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会是法官的重点审查对象,使用‘神圣造物’很耗神,法官最近精神很差,肯定会把需要注意的人放在前面,所以他第一个要审查的很可能就是你。”
迅猛龙像头待宰肥牛:“我知道。”
伯爵身上的苦难痕迹是什么苦肉计也做不出来的;加百列自带聚光灯,怎么看也不是干奸细这种隐秘工作的料;狡猾的乌鸦自打进驿站就立稳了“快断气的病秧子少年”人设……那可不就剩他了吗?
洛顿了顿:“你知道什么?你不问为什么法官最近精神很差?”
迅猛龙:“……”
洛沉默了几秒,把对方的心智水平估算值又往下调了一点,索性直白地说:“因为他最近通过谋杀,得到了一具神秘火种的尸体,窃取了尸体上残存的火种遗留物。那个神秘路线的火种是个‘恐惧’,他那未经处理的遗留物,会放大密切接触者的恐惧情绪,让人失眠、噩梦、神经敏感。”
迅猛龙震惊得忘了闭嘴,装睡的五月忘了闭眼,他俩四门大开的五官兜头被驿站的秘辛淹了,齐齐露出智慧物种的表情。
“谋、谋杀?!”
洛犹豫了一下,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虽然对他的计划来说,工具人最好别太精明,可这也……
但下一刻,洛神色微沉,他不想再等下一个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火种遗留物是血族所谓‘违禁品’原料,具有‘感染性’,与其密切接触的人可能会变成下一个火种——也就是你们说的变异野怪。
但这种火种继承有两个原则:第一,火种力量只有一份,一旦被人继承,原遗留物就会失活;第二,这样的火种传承必须要密切接触,也就是说,法官为了得到火种的力量,会把那遗留物贴身带在身上,严防别人触碰。
“我要你做的,就是在他审查出你有问题之前,挟持法官,找到那件火种遗留物。那是他有罪的铁证——法官有罪,自然就会失去对你……你们的审查权。又因为他这桩案子足够骇人听闻,不管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神圣’,还是抱团护短的‘神秘’,都会被惊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顾得上管你们,我会趁机接过‘审查’权,为你挟持法官编一个完美的理由,保你审查通过。
驿站长一口气说完,郑重地举起手:“火种是我们灵魂的灯塔、良知的指针,我愿以火种和我父亲的名义发誓,到时候我会竭尽所能,给你们所有人安排最好的去处。”
“我、我……挟持?”迅猛龙慌得满地找头,“不……不……”
他可是颗遵纪守法赤胆忠心的警果啊!
洛冷冷地说:“或者被处决。”
迅猛龙:“……”
“还有你,漂亮的小先生。”洛也没落下装死的五月,“佐伊和法官他们已经决定把你卖给有钱有势的恶棍当玩物了,落到那种人手里,比在血族那当血奴惨一万倍,你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对吧?”
卧倒的五月打了个冷战,瘫痪得更彻底了。
迅猛龙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很难懂吗?他、还有她们, ”洛往楼下指了指,“懵懂的少女们,不管是血族培育还是秘族筛选过的,相貌都很出众。他们初来乍到,没有引路人,没人保护——你们血族安全署不是教过吗?落到‘野怪’手里会怎样。要我说,没准你这种被立刻处决的才是命好。”
迅猛龙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五月,又看了看驿站长,他手腕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金线微动,划了几道:确实。
警果先生深吸一口气,迎着洛有些意外的眼神,他猛地握拳直起腰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漫漫长夜,有人打着算盘,有人磨着刀,有人在百感交集中彻夜难眠,有人惶惶不安地祈求着自己知道的各路神明。
加百列实时转播完楼上的密谋,不久,门外就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随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灯光消失,万籁俱寂。
乌鸦双手合十,指尖撑着下巴,好一会儿沉默后才问加百列:“‘裁缝’还剩多少?还能吊起个成年人吗?”
加百列感受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几乎没了,放出去的金线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消失。”
乌鸦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戳着下巴:“我记得你说,‘洞察’跟其他的血族能力不同,不是一次性的,只要‘充上电’就能重复利用?那提前喝一口那什么……万人迷技能,能算充电吗?”
这是加百列吊货车上给茉莉他们讲的,只一带而过地提了两句。发现乌鸦居然也听了讲、还认真做了笔记,加百列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对,可以。只是这样只够‘洞察’有针对性地发动一两次,我不能像‘洞察’本人一样,铺张地到处阅读。”
“没事,”乌鸦说,“够用。”
茉莉心里冒出好多疑惑的泡泡:“你不是说你的火种技能和洞察差不多吗?”
“嗐,多少有点差别,毕竟我没长大尖牙。”乌鸦敷衍了一句,又对加百列说,“‘裁缝’的线不够上吊了,还够刺一下人体吗?比如一下穿透脚筋让人失去平衡什么的。”
加百列颔首:“可以。”
“是要给法官来一下吗?你觉得驿站长的劫持计划不够周全,还是信不过那个傻大个的能力?”茉莉说到这,忍不住扼腕,“怎么让那个废物去,如果是我……”
“不是,我怀疑……”乌鸦皱着眉思量着什么。
见他表情严肃,茉莉忍住了问题没打断他思绪,只是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光,目光炯炯地瞪着他等下文。然而等了半天没等到,乌鸦突然晃了一下,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
茉莉比加百列动作慢了半拍,只拉住了乌鸦一只垂下来的手,滚烫。那只手近乎皮包骨,孱弱的手腕上支着几根突兀的筋,让她想起培育中心里被抬走的爱丽,爱丽也是说着说着话就没了声音……
满脑子“死刑”的审判火种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重量,茉莉病急乱投医,慌张地看向加百列:“他……他没事,对吗?”
加百列对上她的目光。
那一刻,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射出的视线让女孩觉得异常遥远,他像血族传说中神秘不祥的魔物。魔物口吐阴森的诅咒:“没事,当然。”
说完,他俯身抱起乌鸦,安置在靠门边的小床上,手指轻轻掠过那张烧得嫣红的脸,停在同样滚烫的脖颈上。
“你说你能‘副作用消除’,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加百列愉快地想,“撒谎的糖球会被嚼碎了吃掉。”
乌鸦大概感觉到了凉意,无意识地往他冰凉的手上靠了靠。从地下城叛乱开始,乌鸦的左眼一直在运转。
身体其实比脑子聪明多了,眼睛疲劳的时候会充血,过劳了会流血,如果这时再要强行开启,身体就会知道此时处在高危环境里,反而会自动关闭提示症状,将半死不活的器官都调成最佳状态,直到耗竭。
乌鸦只觉得每一颗细胞都在烧,剧烈的疼痛顺着骨头缝到处乱窜,弥留的意识擦过坠落的现实,擦出了一点模糊的记忆。
他依稀感觉,上一次这样连轴转的“高能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叙事记忆一片空白,前因后果茫茫,只有身体残留着当时的感觉:冷静又亢奋,胸口像有一块烧着的冰,然后冰化成水流走,他空了半个人……所以是什么事来着?好像不是什么好结果。
昏迷中的乌鸦也十分警觉,迅速扫去了这不吉利的念头。接着被高烧烧出了半宿乱梦。
一张张惨白发青的死人脸贴过来,不断地吸着他的体温。他越来越冷,身体越来越僵硬……也越来越像死人。
于是他撒丫子狂奔,手舞足蹈、狂欢大笑,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在人间。
他一刻不能停,就像穿上了安徒生笔下的红舞鞋。
“我大概需要召唤个刽子手,来个剁脚服务。”乌鸦迷迷糊糊地想,然后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横在了他喉咙上,冰冷如刀斧。
“这不对吧小哥,我点的是跺脚,你这剁的是不是有点多?”他在梦里发出疑问。
面目模糊的刽子手嗓音悦耳,简直可以去领唱圣歌:“多的部分是友情赠送的。”
乌鸦大乐:“真的假的,这么划算?”
这时,有个小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什么‘划算’?”
死人、红舞鞋、开业大酬宾的刽子手与记忆迷雾登时四散,刮骨的剧痛再次真实起来。
乌鸦咬着牙抽了口气,只觉一只手轻轻掰过他的下巴,喂了他几口水:“醒了?”
那声音拖拽着他,让他的神魂穿过披人皮的血族与面目狰狞的半兽人,跌落到被环伺的黑色小楼里。
乌鸦强行凝神,挣开了眼皮又痛苦地闭上:“天使阁下,您也太晃眼了……嘶……”
他才一动就感觉头皮被拉扯了一下,一侧头,发现加百列正捏着他的发尾,给他编了条纹理复杂的辫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佐伊和洛都来了,茉莉一脸担忧地立在床边,只有加百列……不知这位很会自娱自乐的天使长又找到了什么新玩意儿,见乌鸦睁眼,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你吃了药也不退烧,”茉莉小声说,“怎么也叫不醒。”
叫不醒, 还一直面带微笑,好像沉浸在美梦里不可自拔,但同时又全身紧绷,一直在发抖。
茉莉想起乌鸦总是挂在嘴边的“代价”,这会是他的代价吗?她张了张嘴,碍于身后的外人,只好咽下去,装作不太在意地说:“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天上掉馅饼。”乌鸦含糊地应了一声,“要准备审查了吗?”
“法官已经准备好了,”洛这会儿完全没有头天安排迅猛龙的架势,摇身一变,他又成了个窝窝囊囊的蹩脚医生,“你可以吗?如果实在不舒服,你可以先躺一会儿,让别人先……”
乌鸦朝他看过来,洛倏地一愣。
“我没问题。”乌鸦撑着床边站起来,“哎?天使兄别松手啊,我这辈子还没梳过这么别致的发型呢——佐伊女士,麻烦借我根发绳。”
洛让开,带着几分疑虑暗中打量着乌鸦。
佐伊对一楼监管太严,洛没机会私下跟这里的人说话。他知道这个少年不简单,伤归伤病归病,那恰到好处的晕倒百分之百是装的。
看脸,这人像血族培育的,但洛从小在驿站长大,见过太多血族培育的美人,他们都像人工雕琢的盆景,就连茉莉那样活泼的小女孩,身上都有长年规训的痕迹。
可是这个人……
洛忽然有点不安,忍不住悄悄按了一下藏在外套下的袖珍手枪,他又快速把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心里给自己定神。
“没关系,”他想,“不顺利也不会牵连到我,大不了等下次机会。”
他们出去的时候,迅猛龙和五月已经下楼了,身后跟着伯爵,伯爵只带了草莓和几个年纪稍大的孕妇,将大部分的小孩留在了二楼。
一楼大厅已经改了布局,家具都挪到了墙角,大厅中间只摆了张小桌、两把椅子,四下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
不少驿站的人挤在门口看热闹,把街都堵上了,老伊森牵着狗跟茉莉他们挥手,本来要离开的那支“神圣火种小队”都被堵在了半路。
和茉莉说过话的马尾大汉干脆挥挥手,让队员们停下,也驻足旁观。
这时,秃顶的法官越众而出,对神圣小队的几个火种行了礼,在人们的恭敬中走到小桌前。
乌鸦已经在死亡实录里跟法官大人的枪口亲密接触过,此时见了本尊,却还是有点意外——洛说他状态不好,没想到是这么“不好”。
法官的脸凹陷,从眼圈到印堂都黑如锅底,整个人往那一坐,就是算命教科书上“血光之灾”那一课的例题。
血光……法官落了座,将一座精致的小钟放在了桌上,疲倦的目光四下一扫,果然落在了迅猛龙身上。
“我觉得,”法官高高在上地开了腔,“最强壮的这位先生看起来像一位勇士,应该是肩负着保护其他人的重任吧?我们的审查虽然简单友好,但好像还是给初来乍到的客人们带来了点压力,不如您先来,给大家做个示范怎么样?”
不等迅猛龙答应,就有两个卫兵上前,半带威胁地往他身后一站。
迅猛龙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外套,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坐。” 法官冲他一点头,将枯瘦的手掌覆在了座钟上,“放轻松,我只会问您一些简单的问题,大部分情况您只需要简单作答,甚至只说‘是’与‘否’就行,不用解释——那么第一个问题,您的名字?”
“……迅猛龙。”
人群里起了无数放屁一样的轻笑。
但没等这笑声扩散开,法官就伸手在座钟上拍了一下。迅猛龙顿时觉得有某种无形的威压顺着他的耳朵流进脑子,耳畔“嗡”一声,他的灵魂都跟着震荡起来。
受影响的不止是他,周遭围观的人们也立刻一片肃静了,连几个神圣火种都站直了些。
座钟上“咔哒”一声,空白的钟面上多了一束桔梗花图。
迅猛龙面带敬畏地看向那座钟。
“果然,”他想,“跟驿站长说的一样。”
洛告诉他,这件“神圣造物”叫“真实之钟”。与普通的匠人造物不同,它是用一位神圣路线“真理”火种的遗留物做成的。
因为原主生前只是一级的苦修士,这件神圣造物没那么好用,它只能判断简单的真假,而且每次启动的时候,都会有精神压力外溢——尤其在检测到谎言时。
那时周遭卫兵会有一瞬间失神,是他动手的机会。
“真话。”法官瞥了一眼钟面,又对迅猛龙说,“如果真实之钟显示桔梗花,就代表您是诚实的,如果钟面变成了蛇,恐怕我们就要请您斟酌答案了。”
迅猛龙看着更坐立不安了。
紧接着,法官又问了一些年龄、睡得好不好之类无关紧要的琐事,真实之钟一直是花面。直到受审的人松弛了一些,法官才突然说:“迅猛龙这名字很特别,是谁起的?”
“主人……血族的主人。”
钟面桔梗。
“哦,看来你是从血族那逃出来的,是吗?”
来了。
迅猛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听见动脉血沸腾的声音,一下一下朝大脑的方向冲击。
他余光依然没有找到洛,但是看到了紧紧倚靠在伯爵身边的少女们,还有草莓……五月告诉过他,这个瓷偶一样的小姑娘居然曾经救了他一命。
他半天不答话,法官皱起眉,围观的人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乌鸦靠着一根木头柱子冷眼旁观,法官、佐伊,谋杀无名火种和老驿站长的几个卫兵此时刚好都在场。
而洛……
乌鸦揣度着,目光转动,轻易在一根梁柱后面找到了隐藏的驿站长。
“果然。”乌鸦心下了然,轻咳了几声,他借着以手掩口的姿势,飞快地对加百列说了句什么。
加百列不置可否,只是略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法官再次提醒:“回答是或者否就行。”
迅猛龙全身肌肉蓄力,随着一声“是”,真实之钟倏地变了“脸色”,所有人耳边像是被什么炸了一下,早有准备的迅猛龙暴起,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洛提前给他的电击棒,怼到了法官那只按钟的手上,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将法官拽了起来,同时大喊:“法官是凶手!”
然而很快,他发现现实完全没按计划走,根本没有人“失神”,在迅猛龙动手的瞬间,就有七八条枪对准了他,与此同时,梳马尾的神圣火种一道白光已经打到了他眼前——
迅猛龙大脑里一片空白,洛骗了他,但……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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