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期,德国精神病学专家路易斯·杨发表了关于哨兵、向导精神世界的论著。这本名为《海域研究学》的书,第一次提出用“海域”来指代哨兵和向导无比丰富、无穷可能的精神世界。从此“海域”便成为了一个特殊名词。


    作为拥有强大精神力的特殊人类,海域的稳定性与哨兵、向导的心理和精神稳定□□息相关。向导拥有进入他人海域--包括哨兵或其他向导--的能力,并且可以疏导海域中的许多不良影响,就像维修工去清洁一台运作太久的机器。


    身为一个向导,向云来进入过许多哨兵和向导的“海域”。


    有的海域像现实世界,街巷林立,跟海域主人的生活环境一模一样;有的海域充满了其主人的各种奇妙想法,比如像植物一样生长的星星、由浅紫色水草构成的城市、天地逆转的山谷、由毛绒动物管理人类的城镇……但他很少见到空旷的海域。


    海域越空旷,意味着其主人要掩藏的东西就越多。


    向云来如今就站在一个空旷的海域中。周围一片空白,远处伫立着一座色彩鲜艳的建筑。


    “海域”分为浅层海域与深层海域,而向导可直接侵入的全都是浅层海域,比如向云来所在的地方。浅层海域充满了海域主人自己能感知、能塑造的想法。而深层海域是更隐秘的地方:前意识、潜意识管辖的领域,最真实和幽暗的秘密全都埋在那里。


    向云来在一片空白的空间里奔跑起来,朝着唯一一处有色彩的地方。


    虽然向导可以进入他人海域,但并非每一个向导都有能力抵达深层。抵达深层不仅依赖向导与生俱来、无法后天学习的能力,而且需要找到海域之中的国王--哨兵或向导的自我意识。


    这种自我意识,往往以哨兵、向导本人的形象出现。向云来要找到它,好让这位哨兵停止攻击。


    跑近了,他渐渐感到吃惊:那是一座类似金字塔的宏伟建筑,占地极为辽阔,顶端则消失在向云来视力的极限处。


    构成金字塔的不是石头。底下几层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再往上,玩具中掺杂着书本和鲜花,中层则是山峦、森林、湖泊等等自然物。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东西都色彩丰富。


    这座金字塔很像初学绘画的孩子在纸上涂抹的东西:没有色彩搭配可言,建造者把所有能想象到的颜色全都堆在了金字塔上。


    向云来没打算登塔。他进入海域的时间有限,而金字塔的作用是保护塔中墓冢的主人。


    他钻进了最底层的玩具堆里,穿过棕熊、小汽车和积木,踏入墓穴。


    然而本该黑暗的墓穴却亮得惊人。向云来捂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这个光亮的墓穴中央躺着一个人。


    那个青年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裤子,脚上穿两只颜色款式都不同的拖鞋,蜷成一只熟虾,正在睡觉。


    他长相斯文,向云来难以想象这个人面目扭曲地攻击秦小灯的样子。


    正想唤醒他,向云来后脑勺忽然狠狠一疼。


    痛楚让向云来顿时失去了对精神体的控制力,他脱离了对方的海域,头晕目眩地回到婚纱店里。


    店里的黑影已经消失。而他小小的灵魂伙伴缩成一个圆球,开始在店里疯狂跑圈。


    砸中向云来的是店里一个倾斜的架子,架上的装饰物和婚纱把向云来淹没,他艰难地掀开厚重的裙子,左一扑,右一扑--但什么都没抓到。


    “回来!”向云来怒吼。


    刚刚侵入他人海域,精神体还处于亢奋状态,根本不受他管理。那小东西四蹄飞快攒动,踏上向云来头顶咬住他的头发连蹦几下,又滚落地上,在各种杂物之间开辟出新的跑道,换了一种逃窜方式:开始z型乱蹿。


    向云来被衣服绊着,头上还顶了两层白纱,像裹在茧子里,根本追不上。白纱让他视线模糊,直到听见一声“你在干什么”,他才意识到隋郁走进来了。


    隋郁低头掀开他头顶一层白纱,两人隔着那过分浪漫的、滚了几种蕾丝边和小花朵的轻纱对望。


    向云来:“我在抓我的精神体,你去看看秦小灯……就是那女孩。你看看,她是不是被人打扮得像个新娘。”


    隋郁像观察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一寸寸仔细打量眼前被白纱装饰的向云来。“你也像。”他说。


    只是这句话才说出口,一直在他身后踱步的精神体忽然举起爪子,朝眼前飞窜而过的小团影子扇了过去。


    隋郁说的最后一个字被向云来狂喜的叫声盖了过去。


    向云来双手笼成一个圈,准确抓住被扇进自己怀里的小毛团。


    隋郁:“……”


    向云来:“谢谢啊,谢谢……你精神体呢?”


    隋郁:“收回去了。你这个……是老鼠?”


    向云来:“虽然长得鼠鼠的,但不是。”他双手合十,一股轻雾从掌中飘散,精神体已经消失了。


    在向云来侵入敌人海域、控制住精神体的时候,隋郁在附近寻找精神体的主人。精神体无法离开主人身边太远,他确定袭击秦小灯的人就在附近。但对方位于高处,很快察觉隋郁的行动,恰逢向云来被砸中,那人趁着精神体脱离向云来控制的瞬间,收起它离开了。


    店里一片狼藉,秦小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见到向云来才忽然滚出眼泪。向云来摘下身上乱七八糟的白纱和花朵,扶起秦小灯:“走吧。”


    隋郁环视混乱的店铺:“就这样走?”


    破坏此店的罪犯已经消失,向云来看见头顶有个摄像头,幸好也被破坏:“走吧,我有办法解决。”


    隋郁半信半疑,当先走了出去。向云来搀扶秦小灯紧随其后,顺手把口袋里隋郁的名片丢在地上。


    门外的隋郁:“你怎么解决?”


    向云来一脸平静:“已经解决了。快走快走。”


    秦小灯脸上的妆不是她自己化的。她下班后抄近路回家,在巷子里被袭击,黑影把她敲晕后带走,她听见向云来的喊声才醒过来。看到脸上恐怖的妆容,她吓得用纸巾擦了又擦,力气之大,仿佛那不是脸而是脏了的桌子。


    向云来想起门锁被破坏的婚纱店。把脸涂白、把嘴巴涂红、把人拉进婚纱店里,他问:“这个哨兵想让你装扮成新娘?”


    秦小灯摇摇头。她并不认识这样执着可怕的哨兵。


    她受惊严重,一直在发抖,连头发蓬乱、露出了缺失的左耳也没有察觉。向云来把她头发理顺,问清楚她住哪儿:“别怕,我送你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仍是小电瓶车,仍是车夫向云来,电瓶车上的乘客换作了秦小灯。隋郁跟在车子后面,向云来说:“你沿着这条路往南走,在阿提斯酒吧门口往西,再直走六百米,就离开王都区了。”


    隋郁看向秦小灯:“你住在福光路?”


    秦小灯点头。


    隋郁冲向云来一挥手:“福光路路口见。”


    向云来皱眉:“你跟来干什么?”


    隋郁:“赔你手机。”


    向云来这才想起自己早夭的二手机,顿时心痛:“你可一定要来啊!”


    看着隋郁拐进另一条巷子,向云来知道他打算抄近道去福光路。王都区的道路勾勾连连,总能抵达。只是片刻后他忽然想起:隋郁说自己是第一次来王都区。


    福光路路口果然有一条颀长身影。隋郁又站在路灯下,又是很心机的站位:灯光洒在他头顶和肩膀,小雪飘着,他眼神也轻忽悠游地飘过来。


    秦小灯跳下车,指指不远处的隋郁,又指指自己的脸,竖起个大拇指。


    向云来:“我呢?我好看吗?”


    秦小灯笑着点头。


    向云来嘀咕:“那你怎么不给我竖大拇指?”


    他一路跟秦小灯开玩笑,秦小灯已经不再发抖。她住在一栋分隔出几十个房间的自建房里,回到房间后开窗冲向云来探头挥手。向云来对她竖起大拇指,道别离开。


    隋郁没有走过来,他对秦小灯的安危没什么兴趣,只是在等向云来。


    “你受伤了。”隋郁盯着向云来的下颌。


    附近就有兼卖常见药品的便利店,向云来走进去买了酒精和纱布,自己清洁、自己贴好。扭头时,他怀疑自己眼花:隋郁肩膀上多了一条围脖。


    那“围巾”趴在他的肩上,长尾巴绕过隋郁的脖子,黑色的皮毛隐隐泛出银光。尾巴末端是白色的,正轻微地一甩一甩。这动作让它的毛发层层地涌动起来。


    那是一头黑灰色的狐狸,和它的主人拥有同样的不热情的眼睛。


    此时那双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向云来。


    “银狐。”隋郁看着向云来说。


    向云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狐狸的毛跟隋郁的头发,怎么都这么蓬松又柔顺。


    隋郁忽然朝他侧身,脑袋压低,声音里带一丝游刃有余的轻笑:“你可以摸一下。”


    向云来犹豫了半秒钟,抬手,轻轻抚摸隋郁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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