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三更】

    在江望津说出那句话的刹那, 伸出去的那只手当即就被扣住。

    紧紧的。

    不留一丝缝隙。

    江望津眼睫微颤,“回去了。”

    “嗯。”

    两人回到东宫,还未来得及做什么, 杜建便急匆匆跑了进来。

    “殿下!八百里加急!”

    只见杜建手中举着一封信纸, 上以火漆封缄, 显然是急报。

    江南萧将之接过,江望津瞥过去,他将信纸拆开,两人一并查看。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 神色皆变了变。

    信中是影阁那边传来的消息。

    东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相继离京后并未折返各自的国家, 而是聚在了一起。影阁的人并未靠近他们,以防被人发现, 故此没能得知两人的谈话内容。

    然, 两个番国的王子相聚, 之间会相谈什么不必明说。

    “这是……”江望津怔然。

    江南萧眸光冰寒, “东戎与西夷有意联手。”

    闻言, 江望津神情微愣。

    他开始极力思索, 上一世东戎同西夷有联手的迹象吗?

    答案是没有的。

    至少, 在他还活着的那段时间里, 江望津都未曾听说过。

    恍惚间, 江望津忆起当日庆天节庆典上, 蔺琰看向东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的眼神。

    ‘砰’的一声巨响, 江望津倏然站起身,脸上全是震惊, “是蔺琰!”

    江南萧同样望向他, 末了, 他瞥一眼杜建, 后者悄然离开寝殿。

    待人一走,江南萧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江望津气得身子都在抖,“是蔺琰!一定是他!”

    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

    蔺琰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且比江望津多出许多,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上一世,东戎和西夷的联盟,可能是发生在江望津身死后。

    然而现在,不知是什么原因,东戎二王子同西夷四王子提前牵上了线。两人一个是东戎王最宠爱的王子,一个是西夷王内定的下一任继承者,只需他们在其中稍微调节一二,东戎和西夷势必会联起手来。

    届时,西靖将陷入战乱之中。

    朝堂忧,边境患。

    应当是蔺琰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当初的那个眼神没有任何理由解释。

    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再怎么说,蔺琰曾经也是西靖的一国之主,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剑走偏锋。

    江南萧同样想到了那日蔺琰看向东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的眼神,一切都合情合理,似乎也都有了解释。

    只是,江南萧想不到对方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的手脚。

    影阁的暗卫仍然在监视着整个皇宫,同样,各个皇子府也在江南萧的掌控下。

    蔺琰又是如何行事?

    江望津道:“长兄,要怎么做?”

    他从未参与过除朝堂外的纷争,即便是这些,自江望津重生而来后,他也都一心只想远离。

    江望津想象不到,未来的西靖被战争包围,边关百姓流离失所的场面,必然是十分残忍的。

    思及此处,他表情也跟着沉寂下来。

    江南萧目光落在信纸上,指尖一捻,将之化作尘粉,周身气息冷凝。只瞬息他又恢复过来,转而去摩/挲他指腹。

    “静观其变。”江南萧道。

    东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固然联手,但想要交战并非那么容易的事,其中牵扯颇广。

    江望津唇线微抿,“嗯。”-

    翌日,江南萧去上早朝,江望津则去了一趟赛神医那里。

    他最近练习功法颇有成效,在剑术上亦有领悟,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少。

    赛清正给他把了脉,刚想问他来这里做什么,闻见江望津所言他差点没绷住表情,“什么!”

    江望津神情平淡,“可以吗?赛神医。”

    “你为何想不通要参加行军?你知道那有多苦吗?你的身体……”说到一半,赛清正心知自己这话是没有用的,于是转而又道:“你想随军,太子殿下知道吗?”

    江望津叹了口气:“赛神医,此事还未定下。”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长时间待在关外那种环境下,所以才会过来找赛神医问问有没有什么药物……

    “不行!绝对不行!”赛清正一脸郁闷。

    他好不容易把江望津的身子调理成现在这样,让他同意绝对不可能。

    江望津软了语调,“赛神医……”

    倘若东戎和西夷联手,西靖与两国必有一战。

    他们倒可以直接杀了两人,然这两人现今还是使臣的身份,还未安全抵达自己的国家前,死伤必定是算在西靖头上的——届时徒增交战的理由。

    几方交战,长兄身为太子,如何会置身事外。

    西靖是先帝打下的江山,这里有着长兄的子民,他亦想为之出一份力。

    赛清正仍是摇头,“你还是说动你家长兄再来吧。”

    在他看来,以江南萧对江望津的宝贝程度,结果可想而知。

    江望津眸光却是亮了亮,“这么说,赛神医真的有那种药?”

    赛清正滞住,他盯着江望津,“你套我话呢?”

    江望津但笑不语,“神医且放心,我会让长兄答应的。”

    朝堂之上还未有任何消息,只是同样风起云涌,硕丰帝接连颁下圣旨。

    他要建造行宫,修皇陵。

    又是一番劳民伤财的大动作。

    众臣劝谏不止,下朝后,部分阁老跟随硕丰帝前往御书房准备将人劝下,打消建造行宫的念头。

    皇陵可以修葺,但行宫并没有太大的必要。

    硕丰帝不为所动,甚至朝那些老臣大发了一通脾气。几位阁老走出御书房,表情都有些难看,接着就见等候在外的户部尚书。

    如今国库并不如何充盈,如此劳民钱财的事情,硕丰帝一安排就是两件,户部尚书脑袋上本就不多的头发似乎又稀疏的几分。

    “张大人,此事陛下心意已决……”

    张乔一脸苦哈哈的表情,“那这可如何是好?”他上哪去找那么多银子给陛下建行宫、修皇陵啊。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不若张大人去请示太子殿下?”

    今日陛下颁下圣旨时,太子殿下的神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

    张乔闻言默然半晌,旋即点点头,“好,我去找太子殿下。”

    说罢,张乔大步就往东宫行去-

    东宫,江南萧下朝回来却没见到江望津,宫人过来回禀,“殿下,侯爷出宫去了。”

    “出宫?”

    那宫人道:“侯爷今日去见了一趟赛神医,接着就出宫去找沈将军去了,杜建和林三跟着。侯爷说待太子回来说一声,他很快回来。”

    沈倾言和沈倾野被暗中召入京城,两人都还未在京中露过面,所以也无需上朝。

    江望津要找沈倾言,也只能去沈府找人。

    “备车。”江南萧淡声开口。

    宫人领命而去。

    江南萧刚出殿门,迎面就撞上来找他的户部尚书。

    张乔对他一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江南萧:“张大人是为今日之事来的?”

    他嗓音淡淡,张乔闻言面露喜色,正要点头,却听太子又道:“孤自有打算,张大人且回吧。”

    张乔被他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啊?”

    江南萧不再理会,径自越过他便朝殿外走去。

    东宫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出了宫门,往将军府而去。

    与此同时,江望津正好从将军府出来。

    他乘坐的马车和江南萧的马车迎面撞上。

    车上,江望津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忽听车外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他睁开眸子,只见江南萧从外面入了马车。

    “长兄?你怎么出宫了?”江望津愕然。

    “来寻你。”江南萧深深看他。

    江望津一凝,他好笑道:“我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

    江南萧看着他没说话。

    “我今日是想找沈大哥问些事。”对方常年住在边关,对边关的环境应该相当了解,他想到时候可以请人与赛神医说一说具体的情况。

    赛清正虽常年在各处游走,可论起边关的环境定然不如沈倾言。

    沈倾言不知他要了解这个作甚,但江望津的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问什么?”江南萧问。

    江望津没说,他对上江南萧望过来的眸子,道:“以后告诉你?”

    江南萧:“现在不能说?”

    江望津点头。

    现在当然不能说,都是还没确定的事情。

    他见对方忽而沉默下来,舔了舔/唇,“长兄呢?今日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事?”

    江南萧目光落在他微红的唇瓣上,缓声将圣旨的事说了。

    “什么?”江望津一惊。

    硕丰帝是疯了吗?

    江南萧:“也许。”

    江望津被他平静的口吻给弄得一噎。

    少顷,他又问一句,“真的要建?”

    江南萧语气还是平淡:“大概。”

    江望津一默,不用说他都知道,对方肯定是因为自己没跟他说实话在这装。

    “我只是找沈大哥问了几个问题。”

    江南萧应:“嗯。”

    江望津眉间轻蹙。

    片刻后,江南萧的声音响起:“可有见到沈倾野?”

    他还记得,此人看向江望津的目光,那分明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嗯?”江望津摇头,后半句他说得有点慢,“没有,沈大哥说……他把人关、在柴房里了。”

    他没说……还是吊着的。

    下人通知他前来将军府的消息时,沈倾野和沈倾言都在。因为沈倾野吵着要见对方,神态有些痴狂,沈倾言当机立断把人倒吊着关进了柴房。

    之后他才来见江望津。

    听罢,江南萧神情稍稍缓和。

    江望津随即继续问:“大概是什么意思。”

    江南萧:“不建。”

    江望津抬眼,“陛下若是不同意……”

    江南萧声线散漫,“那便不同意。”

    即便没有东戎和西夷想要攻打西靖的消息在前,建造行宫和修皇陵都是不可能同时进行的。

    硕丰帝是故意的,江南萧几乎可以猜到,之后对方还会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安排。

    若他做了,他将失去民心。若他不做,硕丰帝顺势便可加罪。

    纵然不是利用这点,硕丰帝也能找出其他理由。

    江望津眉间微皱。

    江南萧将他的眉头抚平,而后把人扯到自己怀里。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停在东宫院中。

    四下安静,见主子没有出来的意思,杜建当即眼珠子一转,把附近的宫人全都遣散。

    “你做什么?”林三问。

    杜建将人他推走,“去外面守着吧。”

    林三还想说什么,杜建打断:“走吧走吧。”

    车内。

    江望津仍不放心。

    只闻江南萧道:“先除内忧,再清外患。”

    江望津心头一震。

    他尚未开口,江南萧便俯/身而来,“今日你乱跑了。”

    江望津看他。

    “罚你…在车上……”

    ◇ 第102章【一更】

    又是罚他。

    直到后半句入耳, 江望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周旋道:“我告诉了宫人的。”

    “我知道,”江南萧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点, “否则我也找不到你。”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问题, 只不过片刻不见, 他就想对方想得要命。

    先前回去时没看见人,江南萧那一瞬间的恐慌几乎凝为实质。

    他怕极了自己一离开对方又不见的场面,若今日也不见了人,江南萧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甚至于……直接弑君亦不无可能。

    什么局势, 大局。

    统统都不重要。

    好在他并未把人弄丢, 只是出宫了而已。

    江南萧一刻都不想耽搁,只想快点找到对方。

    江望津能够体会到他的想法, 所以才在匆匆问过沈倾言后便立马离开将军府准备回宫, 不承想在路上便遇到了对方。

    见对方盯着自己, 他缓声开了口:“那你就不能罚我。”

    江望津说到‘罚’这个字眼时都感觉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涌, “我只是在将军府坐了一小会就出来了。”

    “嗯。”

    江南萧:“那不是罚。”

    江望津松了口气。

    跟前落下一声轻笑, “是奖励。”

    江望津蓦然抬眼。

    江南萧缓缓接上后面的话:“奖励你知道快点回来找我。”

    说来说去, 还是要在马车上。

    车厢里空间并不如何宽敞, 江望津今日出宫乘坐的马车并不大, 另一辆则要大一些。

    眼下的这辆, 长兄坐在位置上, 他看着仿似连腿都伸不开。

    江南萧:“可以吗?”

    男人语气舒缓, 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然而江望津却清楚,不是这样。

    果不其然, 那双黑沉的凤眸眼神逐渐深暗。

    江望津刚张了张嘴, 发出来的却只有细/碎的一声‘唔’。

    江南萧方才就想这么做了。

    ……

    ……

    马车在殿前的空地上停了半宿, 摇摇晃晃的, 没个停歇。

    中间马儿因为车厢的晃/动发出‘咴咴’的鸣叫声,惹得整个车厢震得愈发厉害。马儿也跟着不断前后在空地上踏步,里面的动静与外面的同步,声音隐没在一声声马蹄声中,

    若是仔细去听,才能依稀听见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可惜一切都无人听闻。

    夜半时分,有人从车上下来。江南萧怀里抱着昏睡过去的江望津缓步朝殿内行去,他的眉眼笼在夜色中,几丝月光落来,将他面上的餍//足映得纤毫毕现。

    江南萧抬指,怜惜地在怀中人眼睑下摩/挲了瞬,后者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来。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让对方变成这样的人,可那种全然的依赖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即使是哭得不行的时候,也依旧如此。

    他的阿水哭起来很漂亮。

    从小就很漂亮。

    不过江南萧并不舍得看对方哭,仅一眼心都能碎掉。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无比专注而珍视的欣赏对方的眼泪,眸底几乎带上了几分贪婪。

    江南萧的指/尖往眼/尾而去,划/过那抹泪渍,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兀自进殿带着人回去清//理-

    翌日,江望津醒来时,身上清清爽爽,只是浑/身都有种快要散架的感觉。

    并非是疼,而是无力。

    江南萧躺在他身边,见他拧眉便知是什么情况,“我给你揉。”

    说话间,他掌心已然蓄起内.劲,十分娴熟的模样。

    一晚上过去,江望津眼睛还有点红,不过似乎被冰敷过,所以没有肿。

    昨天他哭了太久,江望津不记得是多长时间,他只知道他越哭,长兄便愈/发/快。

    江南萧:“想不想喝水?”

    江望津瞥了瞥他。

    少顷,他还是点了点头。

    江南萧便下榻去给他倒水,转过身的刹那,他眼中全是笑意。

    不止爱害/羞,也格外心/软。

    江南萧倒的温水。

    江望津说先洗漱再喝,一如既往地喜欢干净。

    燕来那么爱干净多多少少也是被他影响。

    江望津从小就不缺人伺候,虽然没有父母管教,却有赵管事在身边照顾着。赵管事担心以他的身份,将来势必要与京中那些贵人们接触,特意教得仔细。

    而他在这方面又特别细致。

    江南萧早已习惯,去把水打进来,“等我回来。”

    江望津点头,依言坐在榻边等着人折返。

    待他将水端回来,江南萧便开始为他穿衣,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下巴。”江南萧低声开口。

    江望津闻言抬了抬下巴,让他给自己整理衣领,同样十分自然。

    伴随他的这个动作,颈/间白皙肌肤上的一片斑/驳就这么映入了江南萧眼底。

    他眼神一深。

    循着他的目光,江望津也垂眼扫了扫,耳尖微/红。他抬起手,自己把衣领一拉,“别看了。”

    江南萧便望向他,“好看。”

    几乎都不用他怎么出/力,光是他指/腹/上的薄茧印下去,轻轻一/擦也能让对方的身上多出几道印/子。

    江望津想说什么,但多年来的君子礼仪没教会他说那些词句,他做不到跟其他人一样同人一起吵架,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盯着对方。

    那双盈/盈的桃花眸在这种时候格外勾/人,江南萧见他望来,毫不犹豫便低头去亲,唇落在后者的眼皮上。

    江望津立马不再看人,两人洗漱一番,他喝完水行至殿门前,忽然就看到了尚停在院中的马车。

    主子没有吩咐,宫人们亦不敢动那辆车,所以依旧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仅是瞥了一眼,江望津脑中便不期然想到昨晚他们就是在那上面……

    车厢很窄,座椅要容下两个人十分艰难。

    中间一度他只能坐在对方身上。

    江望津望向身侧的人。

    江南萧也看了看他。

    “长兄,”江望津再度瞥一眼马车,“怎么还在……”

    江南萧‘嗯’了声。

    江望津正要皱眉,颈/后忽而被轻轻一捻,江南萧道:“里面脏乱。”

    他想着,以身边人的个性,应当不会想让其他人收拾。不然一旦知晓,定要害羞许久,万一日后再不肯同他……

    江南萧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江望津一怔。

    江南萧缓缓出声:“稍后我去收拾。”

    默了默,江望津别开脸,应:“……嗯。”

    车上的脏乱可不止一星半点。

    待用罢早膳,江南萧去收拾马车车厢,江望津则待在内殿,连看一眼都觉得赧然。

    他记得,车壁上都沾/染了不少……

    衣袍扔得满地。

    江望津深/吸口气,决定不去想了-

    他开始思索昨日长兄说的‘先除内忧,后清外患’的意思,是要把硕丰帝……

    江望津睫羽耷拉下来。

    在他看来,硕丰帝算不得明君,且在后来的那几年中,才是真正的行事无度,愈发昏聩。

    如今许多都发生了改变,硕丰帝的昏庸似乎也提前显露端倪。

    加上对方得位不正。

    江望津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他让林三进来。

    后者进门时脸色有点不对。

    “怎么了?”江望津望向他。

    林三摇头。

    他方才进来时都瞧见了……

    太子殿下……在清理马车。

    这样的事放在平常根本用不着太子亲自动手,然而对方却做了。林三想到昨天杜建把他支走,一瞬间就想到了个中缘由。

    江望津瞥见他耳尖透着的薄红,唇抿了抿,少顷他轻咳一声,“林三,你帮我送封信去城北暗巷。”

    林三闻言正色点头,“是。”

    江望津写完信,将信交给他。

    林三接过,待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太子进门,他忙站到一边微微垂首。

    江南萧眸子落在殿中桌案后的人身上,道:“都清理干净了。”

    江望津方才还有些凝重的表情一顿,他看向还站在门边的林三。

    后者头埋得更低了,虽看不清表情,但浑身都透露着一股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息。

    “林三,你去吧。”江望津没有第一时间就回答江南萧,而是同对方道。

    林三顿时如蒙大赦,脚下生风般出了殿门。他的背影看起来略显仓促,一副‘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的模样。

    江望津已经不去想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待人走后,眼神便转到了朝自己走来的人身上。

    “看我作甚?”江南萧轻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望津莫名只觉对方身上透着一股昨日的气味。

    是他们欢/好过后的……

    江望津耳朵一热,转过脸。接着,冷冽的气息微微靠近,他的脸被掰过去,“怎么不看我?”

    两句话前后不一,江望津故作不知地道:“你到底想我看你,还是不看?”

    江南萧目光瞬间变得危/险。

    江望津凝住,立马同他对视起来,“我看。”看他还不行吗。

    话音刚落,江南萧就亲了下来。

    “晚了。”他说。

    他想要这个人永远都看着他,时时不离,片刻不落。

    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凝在对方身上。

    “怕不怕?”江南萧放开他,低声问。

    江望津还未缓过来,眸子里染了几分茫然,须臾才回神道:“为什么要怕?”

    江南萧身形比他高大许多,几乎是把人圈在怀里,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偏执,“若有一天,你害怕了,我、”

    “我不怕,”江望津打断他,“不许说那些话。”

    江南萧低声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我就把你关起来,手脚锁上,然后……”

    江望津完全没想到对方的话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不止不一样,完全是两个极端。

    紧接着,对方最后一句话落下。

    “天天都与我欢/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噢~

    ◇ 第103章【二更】

    听到他的话, 江望津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眼尾都蔓上了一层绯色,“你别说了!”

    江南萧看着他, 心头微甜, 慢条斯理道:“为什么不说?”

    江望津:“你其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江南萧难得沉吟。

    见状, 江望津心底涌上一阵臊/意,但还是直直地盯着江南萧,等着他的回答。

    同他的目光相撞,江南萧眸光变得柔软, 如实道:“也不是一直。”

    江望津不信任地继续注视他。

    江南萧低笑, “只是偶尔。”

    偶尔想把人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日日都……

    江望津:“那你还是想了。”

    江南萧坦然承认:“是。”

    江望津感觉殿内的气氛都变得一阵滚热。

    他有点待不住。

    江南萧眸底带着笑, 伸手想过来拉他, 江望津从位置上坐起身, 从桌案的另一边绕了过去。

    “跑什么?”江南萧道。

    不跑就要被抓住了, 江望津不理他, 直接往外走去。

    江南萧跟上, 他身形本就比江望津高大,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追上了人。

    江望津听到身后的动静, 脚步慢了下来。待身侧的人同他并肩而后牵住他, 江望津心下一动, 目视前方:“我让林三去传信了。”

    “嗯?”江南萧捻了下他的指尖。

    “长兄可随意差遣江家人。”江望津转头,两人目光再度对上。

    江南萧顿住。

    “先帝打天下时, 我父为先帝倾尽所有。”江望津侧了侧身, 与他相对而立。同时, 他话音坚定,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今,江望津,亦愿为殿下效力。”

    江南萧心间一震。

    江望津看着他,眸光微亮,认真而专注,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信仰般虔诚。

    殿前空地的微风拂来,将二人的衣袍撩开,因为距离很近,旋即又交叠在一起。

    “殿下若要成就大业,尽可将我视为手中刀刃,江望津与江家誓死追随。”

    话音落下的刹那,江望津被猛地拉了过去。

    江南萧将他死死拥住,嗓音在舌尖几经辗转,半晌才喉结一滚,唤了声,“仲泽。”

    江望津轻轻一应:“嗯。”

    江南萧抚着他的发丝,嗓音徐徐:“我不要你做什么刀刃。”

    闻言,江望津正欲开口。

    只听对方接着道:“你只需做我的夫,伴我左右即可。”

    江望津蓦然一顿,他被捧住了面颊,两人额间相抵,视线相接。

    低沉的话音钻入耳畔。

    “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许久,殿前响起一道浅浅的回应。

    “嗯。”

    江南萧望着他,略一垂首,而后亲在了他唇畔,两只手落在他颊侧,捧着人亲。

    温柔又细致。

    待被放开时,江望津眸底都染上了一层朦胧。

    片刻后,他道:“长兄,你洗手了吗?”

    江望津没忘记,方才对方还去清理了车厢。

    江南萧:“……”

    两人对视少顷,江望津默默回了殿中,江南萧自觉去给他打水洗脸-

    林三很快就从城北回来,身边还跟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向来面无表情的他此刻脸上还隐隐透着激动。

    待回到东宫,杜建第一时间看见他们,目光只在林三跟前停滞了一秒,而后就径直落向了他身后,震惊道:“师父!?”

    林三脚步一凝,转头望向身侧。

    却见身侧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杜建,对人点了点头。

    林三犹豫着也跟着喊了声,“师父?”

    中年男人同样对他点了下头。

    “师父,你怎么在这!”杜建一溜烟窜了过来,对着中年男人便巴巴道。

    中年男人面容周正,眉目却很深,通身气场内敛,却隐约带着凌厉,稍微流露出来些许气息都透着股锋芒。

    林三瞥了瞥身边人,又扫了下杜建,脑子里想到什么,一时震撼难言。

    中年男人对他笑了下,继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杜建嘿嘿笑了两声,“还是没有师父高。”他记得,师父身上是有外族血统的。

    中年男人朗笑了一声,一转过头去看林三,“不是要去见侯爷?走吧。”

    林三面色复杂,带着人往殿内走去。

    杜建跟在两人身后,最后他和林三都留在了殿外。

    “你叫他‘师父’?”林三忽然问。

    杜建颔首,“是啊,你方才不都听见了。”他以为刚才林三的那声‘师父’是在重复他的话。

    岂料下一秒,林三缓慢道了一句:“那也是我师父……”

    “什么!?”杜建双目圆睁,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林三,舌头都快打结了,“你、你说什么?也是你师父?”

    林三懒得理他了,杜建还在一个劲追问。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和杜建的师父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说的通了,当初两人比试时,他多次都能感觉到对方与自己的招数隐隐相同。

    思及此,林三眼神落在大殿的方向。

    等师父出来,他们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与此同时,大殿内。

    “属下胡蒙,见过主子。”中年男人嗓音浑厚,对着江南萧行了一礼。

    江望津一顿,“胡叔?”

    胡蒙转头,凝视他,脸上带了点温和笑意,“小主子。”

    江南萧看了眼胡蒙,声音平静,“胡楼主。”

    胡蒙点头。

    “他是绣云楼的楼主。”江南萧同江望津道。

    江望津蓦地怔住。

    绣云楼的楼主是胡叔。

    江望津神色愕然,江南萧同样没想到,城北暗巷同样也是这人在打理。难怪绣云楼对暗巷里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原来有此人在暗中掩护。

    江望津想到上一世暗中守护他的那些人就是胡叔带来的,该不会同样与绣云楼有关吧。

    “主子,小主子。”胡蒙缓缓开口,同两人道:“想必你们一定有许多疑惑,容属下一一道来。”

    胡蒙最开始其实只是关外的一名赏金猎人,曾游走四方。一次意外险些葬身水中,恰好被路过的江家船队所救,因此事与江家结缘。

    而后,他在先帝创业时选择追随,成为对方暗中的守卫,同时为其带出了一批优秀精锐。

    先帝出事后,江侯爷也跟着出了事。于是胡蒙开始一边为小太子做事,一边守护着江小世子,与江家那边接头。

    林三和杜建都是他带出来的,一个跟在江南萧身边,一个则跟在了江望津身侧。

    江望津恍然,“原来如此。”

    胡蒙点头,“如今二位主子都说开了,属下也能放心地把身份交代出来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江家再次追随在太子殿下之后。

    胡蒙早就想过了,不论小主子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干预。江家若想置身事外,他便永远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隐藏,只携整个绣云楼为太子殿下效忠。

    但是,可能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江家人总是会辅佐在蔺家人身侧的。

    之前是先帝,现在是太子。

    胡蒙那张略微黝黑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隐隐泛着红光。如今江家的势力回归,他仿佛现在就看到了西靖也回归旧主的那一日,表情欣喜非常。

    江望津却有些沉默。

    上一世,他走错了路,竟是不知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江南萧侧眸看他一眼,继而开口吩咐了几句让胡蒙去安排。

    等他离开,江南萧把还在失神的江望津拢到身边。

    “在想什么?”他道。

    江望津掀起眼帘,“我从来不知,胡叔身上还有这样的秘密。”原来他一直在为长兄同江家办事。

    而当年的先帝与江家,关系居然那样紧密。

    “你不知道也正常。”江南萧语气无波,他虽未有上一世的记忆,但也能从中推测。

    另一世的自己既然没有同仲泽有什么,那么他的身份可能到最后都只有身边的几个属下知晓。

    现在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江望津敛目,神情间略有低落。

    江南萧把他抱到腿上,微低下头,由下至上望着人。

    江望津抬起脸,“长兄,我们会成功吧。”

    江南萧抚了抚他侧脸,“会。”

    “届时,我为君,你亦为尊,”江南萧眸光柔和,“共白首,不分离。”

    江望津盯着他,片刻后应了声:“好。”

    殿外,风云变幻,殿内一片宁静,气氛温馨-

    胡蒙刚走出殿门,就看到两道人影朝自己飞奔过来,似乎在较着劲。

    眨眼功夫,杜建于他跟前站定,张口便问:“师父,我和林三谁是师兄?”

    林三亦是一脸严肃,对此事同样耿耿于怀。

    既然师出同门,那必有高下。

    胡蒙‘啊’了一声,“什么师兄?”

    杜建皱起眉头,“我和林三之间肯定有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师弟吧?”

    林三没说话,但是也点了点头。

    胡蒙‘哦’了声,“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待我回忆回忆……”

    杜建满目凝重。

    “你们俩都是我同一天捡回来的。”胡蒙说,不过他当时捡的可不止杜建和林三两人,只不过二人都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没有见过。

    杜建张大嘴,“那这还怎么分师兄师弟。”

    林三拧起眉头。

    胡蒙:“但是教你们的时候,还是分了先后的。”

    杜建立马目光灼灼地盯向他,林三亦然。

    紧接着,只听胡蒙道:“我捡回你们后的第二天,就教了……”

    两人屏住呼吸。

    “林三。”

    此言一出,杜建几乎窒息,林三嘴角牵了牵。

    胡蒙:“若无事,为师就先走了。”他身上还有要事要办。

    既然小主子决定辅佐殿下,那么江家的那些势力也该与绣云楼融合,加之殿下的意思,不久后应该有一场恶战,可能是……夺位。

    如此,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了。

    林三:“师父慢走。”

    他看着胡蒙高大的背影,和当初自己被捡到时差不多,幼时的记忆与当下重叠。

    杜建还在发懵,没想到眨眼功夫,他就多了个师兄。等他回过神来时,杜建左右看了看:“师父走了?”

    “是。”林三道。

    杜建一扭脸。

    林三往旁边站了站,杜建正要跟上,忽地听人道了句:“师弟。”

    杜建:“…………”

    啊啊啊啊啊啊!

    早知道就不问了!

    两人在殿外守到下午,天边慢慢下起了小雨,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瓦檐,雨势逐渐变大-

    大殿中,江望津从案前起身,瞥见殿外下起了雨,长兄还没从书房回来。

    对方先前说还有几封奏报没看完,要过去处理一下,他并未跟去,而是将所有的暗线都重新梳理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方才还有些亮光的天际瞬间变得黑沉沉一片,乌云将整个皇城笼罩,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再有几日,北狄大王子和南蛮圣女应该彻底离开西靖这片土地,而西靖的天也已有了变化。

    江望津正想出去看看,却见殿门处一道身影走入,身后是无边夜色。

    “淋到了?”江望津走过去,只见江南萧衣衫下摆沾到了点雨水。

    “嗯。”

    江望津看了下他微湿的发梢,“让人打水进来沐浴吧,不然会着凉。”

    当然,以长兄的身体强健程度,大抵是不会的。

    江南萧:“好啊。”

    江望津点头,正要叫人,指尖就被一勾。

    “一起。”

    江望津凝滞了瞬,去理解他这话中的意思。

    江南萧:“你我一起。”

    话落,他朝殿外说了一声,立即便有宫人响应。

    “去朝露宫。”江南萧低低道。

    朝露宫中有专门沐浴的浴池,比浴桶方便多了。

    江望津还没说什么,就被江南萧带着往朝露宫而去。

    偌大的水池不断冒着热气,甫一入内,热气便扑面而来,将人熏蒸得满脸水汽。

    江南萧将宫人们遣退。

    室内只剩下江望津和江南萧两个人。

    江望津站在门边的位置,没人拉他就不动了。江南萧脚步微停,好笑地转头望来,“怎么了?”

    “长兄……”江望津缓慢开口,“你先吧。”

    江南萧走回来,“不是说了,一起。”

    话落,他牵着人朝池边行去。

    江望津脚步迟缓,反应都跟着慢了点,他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一回神,身边的人已经将衣袍尽数丢开。

    “过来。”江南萧道。

    江望津往后退,刚退出一小步就被抓了回去。

    健/硕的身/体就这么同他贴/在了一起。

    江南萧低笑一声。

    江望津心乱如麻,心底刚升/出想要逃跑的念头,又被另一股欲/望影响,没有力气再跑。

    “又想跑?”

    江南萧语气舒缓。

    两人眼神相对,他凤眸微低,带着蛊惑,“想要我吗?”

    ◇ 第104章【三更】

    “没想跑……”江望津先是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 至于后面那个,他选择闭口不答。

    他不说,江南萧却是要问的, 指尖在他发红的耳尖蹭了下, “要我吗?”

    江望津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紧接着, 耳旁是男人低沉的笑声传来。

    江望津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不重,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江南萧心间软得不行,帮他把衣服褪去, 带着人进了浴池。

    外面的大雨下个不停, 似乎要水淹皇城,大雨一直从晚上下到天明, 江望津亦听了一晚上的雨声。

    第二日, 天色同样发暗, 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再下上一场大暴雨。

    早上的朝会仍在就着硕丰帝提出的建造行宫和修陵寝一事争执不休, 争执的当然是户部尚书张乔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臣子。这些人一个个只知道当墙头草, 拿着朝廷的俸禄, 就那一张嘴有用。

    偏偏这话合了皇帝的心意, 张乔气得面红耳赤, 指着那些人道:“早前边关动荡怎么不见你们站出来!国库的银子都拿来补给军队了, 哪里有余钱建行宫!”

    “户部尚书言重了, 我西靖国富民强, 稍微挤一挤,怎会没有银两修建区区一座行宫?”一人摆手笑道, 当下有人附和。

    “你既是户部尚书, 陛下的臣子, 遇事怎能只有逃避推脱的道理?”

    “就是就是。”

    张乔听了, 差点呕出一口老血,“陛下!修建行宫劳民伤财,恐百姓也会起争议啊!”

    “百姓向来只顾吃饱穿暖,怎会注意这些?张大人多虑了。且……为陛下建行宫,应当多的是百姓想要出力,这是他们的荣幸!”

    张乔颤着手指着那些人:“你、你……你们、”他‘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几位老臣也相继闭口不言,昨日陛下一番话态度坚决,他们亦爱莫能助。

    “陛下……”张乔正欲开口。

    上方,硕丰帝眼神冷淡,眸底森寒一片,朝身边道了句,“高河。”

    高河立马会意,上前高唱:“退朝——”

    金銮殿中群臣鱼贯而出-

    张乔匆匆出去,对着前方的人影喊了句,“黄大人。”

    被叫黄大人的那人转身。

    对方长了一双吊梢眼,面颊凹陷,眼睑下透着青黑,张嘴时露出一口大黄牙,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张尚书叫下官何事啊?”

    张乔道:“黄大人对百姓可真了解,也不怕磕了大牙!”

    黄大人便是方才最后说话的人,闻言并不羞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多谢张大人夸赞,黄某只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张乔还要再说,余光瞥见另一侧的身影,当即恭敬高呼了声:“太子殿下!殿下留步!”

    闻言,黄大人后背凉了凉,没敢转头。他悄悄挪到远处绕开这边走出大殿,其实他心中是十分怵这位太子殿下的——毕竟陛下看起来似乎想找由头废了对方,然后者却依然安安稳稳,可见其不容小觑。

    待黄大人溜溜哒哒出了宫,坐上自家马车准备前往自己常去的那家卖/春/馆,不料中途马失前蹄,整个车厢侧翻在地。

    昨日本就下了一夜大雨,晨间也淅淅沥沥下了一点,雨就没停过。地面路滑,谁也没去想这次翻车是不是存有其他蹊跷。

    待黄大人被马夫扶起来时满口鲜血,细看才发现自己竟是真的掉了几颗大牙。

    他同样不做他想,甚至隐隐有种自己居然真的遭了天谴的恐慌感。

    这边厢,张乔尚不知黄大人出宫后居然真的掉了大牙,他叫住太子殿下后,犹豫着道:“殿下说的打算是……”

    江南萧瞥他。

    外面的天光落在他身上,明暗交织,张乔竟有些分不清这位太子殿下的神情。只是莫名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骇人,他心中惊异。

    “快了。”江南萧简单落下一句。

    不待张乔反应,他已大步朝殿外行去。

    兴许是昨日胡闹得太过,仲泽今日有些低烧,江南萧神情冷肃。

    张乔‘哎哎’两声,却是没追上人,他也不好再跟去东宫,只能静下心来等待。冥冥之中,张乔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早就有了安排,只是不知……

    东宫内。

    江望津伏在榻边,赛清正则坐在矮凳上,“啧啧,又是风寒。”

    他现在已经回过味来了,这风寒可能不是什么正经原因引起的。

    “赛神医……”江望津赧然开口。

    是他自己没能禁/住诱/惑。

    赛清正长长叹了口气,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不能太惯着他。”

    他算是看出来了,一个重/欲得不行,花样还多,还哄着人做这做那——不然怎么能得风寒。

    江望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

    有吗。

    他惯着长兄了吗。

    江望津敛目,明明都是长兄在惯着他。

    赛清正瞧着他的神情,只觉得一阵头疼。

    油盐不进啊这是!-

    正当此时,江南萧回来,殿外宫人哦行礼声响起。

    赛清正摇了摇头,站起来,“好了,稍后我熬药让林三给你送过来。”

    江望津点点头,“多谢赛神医。”

    赛清正出去,正好和进殿的江南萧擦身而过,他又长叹一声。

    江南萧脚下微顿,但什么也没说。

    他收敛不了。

    既做不到,何必多此一举地去保证。

    江望津看见他,“回来了。”

    “嗯。”江南萧上前。

    江望津面上还隐隐有些烧红,他看得心疼不已,“抱歉。”

    江望津沉默,半晌才低低道:“没事……”

    他们两个都有责任。

    昨日在水中待得太久,这才受了凉。

    不得不说,昨日的体.验给了江望津极大的震撼。之前一度是精神上的双重感受超越身体,昨日却是不同,完全颠倒过来。

    因为长兄的动作,浴池里的水也似乎顺着往他……里/面灌//去。

    温热的池水进//入//内//壁。

    江望津只觉那一瞬间,头皮都要炸开了,全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江南萧看着他忽然就变得通/红的脸,视线落到他含//着//水//色的眸子上。

    一瞬便想明白了。

    他在榻边坐下,把人往怀里捞,低声开口:“下次还要吗?”

    江望津闭了闭眼。

    江南萧:“我知道了。”

    闻言,江望津骤然睁开眸子。

    江南萧察觉到他看来,顺势略过了这个话题,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

    “你还让那个黄大人牙掉了几颗?”江望津弯起眼。

    “嗯,”江南萧抚着他的发丝,“听影卫来报,是三颗。”

    江望津倏然轻笑,没想到长兄还会做这种事,不过这也是对方罪有应得。

    如黄大人这般,实乃西靖蛀虫,不知吸去了多少百姓的血。

    该斩。

    江南萧眸色也暗了下来。

    西靖朝堂上的‘黄大人’可不止这一个,有一个算一个,迟早他都是要清算的。

    外面的雨又开始下,天色昏暗,江望津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掩住半张脸。

    江南萧:“喝了药再睡。”

    “嗯……”江望津懒懒应了声,看着他,“你陪我。”

    江南萧点头,上了榻。

    待江望津把药喝完后睡去,江南萧再次探了探他额间。确定已经没事了之后,等人彻底熟睡,他才起身前往书房。

    时间急迫,他还要做最后的部署。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江南萧才从书房回来。

    江望津已经醒了,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身边没人,于是未再继续睡。喝了药,他的脑子已没那么昏沉了。

    “怎么醒了?”江南萧踏着夜色进门。

    江望津如实道:“你不在,睡不着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困顿,江南萧眉宇间都被柔/意占/去。

    散了散身上的寒气,他重新上榻,把人抱在怀里,“睡吧。”-

    翌日,朝会与昨日没什么不同,硕丰帝心意已决,行宫的建造事在必行。

    张乔苦着脸,今天倒是没有臣子同他争执。

    他发现不止黄大人掉了大牙,其他大人也或多或少带了点伤。

    张乔心中浮起一个猜测,却又不敢深想。

    最近的雨一直在下,大家都以为是路滑,自己不小心摔的。

    直到这日下朝。

    东宫来了一位客人。

    江望津退了烧,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沈倾言过来时看到他的样子就皱起眉,“怎么又病了?”

    “只是风寒,已经好了。”江望津道。

    沈倾言默默瞥向他身侧,满眼似都写着‘你怎么照顾的’这句话。

    江南萧不置可否。

    确实是他‘照顾’出来的。

    江望津轻咳了声,“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倾言是秘密回京,不便出现在外,是有什么事……

    “陛下召见我了。”沈倾言听到他问,脸上表情正经起来,而后言简意赅道。

    此话一出,殿中三人神色各异。

    江南萧视线扫过他。

    沈倾言也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瞬。

    片刻,沈倾言站起身,倏地单膝扣地,“臣,沈倾言,愿为殿下效忠。沈家,誓死追随殿下。”

    沈老将军那边传来了他最后的答案,沈家愿随旧主,再次掀起西靖风浪。

    江南萧眸光深邃,“沈将军请起。”

    沈倾言:“三日后,陛下命我率兵包围东宫。”

    是要兵刃相见了。

    话落,沈倾言问:“殿下准备怎么做。”

    江南萧摩挲着江望津的指尖,“按他说的做。”

    沈倾言心知是将计就计,正要答应。待瞧见他的动作后,一口气哽在喉头,他应了声,翻墙出了皇宫。

    天边乌云悄然散去,连日来的暴雨停歇。

    雨霁天晴。

    江南萧拥着江望津,摩挲他颈侧,低低开口:“我的仲泽要当皇夫了。”

    ◇ 第105章【一更】

    接连几日的雨过去, 又是连着几日的大晴天。

    今日天早早便亮了,现下天气已慢慢转凉,已经许久未曾亮得那么早了, 空气格外清新, 远处的天际隐隐透出霞光。

    兵戈之声围绕皇城响起, 守宫门的禁卫兵敛容肃穆,隐约知晓有大事发生。

    龙禁卫首领先前来过一遭,让他们死守宫门。

    今日休沐,诸位大臣无需早朝, 龙禁卫首领的命令属实没道理。但龙禁卫直属陛下, 此言定然是陛下的命令。

    在见到又一列兵士排列整齐而来,为首的正是早已远赴边关的安远将军时。

    禁卫兵更加傻眼。

    却见龙禁卫首领上前同对方交涉了一番, 两队人马直朝东宫而去。

    东宫。

    早已听到动静的宫人全都神情专注地望向宫门外。他们腰间全都配着长剑, 此刻正手握剑柄, 严阵以待, 周身气势同样不输那些沙场而来的将军。

    东宫的宫人全都是绣云楼的精锐, 身上弥漫着的皆为血煞之气。

    在入宫前, 他们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寝殿内, 江望津眸光明亮。

    硕丰帝同沈大哥提的日子就在今日。

    江南萧忽地笑了声, “还挺精神。”

    昨晚长兄也弄了他半宿, 闻言江望津瞥了瞥他。而后透过打开的窗户往殿外望去, 一排排宫人立在那里。

    “长兄。”他忽地开口。

    江南萧替他把衣服穿好, “嗯。”

    江望津缓声道:“下次的大朝会,我要在下方看着你。”

    他为臣子, 而他喜欢的人高座庙堂。

    江南萧定定凝视他几息, 俯身过去。不待他靠近, 江望津已下意识张开唇, 方便了对方的长驱直入。

    最后,江南萧抬指在他唇上一压,“走。”

    江望津望着他,轻点了下头。

    江南萧便牵住他的手,拉着人一道朝外行去。

    他要让江望津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手刃仇人。

    且,将对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亦不放心。

    瞥见江南萧的身影,殿前的杜建转头,躬身一礼,“殿下。”

    其余人纷纷垂首,同样唤了一声‘殿下’。

    末了,杜建起身看了看跟前的人。

    两位主子眼下身上都穿着厚重华贵的袍服,皆头戴玉冠,璎珞垂旒。

    一个冷峻矜贵,剑眉入鬓,另一个精致如画,明眸皓齿。站在一起宛若天生璧人,分外般配。

    这仿佛是一个预兆。

    今日之后,他们应当就要改口称‘陛下’了。

    思及此,杜建心中激动。

    怀有同样情绪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人。

    在场的每一人都在为今天而准备,只等着这一日。

    江望津深吸口气,同江南萧一起走出东宫-

    宫门前,一列列士兵整齐排开将整个东宫围住,最前方站立的龙禁卫首领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在他旁边,沈倾言神情威严。

    而他的一侧,沈倾野面露激动,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宫门处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那张俊毅的面庞上露出期待的神情,眼底一片灼亮。

    沈倾言同沈倾野兄弟二人奉了硕丰帝的命一起从边关赶回来,今天这样的日子自然不能缺席。

    因而沈倾言没能把人跟上次那样关在家中。

    他瞥了瞥身边的人,心中一叹。

    沈倾言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他家这个傻弟弟确实是喜欢上仲泽了。

    然而,仲泽身边早已有了另一个人。

    且是他比不上,亦不能比的人。

    想到这里,沈倾言一时感慨良多,人果然是不能做错事的。

    他亦不知这傻小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仲泽,倘若对方知晓,仲泽现在已同太子在一起,不知会如何想。

    沈倾言倒是不怕他闹,毕竟即便他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是希望太子能看在今日沈家出力的份上,别对这傻小子动手,好歹留他一命……

    思索间,身边倏然传来一道惊喜的低呼。

    “二津!”

    沈倾言闻言抬眼朝前望去。

    只见江南萧同江望津相携而出,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沈倾言注意到后先是皱了下眉,继而立刻去看身边的人。

    仅一瞬,沈倾野的神色就变了变,但下一秒,他又面露欣喜。

    只因江望津朝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沈倾野眼神牢牢盯着江望津,仿似想要弥补这么久以来的空缺一般,片刻都不想挪开视线。

    江南萧眉头一动。

    沈倾言察觉到,他一边捂着脸一边将沈倾野往身后带了带。

    沈倾野忽地被他大哥一把拉住,还有些莫名,“大哥……又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还带了点迟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回去又被对方倒吊着关起来。

    沈倾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在保护你。”

    沈倾野:“……”

    保护……

    他大哥不弄死他就不错了。

    站在前方的龙禁卫首领忽然出声,“太子殿下,皇城已经被包围了,奉劝您一句,不要轻举妄动。”他扫过那些手里拿着刀剑的宫人,眼底闪过轻蔑。

    “大胆!”杜建高喝一声。

    龙禁卫首领冷眼瞥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朝身后示意,宫墙之上忽然冒出一个个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弓弦已经拉至了最满,直指宫门处的众人。

    杜建神色一变。

    龙禁卫首领登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极为猖狂,“怎么样?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望向江南萧,目光掠过他华贵的衣着,“看来太子殿下今日是想风风光光被我等羁押。”

    紧接着,龙禁卫首领又一挥手,“来人,把这些叛臣贼子拿下,本将重重有赏!”

    话音一落,当即就有一队人冲了出去。

    杜建目光一冷,迎面就将那些人当场斩杀。林三紧随其后,一剑挥出,剑气横扫一片。

    见状,杜建亦不甘示弱,接连掀翻几人。

    只他们两人,龙禁卫便倒下了一大批,龙禁卫首领脸色瞬间难看,“沈将军,你怎么还不动手!难道想看戏不成?!”

    他的话音刚落,沈倾言朝江南萧一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也尽皆拜倒。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场上骤然发生的变化看傻了一众龙禁卫。

    “沈倾言!”龙禁卫首领大怒,“你竟敢违抗皇命!”

    即此时,江南萧终于开口:“起来吧。”

    沈倾言:“谢殿下。”

    说罢,他直起身,眸光锐利瞥向一众龙禁卫。

    同一时间,宫墙上的那些弓箭手全都调转方向,箭镞对准龙禁卫。

    沈倾言轻飘飘开口,声音里带了点散漫的意味,眉梢轻扬,“现在,是谁束手就擒?”

    “你们、”龙禁卫首领指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带着愤怒,“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沈倾言,你这个叛臣!待我禀告陛下,诛你九族!”

    沈倾言听得直蹙眉,手中剑刃一抽,发出‘铮’的一声,“你有命活着走出去再说吧。”

    沈倾野目光往江望津身上落了几秒,很快他收回视线,同样抽出佩剑。

    龙禁卫首领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兄弟,连同沈家在内,怕是早就归顺了太子。他眼神环视周围一圈,忽然顿住。

    沈倾言见他神色不对,眉间拧起。

    就在这时,龙禁卫首领倏地发出一声狞笑,“你以为,陛下就没有其他准备?”

    硕丰帝并不完全信任沈家,怎么可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沈倾言身上。

    “什么意思?”沈倾言道。

    “哼,陛下早就安排了人在后方驰援,想必眼下已经赶过来了。”说到这,他眼神变得阴寒,“你们今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硕丰帝铁了心要杀江南萧,怎么可能只做了一手安排。

    江南萧倏尔扯了下唇角。

    江望津道:“禁卫大人说的可是耶律将军?”

    龙禁卫首领一怔,他先是想难道耶律将军也和沈家兄弟这般临阵叛变了?

    很快,他的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否决。

    耶律将军乃陛下一手栽培,是绝对不可能叛变的,那么……

    沈倾言扬起音调,声音里带了点笑,“哦,禁卫大人往后瞧瞧?”

    龙禁卫首领愣了愣,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江望津则跟着朝那边看去。

    就见胡蒙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身上的黑袍上淅淅沥沥滴着什么……一路过来,他身后蜿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而在胡蒙手中,还拎着一颗人头。

    龙禁卫首领瞥去一眼,霎时瞪大双目,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耶律将军……”

    胡蒙咧开嘴,扬起手中的人头就往他身上抛了过去,人头上的血滴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江望津被这血腥的一幕看得有点不适,正欲转头,他被牵着的那只手被轻轻地捻了下。

    江南萧垂眸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对,方才心头生出的那股反胃感被压下。江南萧拉起他,抬步就朝硕丰帝的清和殿而去,同时落下一句,“一个不留。”

    嗓音冰冷而淡漠,流露着上位者的浑然压迫。

    话落。

    打斗声四起。

    杜建林三两人慢了一步,随后跟上-

    清和殿中,硕丰帝半阖着眼,身上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蔺稷实力不容小觑,上次杀了他那么多人,他不确定自己派去的人能否顺利将其拿下。

    沈倾言和沈倾野兄弟二人能力不弱,加上他的龙禁卫首领……

    再不济,还有耶律庚这个后手。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高河心知今日有大事要发生,他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半晌,硕丰帝道:“高河,派人去看看东宫那边情况如何了。”

    高河战战兢兢地点头,“是,奴才遵命。”

    话落,高河扬了扬浮尘往殿外走去,甫一行至殿门,他就猛地发出一声惊叫。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细,他这一嗓子让里面坐着的硕丰帝眼皮陡然一颤,睁开眼。

    旋即便见高河被一脚踹飞在地,杜建一马当先,他踹了人之后就把自己手上拎着——因为砸在地上变得模糊不清的人头往殿中一丢。

    林三也将手里的人头抛起。

    硕丰帝瞳孔骤缩。

    那两个头,其中一个是他的龙禁卫首领,还有一个模糊不清……但他依稀能够确定。

    那应该是,耶律庚的人头。

    他的人,都死了!

    硕丰帝瞪着眼,仓惶地站起身,“好大的胆子,你……”

    话落,殿外一行人踏入。

    林三眼疾手快地把人头踢到一边,以免让他们家侯爷看见了犯恶心。

    “蔺、稷。”硕丰帝从喉头深处发出一声,“你想造反?!”

    江南萧:“造反?”

    他笑了下,“皇叔怕不是弄错了。”

    说罢,江南萧一步步走向硕丰帝,“真正造反的……不正是皇叔自己?”

    多年来高高在上坐在那个位置,手里掌握着天下大权,让这个人已经忘了,他坐的这个位置究竟是怎么来的。

    江南萧手握剑柄,剑尖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男人手持长剑,气度凛然迫人,满身的煞气。

    江望津凝望着他的背影。

    今天,长兄就能得偿所愿了。

    上一世他不曾看到的,这一世亲身体验了一回。

    看着他的长兄大仇得报。

    然而,这一幕落在硕丰帝的眼中,却尤为惊惧,眼前的画面与上次几乎重叠。

    仿佛连日来的噩梦再次重演,硕丰帝从那日起就绷紧的神经此刻濒临崩断。他抬手,指尖都在发颤,“你、想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你的皇位也应坐够了,所以……”

    血液飞溅的场面血腥可怖,江南萧眸光冰寒,嗓音里带着凉薄。

    “该宾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长兄成功上位!

    ps:‘宾天’没用错。

    ◇ 第106章【二更】

    一道闷声在殿内响起, 清晰而分明。

    是头颅砸在地面的声音。

    殿内一片死寂,大内总管高河的眼球几乎脱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太子……弑君了!

    高河嘴巴开开合合好半晌, 看到骨碌碌从御案后滚落的人头, 硕丰帝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还大睁着, 死死地盯着前方。

    死不瞑目。

    见此情景,哪里经历过此等可怖之事的高河当即张大嘴。但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一柄带着寒芒的剑刃便抵住了他的脖子。

    高河大开的嘴蓦然合拢,惊恐地瞪眼望向跟前的人影。

    林三朝他挑了挑唇角, “敢出声, 下一个就是你。”

    说罢,林三也不看高河瞬间被绝望浸透的双目, 而是转头目视前方。

    江望津慢慢朝杀了硕丰帝后就一直站立远处的江南萧走去。

    杜建早已上道地过去把高河拖走, 林三见状默默收剑跟上, 将空间留给两位主子。

    “长兄。”江望津唤道。

    江南萧低低‘嗯’了一声。

    少顷, 他又开口:“他死了。”

    江望津忍着不去看地上淌在血水中的头颅, 只是走到他身后, 头埋在对方肩背上, 将人抱住, 轻声喃喃:“他死了, 长兄……你报仇了。”

    江南萧垂目看向跟前抱着自己的双手, 难得没有去触碰对方, 他手上还沾着血,太脏。

    “是啊, ”江南萧应声, “我报仇了。”

    他目光直直朝硕丰帝的人头扫去, 望这人死后, 见不到他的父皇母后,免得让他们恶心。

    大概是知道他的想法,江望津体味着从心底传来的寂然,道:“他罪有应得。”

    说罢,江望津还非常认真地补了一句,“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停顿片刻,他又继续:“先帝应是等着先后一起,前往西天,远离这人世尘嚣了。”

    江南萧许久没说话。

    紧接着,江望津听见一声叹息,而后身前的人一转身便把他拥进了怀中。

    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江南萧提醒道:“该唤父皇母后。”

    江望津耳朵一热,须臾,跟着他道了一句:“父皇、母后。”

    江南萧轻笑,“乖了。”

    两人在殿中相拥,无视这满殿狼藉。

    江望津只觉内心就此安宁下来。

    忽然间,他抬头,“长兄……你刚杀了人。”还来抱他。

    江南萧见他反应过来,心中就忍不住发笑,他应了声:“是。”

    “有点脏,”江南萧接着道,“是你先招我的。”

    他本来想着手上沾了血就不去碰对方了。

    谁知江望津主动凑了上前,如此,江南萧又怎么能毫无表示。

    江望津抿了下唇,没说话。

    “走吧,”江南萧牵着他,“带你去洗洗。”

    江望津唇角扬了扬,“好。”

    江南萧看他,眸底满是眼前人明快的笑颜,爱意几乎满溢-

    一场宫变悄无声息地开始又结束,但皇城被围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众大臣纷纷观望。

    午间宫中倏而便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

    所有人哗然。

    直到入宫,众臣看见宫中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仿佛没有任何大事发生般。

    几位阁老相继上前参拜,而后望向殿前的太子,目光一转落到另一边的高公公身上,“高公公,陛下这、”

    高河抹了把额上冒出的冷汗,强装镇定地笑了笑,“陛下突发急症,就这么……去了,连太医都没等到。”

    阁老们面面相觑,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信不信的也不由得他们去质疑。

    太子殿下的出现让众臣回想当年陛下即位,那个时机本来就颇多疑点,且近几年来对方的几次决策都让朝野发生了不小的动荡。前些日子的举措更是令大臣们寒心,或者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其实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张乔混迹在几位阁老之间,眼神直视前方的高大身影,一时震撼难言。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打算吗。

    同一时间,众嫔妃们相继赶来,一个个脸上都毫无血色,甚至有几个眉目间隐约还掺杂着一丝灰败。

    她们本就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在这宫中存活,陛下一走,也不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其中,慧怡皇贵妃的神情最为混乱,脂粉都遮盖不住她面色的苍白。

    自皇后薨逝,她原本以为自己代掌凤印,再过不久就能坐上那个自己肖想已久的位置上,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的儿子,也能顺理成章成为中宫嫡子,继而获封太子。

    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乎了慧怡皇贵妃的预料。

    最初是先帝之子出现,再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发生意外,变得疯疯癫癫,慧怡皇贵妃对此可谓操碎了心。

    直到今日,宫人们来报——陛下驾崩了的消息,慧怡皇贵妃当即就摔了她最名贵的那套首饰。

    待她匆匆赶来看到停在殿中的棺椁,及站在最前方的人影时,几近发狂。

    其他妃嫔也都似有若无地朝那边打量,那些有皇子公主傍身的已经开始思考能不能在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跟前表现好一点,好叫今后日子好过。

    没准还能获个封地什么的……

    至于参与过朝廷争端的几个皇子,以三皇子为首,还有五皇子、九皇子,几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难看神情。

    此事他们怎会不知有其他蹊跷,但见那一干老臣都无意见,眼下若站出来恐讨不到好处,连父皇都……

    场中气氛颇有些凝滞,大臣、嫔妃、皇子跪了一地。唯独前方一袭玄色蟒袍的人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还有他身侧的江望津。

    礼部尚书在此时开口询问几名钦天监大臣关于下葬的吉日,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

    “诸位娘娘这边、”忽然不知是谁开了一句口,说到一半止住。

    高河在旁点了几位嫔妃,最后道:“陛下感念娘娘们的一腔真情,令诸位娘娘看守陵寝。还有……慧怡皇贵妃。”

    说到这,他微一停顿,缓慢吐出两个字。

    “殉葬。”-

    此言一出,殿中顷刻变得诡异的沉默。

    那些被点到名的妃子皆面露苍白。

    唯有慧怡皇贵妃睁着血红的双目抬起了头,顿时眼神惊愕地看向前方。

    但见江南萧表情冰冷漠然,江望津亦神色淡淡,对她视若无睹。

    上次给他下药的人是慧怡皇贵妃。

    慧怡皇贵妃也想到自己上次做下的事,顷刻就明白过来,她倏然扬声笑了起来,那向来妩媚的声线中在灵堂内显得有些诡异,“是你!”

    “是你安排的吧?”慧怡皇贵妃望着江南萧,直白道,“陛下是怎么死的?太子殿下就没有话要说吗?”

    女人的嗓音高亢,笑音响彻大殿,“佞臣贼子也能当皇帝?呵、呵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神情状似疯癫,然而眼底却飞快划过一抹决然。

    既总归是一死,何不再拉个人垫背。

    非但如此,慧怡皇贵妃笑容带上讥讽。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帝王是如何不择手段,弑君上位!

    说话间,慧怡皇贵妃眼神扫过皇子们下跪的方向,蔺琰不知在想什么,全程头都没有抬一下。见状,她心中更加悲凉,也更为坚定,随即毫不犹豫地朝前方扑去。

    闹吧!闹起来吧!

    她就是要大闹灵堂,让其他人看看新帝的真面目!

    后方宫人们立马上前,但比他们更快的,是另一人。

    蔺澈满目凄惶地盯着慧怡皇贵妃,他抓着后者的手,“母妃,你想做什么!”

    高河的话音一落他就在想,自己之后去求一求太子皇兄,对方兴许会稍稍留情,让母妃也去看守皇陵。但若是直接动手,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走开!”慧怡皇贵妃厉声呵斥,她眼神恶狠狠地瞥了眼蔺澈,仿佛在看仇人一般,指甲狠狠掐在对方手上。

    为什么要拦着她!

    蔺澈吃痛地‘嘶’了一声。

    对上慧怡皇贵妃看来的仇恨目光,他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了般。

    同一时间宫人们迅速上前,林三一把就反扣住了慧怡皇贵妃的双手。

    杜建直接用绳子将人五花大绑起来,“抬下去!”

    蔺澈全程都怔怔的。

    女人开始发疯般地吼叫:“都怪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混账!啊啊啊——”

    蔺澈眼神恍惚,再看他的长兄,后者眼神空洞洞的。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发生了改变。

    变得陌生,让人毫无防备-

    闹剧很快被制止,一切尘埃落定。灵堂恢复安静,飘荡着的全是纸灰味。

    待硕丰帝的遗体被送入皇陵,紧随其后的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此时,已经无人在意什么同样身死的耶律将军。

    知晓内情的人不会提及此事,不知内情者也不过一笑了之,连陛下的葬礼都没几个人去在意。更多的百姓关注的是马上到来的登基大典。

    新帝之前还是太子便颇受百姓爱戴,如今对方登基,不少百姓都对此事十分关注。

    等先帝驾崩的队伍离开皇宫前往皇陵后,城中就被一片繁华热闹取代。

    与当初前太子、前皇后身死的场面何其相似。

    古来帝王不得人心者便是如此。

    硕丰帝一生并无功绩,又何来百姓感念。

    很快就到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承和宫中,江望津仰头凝视跟前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冠的江南萧,眸中满是欣喜。

    “长兄、”说着,他改口,“陛下。”

    江望津眉眼都弯了起来,嘴角高高扬着,笑得一脸灿烂。

    江南萧低下眸,也笑了声,“这么高兴?”这个样子,仿佛登基的是他自己一样。

    “就是高兴。”江望津坦然承认。

    江南萧笑着,抬指捻了下他的颊侧,“稍后还能更高兴。”

    江望津以为是稍后登基大典,待会他就会站在百级石阶下,看着对方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是稍一动念,他就忍不住加深笑容,于是点点头,“嗯。”

    殿外,大太监的声音响起,是新提拔上来的内侍,提醒吉时快到了。

    江望津:“我先出去。”

    今日他也穿着最华丽的那套朝服,身上的衣物厚重,却将人衬得格外精神。江望津站入百官之列,来到举行大典的空地上。

    所有臣子齐聚。

    随着鼓乐之声响起,新帝款步而来,众人山呼万岁后抬首。

    高台之上,变故陡生。

    只见年轻的君主一步一步往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了百官前列。

    江望津怔然看着行至跟前的人。

    江南萧对他莞尔一笑,嗓音徐徐,说着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话。

    “朕的皇夫,怎能站在下方?”

    ◇ 第107章【一更】

    此话一出, 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连场上的钟鼓之声都无法掩盖。

    江望津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自江南萧从台阶上走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跳便开始不正常了。

    对方每下一级台阶, 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些。

    扑通扑通。

    江望津既不敢相信, 又觉得心脏满满/涨涨, 快要爆炸般。在听到江南萧的那句话后,他的耳朵甚至传来了一阵嗡鸣声。

    是真的……他没听错。

    直到他被牵着往高台之上行去,身后是百官注视而来的灼热目光。

    江望津方才如梦初醒,“长兄……”

    江南萧低笑了声, 纠正道:“唤我夫君。”

    江望津面上蓦然一热, 还是听话地轻唤了一声,“夫君。”

    嗓音很轻, 夹杂在钟鼓声中几乎要听不见。

    然而, 江南萧听清了, 握着人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侧过眸往身边人扫去, 目光落下。瞥见一截红透了的脖颈, 以及满是绯色的双颊, 江南萧喉结微动, 眼神也慢慢暗了下来。

    倘若不是时机不对, 他现在便想捧着身边人的脸, 狠狠地亲/吻下去。直到对方喘不过气, 只能趴/伏在他身上, 依附着他。

    觉出他的视线,江望津不禁微侧过头, 那双微勾的桃花眸中一片潋滟。

    江南萧深吸口气, 缓慢别过视线。

    江望津:“长兄, 你今日这么做会不会、”

    “不会, ”江南萧不待他说完便接口,“放心,一切有我。”

    闻言,江望津便不再说话,后方的那些目光犹如实质。然而只要有身旁这人在,仿佛一切都无法使他心中产生任何一丝一毫动摇,信念因为对方而变得坚定。

    下方群臣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后,俱都怔在原地左右四顾,似乎想从同僚身上看出什么来,但具体又不知是什么。

    大臣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乱动,唯恐耽误了大典。

    可真正导致他们如此混乱的,还是高台上的新帝方才的言辞。

    皇夫……是什么意思?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即便西靖建立前,也不曾有过‘皇夫’的先例啊。男子与男子之间固然会存在那种关系,但这大都是在民间,何曾见过皇室中人如此正大光明,更别提对方还是陛下。

    但见往高台上走的两道身影相携着,时不时互相对视一瞬,那种旁人难以插足的氛围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队列中,沈倾言从上方收回视线,第一时间便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果不其然,沈倾野的眼神紧紧盯视前方,眸中隐现血丝,满是不可置信。

    二津怎么可能……

    怎么会。

    他们不是兄弟吗?

    为什么?

    无端的,他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在告诉他,他失去了什么。

    “二野。”沈倾言严肃开口。

    沈倾野似是什么都听不见般,依然直勾勾地看着那两道差不多快要贴到一起的身影,眸底有震惊、有茫然,甚至还有丝无措与懊悔。

    沈倾言提高了音量,“沈倾野!”

    周遭嘈杂,他这一声夹杂在中间并不显突兀,沈倾野呆呆地望向他。

    “大哥。”沈倾野木愣愣的,声音都好像在飘,心脏撕扯得让他难受。

    他有一种二津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感觉,只要想到这,沈倾野好像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二津……不要他了。

    沈倾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能出乱子。

    只是,连沈倾言也没想到。

    陛下会这么直接且果断地将他与仲泽的关系袒露,高调且张扬,似乎想要把最好的都加诸给对方。

    他们共享荣耀。

    试问,古来帝王有哪个能做到这一步的?

    可又有谁敢明晃晃在此时提出陛下这么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有意见也会等到大朝会后。

    可是,谁又能保证大朝会上会发生什么?

    陛下既然这么做,就代表他已下定了决心,沈倾言想到这,心中只有敬佩。

    如此一来,他倒是觉得对方是真心待仲泽的。

    想罢,沈倾言再次抬目。

    江南萧已然拉着江望津的手站在了最高处,接受着群臣朝拜。

    江望津望向下方,身侧握着他的那只手并未松开,还在又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指尖,似是安抚。

    下一刻,对方的嗓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即日起,江望津是为皇夫。”

    “从今往后,朕为君,皇夫为尊,见皇夫如见朕。”

    他给江望津的承诺,从来都不会落空。

    说罢,江南萧侧目看向身边蓦然朝他望来的江望津,后者眼中闪动着别样的神采。

    全场皆寂。

    正在这时,有人率先扬声道:“皇上、皇夫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不知何时从封地赶来的端亲王,邬康平同样接上话。有这两人开头,沈倾言与邬岸跟上他们,其他大臣顺势开口。

    一时间,整个场地响彻‘皇上皇夫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句话。

    场面壮观非常。

    直到许久都还有人恍恍惚惚,没能回过神。

    从新帝的出现,到他走下百级台阶,之后封皇夫开创先河……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大典结束后,青渠殿中设宴,众臣聚集,纷纷就此事讨论起来。

    邬康平也没料到陛下居然会忽地提出要立皇夫一事,只不过下意识就开口支持了。入席后,他立马去找了第一个开口的端亲王。

    “亲王莫非事先知道?”邬康平询问。

    端亲王老神在在,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眼神清明,感慨道:“陛下此前传信与老夫提过此事。”

    甚至还提了想要在宗室中挑选适合的储君人选,让他代为留意。

    端亲王当时就傻眼过一回,只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上次,对方同自己才说了几句话便急着赶回侯府照顾人,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难怪肯为对方做到这个地步,端亲王摇头感叹,“蔺家多出情种啊,想当年,阿照同苧贞皇后也是这般……”

    说到这里,端亲王似陷入回忆当中。邬康平点头,先帝与娘娘的感情确实很好,即便称帝后先帝都不曾纳妃,两人一前一后离世,也算去了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另一端。

    承和宫中,江望津脸色发红,“长兄,你方才怎么、”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计划,满心都是惊讶。

    只不过他还没说完,江南萧便搂着他的腰,轻笑,“叫我什么?”

    江望津忽而忆起先前对方让他喊的那一声……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喊过。

    他被弄得神志不清时,什么话都被哄着说了。

    ‘哥哥’、‘长兄’,甚至是‘夫君’这些都是其次,好几次他听到江南萧喊他‘宝宝’、‘心肝儿’。每当闻见对方用那种格外低沉好听的嗓音道出这样的称呼,江望津根本难以抵抗。

    江南萧见他不说话,抬手将江望津的脸掰向自己,又一次重复:“说,叫我什么?”

    几乎带上了点命令的口吻,和那个时候的语气差不多。要么是哄着,要么就是如同现在一般,不容置疑的语调。

    江望津:“……夫君。”

    江南萧听着,下一瞬便垂首含//住了他的唇//瓣,舌/尖/抵//开他的唇/缝,强//势又霸/道地侵//入。

    江望津只能被他捏/着下巴,捧着脸,亲个不停。

    片刻后,江南萧才把人松开,哑声道:“先放过你。”

    另一边还有宴席,他们还得过去。

    江望津仰着脸,不说话,那双眼睛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看得江南萧直想待在殿中不出去了。

    但到底不能晾着那些大臣不管,最终他还是带着人前往了青渠殿。

    两人一出现,瞬间引得无数道目光投来。

    “陛下、皇夫来了。”待两人入座后,端亲王扬声道,他虽上了年纪,可声音却依然洪亮。

    当初对方就是凭借着这把嗓子,在硕丰帝面前上演一出好戏。

    “皇叔公。”江南萧道了声,而后勾了勾江望津的小指。

    江望津顿了下,跟着人喊:“皇叔公。”

    端亲王一瞬便笑开了,“好好好,好啊!”

    说罢,他端起酒壶,“陛下皇夫,臣敬二位一杯。”

    新提拔上来的大内总管名唤七宝,当即过来给二位斟酒。

    另一旁,因日子特殊没去学堂的燕来慢了一步,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见状倏地低声道:“侯、皇夫不能喝酒!”

    七宝怔了怔,“啊?”

    江望津道:“无妨,倒吧。”

    这位是长兄的长辈,他理应同对方喝一杯。

    江南萧低眼,“真要喝?”

    江望津点头,“就喝一点。”

    江南萧眼神微眯,似是想到什么,眸底划过一抹兴致盎然。

    喝醉酒的仲泽很乖,任他摆弄……

    “嗯。”江南萧从七宝手中接过酒盏,亲自给人倒上。

    两杯酒倒好,江望津同他一起向端亲王敬酒。

    端亲王将二人的互动尽收入眼,心中升起一丝欣慰。

    这样也好,君胤身边有个人陪伴着他。如此,他也能够放心了。

    辛辣的酒液入喉,江望津艰难咽下。

    身侧,江南萧问他:“怎么样?”

    江望津点头。

    “醉了?”

    江望津还是点头,凝了几息,他说:“没有。”

    乖得不行。

    江南萧心念微动,他伸出手去帮人把酒杯拿过来。江望津见他伸手,捏着杯子的那只手一时没动,第二下他才松开。

    下方有宫人们将膳食端上桌,殿内响起歌舞之声。

    江望津突然小声说了一句,“酒,难喝。”

    又是这句,江南萧听着,只觉心都要融化了。

    “吃点东西?”他道。

    江望津反应慢了很多,他本就是一杯倒,方才虽然只抿了一小口,却也还是抵不住醉意。只不过比前几次要好些,没直接醉过去。

    过了一会,他才说:“好。”

    江南萧接连给他夹了好几道菜放至他面前的小碟子上,又给他盛了碗汤,命人又去端醒酒汤上来,伺候得相当妥帖。

    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傻了下方时不时打量过来的一干臣子。

    陛下同皇夫之间原来竟是这样相处的。

    瞧着陛下那个样子,倒让一些大臣想到自己在家中跟自家夫人相处时的画面。

    原来陛下也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

    江望津吃了几口,“晕。”

    “再吃点。”江南萧道。

    江望津脸上已经有了点醉意,视线朦朦胧胧,他没再继续动桌上的东西。

    江南萧嗓音低柔,“再用些,垫垫肚子。”

    稍后可就没时间再吃了。

    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江望津摇了摇头。

    江南萧:“我喂你。”

    殿内的人不少,若是清醒时的江望津定然不可能同意,但他现在意识稍微有些迟缓。听到对方的提议,江望津竟然点了下头。

    江南萧见状,眼中噙起笑意,真就当着满殿大臣的面,一点一点给人喂食。

    殿内蓦然变得沉寂下来,不时就有人朝前方觑去,末了齐齐对视一眼,什么都不敢说。

    及至江南萧起身,道了句‘众爱卿慢用’,同皇夫离开大殿,殿内登时爆发出一阵说话声。

    而刚走出殿外的江南萧则一把就将半醉的人拢进怀里,步伐迅速地往寝殿行去。

    “小阿水,别睡。”

    “困。”

    “待会再睡。”

    江望津没说话,他有点听不清对方再说什么,意识直到身上的衣服被剥落时才缓缓清醒几分。

    “醒了?”

    上方,江南萧朝他俯身凝视而来。

    江望津眼神迷茫。

    江南萧看着,忍不住亲了亲他唇角,末了低语一句。

    “既醒了,那就来洞房吧。”

    ◇ 第108章【二更】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 沈倾言就一把拉住了另一边的人,“你想去哪里?”

    沈倾野神情呆滞,“我要去……”

    他要去哪里呢, 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沈倾野只知道, 他想去见见二津, 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那个人把二津带走了,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他得去看看,就只是看看……

    沈倾言无奈叹气, “你哪都别去, 给我坐好。”

    “大哥……”沈倾野看着他,张了张口, 眼神中露出几分悲伤。

    沈倾言:“有些事情, 不能强求。”

    闻言, 沈倾野缓缓开口:“强求?”

    他是强求吗?

    就跟上一世一样, 他连二津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该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他不该偏听偏信, 不该什么都不问张口就是质问。他不该和二津闹翻, 不该……

    沈倾野脸上的表情苦涩难言。

    沈倾言难得有些不忍, 把人扯回来坐好。

    “那他……带二津去哪里了?”沈倾野如同被锤子敲打过的脑子执着地追问, 像个小孩在讨要不属于他的糖果。

    皇夫……

    此刻他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 内心煎/熬得仿佛随时都能死过去, 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回忆起方才那一幕, 知道仲泽酒量不好的沈倾言安慰:“应该……是去睡了。”-

    同一时间,原本都要因为醉意睡过去的江望津听到江南萧说的, 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也跟着说了一遍, “洞…房?”

    “对, ”江南萧奖励似的又在他侧脸印下一吻, “是洞房。”

    江望津仰起脸,头脑还有些混沌,“洞房……”

    江南萧:“嗯。”

    “我们、”江望津说话慢腾腾的,“成、婚了?”

    江南萧眉目都舒展开,“是。”

    在他心中,他们二人早就成婚了。有上天见证,亦在百官面前——今日,他与江望津结为夫夫。

    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在江望津脑海中过了一遍,似真应了对方的话,成婚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长兄一步步从高台走下,来到他的面前,那一声‘皇夫’足以说明一切。

    还有他的那声‘夫君’。

    他们好像……真的成婚了。

    正想着,江望津忽地往江南萧那缩了缩。

    衣服没了,冷。

    江南萧喉/结一动,“我开始了?”

    这话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更像是一个提醒,一个信号。江望津刚张开唇就被堵//住,紧随而来的是对方的手/指……

    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江南萧便已然成了事。

    这么多次,江南萧早已经对江望津的身体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怎么才能让对方感觉到舒//服,怎么才能让对方呜//咽着还要朝他贴来。

    “小阿水。”

    江南萧的嗓音不间断地在殿中响起,“马上就好了,乖。”

    那点酒意被一点点驱散,江望津缓慢回过神来,最后只能在颠//簸中抓//着人,不敢有片刻松开。

    “慢、慢…”

    他刚说了一个字,江南萧便接话道:“不能慢。”

    江望津被扌童/得魂/都/飞了一半,听到这话,他无意识地摇头,正要开口。

    就听江南萧继续:“慢了你会不舒//服,要快些。”

    “宝宝……”

    声音最终淹没在江望津倏然爆/发出的细/碎哭声中。

    ……

    ……

    夜半,江南萧心满意足地去打水回来,给人清//理。

    但每当他靠/近一点,对方都会轻轻地哆//嗦一下。

    江南萧遂又哄/着人,“好了,不动你,乖一点。”

    他正要接着,忽而就听到一声极小极小的声音,像是意识不清发出来的,“骗子……”

    “是,”江南萧一笑,“我是骗子。”

    身边的人又不说话了,似快要睡着。他缓缓补充着,嗓音轻而浅,却满是爱意。

    “但只骗仲泽。”-

    被骗了一晚上的江望津翌日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身侧无人。

    他唤了一句:“长兄?”

    紧接着,外面传来七宝的声音,“回皇夫,陛下去上早朝了。”

    七宝是江南萧特意挑选出来的,身上有些武艺傍身,他一直在殿外守着,闻见动静立马就接了话。

    江望津先是反应了一瞬,难怪没看到人,继而便愣了愣。

    ‘皇夫’。

    昨日的记忆在此刻回笼。

    长兄当着百官的面将他拉上高台,受百官朝拜。

    而后他同端亲王敬了酒,醉了……再是洞房。

    江望津打量一下身上的穿着,非常清/爽,榻上的被/褥也全都换过。

    恍惚中,那一滩/滩的东西在脑海中闪现,充分昭示着当时的激//烈。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

    好多……水,是带着夸赞的语气。

    江望津顿住,不再去想。他感觉了一下,身上应该是被按//揉过,所以并不如何难/受。

    很快他就开始皱眉思索起今天的朝会。

    昨天长兄在登基大典上来了那么一出,今天应该不少大臣有话要说。

    大臣们确实如他所想那般有很多话想说。

    然而一夜过去,朝会上,他们看着龙椅之上端坐着的年轻帝王,通身的威势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仅一个眼神就让他们胆寒,之前那几个曾经对还是太子的陛下有过针对的更是吓得双股战/战。

    队列中的黄大人脑袋深深/埋下去,生怕被新帝给盯上。

    老臣们还来不及说什么,立马就有太监宣旨。圣旨中里面提到了不少大臣的名字,各种零碎的罪证相加,瞬间罢黜一大批官员,有些甚至因为贪污腐败太过而当场获罪的。

    同为获罪一员的黄大人顷刻跌坐在地,差点把嘴里另外几个牙摔掉。

    不等他们伤感完,接连又是好几道任命的圣旨。

    及至此时,众臣才发现朝堂上多了许许多多的生面孔,正好将那些罪臣的空缺补上,心中顿时便对新帝杀伐果决的手段以及城府有了新的认识。

    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这位新帝却是走一步看百步。

    可他们的震慑还没完,待听到陛下道出东戎同西夷恐有勾结时,整个朝堂一瞬就炸开了锅。

    “什么!”

    “好个东戎,好个西夷,我早就看出他们有问题!”

    “他们怕是忘了我西靖是如何打下这江山的,竟胆敢来犯!”

    江南萧扫过下方。

    蔺琰站在队列中,因为‘硕丰帝’并未册封,只宣布了那些个宫妃的安排,所以硕丰帝的几个皇子仍然留在京中。

    眼下硕丰帝不在,任这些皇子再如何托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一个个安分守己不敢乱看。

    唯有蔺琰,在听到‘东戎’和‘西夷’有联手的意向时,他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似乎没想到江南萧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收到消息。

    慧怡皇贵妃在昨日夜里就被一杯鸩酒赐死,蔺澈当夜便发起了高热,今日抱病在家。

    而蔺琰却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安安稳稳地来上朝,在那些圣旨下来后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其中有不少人是在为他做事的。然而听见后面那道,他表情才变得难看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收敛住了情绪。

    众臣开始就东戎和西夷联手一事开始商讨,也并不怀疑陛下怎么得到的消息。

    江南萧听着众人讨论。

    刨除方才那些西靖的蛀虫,在场的这些臣子全都慷慨激昂,言之有物。对这两个小小番国胆敢进犯西靖之举感到无比愤怒,沈倾言更是直言愿意带兵出征。

    江南萧十分满意,“准奏。”

    话落,他又命人宣下最后一道圣旨,正是册封皇夫的旨意。

    一时之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江南萧并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便宣布了退朝-

    沈倾言随即跟上,准备前往御书房求见,沈倾野亦跟了上去。

    “你跟着做什么?”沈倾言问。

    “我、我也想出征。”沈倾野道。

    沈倾言一眼就看穿了。

    还没死心呢这是。

    不过也是,这傻小子还没开窍就同人闹掰,等到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更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喜欢的人就已经是别人的了。

    光是想一想,沈倾言都有种辛酸的感觉。

    然而,他开口却是:“你这是在给自己找虐。”

    沈倾野没说话,俊朗的眉眼间被低落占满。须臾,他说:“我该受着。”

    当初如果不是他,二津也不会对他心灰意冷。所以,是他应得的。

    沈倾言深深瞥他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傻小子也会有这样的觉悟了。

    看来把人吊起来还挺有用的……

    沈倾言一边琢磨,一边任由他跟在自己后面。

    只不过等两人到了御书房,却发现江南萧根本不在。

    甫一下朝,江南萧便往寝宫而去。

    待他回到寝宫时,江望津已经用完早膳。

    江南萧走过去把人揽住,“怎么不多睡会?”

    江望津道:“已经睡好了。”

    “嗯。”江南萧便应了声。

    “今日朝会如何?”江望津顿了下,问。方才册封他的圣旨被送过来了,不知道朝堂上是什么情况。

    然而江南萧没说话,径直就把人抱起来往榻边走。

    江望津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江南萧:“别动,我先看看有没有红。方才去上早朝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检查。”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江望津耳根登时就热了,“不要看……”

    他才刚说完,跟前的人就笑了,“怕什么。”

    江南萧语气悠然,什么都敢说。

    只听他继续:“都舔过了,还怕看?”

    ◇ 第109章【一更】

    江望津昨日喝了酒, 脑子被酒意熏着,意识不清。即便如此,每次到最后他差不多都没什么思考的能力了。

    因而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居然……

    江望津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当中, 甚至隐隐怀疑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长兄在说什么……

    江南萧见他怔住, 当时便被可爱得不行, 心里早就先软了。

    “你骗我的,对不对。”江望津忍了忍,半晌才道。

    心软归心软,但在这种事情上, 江南萧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将笑意敛去, 以免对方看了羞恼,知道:“没骗你。”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

    江南萧先他一步道:“不脏。”

    江望津头脑都有些晕眩。

    含那里就算了, 为什么还……

    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江南萧怜惜地低头过去, 准备蹭一下他鼻尖, 结果刚凑近就被人躲开。

    江望津捂/着嘴, 一脸抗拒。

    江南萧挑起眉毛, 眼中闪过促狭, 而后把人放到榻上, 压/着亲了许久都不放。

    “怎么老是嫌弃自己。”他低笑。

    江望津眼神发直, 完全不想开口。

    江南萧无奈, 又把人抱去洗漱, 同时道:“我也漱过口了。”

    江望津还是不说话。

    “我错了。”江南萧低声哄他。

    另一边,打来水的七宝听了一耳朵, 差点被这句话惊呆。

    陛下对皇夫可真是……

    谁能想到, 如此低声下气的人, 居然是一国之主。

    放在今日之前, 就算给七宝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去想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堂堂帝王身上。

    七宝放下水,一脸迷幻地出了大殿。

    他以为昨日看见陛下伺候皇夫用膳就已经是极限了,万万没料到,最后竟还是他太保守了。

    江望津亦瞥见了满脸呆滞的七宝,不过这样的话放在长兄身上,他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如何。他还在为刚刚对方的那番话感觉心里怪怪的,有点不能接受,但是……

    少顷,江望津道:“下次不许了。”

    江南萧瞥了眼他泛着绯色的耳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到江望津红着眼尾朝他睨来,江南萧才轻叹了声,“你明明也舒服、”

    “蔺稷!”江望津打断。

    他其实大多数时候急了还是比较喜欢唤对方之前的名字,‘江南萧’、‘君胤’,他都唤过。

    至于他的本名,这还是第一次不用江南萧哄着喊出来。他眸光暗了下,正欲继续,忽地就听殿外七宝说了句什么。

    “陛下,沈将军在御书房求见。”

    江南萧还未开口,江望津便道:“陛下很快就过去。”

    话落,他推了推对方,催促:“快去吧,沈大哥应该有事找你。”

    江南萧目光落去,见跟前人一副不想同他多待的样子,心里一时好笑。

    “嗯。”说罢,他倾/身/含了下他发/红的耳/垂,放开后道:“等我回来。”

    江望津被他猝不及防的一下弄得怔了怔,继而迅速后撤,难得这么着急,“走吧走吧。”

    江南萧一脸笑地走了-

    御书房,沈倾言同沈倾野坐在一起等待江南萧到来。不多时便听见门外侍从的行礼声,他们跟着站了起来。

    “何事?”江南萧进门道。

    沈倾言是为了出征东戎和西夷一事而来,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再部署一二。而沈倾野除了最开始的行礼后便没再开口,另外两人说了什么他也没心思去听。

    “陛下,臣以为可以先发制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沈倾言道。

    既然东戎和西夷有意联合攻打西靖,他们何不率先集结兵力出手。如此一来,他们占尽先机,总好过一味的被动。

    江南萧颔了颔首。

    沈倾言便继续说下去。

    两人交谈间,江南萧带着人往另一边的屏风后行去,那里早早便摆了一个巨大的沙盘。

    沈倾言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恐怕早就在准备攻打事宜了,毕竟对方比他们先一步知道消息。

    沈倾野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忽地,他的目光突然凝在江南萧身后不动了,眼里隐现血丝。

    只见江南萧颈/后露出来的地方,有一大块似被抓/挠出来的痕迹,一直往衣领下方延/伸。对方如今已是九五至尊,什么人敢于让对方受伤,且……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出现这样的抓/痕。

    即便再不通情/事,沈倾野隐约间也能察觉到一点。

    这样的印记,只有……

    床/笫/间才会……

    仅一瞬,那种天灵盖仿佛被一锤重击砸下的感觉陡然涌/现,让他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饶是已经知道两人现如今的关系,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沈倾野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脸色顷刻就变得惨白如纸。

    在场的几人皆五感敏锐,他的异常又怎么能逃过另外两人的感知。

    沈倾言一转眼便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伸手扶了一把,转眼望向前方的帝王,即刻明了。

    所以说……对方这又是何必呢。

    “臣弟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沈倾言当先道。

    沈倾野想说什么,却听江南萧道:“无妨。”

    话落,江南萧朝跟着过来的七宝招了下手,“给两位沈将军赐坐。”

    沈倾言松了口气,暗道今日陛下竟没生气,之前可是他逗了仲泽几句对方不善的视线就立马朝他看过来了。

    思及此,沈倾言不禁感叹,世事变迁,现在身份改变,以后他在对方面前也不能再那般肆无忌惮了。

    不过仲泽应当不会介意,沈倾言迅速敛下思绪,接着他飞快抬手,一把将沈倾野的脑袋按下去,道:“谢陛下。”

    沈倾野只能被动地跟着他大哥一起谢恩。

    三人商谈了约莫半个时辰。

    沈倾言同沈倾野相继走出御书房,江南萧目光从后者身上掠过,眸底滑过抹暗色。

    上一世,此人也曾辜负过仲泽。对方的心病并非因一件事、一个人所扰,而是层层累积,所有的事情叠加……

    医师口中的那一句‘死志’不是一朝一夕就存在的。

    然沈家现已归顺于他,江南萧不能对沈倾野动手,此举未免会伤了功臣之心。

    江南萧指尖在桌面轻点,发出有节奏的响动。

    翌日下朝,他单独召见了沈倾言。

    沈倾言回家后,当即把沈倾野带到柴房抽了一顿鞭子。

    这事情闹得挺大,整个将军府都跑过去围观-

    “发生什么事了?”

    “倾言,倾言!别打了!”

    “你想把你弟弟打死吗?”

    沈夫人一脸揪心地站在柴房门口,难得对沈倾言这么大声说话。

    她是继室,未来整个将军府都是沈倾言的,因而说话时,沈夫人都尽量不与沈倾言起冲突。

    昏暗的柴房内,沈倾言气得抽鞭子的手都在抖。

    被抽的沈倾野脸上全是汗,“大哥……”

    沈倾言气道:“别喊我大哥!”

    “大哥、你帮我、帮我去看看……二津吧。”沈倾野被接连抽了十几鞭子,还有力气说话,“你帮我去看、看他,回来再抽。”

    是他活该,都是他活该。

    沈倾言听到他的话,盯着人好半天,把鞭子一丢侧过了身不看他。

    “大哥……”

    沈倾野的声音带上了祈求,“你帮我跟二津说……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把人伤得那样深。

    死志……怎么会这样。

    二津居然是因为他……

    只是想到这里,沈倾野就觉得鞭子打在他身上半点都不疼。

    心里的痛早就大过了身体。

    沈倾野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难受。

    “二津……”

    沈倾言听不下去了,刚想说什么。

    只闻沈倾野又说了一句:“大哥,我…从来都没求过你什么……我想求大哥你去看看二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倾言看着他的样子,上去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继而捞住人。

    “大哥……”

    “行了,”沈倾言没好气道,“我替你就是了。”

    话落,沈倾野脸上露出个笑。

    柴房的门被打开,外面围了一圈人,沈夫人脸上全是焦急。待看清被搀扶着出门的沈倾野后,她那张精致的脸上立时便落下两行泪。

    沈夫人张了张,喉头却被哽住。

    “娘,”沈倾野抬起脸,对她笑了笑,“我没事,是我不听话,大哥打得好。”

    沈夫人脸上的泪一时更加汹涌。

    沈倾言打人时是收了力道的,沈倾野觉得比起上次父亲抽的轻了不少。

    安慰自己母亲几句,被下人扶过去的沈倾野再次望向沈倾言,“大哥、”

    沈倾言冷声开口:“去上药。”

    沈倾野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大哥往院外走去,同身边的人吩咐,“备车,我要入宫。”

    见状,沈倾野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他敛下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再去见二津……-

    宫中。

    江南萧还在哄人,“真的不能亲?”

    江望津:“不行。”

    谁让他长兄老是骗人。

    “亲一下,”江南萧道,“你已有一日又两个时辰不让我亲了。”

    没想到对方还数着时间的江望津一滞,“你每日都在想这些?”

    明明都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总是惦记这些……

    江南萧神色平静,说话时趁人不备,一下就将人捞了过来,捻了下他指尖,“不想你,我还能想什么?”

    江望津把手收回来,嗓音淡淡,“国事。”

    话落,只听身后人低低地笑了声。

    江望津回首。

    江南萧含笑看他,“我的仲泽还真有皇夫的风范。”

    册封的圣旨已下,只不过大军出发在即。江南萧不欲让朝堂有非议江望津的声音,还需待战事过去二人再行完婚。

    因为这一决定,朝臣们再无话可说,甚至还要道一句皇夫以大局为重。更有拍马屁者将此事宣扬一番,众人皆道君上与皇夫如此贤明,实乃西靖之幸、百姓之幸。

    江望津被他说得心头微动,眼看对方就要吻下来。他滞了滞,并未伸手去拦。

    然而还不等江南萧亲下。

    七宝就在外面道:“陛下、皇夫,沈将军求见。”

    江南萧眉头一拧。

    在他停顿的片刻,江望津已顺势从他腿上下去,“你快去吧。”

    将军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他的御案前,心知对方这趟是来做什么,江南萧牵过他的手,“一起过去。”

    江望津顿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见到相携而来的两人,沈倾言目光径直往江望津身上落去。

    两人视线相对,江望津同他一笑,道:“沈大哥。”

    他态度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几分亲近,沈倾言闻言心头暖了暖,英俊的眉宇间从入宫后就一直伴随的凝重稍稍缓和。

    须臾,他开口:“仲泽。”

    江望津点头。

    沈倾言眼中浮现笑意。

    待三人入座,江南萧给他倒了杯茶,另有内侍上前同沈倾言斟上茶水。

    “今日我来,是想代沈倾野对你道歉……”沈倾言将对方说过的话一一复述了一遍。

    说话间,他观察着江望津的神色,倘若后者表情中出现任何一点不适他就立刻住口。

    不过从头到尾,对方看起来都没有出现任何一丝异样,沈倾言放下了点心。他望向另一边的人,想来有陛下的照料,仲泽的心症应该是好了。

    今日在听到陛下说起仲泽的病情时,沈倾言是真的被震惊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原来仲泽不止身体,连心理都出了问题。

    身体尚可说是天生体弱。

    那么心中的问题,那就是被人影响的。

    江南萧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那些影响中,就有沈倾野的一份。

    因而沈倾言才会在听到这些后,回府就毫不犹豫地把人抽了一顿。

    沈倾野一开始还在莫名,待沈倾言把当初医师为江望津诊治后的结果同他复述一遍后,沈倾野立时就不挣扎了。

    甚至还想要沈倾言下手能再重一些,再狠一些。

    这样,他心中就能好过一点。

    沈倾言说完,看着江望津:“仲泽,沈大哥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也无需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江望津听他说完,久久不能言语。

    恨他早就没了,亦不想再去纠结这些。应当往前看,他更加不想今后让长兄再为自己担心。

    “我知道了,”江望津对他点点头,“谢谢沈大哥。”

    沈倾言:“不要多想。”

    “嗯。”江望津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我早就没事了,沈大哥放心吧。这话……麻烦沈大哥也告诉他吧。”

    听他提起沈倾野,沈倾言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愿意提起,那就说明是真的不在意了。只是这个结果,未必是沈倾野想看到的-

    待送走沈倾言后,江望津才转头去瞥一旁的江南萧,他盯了人片刻,问:“长兄做了什么?”

    江南萧回视过去,“看出来了?”

    江望津点头。

    “没说什么。”江南萧把他拉到自己跟前,习惯性地抱/坐到腿上,轻/嗅怀中人身上的馨香,摸了摸对方有些微凉的手。

    他只是让沈倾野知道他应该知道的罢了。

    至于能不能接受,接受后又当如何全凭他自己。

    江望津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便不再追问。

    方才沈倾言提起即将出征的事宜,差不多年底就要出发。

    而在此之前,长兄的生辰也快到了。

    “长兄想要什么?”江望津蓦然开口问了一句。

    “要你。”江南萧道。

    江望津脸上一热,“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江南萧不禁亲了下他颊侧,江望津一时没能躲开,“只要你。”

    江望津:“……”

    他终于理解了,这个‘要’,并非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而是……

    青天白日,江望津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胡闹,他只得明说道:“你的生辰,想要什么?”

    江南萧的生辰,是为千秋节。

    此前礼部上奏是否大办时被他否了。

    江南萧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加之马上就要开战,便吩咐只需简单操办即可。

    “想给我过生辰?”江南萧低眼,漆黑的眸子凝视他。

    江望津点了下头。

    江南萧:“什么都不要。”

    闻言,江望津眉尖拧了拧。

    哪有人过生辰什么都不要的。

    然正当他想要再问什么时,就见对方正饶有兴致地望向他,眸底噙着些许兴味,似乎早就有了打算。

    江望津心头蓦地一跳,立刻就想跑。

    不料却被对方提前扣/住手腕。

    江望津一转眼,江南萧嗓音似笑非笑,带了点散漫,“不是说问我想要什么?”

    “我自己想吧。”江望津道。

    “我告诉你。”江南萧似没听见他说的,末了在江望津耳畔缓缓说道:“我想要……”

    闻言,江望津立时睁大了眼睛,“不行!”

    “怎么不行?”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不会。”

    江南萧亲他,语带引//诱,“行的。我的仲泽很厉害……不会死。”

    一边说,他一边把人抱离了座椅,低低诱//哄,声线蛊/惑而撩/人,“会舒-服的。”-

    千秋节当日,江南萧说到做到,第二天江望津没能起来。

    直到下午,七宝就看见陛下被从承和宫撵了出来,一时目瞪口呆。

    今天是休沐日,燕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蹲在殿前吹着风啃糕点,对此见怪不怪,连头都没抬一下。

    七宝观他神色如常,悄悄走过去,大着胆子地小声同人打听,“燕来,陛下经常被皇夫赶出来吗?”

    燕来道:“是吧。”

    说完,他又砸吧两下嘴,“皇夫脾气挺好的……”

    七宝点头,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皇夫脾气确实好。陛下被赶出来,那想必是对方惹到皇夫了。

    他刚想完接着便听到燕来继续叭叭:“可能是小公主闹皇夫了,所以陛下才被赶出来。”

    上过学的燕来已经知道,皇夫和陛下是男子和男子,他们不会有小世子。

    如此一来,那就只能有小公主了。

    不过小公主也好啊,燕来想,以后小公主脾气肯定也很好,跟皇夫一样。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小公主会不同他一起玩了。

    七宝傻眼,他掏了掏耳朵,接着一脸震惊。

    小、小公主!?

    好不容易有力气走动了,江望津刚出殿门就听燕来在这里胡说八道,“燕来!”

    片刻后。

    江望津叫来林三,“你回去问问赵叔他找的是哪家学堂,可以换了。”

    林三郑重点头,出门就把燕来拎出了宫。

    看着他离开的江望津拧了拧眉。

    到底是什么学堂啊,‘小世子’燕来是不说了,可变成‘小公主’了。

    沉吟少顷,江望津表情忽然又变了下。

    或许……有问题的并非学堂。

    不过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江望津长长舒了口气,也不想再出去走动,慢慢挪回去继续窝着了。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江望津眯了眯眼睛,隐约看到有人影走进殿中,但他只能看清一个淡淡的轮廓。

    虽说他一直在坚持敷药,但赛神医也说过,他的眼睛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如今也已比以前好多了。

    “醒了?”

    熟悉的嗓音入耳,江望津抿了下唇。

    江南萧走近,把人往怀里捞,“真错了。”

    江望津不太想理他。

    江南萧便继续:“大军后日出发。”

    闻言,江望津终于有了点反应,“这么快。”

    是太快了,上一世蔺琰即位都花了那么久。然而这一世因为某些原因,东戎和西夷提前有了联系,大战也便随之提前许多。

    江南萧应了声,“我已命人将蔺琰关押。”对方自硕丰帝死后就一直安分守己,更是不曾有过什么特殊的举动。

    连他都未能找到对方勾结东戎、西夷的证据,只能就此将人打发了。

    其余皇子见到他的下场,全都谨言慎行起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江望津没说什么,只是道:“大军出发,你是不是要去送行?”

    江南萧:“想去?”

    江望津点头。

    那日后,沈倾言三五不时便要入宫一趟,给他送了不少东西,不拘吃的还是玩的。待他是真的好,他要走,江望津自然要去送送,愿对方能够平安归来。

    江南萧亦没拦着他,只是使劲把人唇瓣吮得不能看方才罢休,“那就一起去吧。”-

    大军出发的那日,街道挤满了百姓。

    圣驾出行,人们翘首张望,一时想瞻仰一下陛下的圣颜,二是想看看皇夫。

    那可是皇夫,史无前例的皇夫!

    百姓们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大都只顾着吃饱穿暖即可。

    奈何车架遮得不留一丝缝隙,谁也没能瞧见皇夫是何模样。

    及至车架行至城门前,车内,江南萧握着他的手,“车外冷,你在这等着?”

    江望津摇头,“一起下去吧,来都来了。”

    江南萧向来拿他无法,只好取来件大氅将人一裹。

    两人相携下了马车,登上城楼,凉意扑面而来。

    天气是愈发冷了,在大军出发前,尚衣局那边就连续赶了两月制出了一批用来给将士们御寒的冬衣。

    沈倾言为一军主将,片刻后他身着铠甲走了上来,在他身侧是养好伤的沈倾野。

    再次看见江望津,沈倾野只觉恍若隔世。

    事实上,也真的隔了一世。

    沈倾野看着江望津,倏地道:“对不起。”

    这一声带着真心实意忏悔的道歉来得还是太晚。

    但时间或许又刚刚好,江望津看了看他。身侧抓着他的手紧了下,他反手将人扣住,而后微微笑了笑,道:“没关系。”

    沈倾野一时有些怅然,很快点了点头,收回视线。

    来年的桃花,他应该要自己去看了。

    不过届时可能是赶不回来了,沈倾野默默地想。

    见他似乎是想通了,沈倾言便对着江南萧朗声道:“多谢陛下前来为将士们送行,我军将士士气大增!”

    江南萧颔首,“此去一路长途跋涉,辛苦沈卿了。”

    七宝适时端了酒杯过来,君臣几人各执一杯,江望津手中则是江南萧递给他的果饮。待对方说罢,他亦举杯道:“还望沈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得胜回朝。”

    随着一杯酒下肚,沈倾言同沈倾野兄弟二人走下城楼,“众将听令,随本将军出发!”

    军队浩浩荡荡远离京城。

    江望津望着这一幕,“希望将士们能够平安归来。”

    江南萧揽住他的肩膀,眸光深邃而悠远。

    随着西靖大军抵达关外,东戎同西夷的军队正在集结,西靖大军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然而,东戎与西夷军却迅速调整了过来。

    战争瞬间打响,奏报一封接一封地传入京城。

    这一日,江望津正在提笔勾勒图纸,最近他也跟着江南萧一起在沙盘周遭观摩,亦看了不少兵书。而图纸上则是他根据对方之前做出来的弓弩改良版,方便携带,万一……

    正描绘着,外面响起声音,“皇夫,陛下让奴才过来伺候您用午膳,现可要传膳?”

    江望津执笔的动作一顿,“陛下不回来用午膳?”

    七宝踏着小碎步进门,闻言低着脑袋,“额、是,陛下正在御书房同诸位大臣商议、”

    “商议什么?”江望津‘啪嗒’一声放下笔,视线扫向七宝。

    七宝犹犹豫豫,“商议、御驾出征的事宜。”

    江望津心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停滞几息,他追问道:“边关出了什么事?”

    “回皇夫,”七宝老实道,“今日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中说——沈将军不慎中戎敌埋伏,生死不知。

    “沈少将军、少将军救兄心切,跟着杀进战场,入了埋伏圈,同样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更,最后一个大的剧情点了~

    ◇ 第110章【二更】

    江南萧从御书房回来, 就见江望津独自坐在桌案边,微微低着头,表情看不分明。

    “可用了晚膳?”他上前。

    江望津听到声音抬首望去, “长兄……”

    江南萧看清他的表情, 心中还是不禁一叹, 伸手将他肩头垂下的一绺乌发缠绕指尖,低声道:“都听说了?”

    “我也要同你一起。”江望津同他眼神相对,语气坚定道。

    江南萧一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不行。”

    江望津皱眉, 他不可能任长兄一个人在外杀敌, 而自己待在京中。

    见他皱起眉头,江南萧心顿时便软了一半。他把人抱了起来, 放到腿上, 温声开口:“我已都安排好了, 你有更好的去处。”

    江望津一顿, “什么?”

    江南萧道:“监国。”

    江望津怔住。

    江南萧抬起指尖, 在他颊侧轻抚, 缓声说:“你留在京中, 我才能放心出征。”

    “可、”

    江望津话还未说完, 江南萧就已经亲了下来。

    男人漆黑深邃的凤眸压下, 眼底是对他的珍视与爱意, 满是怜惜。

    正如他放心不下对方, 江南萧又何尝放得下他。

    “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江望津声音很轻, 眼眶有点酸。但是他忍着没有让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给长兄增添负担。

    然而, 江望津这个样子才更是让江南萧心疼。

    紧接着, 他的脸被捧了起来。

    江南萧略一倾身,两人额头相抵,“留在京中,让我放心……好不好?”

    江望津深吸了口气,半晌,他眼睫轻眨了下,“我知道了。”

    江南萧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我的仲泽……”

    待同江望津说好后,翌日朝会,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便传遍朝堂。

    “这怎么可以,陛下乃九五至尊……”

    “是啊,还请陛下三思。”

    江南萧等众人声音停歇方才道:“古来便有帝王御驾亲征,朕亦然。军队于边关奋勇杀敌,沈将军深陷敌营,生死不知,朕岂能坐视不管。”

    这番话道出,场中一干大臣皆深深埋头。身为臣子本应为陛下排忧解难,然而他们却无一人能够站出来为陛下分忧。

    邬康平同邬岸早先就得了消息,此刻安静地站立着目视前方。

    下一刻,只听帝王道:“即日起大军准备随朕出征,朝中不可一日无首……便由王、季、章三位阁老以及平远侯协皇夫监国。”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而后同邬康平一起上前一步,“臣等遵旨。”-

    新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开,西靖上下一片呼声,有陛下出征。定能迅速平定东戎、西夷,扬西靖声威。

    与此同时,由皇夫监国的消息也是让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

    他们何曾听说过有皇帝容得下后宫干政的,然而皇夫不同。

    陛下为其开创先河,设立皇夫之位。又这般信任对方,让对方监国……陛下对皇夫的感情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众人又不得不提两人此前的关系,那可是兄弟啊……由此可见陛下、皇夫乃是日久生情,那他们又是何时从兄弟之情变成了爱情。

    更有一些勋贵子弟听闻百姓间的议论,透露出消息——早前陛下同皇夫还是兄弟的时候,传闻两人关系并不好云云。

    立即就有说书人将这段波澜起伏的爱情编成段子,在各个酒楼、茶肆间传扬开来——当然是用的化名。因为其中大都是在赞扬陛下同皇夫的感情,朝廷也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民间故事,江望津还是从燕来口中得知的。

    因上次的事,赵仁最后是请了先生上门来教后者,皆是京中有名的大儒,但都没多久就摇头摆手地走了。故而燕来失学,又颠颠儿地入了宫。

    “大家都说皇夫同陛下感情好。”燕来说道。

    江望津无奈地看了看他。

    再有几日就是年关,邬岸早已将粮草运送出去。待大军整顿好,长兄便要率军出征了,他现在没心思想别的。

    燕来见自己没把人逗高兴,讪讪地挠了挠脸。

    “皇夫是在担心陛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江望津应了声,默了瞬看向燕来,“你可有烦恼的时候?”

    “烦恼?”

    江望津点头,燕来表情茫然了片刻,旋即他朝江望津望去,认真开口:“皇夫烦恼,燕来就烦恼。皇夫开心,燕来就开心。”

    听罢,江望津不禁一笑,摸了下他的脑袋。

    “马上新年就到了,皇夫开心吗?”燕来仰着脸,眼中全是江望津的影子。

    顿了顿,江望津同他弯了下唇,嗓音轻浅,“开心。”

    是应开心些才对。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日,京中万家灯火明亮璀璨,皇城内更是高挂着大红的灯笼,四处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承和宫中,江望津在整理小包袱,里面是他请赛神医制的药,准备让长兄出征带去。

    江望津最后打了个结,眼睑下压。

    但愿用不上……

    江南萧进殿时就看见他出神的模样。

    分别在即,江望津最近几日都没怎么睡好。夜里江南萧还能看到对方眉头紧皱,满头大汗的模样,怎么都叫不醒。

    每到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安抚。

    江南萧走近,抬指勾了勾他下巴,“想不想出去看灯会?”

    江望津仰起脸,“要去观星阁吗?”

    江南萧把他拉起来,轻声道:“出宫。”-

    今日除夕,城中一片欢声笑语。

    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崭新的大红色袍子,梳着双髻的孩童,脸上俱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相互追逐打闹。大人们三两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伸手作势要扶,面上也全都是笑。

    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往前是十里长廊,大红灯笼高悬,映亮长廊。廊下有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走过,不时驻足停留,在商贩摆得琳琅满目的小摊上挑拣,也有猜灯谜的。

    远处同样灯火通明的市井更有杂耍艺人当街就表演起来,引人围观叫好,一派祥和欢乐的景象。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将士们奋勇杀敌,只为守候身后的这片土地,守候这一片繁华盛景。

    江望津视线从远处扫过,看向身侧。

    这就是长兄的西靖,是长兄想要守候的西靖。

    江南萧忽然道:“想去看杂耍,还是猜灯谜?”

    江望津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想跟长兄一起。”

    闻言,江南萧目光低垂,眼底是闪烁的灯火,灯火中映着一个江望津。

    江望津不知是被方才自己脱口的那句话而不好意思还是其他,此刻已微微垂下头去,露出来的耳尖泛着薄红。

    见状,江南萧喉结一动,牵起他,“嗯。”

    他并未带着人往前,而是径自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人朝城外行去。

    从高高的城墙上下望,整个京城都被二人尽收入眼。

    江南萧从七宝手中接过大氅给人披上,拉着人朝前,宫人们留在身后。

    “还记得那日你许下的三愿吗?”他低低道。

    江望津抬眼。

    江南萧垂眸注视而来,似在等他回答。

    “一愿世清平,二愿君身健。”①

    江望津缓缓开口,刚说完一句,江南萧便接口:“三愿临老头,日日与君见。”②

    话落,他把江望津的手拉起来,至于唇边,“朕许诺……海晏河清日,便是你我相聚时,此后永不离。”

    帝王的承诺犹如千金般砸下,落入江望津的心头。一时之间,心潮起伏。

    江南萧把人抱住,轻而郑重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少顷,江望津才轻轻‘嗯’了声,而后稍稍抬起脸,主动将唇送了上去。

    明月见证下。

    他们拥抱在一起,接了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

    除夕一过,帝王御驾亲征,百姓们夹道相送。也是这日,皇夫送君数里,回来时不少百姓终于窥见了皇夫之貌,一时惊为天人。

    此事更是将陛下同皇夫的爱情故事中又添了一笔。

    江南萧出征,江望津也没闲着,每日批阅折子,代替了对方的位置。

    三位阁老连同邬康平也一起帮忙,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给出建议。

    江望津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关外的奏报一天一天送至御案前。

    他心中煎熬,又不得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免长兄在关外还要为他的身体担忧。

    最近几日,江望津只有在看到奏报中夹杂的信纸才稍稍舒展眉头。

    这日,赛清正照例过来给人看诊,刚走进屋子就被里面飞扬起来的木屑给呛了几下,“不是……你还没放弃?”

    他看着江望津的侧颜,只觉几日不见,对方又消瘦了许多。

    “赛神医来了。”江望津头也不抬,专心捣鼓着手里的小箭。

    “不是都让你监国了,你还真想跟过去啊。”赛清正看着对方这个样子,简直都要佩服了。他早就知道对方油盐不进的性格,没想到连陛下说的话都不管用。

    江望津:“神医那边的药制好了吗?”

    赛清正拿他没辙,没好气道:“制了。”

    江望津也不恼,温声同他道谢。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真要去?”赛清正再次追问。

    江望津抿唇,“我不是去给长兄拖后腿的。”

    赛清正:“我知道,但你这身体……诶算了算了,我同你一起去吧。”

    江望津蓦然抬起眸子,“赛神医、”

    他有些说不出话。

    “谁让本神医好说话,这次就当舍命陪君子了。”赛神医叉着腰,扭头没看他。

    江望津定定注视对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多谢赛神医。”

    他早就下了决定,监国的事,他已经传信给了端亲王,想必对方也快回京了。

    只不过江望津如今在对着上次的弓弩发愁。

    倘若真的要去,他必定得有自保的手段才行,不是去添乱的。

    然而,他本就对制作弩箭没甚了解,在他请教宫中的那些老师傅时,他们也无法将他想要的效果呈现。

    江望津一时犯难,这宫中的大师水准已经算是顶尖的了,大师……

    江望津忽然沉吟起来,少顷他倏尔抬起脸。

    他怎么就忘了,之前去禄宝阁时曾听闻掌柜的提起敦赟大师重新出山。想到对方的能力,江望津当即便让林三去打听起大师的情况。

    不多时,林三回宫禀报。

    江望津立时着人准备马车出宫,他原本以为要见到对方还需花费一番功夫——毕竟此前敦赟大师已沉寂许久,未必就肯见他。

    没想到江望津刚过去,敦赟大师便露了面。

    “多谢敦赟大师愿意见我。”江望津同对方一礼,姿态恭敬有礼,没有半分属于皇夫的架子。

    敦赟大师望向他,眼底带着赞赏,亦躬身上前,“皇夫殿下不必如此,在下不过是一阶粗人,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江望津摆手,“大师过谦了。”

    即使是平民百姓又如何,只要是有学之士,皆可受得他一礼。何况以敦赟大师名扬天下的手艺,这便更加不用多提。

    敦赟轻笑了声,问起他的来意。

    江望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敦赟柳眉轻蹙,“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需要花费些时日。”

    闻言,江望津当即大喜,对着人深深一拜。

    距离江南萧离京已近两月,他心中的思念早已达到顶峰,不知对方怎么样了。

    回宫后,江望津刚入寝殿,便觉一阵熟悉的感觉朝自己涌来,伴随着无尽的思念。

    长兄……

    江望津红着耳朵窝回榻间,明明前两日才刚、怎么又来了……

    正想着,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紧紧咬住了被褥。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出自《赠梦得》·白居易,改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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