。


    “林城副将听旨,即刻起,接替高洪之职。”


    林城忽然听到高龙启给自己升官这话,如闻仙乐,立刻跪下接旨,叩谢隆恩。他在高洪麾下多年,受尽弹压,不料今日竟意外得此好运,升官发财死上司。


    高龙启朝林城露出个笑来,双眸却漆黑如洞,并无笑意,“林将军,可也喜欢朕的贵妃?”


    林城背上激起一层冷汗,接连磕头三下,表忠心道:“末将不敢!高洪觊觎贵妃,百死难赎,能被陛下亲手斩杀,是他的福气。末将跟这种乱臣贼子不一样,末将誓死效忠陛下,对贵妃娘娘只有敬重,万万不敢生出觊觎之心。苍天在上,后土为证,求陛下明鉴!”


    高龙启放声大笑,忽而敛笑,眼神逡巡一圈,问道:“还有人喜欢贵妃吗?”


    一众将领纷纷跪下,高呼不敢,生怕高龙启发疯,继续拿自己祭他那口陌刀。


    高龙启不理他们,走到虞楚黛跟前。


    虞楚黛从他砍掉高洪的手那刻起,就躲到了柱子后头,拿袖子捂住眼睛。


    高龙启伸出根手指,勾下她掩面的袖子,“贵妃,你看,大家都不喜欢你。”


    他满脸血迹,唇角带笑。


    虞楚黛瞥到他身后零落成块的尸体,低下头,闭上眼睛。


    冲击力过强。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说喜不喜欢。


    有病。


    她才不想要这些人的喜欢。


    高龙启轻笑,凑在她耳畔,将她歪掉的耳坠重新戴好,道:“贵妃不是说身体不适?既是如此,就退下吧。”


    虞楚黛如获大赦,拔腿就往大殿外走。


    腿软,走不快,但依然身残志坚,使劲走。


    她听到背后传来高龙启的声音。


    “接着奏乐,接着舞。”


    大殿上再度喧闹起来,歌舞升平。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 * * * * *


    乾华宫离甘泉宫并不远。


    但一路上,虞楚黛的心情,历经山路十八弯。


    等抵达甘泉宫时,她已从劫后余生的后怕,彻底转变成被人轻薄折辱的愤怒。


    “都下去。别跟着我。”


    她命宫人们全都退下,自己走进寝宫中,关上门。


    方才结香跟去乾华宫侍奉,知晓虞楚黛心情不好的缘由,便让宫门人各自去做事,准备点儿宵夜备着。


    虞楚黛将自己关在房中,找出逍遥救心丸,吞下一颗,心情依旧难平。


    脑子里全是高洪对她的非分之想,纵然那人已经死无全尸,她却难以立即当做无事发生。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伸手将发髻上的珠宝玉翠全扯下来,发髻也被拆解得乱七八糟。


    她站起来,看到自己裙摆上的血滴,以及被高洪踩过后留下的脚印污迹。


    她立即扯下衣裳,外袍和里衣全部脱掉,全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


    恶心。


    好好的衣裳,现在看着就想吐。


    踩够后,她直接走去温泉中,沐浴洗漱,将全身搓洗两三次,才觉得总算除去了那股子血腥味。


    回到寝宫中,虞楚黛看到地上那堆衣裳,刚刚转好的心情再度欠佳。她拿过烛台上的蜡烛,扔在衣裳堆上,将其烧个一干二净。


    结香看到房中飘出白烟,进来查看情况,让两个小宫女将满屋狼藉收拾干净。


    她走过来,替虞楚黛擦干刚洗过、尚且湿哒哒得直滴水的头发。


    拿帕子吸干长发上的水分后,她拿来蜡梅发油,轻轻抹在发上。再取来檀香小炉和扇子,将缎子似的长发慢慢烘干。


    蜡梅发油清香宜人,虞楚黛闻着淡淡芬芳,心情逐渐舒缓。


    结香道:“奴婢让小厨房做了些宵夜,娘娘用些吧?方才乾华宫中喧闹,您都没吃多少东西。”


    她让宫女将宵夜拿进来。


    虞楚黛拿起碗惯爱喝的甜羹汤,喝上两口,便放在一旁,没什么胃口。她转而拿起块红豆糖糕,慢吞吞吃着,嚼上好半天,半块都没吃完。


    搁平时,这些都最合她口味,早就吃得干干净净。


    等漱完口后,已近子时。


    结香整理床铺,将薄被换成厚被子,又往被子里塞进两个刚灌好的汤婆子,道:“娘娘今日疲倦,不如早些安置。”


    虞楚黛并无睡意。


    结香以为她是在等高龙启,劝她道:“陛下今夜宴会繁忙,都这会儿了,估计不会过来。娘娘还是先睡吧,规律休养生息,对身子有好处。”


    虞楚黛见结香说到高龙启,便问道:“结香,你说,陛下今晚会召幸东沧国的秀女吗?”


    结香呆滞一下,继而笑劝道:“娘娘您进宫后的恩宠,独一份儿,是旁人比不得的。高洪将军那般受器重,敢对娘娘不敬,立刻便被陛下斩杀。今夜陛下只是宴请群臣才耽搁罢了,您切莫乱想烦心。”


    结香话虽如此说,虞楚黛却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你说陛下是因宴请耽误,是出于安慰,其实心里也觉得,陛下是在召幸黑白珍珠侍奉吧?”


    结香沉默片刻,叹口气道:“这种事,莫说帝王,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都免不得……贪好新鲜,人之常情。纵然陛下宠幸了黑白珍珠,娘娘您也得放宽心啊。宫里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奴婢说句不该说的,陛下性子难以琢磨,您可千万别因吃醋而同他哭闹,小心招来责罚。您如今贵为贵妃,只要能保持住现有的尊荣,用不着在意那些人。德妃这么多年来,在此事上,倒是做得极好。”


    虞楚黛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爱宠幸谁就宠幸谁,她管不着。


    她才不会吃醋,更不会同他闹脾气。


    结香又宽慰虞楚黛几句,便走出寝宫,关上房门,交代外头值守的宫女和太监务必仔细些伺候。贵妃睡觉不喜欢人在里头伺候,她落得轻松,可以回自己房里睡个囫囵觉。


    铜壶滴漏声声,子时已至。


    虞楚黛梳理好长发,往床榻走去。


    虽还无睡意,但一直坐着,更会睡不着。


    今晚高龙启不来,她乐得自在,床铺又厚又软,换上的厚被子里填充了鹅绒。


    甚至,还能用俩汤婆子,一个暖手,一个暖脚。


    今晚绝对够暖和,比和高龙启睡觉时舒服一百倍。


    她钻进被窝里,睁眼看床顶上亮晶晶的珠宝串子。


    睡不着。


    她开始数豚夫子,一只豚,两只豚……三百二十三只豚……


    还是睡不着。


    嘴巴里数着豚夫子,脑子里却充斥着画面。


    ……全是高龙启和黑白珍珠的画面,非常见不得人的那种。


    她蹭一下坐起来。


    啊,高龙启,你去死吧你。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此刻,豚夫子的教导,她是一句都放不进心里。


    她说不出缘由来。


    结香的话,她发自内心认同,她也早就有所觉悟,一直告诉自己高龙启是她上司,仅此而已。


    可明白归明白,今夜她怎么都克制不住烦躁。


    她下床走到桌边,又摸出颗逍遥救心丸吞下。


    深呼吸。


    嗯,心灵澄澈不少。


    一定是最近几天,高龙启这个上司又送衣裳又送珠宝,过分大方殷勤,她才会被他迷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她只是担心,高龙启宠爱黑白珍珠后,把好东西都送给她们,没她的份。


    “对,就是如此。对对对——”


    虞楚黛对自己找出的这个理由很满意,反复确认。


    过惯了好日子,她怕一夜返贫。


    才不是因为在意高龙启这个人。


    绝对不是。


    她坐在桌边,倒杯茶慢慢喝,不想回被窝里。


    暖和是暖和,但闷得很。


    房门被人推开,风吹入,带来微微的血味和酒香。


    “这么晚了,贵妃竟还未睡。”


    高龙启走进来,拿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第44章 晋江44


    虞楚黛望着半路杀出的高龙启,道:“陛下怎么来了?”


    高龙启看上去很渴,又倒两杯茶,边饮茶边瞥着她,怪道:“贵妃这是什么问题,不来这里朕睡哪儿?”


    睡哪儿?


    当然是睡黑白珍珠那儿啊。


    还是说……已经跟人家玩过一轮,大半夜又跑来找她……


    念此,虞楚黛仿佛吞了只苍蝇,顿感恶心,对高龙启拿不出好态度来,道:“陛下说笑了,满皇宫都是陛下的家,缺谁的床都缺不了您的。”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胸前长发,离他远远的。


    高龙启不明就里,走过去,盯着镜子中的贵妃看。


    她梳洗过,长发如墨,披散着,不饰珠翠。脸上未施粉黛,眉如远山,眼眸若星。


    唇上未染口脂,浅淡的颜色越发衬得整张脸冷淡疏离。


    她在大殿上时,装扮华贵,越发放大其艳丽,眼神中却充满不耐烦的厌世。


    一眼看去,艳极,冷极。


    难怪满宫殿那么多美人,高洪偏偏一眼就看上她。


    高洪见过的女人太多,寻常的美貌女子,早已入不得他的眼,就得贵妃这种,才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不得不说,高洪眼光还真好。


    好得……想让他复活,再砍他一次。


    高龙启站在虞楚黛身后,勾起她一缕长发,道:“贵妃还在生高洪的气?人都被砍成泥了,还不够给你解气?”


    虞楚黛本来心思放在黑白珍珠身上,高龙启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又不会读心,根本不知道高洪在心里如何折辱她。


    虞楚黛道:“陛下何必又提起高洪那登徒子,那厮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还敢拉拉扯扯。呵,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我看陛下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挺开心,见妾身被遭人轻薄,也没见丝毫怒意。”


    高龙启淡淡道:“从高洪踩住你的裙摆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朕当然没必要同死人动怒。”


    他见虞楚黛不仅有气,还气得挺厉害,忍不住逗她道:“倒是贵妃……你现在对朕牙尖嘴利,既是如此厉害,方才在大殿上,怎么不给高洪来一耳光?也不知方才是谁吓得跟只鹌鹑似的,低着脑袋,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虞楚黛没好气道:“妾身身如浮萍,陛下想把妾身赐给谁,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哪里轮得到妾身置喙。高洪将军劳苦功高,妾身有自知之明,可不敢跟他比。”


    她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说着话,眼眶发红,脸颊也染上淡淡红晕。


    像颗新摘下的荔枝。


    荔枝这种果子,在北昭境内种不活,每年南惠都会进贡些许。


    高龙启并不爱吃,只记得这种果子外壳鲜红,果肉莹润透白。


    不知怎的,此时看到她,他脑海中就浮现出荔枝来。


    高龙启不再逗弄她,道:“你这话就不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北昭人才济济,想劳苦功高的人多得是,高洪能得如此高官厚禄,是朕这个最大的伯乐,肯给他机遇。朕的江山,还怕缺了他一个高洪不成?”


    虞楚黛道:“高洪那般猖狂,还不是陛下纵容的。历来他看上哪个美人陛下就给他哪个,妾身怎么知道这次会不会同往常一样,妾身又不能未卜先知。”


    高龙启随手拿起朵珠花戴在虞楚黛耳侧,道:“贵妃……贵妃自然和她们不一样。”


    他生出些疑惑,“不过,你是如何得知朕经常赏赐女人给高洪?你来北昭没多久,今日也才第一次见到他。宫中应当不会有人同你说起这等事。”


    虞楚黛发觉自己说漏嘴。


    她会知道这事,全靠读心术作弊。


    她胡扯道:“女人的直觉,不行吗?你们大殿上那群男人,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鬼混,我一眼就能看穿,不行吗?”


    这种事,就讲个气势,理不直气也一定要壮。


    而且,她说着这话,心里还真挺生气。


    鬼混这点,可不算胡说八道。


    她走后……还不知道那群人在大殿里做过些什么荒唐事。


    从前在家时,有一次,她老爹虞右史以头撞柱,撞成脑震荡,在家休养了足足两个月。


    后来,老爹喝醉酒说漏嘴,她才知道,那回是因为南惠帝晚宴时聚众寻欢作乐,拿后宫美人们拉拢平日里反对他的大臣……场面秽乱至极。


    她老爹见此,劝谏不成,一怒之下,气得撞柱子。


    虽然除了撞晕自己被抬回家休长假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但虞楚黛从此事中狠狠长了波见识——昏君,没有最昏,只有更昏。


    高龙启的夜宴,她还真不敢保证跟南惠帝有何不同。


    高龙启见她清冷的脸庞气得鼓鼓囊囊,早将关于高洪的小问题抛诸脑后。


    他忍不住抬手戳她脸,笑道:“贵妃说话就说话,这么生气做什么。看看你的脸,跟充过气的鱼鳔似的。”


    虞楚黛拍开高龙启的手,“我说过我没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


    高龙启笑瘫在身后的贵妃榻上,看她嘴硬闹脾气。


    她的性子和脸并不相称,尤其闹别扭的时候,莽撞得可爱,生机勃勃。


    虞楚黛见他躺在自己的贵妃榻上,走过去拽住他衣襟,“你身上脏死了,又是血又是酒,还有……”


    她停顿下,又继续赶他起来,“起来。去洗澡。不准躺。”


    高龙启抓住她的手,“还有什么?”


    她话说一半又不说,听得很难受。


    虞楚黛讳莫如深,“何必非让人家说出口……你懂的。”


    她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高龙启迷茫,“朕懂的?懂什么?”


    到底懂什么?


    为什么他会懂?


    虞楚黛没说话。


    她将他拉起来,拽去温泉沐浴。


    高龙启身上还有伤,不能泡澡。


    虞楚黛将他外衣脱去,拿起手帕就给他搓洗。


    毫无感情,全是技巧。


    跟洗家里的狗似的。


    高龙启肤色玉白,在她暴躁的蹂躏下,皮肤都被蹭得通红。


    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过她。


    他道:“贵妃,高洪这事,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朕没办法将他弄过来让你亲手杀一次。早知你这般生气,当时朕就该给你个机会亲手砍死他……还有,你别洗了,你这个手法,朕只在兽园见过,跟太监搓黑虎一模一样。”


    虞楚黛将帕子塞给高龙启,自己走去前殿。


    高龙启换好衣裳,回到寝宫,见虞楚黛还在桌旁喝茶。


    看来她今日是当真受了惊吓,往日这时候她早已入睡。


    他走到床边,见床上被褥厚厚一层,不满道:“宫人们怎么做事的,朕从来不用这么厚的被褥。”


    虞楚黛扭头看他,道:“她们又不知道陛下今晚会过来。妾身也不知道,所以就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准备了。”


    高龙启又绕回刚来时那个问题,“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有点意识到虞楚黛今晚不对劲的缘由,似乎不只是因为高洪。


    他补充道:“你别给朕顾左右而言他。又说什么宫里不缺床。”


    虞楚黛心情已经平复许多,笑道:“陛下新得一众东沧国秀女,黑白珍珠又生得那般动人,今晚当然是芙蓉帐暖。妾身不敢心生嫉妒。”


    高龙启经她提醒,才想起黑白珍珠来,他拿出一物什,递给虞楚黛,道:“你说起她们,朕才记起来,这个给你。”


    虞楚黛接来一看,是条珠链。


    这珠链,莫名眼熟。


    虞楚黛道:“这好像是……黑白珍珠挂在腰上的珠链?”


    他把这个给她做什么?


    定情信物还敢直接拿给她?


    高龙启点头,皱眉教训道:“贵妃,你真是太不知收敛了。方才你一直盯着那两个女人的腰看,简直有辱朕北昭国气度。朕赏赐你那么多珠宝,区区一条腰链,也值得你这般痴迷。罢了,朕拿过来,给你看个够。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


    虞楚黛:“……”


    她是在看腰链吗?


    面前出现美人时,重点难道不是美人那水蛇般的纤腰?


    虞楚黛道:“陛下,有没有可能,妾身是在看她俩的腰?如水草般摇摆的腰?”


    高龙启眉头皱得更深,“你……居然有这种爱好。从前朕说你下流,果然没冤枉你。”


    虞楚黛要被高龙启的反应弄昏头,道:“正常人看跳舞都是看人家的身姿啊,我哪里就下流了?陛下,妾身问你个问题,那么活色生香的两个美人在你面前跳舞,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当时那眼神,半明半昧,怎么看都是个风流君王。


    高龙启道:“在思考。”


    他的语气很轻,很淡。


    以虞楚黛对他的了解,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问道:“……在思考什么?”


    高龙启拨弄下她手中的珠链,道:“庖丁解牛。”


    虞楚黛手一抖,掌中珠链落在地上,“你、你把黑白珍珠杀了?”


    庖丁解牛……他竟是在想这种事。


    现在看来,高洪对她的意淫真的好正常,好合理。


    那才是男人看见美女该有的反应。


    虞楚黛心生愧疚。


    她居然一整晚还在因为黑白珍珠而闷闷不乐,还担心高龙启宠爱她俩而冷待自己。


    没想到,最后听到关于这对姐妹的消息,会是凶杀案,而非桃色案。


    高龙启见虞楚黛一脸悲痛,心生不解,“你这副悲戚表情……是觉得只有一条珠链太少?放心,朕办事向来稳妥。她们从上到下的东西,都被扒了下来,包括那两只蚌壳。”


    虞楚黛震惊。


    高龙启以为她不信,道:“真的,就在门外,朕没拿进来。”


    虞楚黛走出寝宫,果然看到门口放着两只大蚌壳,里头是黑白珍珠的首饰和衣物。


    或者说,遗物。


    虞楚黛瘫坐在地。


    她真该死啊。


    这辈子她都会对她俩心怀歉意。


    第45章 晋江45


    高龙启手掌覆在虞楚黛发上,无奈中带点儿怜惜,道:“一点小事罢了,贵妃也用不着感动至此。”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滂沱而下。


    着实有些夸张。


    他都没想到,稍稍投其所好,她就能喜极而泣。


    虞楚黛扭头看一眼高龙启,再度垂首,看着蚌壳,除了伤心,还闹心。


    她感动个鬼啊。


    她是哭黑白珍珠命途凄惨。


    花一般的女子,方才还在大殿上翩翩起舞,现在却已惨遭高龙启毒手,艳骨委地无人收。


    她物伤其类,可谓,万艳同悲。


    高龙启看她哭得过于投入,理都不理自己,觉得不对劲,心生不满,“贵妃纵然感动,也该适可而止,朕最烦人哭闹。”


    尤其是,她还只顾着自己哭。


    要哭也该对着他哭才是。


    虞楚黛伤心道:“没哭够。黑白珍珠没招你没惹你,你就随意杀了她们……”


    好好的女孩子,谁还不是爹妈生养的。


    高龙启摸发的手一滞,盯着虞楚黛,“谁说朕杀了她们?”


    虞楚黛哭得正投入,被高龙启的问题打断,眼神里透出迷茫,道:“你自己说的。从上到下扒了个干净,连人家的蚌壳都没放过。”


    证据遗物都在此,还想抵赖。


    高龙启明白过来,眼神中带上丝丝蔑笑,“朕现在将你全身衣裳脱光就等于杀了你?朕只是命人扒了她们的东西,又不是扒皮。贵妃,你哭得这般热闹……可惜,你似乎哭错了坟。”


    转折来得太突然。


    虞楚黛眼泪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高龙启的话狠狠噎了一把。


    此时,她泪眼朦胧,但已无任何痛哭的情绪和理由。


    气氛从悲戚转变为尴尬。


    虞楚黛嘴硬道:“这只是陛下的一面之词,妾身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杀她们。”


    高龙启道:“她二人同东沧国秀女们,都被碧芳安排去了歌舞坊,你若不信,明日自行去探探便知。这样的舞女,若是花钱买进宫,贵得很。各国总爱给朕送秀女,大多没什么用。难得遇到些精通才艺的,当然得留着给朕打工。”


    虞楚黛:“……”


    心虚。


    他口中没什么用的秀女……她怕是其中翘首。


    当时,她去各坊面试,没一处要她,最后沦落到浣衣坊当苦力。


    恶语伤人六月寒。


    高龙启继续道:“看来,贵妃对朕误会颇深。外界传闻,朕亦是有所耳闻。但其实,朕向来面慈心善,宽厚待人,才不会闲得没事跟两个女人过不去。”


    虞楚黛眼神惊异,他居然有脸说这话。


    面慈心善,宽厚待人……这八个字跟高龙启有半个铜板儿的关系吗?


    即使他这次没杀黑白珍珠,他闲得没事儿、跟人过不去的先例也多如牛毛。


    他才是对自己误解颇深。


    但他敢说明天让她亲自去看,估计哭错坟这件事,大概率没跑。


    当人过于尴尬时,就喜欢假装忙碌。


    虞楚黛尤其如此。


    她默默挪到蚌壳旁,忙碌得翻翻捡捡。


    她不想面对自己刚才尴尬的哭丧,也不想跟高龙启讨论离谱的仁厚善良。


    黑白珍珠没死,她心中的愧疚一扫而空,欢欢喜喜看蚌壳里的新奇宝贝们。


    东沧国的衣裳真好看,绚丽夺目,如自带闪耀的鳞片。


    高龙启见她一脸欢快,道:“你若喜欢就穿上试试。这些东西现在都是你的。”


    虞楚黛傲娇拒绝,“别人穿过的,我才不穿。”


    喜欢归喜欢,但这些衣物颇为暴露,都直接贴身穿,相当于她去穿其他女子的肚兜。


    太别扭了,想想就浑身不自在。


    她还是更喜欢那两个大蚌壳。


    虞楚黛将一个蚌壳里的衣裳首饰全拿出来,塞进另一个蚌壳里。


    她钻进空蚌壳中,深感稀奇,朝外面的高龙启笑道:“陛下,你看,妾身整个人进来,蚌壳里头还有空余。妾身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蚌壳。”


    高龙启轻轻踢下蚌壳,道:“河里长不出这种大蚌壳,东沧国临海,定是从海中打捞而来。只是这么大的海蚌也难得一见,故拿来当贡品。”


    虞楚黛越发觉得这蚌壳是好宝贝,又问道:“那这么大的蚌壳,产出的蚌珠必定也是异常大吧?”


    高龙启一眼看穿虞楚黛,他脚上用力,将蚌壳踢得转起来。


    虞楚黛被震得跌坐在里头,头晕目眩。


    高龙启脚尖点住蚌壳,笑道:“贵妃真贪婪,才得了蚌壳,又记挂上蚌珠。倒是被你猜中,确有其物。听说贡品中有一颗手掌大的蚌珠,夜里会发光。”


    虞楚黛一听,眼睛发光,“那个叫夜明珠,妾身在书里看到过。陛下,妾身不贪,只想看看,开开眼罢了,没打算据为己有。”


    寒风吹过,虞楚黛抖两下。


    她爬出蚌壳,但还没玩够,便想着将蚌壳搬去房中。


    蚌壳仿若有千斤重,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搬,人家稳如泰山。


    高龙启叹气,他拿自己这玩心过重的幼稚贵妃毫无办法。


    他将她扯到身后,双手抓住蚌壳,搬起来。


    “放去哪儿?”


    虞楚黛殷勤带路,指着梳妆台旁的角落。


    高龙启放下蚌壳,虞楚黛迫不及待往里钻。


    他看她兀自玩得热闹,不禁想到,若是她穿上黑白珍珠的舞裙,不知该是何等妩媚模样。


    他有何欲念,从来不加压制。


    想看,就必须看。


    他心中生出盘算。


    * * * * * *


    高龙启虽说没杀黑白珍珠,但虞楚黛没亲眼看到,总觉不安心。


    次日用完早膳,她让结香和小寿子收好黑白珍珠的衣裳首饰,拿去还给二人,她也一起过去,亲自看看她们。


    黑白珍珠见到虞楚黛时,正在练舞,衣裳也换为北昭宫中的寻常舞衣。


    昨夜,与她们而言,是一场噩梦。


    先是被陛下斩杀高洪吓个半死,而后不知陛下发什么疯,让宫女将她们全身上下扒了个干干净净,连她们赖以表演的蚌壳都没收掉。


    堪称一夜倾家荡产。


    外界所传非虚,北昭皇帝,果真脑子有病。


    面对这么个不正常的皇帝,被扒光总好过被扒皮,她们来歌舞坊后,兢兢业业练舞,不敢有丝毫懈怠。


    见昨晚大殿上那位贵妃过来,黑白珍珠战战兢兢行礼。


    完蛋,好不容易逃过高龙启那劫,又迎来传说中的宫斗,贵妃要朝弱小的她们下手了。


    贵妃高贵冷艳,一看就很不好惹。


    虞楚黛读到黑白珍珠的心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竟然也能有被人称为“高贵冷艳”的一天。


    还挺新奇。


    虞楚黛本来就无意为难黑白珍珠,将衣裳还给她们后,又给了些赏赐,便打算回宫去。


    倒是黑白珍珠心思活络。


    一番言谈下来,她们发现这位贵妃娘娘性子竟然极好,为人也随和。


    姐妹俩瞬间改变战略,决定攻略虞贵妃。


    昨晚大殿上,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她们亲眼所见。


    高洪一路上张狂自负,自诩为北昭第一猛将,深得陛下器重,可这么一个战绩显赫的将军,就因为轻薄了贵妃,高龙启说杀就杀。


    此贵妃才是真正得陛下器重之人。


    她们哄好贵妃,万一碰上陛下发疯,说不定贵妃还能保她们一命。


    念此,黑白珍珠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将东沧国的趣事讲给虞楚黛听,她们精通表演,说唱跳轮番上演,一个上午便哄得虞楚黛不亦乐乎。


    虞楚黛将二人带回甘泉宫中,黑白珍珠见满宫殿的奢华宝贝,惊叹不已。


    她俩也是出身于东沧贵族之家,自小见过无数珍贵玩意儿,但虞楚黛房中的东西,依旧令她们大开眼界。


    譬如桌上成堆的珐琅小盒子,她们进东沧后宫玩儿时,太后特意拿出来给她们见识过,宝贝似的供着,而在这里,贵妃却用来装糖果和口脂。


    更不用说其他奇珍异宝,东沧国皇帝都不见得能用上。


    陛下恩宠可见一斑,她们越发坚定抱住贵妃大腿的决心。


    她们从小就为进宫而准备,一切培育都为取悦圣上,如今虽阴差阳错进到北昭后宫,但娱人的本事却放诸四海皆可行。


    即使,她们现在要取悦的人,是个女人,也没问题。


    贵妃喜欢听异国故事,她们就大讲特讲东沧的世俗风情。


    东沧国风气开放,着装热辣大胆,男女之间更是不像其他国家那般扭捏回避,往往看对眼了便先来个幕天席地,颠鸾倒凤。


    因此东沧国的话本都异常火辣。


    虞楚黛惊讶,“你们东沧的人……还真是不同凡响啊。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小黑笑道:“才不夸张,我怕唐突娘娘,还收敛着呢。我跟你说啊,去年春初时,我表妹看上个修道之人,可人家道心坚定,不肯就范,她就……后来那道士……”


    虞楚黛听得面红心跳,却欲罢不能。


    小白不甘示弱,拉着虞楚黛讲起东沧后宫里的秘闻,“我搁太后床底下偷听到的,绝对保真……”


    虞楚黛得此二人,如鱼得水,如猹进瓜田。


    * * * * * *


    高龙启回乾华宫中处理点政务,午膳都上齐了,也没见虞楚黛过来陪他,他心生不满,决定亲自过来找她算账。


    一进甘泉宫,就听到一阵女子嬉笑。


    他寻声走去,笑声越来越大,有虞楚黛的声音,以及陌生的女人。


    走到寝宫外,透过窗,只见虞楚黛双手不闲,一手搂着一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那两个女人……正是黑白珍珠。


    黑白珍珠姿态妖媚,眼神里全是算计与勾搭,虞楚黛则被二人哄得昏头转向,丝毫不知其狐媚。


    俨然昏君与祸水。


    他搭在窗柩上的手,逐渐收紧,生生将儿臂般粗的木框捏断。


    第46章 晋江46


    黑白珍珠深谙哄人之道,讲故事的时候,时不时将虞楚黛带几句,跟故事里的人比较一番,夸奖其容貌出尘绝艳,称赞其性格宽厚温婉,字字句句,荫蔽得当,润物细无声。


    虞楚黛从出生到今日,从未见过这般专业的吹捧选手,对其攻略更是毫无抵抗之力,整个人被夸得飘飘欲仙,沉醉不知归路。


    即使知晓黑白珍珠在有意讨好自己,她也毫无反抗之心,甚至从中深刻理解了为什么昏君都爱妖妃和佞臣,哪怕所有人提醒反对,依然乐此不疲。


    无他,怪只怪妖妃和佞臣着实厉害,情绪价值拉满,看着就让人开心。


    人性生来如此。


    “我们一路上就听闻贵妃娘娘美名,都知道北昭宫里的虞贵妃姿容倾城,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黑白珍珠这番话,引起虞楚黛注意。


    昨晚夜宴上,她读高洪心声时,知晓他对自己垂涎已久,就觉得十分奇怪。


    按理说,她从南惠进入北昭,再到所谓的获宠,全部加起来,时间都未满一个月,而高洪远在东沧,从东沧到北昭的路上,他居然能知晓北昭后宫里新晋的虞贵妃。


    一个外臣将军,对高龙启后宫了如指掌,高洪真能手眼通天到如此地步?


    若他内外勾结到如此地步,怎会让高龙启说杀就杀,死后似乎也未掀起多大波澜……


    如果只是民间传闻,宫里消息的走漏速度未免快得太离谱,个个都像趴在高龙启床底下监视一般。


    昨晚事态紧急,虞楚黛并未有心思深想此事,现在闲下来,又经黑白珍珠这么一提醒,她越发觉得此事疑窦重重。


    她问黑白珍珠:“你俩从何处听到这些消息的?何时开始?”


    小黑回忆道:“就在来的路上,具体情形我也记不清,大概姐妹们闲聊时听说的吧。大家平时也没什么消遣,吃饭休息时也就说说各自听到的闲话。”


    小白道:“我记得是在靠近北昭时,当时高洪特别高兴,叫嚷着什么要见识下虞贵妃有多好看,竟然能将陛下那小子迷住云云,他说话粗俗得很,我只是转述,娘娘可别见怪。”


    虞楚黛点点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不定,大家就好这类艳情八卦吧。莫名其妙便口口相传,还跟瘟疫似的,传播速度极快。


    就像她现在,因偶然遇到黑白珍珠之故,便知晓不少东沧后宫的艳闻。


    三人再度聊得热火朝天。


    忽然被人推门打断。


    “贵妃这里好生热闹。”


    高龙启走进来,黑黢黢的瞳孔扫过三人。


    虞楚黛对他这副阴郁面孔早已见惯司空。


    但黑白珍珠却怕得厉害,方才那身灵巧劲儿和叭叭叭不带停的口才,瞬间消失。


    她俩朝高龙启行礼,往后退两步,战战巍巍。


    虞楚黛被她俩战战兢兢的惶恐心声吵得头晕脑胀,便将她俩护在身后,跟母鸡护崽似的。


    黑白珍珠见有贵妃护着,心中舒缓许多,可一抬眼,皇帝陛下的神情竟然比刚才还可怕。


    她俩吓得双腿打颤,说了几句体面话便匆匆告退,缓步退出房间后,转身就跑,逃出生天。


    “喂——你们……别走啊……”


    虞楚黛连挽留的话都来不及说完,黑白珍珠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失去她的水,猹失去她的瓜。


    但生活还要继续。


    虞楚黛对黑面帝王笑脸相迎,“陛下怎么得空过来呀?”


    高龙启跳过她虚与委蛇的寒暄,望着她桌上的东沧国小玩意儿,道:“都到了午膳时间,贵妃不来侍奉,就在宫里同她们玩这些东西,还好意思问朕为何过来。”


    虞楚黛看看天色,太阳竟已正当头,欢乐时光过得真快。


    她笑道:“原是午膳之事啊,妾身一时忘了时间,再说,陛下在乾华宫勤于政务,妾身也不好去叨扰。”


    但见高龙启一脸不吃这套,她旋即改口道:“但其实,妾身内心特别想和陛下一起吃饭,看到陛下,妾身就开心得胃口大增。走吧,陛下,咱们去用膳。”


    她打着哈哈,拉着高龙启去前厅。


    饭菜摆上桌,虞楚黛才觉得饥肠辘辘,拿起碗筷用膳。


    今天得黑白珍珠哄她,心情大好,胃口也格外好。


    她吃得欢快,高龙启拿着筷子,却丝毫不见夹菜。


    他本就不爱吃饭,今日见到黑白珍珠那俩妖女迷惑贵妃,越发倒胃口。


    高龙启道:“贵妃,你别只顾着长胃口,也该长点心眼才是。”


    虞楚黛抬头,好奇道:“此话何讲?”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听上去很严肃的话题。


    高龙启道:“朕早就说过,你不是宫斗的料,你显然没放在心上。黑白珍珠那双姐妹,心怀不轨,你竟还同她们嬉闹不休,毫无防备之意。”


    虞楚黛咬住筷子,听得云里雾里,“哦?她俩心怀不轨……有吗?妾身没觉得。她俩挺好的,陛下您多虑了。”


    高龙启恨铁不成钢,“那二人如此接近讨好你,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通过接近你,从而接近朕,勾引朕。贵妃如此愚钝,非要朕说得直白,聪明人该一点就通。”


    虞楚黛正在喝甜汤,听到高龙启的话,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咽下去,道:“她俩心思单纯得很,就是想逗我开心罢了。陛下,你这纯属……过分谨慎。”


    她本想说的词是“胡言乱语”,但怕惹高龙启生气,不敢太直接。


    拜托,她可是有读心术的人,黑白珍珠的小心思谁能比她更清楚。


    她们确实有私心,但只是因为太害怕高龙启,企图通过接近讨好她这贵妃从而寻求庇护,并没有害人之心。


    小可怜想求庇护,有什么问题?


    毫无问题,人之常情,换作她她也想。


    见虞楚黛不仅不醒悟,还护着那俩妖女,高龙启越发不悦,道:“朕过分谨慎?朕见过的女人比你多得多。越是看上去单纯柔弱,下手时就越难察觉。你看她们那副媚上模样,对你夸得口不择言,如此做作,你还甘之如饴。虞楚黛,你的脑子是被她俩吃了吗?”


    虞楚黛回味着黑白珍珠对她的彩虹夸夸,笑道:“妾身何尝看不出她们是故意为之,也罢,肯为妾身花心思就好。”


    高龙启“啪”一声放下手中筷子,盯住虞楚黛,睫毛翕动,已然动怒。


    虞楚黛见状,心中并不知为何他会对昨晚才认识的黑白珍珠有如此大的偏见。


    到底为什么,思来想去……或许这就是身居高位者的生性多疑?


    高处不胜寒,看谁都心怀不轨。


    呀,陛下这个心态,很容易抑郁啊。


    他已经如此暴躁,若是再加上抑郁,往后就更难伺候。


    虞楚黛不问缘由,直接开哄。


    她走到高龙启身后,替他捏肩揉背。


    手法来自于黑白珍珠,现学现卖。


    高龙启神情有所缓和。


    虞楚黛笑道;“陛下,您教训得是,妾身愚钝,以后会提高警惕。您看您在这儿坐半天,一口饭菜都没进,这样下去,肠胃会受不住的。来,妾身给您夹菜,好歹吃几口垫垫。”


    高龙启这才再度动筷,吃了几口。


    虞楚黛见他回转,心情恢复轻快,自己也夹起几块清蒸鱼吃,道:“这清蒸鱼味道虽然鲜美,但吃过多次,不免有些寡淡。北昭宫里的鱼,除了清蒸就是红烧,不如妾身给陛下做道糖醋鱼试试吧。酸甜口,很开胃。”


    高龙启皱眉,“鱼?糖醋?什么邪魔外道……”


    虞楚黛一听这话,不服气了,她老家南惠人人都爱糖醋鱼,哪里就邪魔外道了。


    清蒸鱼才是邪魔外道,吃一次两次还好,顿顿吃真是淡出个鸟来。


    她在北昭吃这么久,不可否认,御厨手艺确实好,但北昭饮食风气就是特普通的咸口,再怎么做花样,都逃不出这个套路。


    她在宫里就从没吃到过糖醋做法的任何菜。


    高龙启嫌弃饭不好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腻了而不自知。


    虞楚黛站起来,道:“咱们用事实说话,今日妾身就给您露一手,您先吃着,妾身这就去做糖醋鱼。”


    甘泉宫自带小厨房,鱼虾等物都活养在水缸中,取用方便。


    她跑进小厨房,让厨娘帮忙打下手,杀鱼切姜蒜。


    弄完这些,她将厨娘赶出去,一人单打独斗。


    今日她绝不接受北昭人帮助,誓要为酸甜口正名。


    高龙启单独在前厅中等得无聊,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处,看虞楚黛做饭。


    她手忙脚乱,往锅里倒油时,使劲弓着身体,往油里放鱼时,扔得太重,油滴溅到手背上,痛得直甩手。


    一看就知,此人平时必定不常下厨。


    但是,贵妃却肯亲手为他做饭。


    想必是认识到了自己被黑白珍珠迷惑的错误,以此向他示好,只是还不肯明说。


    她时常在一些小事上,莫名其妙地好面子。


    既是如此,他也不戳穿她。


    见虞楚黛为自己这般操心,高龙启笑了下。


    虞楚黛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笨手笨脚,他这人,笑起来,从来都是不怀好意。


    轻则嘲笑。


    重则是大开杀戒的前奏。


    他杀高洪前,笑得更璀璨。


    虞楚黛边忙碌,边朝他道:“你别笑得太早,等我做好了,你就知道酸甜口该有多好吃,你说邪魔外道,纯属是你吃过的口味太少,太狭隘。”


    高龙启悠哉点头,“朕拭目以待。哦不,拭口以待。”


    虞楚黛一顿操作猛如虎。


    大功告成。


    黄澄澄的汤汁,绿油油的葱花,味道香飘四溢。


    跟她虞家那个胖厨子做的有一拼。


    她盛到盘子里,拿筷子夹起鱼背上的肉,喂给高龙启。


    第47章 晋江47


    高龙启低头吃下鱼肉,细嚼慢咽。


    虞楚黛满脸期待,急不可耐问他:“味道怎么样?”


    高龙启的表情并看不出任何变化,道:“普普通通,没感觉有何特殊之处。”


    虞楚黛笑容消失,“我这么好的鱼,闻着香,看着美,你就给评价一句普普通通?”


    他一定是好面子,故意打压她,吝惜夸奖。


    她夹起鱼背上一大块没刺的肉,一口包住,嚼嚼嚼。


    一股怪味儿直冲天灵盖。


    虞楚黛将手中盘子筷子塞进高龙启手里,左顾右盼找泔水桶。


    在角落里。


    她急吼吼冲过去,将口中的糖醋鱼吐个干净。


    好恶心的味道,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北昭的糖和盐都是细细的颗粒,她急着展示博大精深的厨艺,将二者弄反了,导致糖醋汁成了盐醋汁,咸得发苦,齁得她舌根发麻,眼睛都被这股怪味刺激得发红。


    虞楚黛吐完后,跑到高龙启跟前寻仇。


    “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这么难吃……你还装作无事发生,说什么普普通通,害我吃一大口。要不怎么说帝王无情,帝王心术,我又不是故意害你,你却这样报复我。”


    高龙启听完后捋一捋才弄清虞楚黛的意思,轻蔑一笑,道:“朕蓄意报复你?哼,居然还能扯到帝王心术。虞楚黛,你未免想得太多。一道鱼的小事,朕才没这么无聊。”


    虞楚黛看高龙启神情平静,细想一下,以他的性格,若是故意坑她,必定会摆出一副骄傲脸,而非否认。


    她道:“我不信,除非你再吃一口。”


    高龙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吃掉。


    仍旧面无波澜。


    虞楚黛吓得嘴角抽搐,这么难吃……他过分平静,若是演戏,也太拼了。


    难道是盐没搅拌均匀?


    她拿过高龙启手里的筷子,小心翼翼从高龙启夹过的地方,夹起一小块试吃。


    不出意外,一入口,她再次跑去泔水桶旁吐个干净。


    绝对难吃。


    虞楚黛望向云淡风轻的高龙启,他居然还在吃那条鱼。


    慢悠悠,和吃寻常菜色没有任何区别。


    简直恐怖。


    虞楚黛跑过去,抓住他的手,道:“陛下,您真没觉得这味道有什么不对劲?”


    高龙启想想,道:“确实有……才吃了三口就很渴。”


    他放下鱼,在案台上找了碗清水喝下。


    一碗不够,再来一碗,越喝越渴。


    虞楚黛:“……”


    他吃下那么多盐,当然会口渴。


    高龙启可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他能面不改色吃下,还不发脾气,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没有味觉。


    虞楚黛走到他身旁,决定验证下自己的猜想。


    她拿出糖罐子和盐罐子,蘸在筷子上,自己先试试,确认无疑。


    然后,让高龙启分别试试,问他哪次甜,哪次咸。


    高龙启淡淡道:“这两个,有任何区别吗?”


    虞楚黛深吸一口气,确认道:“区别可大了,天壤之别。陛下……难道从没有人跟你说过此事?你尝不出味道,你根本没有味觉?”


    高龙启狐疑道:“朕自小就是如此,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


    虞楚黛懒得同他废话,又蘸点儿醋给他试试。


    果然,在他嘴里,还是毫无区别。


    难怪高龙启吃饭这么难伺候,什么都不爱吃,恐怕不仅是她,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吃得太好才变成挑食怪。


    皇帝说不好吃,谁敢质疑?


    北昭宫里的厨子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无论厨子们卷得如何登峰造极,在一个没有味觉的主子面前,他们的菜,永远都不好吃。


    虞楚黛悲悯地望着高龙启,宽慰道:“陛下也别太伤心。人生总会有一些不圆满之处。”


    高龙启嫌弃道:“贵妃这是什么眼神?好像朕有多悲惨似的。”


    虞楚黛喜欢吃吃喝喝,有时候吃到极品美味时,甚至觉得哪怕注定短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投胎当回人也值得。


    在她看来,没有味觉绝对是人间惨剧。


    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真相来得太突然,也太悲惨。


    可看高龙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本人并不对这个新发现有何惊奇。


    他跟虞楚黛回到前厅中,仍旧吃着那些味同嚼蜡的东西。


    平静如常,挑食如旧。


    他从不知晓何谓味道,也无所谓失去。


    * * * * * *


    一往情深深几许。


    真爱从不因阻碍而消失,反而往往因遭遇阻挠而越发坚固,疯狂滋长。


    就像……虞楚黛对黑白珍珠的思念。


    大家讲八卦讲到正精彩处,高龙启半路杀出,吓跑她的瓜农们,她心痒难耐,饭后等高龙启一走,便立刻出门,去找黑白珍珠再续前缘。


    不知为何,高龙启似乎很不喜欢黑白珍珠,也不喜欢她跟她们混在一起。


    所以,她决定低调行事。


    贵妃可以乘坐步辇,她不坐,她只带上结香和小寿子,低调前往歌舞坊。


    黑白珍珠见虞楚黛过来,满脸高兴。


    三人很快恢复热络。


    刚好织造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新做了一批首饰和衣裳,最近会挑选出精品,送到甘泉宫中任虞楚黛挑选。


    织造坊就在歌舞坊隔壁,虞楚黛便干脆趁这趟过去看看,坊里东西更齐全,架子上琳琅满目,走在里头像逛街似的,比拿去甘泉宫里挑更有乐趣。


    她让黑白珍珠陪她一起去织造坊。


    这地方,高龙启不爱来,不会再突然冒出来打扰她们了。


    三人在织造坊中边逛边聊,自在又快乐。


    恰巧今日,德妃也来织造坊办事。


    两路人马在摆满珠宝玉翠的库房中,迎面而遇,狭路相逢。


    德妃依旧是惯有的端庄宫装装扮,身后跟着数位有资历的妃嫔。


    虞楚黛嫌宫装过于板正束缚,又不常出甘泉宫与人交际,衣着打扮上就跟端庄不太沾边,发髻也是时兴的流云髻,身旁也只有黑白珍珠作伴。


    不了解的人看去,虞楚黛并不像后宫最高位的宠妃,倒是德妃,颇有皇后气势。


    可位分在那里,贵妃就是高于德妃,至于像什么不像什么,算不得数。


    德妃屈膝福身,行礼道:“妾身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贵妃妹妹获封后,妾身一直想去拜访,只是妹妹身子欠佳,不便见客,故妾身不得前往。如今见妹妹气色颇好,妾身便安心了。”


    她行礼的姿态很好看,望着虞楚黛的眉眼也温柔和顺。


    贵妃还真是有点本事,红颜祸水,竟将陛下迷惑至此。


    高洪居然都没能将这个贱人弄走,反倒轻易被高龙启斩杀,枉费她一番辛苦筹谋。


    虞楚黛读到德妃心声,之前埋藏在心中若隐若现的疑窦,终于得到明确解答。


    难怪高洪远在东沧,都能对新晋的虞贵妃了如指掌。


    原来,全仰仗宫里这位德妃推波助澜。


    没人比德妃更清楚后宫之事,也没有哪个妃嫔有她这样的本事,将消息散播出宫。


    虞楚黛不明白,为何看上去这般美好的女子,心中想的东西却阴狠至极。


    她不想再与德妃虚与委蛇,也没这个必要。


    虞楚黛道:“德妃,你很恨我吗?”


    恨到一定要夺去她这条命,才能顺心如意,高枕无忧。


    德妃愣住,旋即笑笑道:“妹妹何出此言?难道有人在背后挑拨你我关系?还是说,妹妹还在介意上次妾身罚抄佛经之事?那次……”


    虞楚黛打断她,道:“你不必装傻充愣,我也没心情和时间同你假情假义。高洪远在东沧,回北昭后马不停蹄进宫,夜宴上立刻知晓我是虞贵妃,说什么仰慕盛名已久,仿佛对宫中的一切洞若观火。德妃,你在背后做过些什么,你心里有数。”


    德妃仍旧装傻,“妹妹这话说的……妾身怎么听不懂……”


    虞楚黛道:“你明知高洪色胆包天。是你处心积虑让人夸耀散播虞氏美貌,是你把消息递到高洪耳朵里,让他一直对我心怀憧憬。以你对陛下的了解,你就等着高洪向陛下要我,借高洪的手将我从后宫中除掉。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却不料陛下没如你设想那般。高洪就是个禽兽,落到他手中是何下场,你比谁都清楚。德妃,我进宫不到一个月,自问从未有何得罪你的地方,你要这样容不下我?”


    德妃的心思全被虞楚黛说中,她不知道为何虞楚黛会知晓这一切,但见虞楚黛今日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她装傻是装不下去,况且,她也不想装。


    她早就对虞楚黛厌恶至深,装贤惠装大度,装得她自己都想吐。


    这个南惠贱人,要德行没德行,要才华没才华,就凭着一身狐媚本事,跑来迷惑她北昭国君。


    她恨虞楚黛,对付虞楚黛,何罪之有?


    于私,她是为夫君清狐媚,于公,她是为国除奸佞祸水。


    高龙启为了这么个外国女子而斩杀重臣高洪,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


    祸国妖姬,死不足惜。


    虞楚黛读到德妃内心这理直气壮的歪理,气得堵心。


    身为女子,她本就是遭南惠帝逼迫才来和亲,面对高龙启这种疯子,获宠和死亡也只在一念之间。


    她如今是活得还不错,可同时来这儿的南惠女子们,早已死得七七八八。


    德妃却对这些死亡熟视无睹,就只觉得,是她虞楚黛专程冲着高龙启跑来北昭,专程来狐媚惑主。


    真够不要脸,冠冕堂皇,颠倒黑白,无耻至极。


    德妃见虞楚黛面含怒意,不甘示弱,站直身子,凑近她,冷笑道:“我就是想你死,又如何?”


    第48章 晋江48


    说这句话时,德妃故意低声耳语,只有虞楚黛能听到其声音。


    在旁人眼中,德妃只是靠近虞贵妃,替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远离虞楚黛后,德妃又换上体面微笑,在场还有其他人,她得保持自己一贯的温婉形象,声音平稳道:“虞贵妃编故事编得挺精彩,只是妾身深居宫中,时刻恪守宫妃本分,万万不敢同前朝有勾连。虞贵妃莫不是在夜宴上吓到后梦魇,将梦境同真实混作一团,平白冤枉妾身?”


    虞楚黛道:“德妃敢做却不敢认,若你当真无辜,我此番何必同你交恶。”


    德妃冷笑道:“虞贵妃同人交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你连昔日的主子庆和公主,都没放在眼中,一当上贵妃便急不可耐地耀武扬威,可怜那庆和被你吓得哆嗦,哭哭啼啼回到长春宫中,休养至今。虞贵妃,妾身虽不中用,但满宫嫔妃里,你随便找人问,妾身执掌后宫多年,何时像你这般恃宠而骄过?”


    虞楚黛知晓德妃是故意拿庆和的事打压自己,并不辩驳,直接顺着德妃的话说:“恃宠而骄也要有宠可恃,德妃,你用不着转移话题,今日,我只要跟你了断高洪的事。”


    德妃见虞楚黛未像自己预料中那般自证,只好回到高洪的事情上,道:“妾身没做过,没法儿同你了断。虞贵妃,说话做事都得讲究证据,你口口声声说妾身害你,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


    她露出个嘲讽的笑,“您可别说,是非清白都在你虞贵妃心里。”


    虞楚黛:“……”


    不巧,还真是全在她心里。


    读心术就是这点不好,经常将人陷入哑巴吃黄连的境地中,心里明白真相有什么用,证据痕迹是一点儿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上回抄经书时,同高龙启拌嘴的话。


    她说她更欣赏文斗智斗,而非动手动脚。


    今天却理解了高龙启,有时候,嘴上官司讨不到便宜,还真想武斗。


    虞楚黛道:“你是否清白,经历一番审讯后,自见分晓。”


    她不是专业的断案人员,但宫里不缺此类人才。


    德妃一听,立刻惊声道:“贵妃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她声音大得连外边儿都听得到。


    织造坊的宫人们纷纷围在库房外听墙角。


    德妃淡然的声音忽然变成委屈哭腔,“妾身说过自己没做过,贵妃跟高洪发生龃龉,何必对妾身苦苦相逼。妾身自知不如你得圣心,可妾身在后宫中多年,品性如何,陛下和各宫姐妹们都知道。贵妃平白污蔑妾身,妾身断不能接受……”


    德妃字字句句都是委屈和对虞楚黛的控诉,仿佛已然历经屈打成招。她面上哭得越惨,心里就越发得意,今日虞楚黛不仅拿她没辙,还得闹得满城风雨。


    全后宫都会知晓虞贵妃张扬跋扈,而高龙启最厌烦宫妃喧闹,而今天这事儿,完全是虞楚黛挑起来的。


    自进宫以来,她德妃贤惠大度,温柔和善,对付敌人时都是将证据备好后送人上路,云淡风轻。


    她向来人淡如菊,今日失态至此,可见虞贵妃将她逼迫到了何等程度。


    虞楚黛洞悉她的谋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演戏,人家要演,根本拦不住。


    德妃干脆趁乱再添一把火,嘴里喊着要一死以证清白,一头撞向放置珠宝的架子。


    她力度控制得极好,额心撞出血迹,模样可怜,但绝对死不了。


    她身后的宫妃们纷纷凑过来安抚德妃,望向虞楚黛的眼神充满害怕和不满。


    “贵妃何必苦苦相逼。”


    “您在高洪那儿受了气,也不能找德妃姐姐撒气啊。”


    “你们南惠人就是这么胡乱定罪?”


    七嘴八舌,现场一片混乱。


    虞楚黛:“……”


    她说了要找专门人才查案,德妃自己寻死觅活,怎么还反而成了她胡乱定罪?


    就因为德妃哭得更大声更可怜?一个人演完全场,演得她百口莫辩。


    张泰田声音响起,高龙启随之出现,眼神扫过全场。


    库房中一片狼藉。


    德妃跌坐在地上,额间血迹鲜红,发髻微乱,梨花带雨,低声啜泣,又美又惨。


    虞楚黛则站在一旁,睥睨着地上的德妃,眉目间冷漠疏离,显露出厌恶之色,俨然一个恶毒骄纵的宠妃。


    见高龙启出现,虞楚黛漠然的表情瞬间化为心虚,眼下这情形,对自己很不利。


    高龙启的目光,停留在虞楚黛身后的黑白珍珠上,顿时一凛。


    虞楚黛心虚翻倍,现在不止德妃的惨状,还得加上黑白珍珠……高龙启不喜欢她和她们玩儿,她是背着他过来私会。


    ……私会……这个词冒出来后,她心中别扭。


    她找两个女性朋友玩,怎么能跟私会扯上关系?也就高龙启能把人逼到这份儿上。


    高龙启冷冷道:“贵妃所到之处,好生热闹。”


    德妃最会察言观色,见高龙启对虞楚黛神色冷淡,立即抓住时机,跪行上前,叩首道:“妾身有事禀报陛下,求陛下为妾身做主。”


    她将方才之事简要说明,运用春秋笔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虞楚黛则毫无证据,仗势欺人。


    高龙启听后,看向虞楚黛,“德妃说完了,贵妃如何说?”


    虞楚黛在话术上的造诣远不如德妃,但还是竭尽所能将事情再述一次,只是,话说得再好,逻辑再圆满,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德妃则抓住这个漏洞,死不承认,反而抓住虞贵妃媚上欺下来攻击。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妃嫔们也都看到是虞氏跋扈惹事,一切明晰。


    虞楚黛从上回佛经之事就知道,高龙启并不在乎妃嫔们,他只是单纯喜欢看妃嫔厮杀,就像看他养的那些猛兽互咬。


    她斗不过德妃,便相当于斗败的兽。


    她无法读高龙启的心,经历许多后,觉得人心只会比自己想象中更复杂更凉薄。而德妃在此事上与自己想法相同。德妃反复激怒她,也是想激得她跟高龙启哭闹,借刀杀人,德妃从前用此招数除掉过不少对手。


    与其寄希望于阴晴不定的高龙启,不如她自己跟德妃拼了。


    她被高洪羞辱全拜德妃所赐,现在还这样颠倒黑白,她咽不下这口气。


    况且,若是放任德妃逃过此劫,日后必定会加倍报复她。


    佛经那会儿,她觉得自己和德妃没有深仇大恨,但此时看来,德妃丧心病狂,恨她入骨。


    她们既是死敌,那便以命相搏。


    虞楚黛跪在高龙启身前,腰板挺直,道:“陛下,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但也承认,确实没有证据。德妃认为妾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要求审讯是草菅人命,那么,妾身愿意拿自己的命作陪。”


    她转头死死盯着身旁跪着的德妃,“此事由妾身一人引起,妾身请求同德妃以及长春宫所有宫人一起进入暴房,遭受盘问,生死无怨。德妃,这下你总不会觉得有失公允吧?”


    她笑起来,眼神中带着几丝不自知的癫狂。


    高龙启喜欢折磨人,喜欢看困兽撕咬,她就以他喜欢的方式拖德妃下水。


    德妃不是要她死吗?


    好啊,一起吧。


    她的命没多长,能用条残命出口恶气,换德妃同死,不亏。


    德妃毛骨悚然。


    她一直觉得虞楚黛是个好拿捏的包子性格,之后虽然升为贵妃,却也没兴起多大风浪,没想到她性子竟这般刚烈。寻常情况下,宫妃们最多敢赌咒发誓,她却直接要求同去暴房。


    暴房,那可是高龙启亲手组建的人间炼狱,人人闻风丧胆。


    高龙启全程看着虞楚黛,她腰板挺得板正,满脸不忿,恼怒委屈之下,眼眶通红,像只兔子。


    高龙启道:“虞贵妃确定?那种地方……会生不如死。”


    虞楚黛狠狠点头,“确定。妾身宁愿死,也不受这份憋屈,但求德妃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被逼急的兔子胡乱蹬腿,一心想和猛禽老鹰同归于尽,不计生死。


    高龙启素来喜欢看猛兽相斗的戏码,德妃是经过无数斗争后活下来的王者,可是今日,他却看得毫无兴致,只觉厌倦。


    虞楚黛,哪里能是德妃的对手。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算超常发挥。


    这场戏不是猛兽相斗,而是猛兽单方面玩弄猎物,猎物反击自保。


    他不知虞楚黛从哪里知晓德妃递消息给高洪,他也不想知道,高洪该死,且已死。


    而德妃,不该欺负他的兔子。


    就这一条,足够。


    高龙启淡然开口,“将德妃和长春宫众人,押入暴房,仔细审问。主动交代者,从轻处置,否则,重刑依次轮上。朕不下令,一个都不准死。”


    张泰田顺从应下。


    虞楚黛没听到自己名字,看着高龙启道:“那妾身呢?”


    高龙启想掐死她,“贵妃,你哪天要是死了,就是笨死的。”


    就这实心眼加缺心眼,还想跟德妃斗,但凡换个不像他这般英明的君主来,她今天绝对得掉层皮。


    德妃和她身后的大宫女丁香都吓得瘫软,尤其是德妃,暴房那种地方,有去无回,以前都是她将别的妃嫔送进暴房,没想到高龙启竟会昏聩至此,偏私偏得连掩饰都懒得演。


    张泰田叫来侍卫,直接抓人。


    德妃挣扎不休,今天绝对不能进暴房。即使她能拼命顶住,长春宫那么多宫人,总会有人受不住拷打而说出实情。


    高龙启偏心虞楚黛是吧,好,她就毁了虞楚黛,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偏心下去。


    德妃叫喊道:“陛下,事到如今,妾身不得不说出实情!虞贵妃这般容不下妾身,宁愿冒着进暴房的风险也要除掉妾身,是因为妾身知晓她的秘密!求陛下明鉴!”


    侍卫们一愣,德妃趁机摆脱掉他们的钳制,爬回高龙启跟前。


    她心一横,跪起身子,朗声道:“妾身要告发虞贵妃私通,秽乱后宫,而且,奸夫不止一个!此等贱人,罪不容诛!”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戴绿帽子,高龙启骄矜自负,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偏心是因为喜欢虞楚黛,那么遭受其背叛时,必定极度愤恨。


    唯独靠这份恨意与暴怒,她才有一线生机,甚至彻底翻身。


    众人听闻德妃之言,皆是震惊。


    虞楚黛顿时暴躁,她有奸夫?还不止一个?她怎么不知道!


    她预料得没错,德妃果然还有后招,高洪这事只要没能弄死德妃,德妃迟早会再度下手,只是今天逼急了,德妃才提前。


    高龙启淡然看戏的目光,瞬间凉凉。


    奸妇,还不止一个……


    他目光逡巡在黑白珍珠身上。


    难道说,德妃今天撞到了她们……


    他面色越发阴沉,如黑夜中的寒冰。


    第49章 晋江49


    此等丑事,最忌讳大肆宣扬。


    高龙启将库房中的所有人,都带回乾华宫中。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高龙启心情阴郁。他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必须听到德妃亲口证实,并审讯才肯面对事实。


    虞楚黛已被接二连三的诬告气得在暴走边缘徘徊,身后妃嫔们和宫女们心声嘈杂,纷纷骂她水性杨花,仿佛无数只苍蝇,赶也赶不走,吵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最冷静的,当属德妃。


    从织造坊走来乾华宫这一路上,她已想好说辞。这是她最后的翻盘机会,她必须牢牢把握,好好发挥。


    到达乾华宫后,主殿内,高龙启只留下虞楚黛、德妃以及张泰田。


    其他听到过此事的在场妃嫔、黑白珍珠以及宫女太监,则都被关押在侧殿里,等候发落。


    高龙启看向虞楚黛的眼神冰冷狠厉,语气不善道:“德妃,你既告发虞贵妃私通,那就说清楚,奸妇到底是谁。若敢有半句虚言,朕保证会让你痛苦到后悔托生为人。”


    德妃义正言辞,道:“陛下,妾身发誓,句句属实。此二人,陛下都很熟悉,一个是御前侍卫孙驯荣,另一个则是……已死去的高洪!”


    未等高龙启说话,虞楚黛就抢先喝道:“德妃你胡扯也给我扯两个像样的!你说的什么侍卫我压根不认识,你居然还敢提高洪,这世上男人死绝了我都看不上高洪。”


    高龙启听到这两个名字后,同虞楚黛的跳脚反应截然不同。


    不是黑白珍珠,他就安心了。


    他还以为德妃是在库房里撞上虞楚黛和黑白珍珠乱来,她们三个看上去很不清白,但凡德妃告发之人为黑白珍珠,他今日必会重惩。


    至于说高洪和孙侍卫,根本不可能。虞楚黛梦话里喊的都是什么夫子,可见她更喜欢文弱书生。德妃说的全是武将糙汉,不着调。


    他瞬间放松下来,恢复看戏心态,面上却未显露。


    高龙启道:“德妃,你自己也说,万事得讲究证据。”


    德妃道:“那是自然,妾身人证物证俱有,请陛下一一核实。首先,请先传孙驯荣上来问话。”


    侍卫孙驯荣很快被人带过来。


    虞楚黛一看,这张脸有点熟悉。


    她努力回想……这人好像是刚进宫时,她挖野菜撞见的那对野鸳鸯?跟陈御女颠鸾倒凤的那个孙侍卫。


    原来全名叫孙驯荣。


    她现在才知道人家全名,德妃扯什么她和他私通啊!


    虞楚黛冲高龙启道:“陛下,我压根不认识他。不信你自己问他。”


    孙驯荣却看着虞楚黛,一脸含情脉脉,道:“贵妃,事已至此,何必再作无畏挣扎。你说过,今生哪怕不能同我厮守,去地府做对野鸳鸯也是好的。既是如此,我便无怨无悔。”


    虞楚黛气得大骂:“要死你自己去死,谁跟你做野鸳鸯!谁跟你厮守,你、你——”


    她快被这群神经病气炸,又不擅长骂人,你半天你不出下一句狠话来。


    德妃立刻补刀道:“陛下,您看贵妃这就急了,若是她同孙驯荣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哪里至于动怒?此事说来,妾身也有不对。那时候,虞贵妃才刚得圣宠,只是美人,住在合欢苑。妾身去后山散步时,无意间撞见她竟同孙驯荣在山间野合偷情,妾身当即就要禀告您。可虞贵妃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妾身不忍她年纪轻轻就丧命,才隐瞒此事。谁知,贵妃跋扈,恩将仇报,妾身逼不得已才说出此事,以求自保。求陛下明鉴。”


    虞楚黛道:“一派胡言!退一万步讲,要真是我和孙侍卫私通,他现在会这样轻易说出来?他当真不要命?姓孙的,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明明是陈御女和孙驯荣偷情被她抓到,德妃却颠倒黑白,移花接木。她读心只能读别人当下的想法,而非全部记忆,要弄清楚孙驯荣到底为何发疯死咬,她也只能通过问题来引导他去想。


    孙驯荣咬口道:“罪臣句句属实,并非污蔑。自从同贵妃苟且以来,罪臣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觉自己对不起陛下,更愧对家人。如今既然事发,罪臣只求坦白从宽,求陛下放过罪臣的家人们,所有罪责,罪臣一力承担。”


    孙驯荣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他会这么做,是为了陈御女。


    当日后山私通被虞楚黛撞见后,陈御女吓得寝食难安,大病一场,本来指望虞楚黛赶紧失宠,远离高龙启,却不料,虞楚黛晋升飞速,甚至被升为贵妃,日夜陪在高龙启身边。


    陈御女又听宫女们嚼舌根,说贵妃跋扈,报复心极强,小肚鸡肠,连曾经的主子南惠公主都遭其排挤报复。


    因此,陈御女愈发怕得厉害,但凡贵妃多句嘴提一下此事,她九族皆灭。她忧思伤身,久久未愈,缠绵病榻。


    德妃见陈御女一直告病请假,便带着补品,亲自前去探望。德妃向来关心妃嫔,温暖后宫,在妃嫔中声望很高,陈御女对这位姐姐心服口服。


    陈御女身心正是脆弱,德妃来关心她,她忍不住同德妃哭诉此事,求德妃帮帮自己。


    德妃震惊之余,心中立刻形成一个计划,用以对付虞楚黛。


    陈御女被德妃以毒药控制,孙侍卫为救陈御女,也为给孙家人留下一线生机,不得不听命于德妃。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荒诞告发。


    虞楚黛心里憋屈,她压根没打算告发陈御女,陈御女自己吓自己,孙侍卫这蠢货,更是恩将仇报,对付不了德妃就反咬她一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现在这情形,她又不能说出实情。


    若是她将陈御女供出来,高龙启一怒之下,很可能真会灭掉陈御女九族。


    反正今天德妃跟她也不缺这一桩事,能少牵连一个就少一个,她自己扛完拉倒。


    虞楚黛道:“孙驯荣,你口口声声说跟我有苟且,口说无凭,你总得有证据吧。”


    绝对不可能有,她和他根本没来往。


    不料,孙驯荣从怀中掏出个肚兜来,道:“这是贵妃的贴身之物,遗落在罪臣这里。另外,贵妃胸前有颗极小的红痣。”


    虞楚黛抢过来一看,还真是她的肚兜,她最常穿的柳青色,而且她胸前确有小红痣,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你、你——”


    真够狠,准备得真够齐全,让她求锤得锤。


    德妃见虞楚黛说不出话来辩白,乘胜追击道:“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贵妃还要狡辩吗?至于高洪,他虽死了,但事情不能作罢。北昭和南惠交战时,高洪率军攻打南惠,中途南惠求和,招待高洪,贵妃便是那时候同他相识。所以高洪才对贵妃念念不忘,一见如故。夜宴后,贵妃怕东窗事发,便只说高洪轻薄她,还妄图将此事怪罪在妾身身上,着实心狠手毒。陛下若是想查证,此事高洪军中亦有人可以作证。”


    虞楚黛着实斗不过德妃,气得心脏疼。


    她捂住胸口,撑着口气,朝高龙启道:“陛下,高洪的事你若不信我,你只管查去。我只说孙驯荣这事,德妃说当场抓住我和他苟且,可妾身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你让嬷嬷一查就知,根本不可能私通!”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呆,大殿寂静得可怕。


    德妃:怎么可能……高龙启夜夜宠幸她,怎么可能仍是处子之身?失算了。问题是……这谁算得到啊!


    孙驯荣: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难怪陈御女要和我私通,贵妃这么美,陛下都没碰,天啊,陛下居然不行……


    张泰田:救命,救命,救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高龙启扶额,伸手将虞楚黛拉到身旁坐下,道:“闭嘴。”


    他从她荷包中摸出小瓶子,倒出颗逍遥救心丸塞她嘴里。


    虞楚黛吞下,还要继续申辩。


    高龙启捂住她的嘴,“朕早就说过,你跟别人不一样,千万别把心思浪费在宫斗上。”


    他不想再听虞楚黛当着别的男人面谈论什么肚兜红痣以及床笫之事。


    虞楚黛不服,不让她说,好,那她就不说。


    她夺过高龙启手里的瓶子,哐哐哐往嘴里倒药丸,也不知吞了多少颗。


    高龙启:“药,不能这么吃吧。”


    虞楚黛将空瓶子一扔,起身往王座后走,她记得高龙启的刀是藏在这里。


    她拖出高龙启那柄陌刀,脑子里全是高龙启之前跟她说过的砍三刀,嘴里念叨:“德妃,今天,砍死算我的,我跟你没完。”


    陌刀沉重,虞楚黛拿不起来,双手抱住刀柄,艰难地朝德妃走去,刀刃拖在地上,刺啦刺啦。


    高龙启单手按住她的肩,“贵妃,你冷静点……放下刀,你挥不动的。”


    虞楚黛不肯放手,执拗抱住,望着他,同他对峙。


    她今天非得砍死德妃这个缺德怪,还德妃,高龙启瞎了才给她这个封号。


    高龙启哭笑不得,他的贵妃已气疯。


    此事,到此为止。


    高龙启冷眼望向德妃和孙驯荣,下令道:“德妃和孙驯荣蓄意诬陷贵妃,押入暴房,处以三十六道肉刑后再绞杀。长春宫所有宫人以及今日跟随德妃的妃嫔们,一律处死。”


    听到这话,虞楚黛才终于撒开手。


    高龙启将刀扔去一旁,拉她坐下。


    张泰田叫来侍卫,处置德妃和孙驯荣。


    德妃知晓自己会在暴房遭受何等酷刑,痛哭流涕,求道:“陛下,妾身家里世代忠良,至今已传至第五代,家中男儿皆为北昭鞠躬尽瘁,妾身也是全心为陛下尽忠,陛下不能如此待妾身啊!”


    高龙启道:“慢着。”


    拖着德妃的侍卫们停下。


    德妃可怜地望着高龙启,满脸眼泪,嘴角带着点儿饱含希冀的笑,喃喃念道:“陛下,陛下……”


    她就知道,多年相伴,高龙启不会如此无情,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高龙启看着她,道:“你提醒得对,世家大族,根深蒂固,难以拔除。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家享受祖宗荫庇太久,也是时候换人来享受享受。你且先去,你的九族,不久后会同你在地下相聚。”


    德妃愕然,旋即大哭求饶。


    侍卫堵住她的嘴,将她拖出殿外。


    孙驯荣倒是极为平静,不哭不闹,也没求饶。


    他跪下,给高龙启叩首,道:“罪臣自知百死难赎,谢主隆恩。”


    他看向虞楚黛,向她重重磕个头,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虞楚黛也未提及陈御女半个字,或许,陈御女和他都误会了这位贵妃。


    早知贵妃心善宽宥,陈御女也不至于求助德妃,引狼入室。


    可世间没有未卜先知,更不能时光逆流。


    他迫不得已陷害贵妃,是他该死。


    虞楚黛未有言语,也不看孙驯荣。这个男人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就来残害她这无辜之人,虽然深情,但又蠢又坏,她不恨他,但也不会原谅他。反正他要死了,也算是付出应有的代价。


    孙驯荣跟着侍卫们离开大殿。


    殿中,恢复安静。


    虞楚黛站起身,朝寝宫走去,脚步虚浮。


    东沧国那两只大蚌壳,一只在她甘泉宫的寝宫中,另一只就送到了高龙启的寝宫里。


    她走进高龙启寝宫中,径直钻进蚌壳里,啪一下关上。


    心好累,好疲惫。


    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只想待在蚌壳里。


    高龙启跟到寝宫中,脚尖轻轻踢踢蚌壳。


    蚌壳关得更紧了。


    他的贵妃,决定自闭。


    这可不行,他不同意。


    第50章 晋江50


    虞楚黛蚌壳紧闭,任由高龙启怎么踢着转蚌壳都不肯出来,也不说话。


    高龙启蹲下,抬手敲蚌壳,道:“德妃和孙驯荣都已处置,你何必躲在里头生闷气。”


    虞楚黛一听这话,气得越发厉害。德妃造谣生事,诬告陷害,虽然最终没能成功害到她,但这种莫须有的脏污罪名泼在身上,谁都会生气。


    况且,她本就最讨厌这种事。


    她生来嘴笨,偏偏又会读心,小时候就因别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而吃不少闷亏。她永远掰扯不清这些,最后无端受气。


    长久以往,她便秉承惹不起躲得起的法则,在家里养宠物玩儿,鲜少跟人来往,力求清静。


    结果,该躲不过还是躲不过。


    短短两天内,先是高洪轻薄,再是德妃诬告,她嘴皮子都说得发麻,却着实打不过此等颠倒黑白的小人。即使他们都死了,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该心烦还是心烦。


    高龙启武德丰沛,谁惹他不快,他都是当场寻仇报复回去,他这种人,压根用不上打嘴上官司,才不会懂她有口难言的憋屈。


    虞楚黛想到高龙启,心里越发来气,道:“陛下别总说他们,您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人。”


    高龙启道:“此话怎讲?贵妃,你纵然有气,也不能滥杀无辜。朕可是全程都站在你这边的。”


    蚌壳中传出一声冷笑,虞楚黛道:“陛下哪里无辜,既然你明知道妾身冤枉,却还是任由德妃在哪儿胡说八道。看着我被她刁难得百口莫辩,你都不阻拦她一下,你良心不会痛吗?”


    高龙启:“这个……因为朕也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编……”


    虞楚黛:“……”


    她再一次高估了他,狗男人根本没良心。


    高龙启见蚌壳里头彻底没动静,知晓她这回是真生气了,又抬手敲敲蚌壳。


    虞楚黛不想搭理他,死里死气道:“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高龙启被她的话逗笑,掏出颗夜明珠,道:“纸是没有的,不过夜明珠倒是有一颗。贵妃,你若再不出来,朕只好将夜明珠烧给你。你了解朕的,朕现在就点火。”


    蚌壳开启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


    虞楚黛担心高龙启当真烧夜明珠,暴殄天物的事他干得太多。


    高龙启将夜明珠放在掌心,送到她眼前。


    她伸出手,摸过夜明珠,躲回蚌壳里看。


    蚌壳中黑暗,夜明珠荧荧发光,璀璨若星辰。


    好一会儿后,她才看够,将蚌壳掀开出来。


    高龙启坐在桌旁喝茶,见她钻出来,道:“贵妃真难哄。夜明珠把玩得可还称心?”


    此等亮晶晶的稀罕物,虞楚黛自然很是喜欢,嘴上却不肯轻易落下风,道:“一般般吧。”


    “贵妃见多识广,应是如此。”高龙启看她嘴角压笑压得辛苦,手里紧紧握着那颗夜明珠,也没戳穿她。


    虞楚黛方才跟德妃争辩许久,一口水都没喝,现在见高龙启喝水才感觉口渴不已,也坐到桌旁喝茶,神情故作冷淡。


    她心里的气虽然消了,但觉得不能轻易显露出来,得让陛下知道,他放任德妃欺负人也有错,她才不会因为一颗夜明珠就原谅他。


    高龙启瞥她一眼,忽然问道:“贵妃,今日这事,你反思如何?”


    虞楚黛听得莫名其妙,道:“我反思?我能有什么错处?陛下你说反了吧。”


    再怎么论错处,也轮不到她这受害者头上。


    高龙启却道:“你当然有错。今日要不是朕偶然去织造坊办事,不知你跟德妃还要如何纠缠。你身为贵妃,在其位不谋其政,让德妃踩在头上胡作非为,损害皇家威严,是为大错。”


    虞楚黛越听越糊涂,质疑道:“陛下,妾身是后宫中人,着实不知该谋什么政。德妃非要找妾身麻烦,妾身吵不过她,被她步步紧逼,怎么就还成妾身的错了?”


    高龙启道:“谁要你跟她争吵?德妃比你低微,你仅用‘以下犯上’四个字,足以治她的罪,无论她说什么,你直接命令侍卫抓进暴房就是,而你,却被她牵着鼻子走,辱没你贵妃中的‘贵’字,也没有尽到管理后宫的责任,此为一错。另外,你碰上她时,既然斗不过,为何不来找朕?你找朕,朕自会替你做主,哪里需要跟她同归于尽,可见你着实没把朕放在眼里,此为二错。”


    虞楚黛脑子懵懵的,他说得似乎挺有逻辑,但总感觉不太对劲儿。


    她努力思考道:“是、是这样吗?可一般来说,遇上事情,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先争辩黑白,再追求公正的裁决,管理后宫更该如此。况且,陛下最讨厌妃子们吵闹,妾身贸然去找你……才是正中德妃下怀。她巴不得妾身吵得你心烦,借你的手除掉妾身。”


    借刀杀人可是德妃的真实想法,她听得清清楚楚,越是不敢去找高龙启哭闹。


    高龙启道:“你居然到现在都还这么想,可见还有第三错,你丝毫没有宠妃该有的自我修养。”


    虞楚黛越发迷糊,眼神都迷茫了,问道:“这怎么个说法?平白又多出一错?”


    什么自我修养?


    高龙启道:“宠妃,就得嚣张跋扈,得有不可一世的气势。但凡今日你有点儿做宠妃的自觉,事情都不会发展得那么复杂。你完全可以在库房时,一句话了断德妃的性命。你倒好,让德妃压住不说,还让那些杂碎妃嫔随意诽谤。”


    他伸手挑起虞楚黛下巴,恨恨道:“光长有一张祸水的脸,完全没有祸水的气质。贵妃,你真是让朕失望。你再好好反思反思。”


    虞楚黛听完高龙启的话,神情逐渐沉重,当真陷入沉思中。


    高龙启放开她,低头微微一笑,很快藏匿起笑意,冷漠喝茶。


    贵妃的小心机都写在脸上,他当然看得出,她今天气还没完全消,不想搭理他。


    他却不愿意等。


    贵妃生气纵然有趣,但他更喜欢看她哄他。


    虞楚黛咬唇皱眉,越寻思越觉高龙启的话有几分道理,最后挣扎道:“可是……陛下你说的,和妾身夫子教的,不太一样啊。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都不算什么好词吧……”


    高龙启听到“夫子”二字,瞬间想到虞楚黛的梦呓,心情跌坏,语气都冷上几分,道:“贵妃,寻常人家的夫子,能跟朕同日而语?那些文人,满口酸涩无用的仁义道德,说不出什么真才实学来。朕不想再听到你提夫子。还有,你瞒着朕去见黑白珍珠,抗旨不遵,这笔账朕还没跟你算。”


    虞楚黛见他忽然冷峻,哪里还敢质疑,连忙软下语气,道:“陛下,妾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心里已经知晓错在何处,你别动怒。你说得没错,寻常人家自是和宫廷不同。”


    她看向手中的夜明珠,眼神不舍,道:“陛下,这颗夜明珠还给你,妾身既是有错,便不该拿赏赐。这回求你放过黑白珍珠,她们方才已经吓坏了。妾身保证以后不去找她们。”


    高龙启道:“朕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赏给你,就是你的。”


    虞楚黛握着夜明珠,眼神怯怯又迷茫,再没有方才的理直气壮。


    张泰田通传,说是织造坊过来送东西。


    几个宫女捧着托盘过来,放在桌上,自觉退下。


    托盘中的衣物以珠宝和彩丝装饰,轻薄细软,璀璨梦幻。旁边托盘中则是首饰,以珍珠和海螺珠为主。


    看上去都挺新奇,但也有点儿眼熟,风格似乎跟黑白珍珠那身舞衣很像。


    虞楚黛不知这是何意。


    高龙启将托盘推给虞楚黛,道:“放心,这些没人穿过,都是织造坊模仿东沧国样式新做的衣裳和首饰,你穿上试试。”


    虞楚黛拉起来一看,果然是黑白珍珠那种。


    她双颊泛红。


    这种款式,颇为……上衣仅以少量薄纱、珊瑚和珍珠为遮挡,遮得比肚兜还少。下裙为鱼尾样式,开叉至大腿根部,穿上后曲线毕露,双腿一览无余。


    莫说古板传统的南惠,连风气较为开放的北昭都没人会穿这种衣裳。


    高龙启隐隐笑道:“贵妃既然要认错,就该有认错的态度。穿上后,跳支舞罢了,算不得大事。你既然是朕的妃嫔,这也算是你的分内之事。”


    虞楚黛面色为难道:“妾、妾身不善舞蹈……怕辱没陛下的眼睛。”


    去歌舞坊面试,第一关就被刷掉的那种。


    高龙启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没外人在,不妨事。”


    虞楚黛继续找借口,道:“没有音乐,也不好跳呀,要不改日排练下再给陛下……”


    高龙启起身将窗边的古琴拿过来,拨弄几下,立成曲调。


    虞楚黛:“……看不出,陛下还会这一手啊……”


    她以为那个古琴放在房里,只起个装饰作用。


    高龙启一天到晚打打杀杀,居然还会弹琴?该不学无术的时候非要学,烦人。


    高龙启望着虞楚黛,淡淡道:“贵族的基本修养罢了,雕虫小技。贵妃还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朕全给你解决。”


    虞楚黛再找不出推脱之词,只好硬着头皮上。


    她走到蚌壳中,按照记忆里黑白珍珠的舞姿跳。


    腰间的海螺珠随着动作晃动,衬得纤腰盈盈。


    黑白珍珠的舞蹈动作并不难。


    但她不如她们放得开,妖娆热烈的动作,在她的演绎中,则多出几分生涩和羞赧,眼神里全是懵懵懂懂,而非黑白珍珠的妩媚风情。


    歌舞坊选舞姬,看技巧,看难度。她腰肢柔软,力量不足,比不上专业的舞姬们,但也有几分独属于自己的味道。


    虞楚黛一边跳,一边观察着她唯一的观众。


    随着她的舞动,高龙启淡淡的笑意逐渐隐去,眸光黑沉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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