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津刚抿了一口酒便觉醉意醺然,这时,屋中的烛灯倏然灭了。
“灯、灭了……”江望津轻声喃喃,“看、不见,了。”
灯灭了,应该怎么做?
江望津试图思考,然而脑袋晕乎乎的,运转异常缓慢。同时他感觉耳边似在嗡嗡作响,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只能慢慢往身后倚,末了整个人窝进小榻中,眼睫也缓缓耷拉了下去。
房门被打开的动静传来,江望津亦毫无所觉。
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当中,似有若无的冷冽气息拂过,江望津又往榻内缩了缩。
小榻前的江南萧皱了下眉。
这是……
喝酒了?
桌上的酒壶似乎还是满的,小杯子里的酒也只少了一半,仿佛只是被人抿了一口。
一口就醉成这样。
且,小院中的人都被遣散……
是在偷偷喝酒。
江南萧唇角微挑,目光落在那人酒醉后也依然紧紧拧着的眉间,似藏了许多疲惫,只在无人时显露出来。
夜风习习,从未关严的窗缝中透进来,带着丝丝凉意,江望津下意识地将自己蜷起来。
在这里睡一晚,即便是个身体强健的普通人都有可能会感染风寒,何况是本就体弱的江望津。
江南萧敛目,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一般喝了酒的人大都是热烘烘的一团,然而江望津身上却带着点凉意,察觉到热源靠近,他不禁往人怀里轻轻蹭了下。白皙的面颊贴过来, 被碰到的地方仿似在微微发着烫。
江南萧蹙眉,将人轻放到榻上,掖好被角,继而不做任何留恋地转身出了房间。
离开小院的前一刻,江南萧指尖蓄力打出一道内劲。
正在打瞌睡的燕来‘哎哟’一声捂住脑袋,接着即刻朝另一边抱臂而立的人狠狠瞪去。
被瞪的林三一脸莫名,只不过表情依旧冷冰冰的,回视了燕来一眼。
自认为被打了的燕来立马站起来,哒哒哒往世子的房间跑去:他要告状!林三打他!
一进门,燕来就发现房中黑黢黢的,不过还是能凭借着月光看清屋内一些情形,但他清楚世子的眼睛不好,一下就慌了。
他急急忙忙去点了灯,巡视房中一圈发现自家世子在榻上睡得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燕来捂着脑袋往踏凳上一坐,靠着床继续眯起眼睛打瞌睡,等明天世子起来再告状……-
一晚上过去,江望津从睡梦中醒来,额角隐隐抽疼,他忍不住低哼了声。
“世子,你醒了!”燕来的嗓音于榻边响起。
江望津一转头便看见他下巴磕在床沿,正咧着嘴笑,“燕来……”
开口时,江望津嗓音嘶哑。他拧眉,犹记得昨夜自己是在小榻上饮酒,一口下去就……所以,是林三和燕来把他送回榻上的吗。
燕来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去倒了杯水过来,接着继续蹲回去,小嘴一张就开始叭叭,“世子你不知道,昨天林三打我了,啪——一下, 弹我脑门上!现在都还在痛!”
说着,燕来指着自己的脑门。
江望津好笑地望向他,“是不是你又捉弄林三了?”
燕来闻言蓦地便瞪大眼,“我没有!”
在江望津的盯视下,他憋红了一张脸,声音渐弱,“这次真没有呀……”难道是他不小心惹了人,林三憋着坏在他快睡着时报复回来?
江望津瞥瞥他心虚的小模样,轻笑了一声。
燕来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的,“我我、我去给世子打水!”
说罢,他一溜烟便跑出了房间。
小院外,掐着点过来看世子起来了没有的容舒正在询问林三,抬眼就见燕来红着脸从卧房内跑出。
容舒心下一紧,“燕来,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啊,”燕来说昨天自己在守夜,“我要去给世子打水,世子醒了。”
容舒闻言抿唇。
主子从不需要旁人来守夜,之前容舒提到过守夜一事,被拒绝了。
然而,现在燕来却从里面出来……
原本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毕竟燕来从小跟在主子身边,比他更受器重也实属应当。可……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主子身边最为倚重的人。
但主子身边从来都不只他一个。
除了燕来、林三,还有七皇子……沈少将军,甚至是那位施公子。
不过眼下想再多也是无用,容舒迅速收敛心神,跟着燕来一起去打水。
两人进门时,江望津靠在榻边,神色有些恹恹。昨日他饮酒便醉了过去,桌上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收拾,隐约还有一股酒气在房中萦绕。
“世子。”容舒刚进去就觉出不对。
江望津亦没料到他会来,见后者目光落到桌上,不禁闭了闭眼。
“容舒。”江望津唤他,桃花眸微微睁开,清润的眸底将人直视着,嗓音温和:“不要告诉赵叔。”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视,容舒顿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日后,容舒明显感觉到主子更为重视他了。
有时沈少将军亦或者施公子相约,他也能跟去,同燕来一左一右站在主子身边-
自及冠袭爵后,江望津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上朝,期间不少次与长兄的马车擦肩而过,但都什么话也没说。
这日庆天节,江望津早早便要乘坐马车入宫。
林三架着马停到府门前,倏然就看到蹲在府门外,对着一辆马车抓耳挠腮的杜建。
这个是大公子身边的人。
双方打了个照面,杜建礼貌地同他点点头,继续对着马车皱眉。
林三望去,便见那马车的车轮似乎缺了一角,看样子是没法用了。
很快,江望津也从府中走出,身后跟着容舒,燕来则留在府内看守院子——后者的心性如孩童,江望津从不让对方跟着出去办事,只把人放在府里安安稳稳地待着。
好在燕来最是听话,对江望津的话从来都不多问亦不反驳。江望津刚出来就看到急得满头大汗的杜建,视线扫向马车。
察觉到他的目光,杜建立时躬身一礼,“侯爷。”
“长兄……可是要入宫?”江望津忽而问了一句。
按照以往自己所知,对方向来事忙,他这么早入宫也是因为七殿下相邀,只是不知长兄如何。
车轮坏了,怕是还得修过再用。
杜建闻言登时大喜,“是!”
江望津眼睫微低,“嗯。”
片刻后,江南萧大步走出府中,一眼便瞧见站在府外的杜建。两辆马车并排放着,一辆通体漆黑,一辆墨绿。
杜建正站在墨绿色的马车前方,林三和坐在车板上的容舒同时也向他行礼。
“主子,马车坏了,所以……”杜建挪上前道。
江南萧看他一眼,视线继而落向马车。
车内,江望津阖目靠在车壁上。最近七殿下忙于政务,昨日夜里他查阅了不少典籍,兴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既答应要辅佐对方,江望津就会全力做到最好。
只是夜间风凉,他吹得有些头疼。
江望津能感觉出来,自己这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回。
长兄不知何时过来,安静无人的车厢令他紧蹙的眉心缓缓放松了些许。不多时,江望津感到一股倦意袭来,他往后微微靠谱,身子却不知不觉往边上倾斜。
就在江望津准备睁开眼睛坐直一些时,倏尔一阵凉爽的风从撩开的车帘外灌入,继而是一股清冽的气息。莫名让人想到冬日的第一捧雪,纯粹而干净的味道,令他情不自禁想要多闻一下,同时又无端觉得有点熟悉。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抵住。
江望津没能栽倒下去,纤长浓密的睫羽颤了颤,而后一点点睁开了眸子,蓦然便映入了一双狭长深黑的凤眸中。
四目相对。
江望津看着这双眼睛怔怔出神。
江南萧低眼,末了收回手坐到他对面,姿态冷淡疏离。
“长兄。”江望津缓声开口道。
“嗯。”江南萧淡淡回应-
两人相顾无言,一路上谁都不曾再说一句话。
直到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江望津起身,待江南萧走出车厢,他也跟着出去。
却见对方立在车板之上,朝他伸出了手。
江望津略微诧异,他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对方小臂上,接着就被握住手。只眨眼功夫,江望津感觉身体骤然腾空了一瞬,再回过神时他便已安然落到了地面上。
江南萧松开他。
江望津抬了抬眼,“谢谢长兄。”
江南萧凤眸掠过他,抬步往宫内行去。
杜建同江望津躬了躬身,忙追上人。
江望津落在后方,脚下步子不紧不慢。他盯着前方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长兄仿似不如朝中那些人说的那般淡漠……
思索间,江望津闻见有人唤他。
唤他那人正是蔺琰,“望津,你比我先到。”江望津动了动唇:“殿下。”
“无需拘礼。”两人一道朝青渠殿走。
江望津很快入了席, 待硕丰帝宣布开宴,他也跟着端起酒盏。这里面盛放的是水,眼下他不过做做样子。
正当他准备随众人一道饮下时,江望津突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向自己。
他抬眼,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
江望津一顿,就见江南萧已然收回视线。
他心中有些诧异,然很快便来不及去想对方为何看向自己,只闻上首的硕丰帝忽地唤他一声。
江望津怔了下,旋即站起身,直视上方的帝王。
早些年硕丰帝因忌惮迟迟没有让他承袭爵位,如今他表明立场,硕丰帝好似终于对他放下了些许戒心。
只是,江望津明白,江家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自己若是行差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就将是万劫不复。
身在朝中,江望津无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求的不过是保住身边的人罢了。
硕丰帝朗笑一声,“今日酒水可都是进贡的佳酿,这股百霖春更是难得的美酒。高河,拿一些给侯爷尝尝。”
高河提着酒壶,笑眯眯地走向江望津。
此举是重视,亦是试探。
江望津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众人,视线不着痕迹地掠向七皇子。
对方的眼底有一丝忧虑,更多的却是隐隐的兴奋。
江望津得到硕丰帝的重视,对蔺琰而言可是极大的帮助。
手眼通天的帝王又怎会不知江望津的身体,这种情况下赐下美酒。一瞬间,他似感觉到从舌根泛起了酒水的滋味,带着苦涩。
“谢陛下。” 江望津道。
在众人的瞩目下,江望津接过酒,顶着在场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将酒饮下。
恍惚中,江望津好像看到了一抹担忧的眼神。
是他的错觉吧。
只一杯酒,江望津只觉头脑立马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
“臣、不胜酒力……”
硕丰帝的笑声响起,“哈哈,来人,带侯爷下去休息。”
江望津听到这句话,却无法再做出任何回应。最后的意识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的腰稳稳托住,而后将他抱了起来。
江南萧捞住人,“陛下,可否让臣带侯爷回去。”
硕丰帝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去吧。”
江南萧点头,带着人离开。
殿内的喧闹声被他甩在身后-
长长的宫道上,江南萧单手把人抱在怀里,一边用方才随手从宫人手中取过的披风将人拢住。刚做完这一切,被他抱着的人抿着嘴唇,道:“酒……”
“嗯?”
“难喝……”江望津小声说。
“难喝你还偷喝。”江南萧不咸不淡地回。
趴在他肩头上的醉鬼却听不懂他的话,动了下身子,“是、谁?”
江南萧不语,带着人往宫门处大步而去。刚走出没几步, 怀中人轻轻拱了下。
江南萧皱眉,“别乱动。”
江望津没说话,似彻底失去了意识。
宫门前,林三、容舒和杜建三人等在马车边上,看到江南萧抱着什么人走来的身影时一顿。
“大公子,让奴才来……”容舒刚迈前一步,就接收到男人冷戾看来的视线。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一个眼神,却让他浑身冻结,脚下再挪不开半点。
林三对他摇了下头。
江南萧径直上了马车。
江望津被他牢牢固定在身前抱着,面对着面。江南萧一只手护在他身后,一只手落在一侧,手背上青筋鼓起,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人安置到座位上躺着。
不过片刻,正当他准备把人放下时,江望津似有所觉,指尖死死勾住了他的衣襟。
“放开。”江南萧低声开口。
江望津没放,继而往他怀里又蹭了下。
少顷,车厢内响起一道压抑的低沉嗓音,“江、望、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