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玉颜坊就要开业了。
顾惜文的铺子位置确实很好,在朱雀大街的中心区域,占地极大,原先是一家传承三代的点心铺,生意不错,换地方开业之后有不少老顾客好奇打听缘由。一来二去的,附近住户都知道有一家卖新鲜玩意儿的铺子要开业了。
卖得是宫里贵人发明的好东西,娘娘们都爱用,重点是能养颜护肤。
还没开业,铺子就先火了一波。
而徐静姝找来的掌柜也靠谱,徐家是勋贵世家,不善商贾,但徐静姝的母亲本是富商女,自幼耳濡目染,带了不少商铺陪嫁,对打理铺子颇有心得。徐静姝回家一说,她母亲就找了一位经营脂粉铺多年的掌柜娘子,性情精明干练,上任几天就将一干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开业前,婉月出宫去看了一次,对商铺奢华浮夸的装修风格十分满意。她对玉颜坊的定位就是高端奢侈品牌,走少量精品的高贵路子。要求价格能标多高就多高,每批货物都划分出复杂的购买等级,给商品销售自设门槛,身份不够,财力不够的通通不卖。
婉月反复强调,给掌柜再三提醒,卖货的时候要把“你什么档次,也想买我家的东西。”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核心思想就是让顾客们跪着花钱。
之所以走这个路线,一是因为香皂香露的起步够高,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供皇帝妃嫔使用的东西,婉月要考虑皇帝的感受。标价太低,定位太接地气的话,让皇帝怎么想?
皇帝当宝贝用着的香皂,出去一看,大街上百姓人手一个,即使用料不同,但皂类做工大同小异,以昌平帝浮夸傲慢的性情,到时候会有什么想法不好说。
二是婉月主动限制玉颜坊的发展规模,有意控制销售范围。她反复强调筛选顾客,就是为了将销售额控制在一定范围里,让自己既能挣到钱,又不至于让别人觉得特别挣钱。
树大招风,财帛动人心。她从不低估人类的逐利性,任何一个赚钱的行业都充满着腥风血雨,而她现在只想安稳发育。
她才是个六岁的宝宝呢,还是无权无势,没有话语权,连婚嫁都由不得自己的公主。售卖几样挣钱的脂粉香料,凭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其他人不敢动心思争抢。
若是特别挣钱的商品呢?
到时候恐怕第一个对她下手,想分一杯羹的就是她的靠山皇帝老爹了。
皇帝也很缺钱的。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
与其费尽心思去勾心斗角,不如一开始就主动限制规模,躲在昌平帝的庇护下缓慢发育,打出一副给钱都不要的傲慢性子,养成众人对她的思维定性,利用所有人的轻视低调发育。
反正她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发展。
掌柜娘子对她的理念贯彻得十分到位,将整座玉颜坊装修的壕无人性,进门之后根本看不出是卖什么的。
作为一家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铺面,玉颜坊进门就是时令花卉、奢华摆件,两边分散着敞亮的休息区,摆了几圈被绿植环绕的宽大座椅。商品摆放在几处雕花华美的展架上,每个展架只放一两件,让人一看就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婉月就放心地回宫了。
开业那天,苏怀安亲自带人将牌匾送到铺子门口,皇帝亲笔的三个大字在万众瞩目下高高挂起。掌柜娘子刚宣布开业,周围人群就一拥而上。在一系列繁琐严苛的购买门槛限制下,愣是将所有商品当天销售一空了。
婉月知道后都惊了。
她还是低估了这种高端营销的诱惑力,没办法,富贵人家购物就看重一个档次。门槛越高的东西越稀有,规矩越多的场所越高档,这是古今共通的道理。
而京城里有点身份的人家都消息灵通,早在开业前就派出家仆在玉颜坊门口晃悠,等着开业第一时间冲进去抢货。他们买得不是商品,是面子和地位。买了什么不重要,只要买到了就行。
此外,这可是皇帝亲自赐名的店,里面的货品是宫里贵人都用的东西,他们怎能不买?
贵人用着都觉得好,偏你不买,你是不是觉得贵人们的眼光不好?皇帝赐名的店铺你都不进,你是不是对陛下有意见?
哪户人家受得起这种揣测。
于是,玉颜坊的生意十分火爆,各类香皂香露供不应求,直接预定到了几个月之后。买不到的人想方设法加钱抢购,用过的人四处炫耀高调吹捧,这种情形下,玉颜坊的名声越传越广,掌柜娘子每天数钱数到手软。
开业满一个月的那天,婉月和宁一同出宫,四位伴读都在店里等着。六人坐在一起对了账,然后开始快乐分钱。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呢。”崔幼菱喜滋滋地攥着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
定阳崔氏世代官宦,走得是清贵养望的路子,对族人约束很紧,办业置产都十分谨慎,不比其他世家财大气粗。崔幼菱作为最受宠的嫡女,平时零花钱也不多,此时就被银票迷花了眼,体会到了幸福的烦恼。
“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啊?”
姜媛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面前厚厚一摞的银票,感觉十分烫手。
“这也太多了。”她将银票往前推了推,神色犹豫地解释,“玉颜坊刚刚开业,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些钱我拿着也没用,不如留在铺子里周转……”
“拿着吧。”和宁直接打断她的话,一把抓起银票塞进她的手心,“刚刚你也对账了,铺子啥都缺,就是不缺钱。”
姜媛这才犹豫着收下了。
和宁见此终于满意,又转头和崔幼菱讨论起钱怎么花的问题,越说越起劲,两人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购物。
顾惜文和徐静姝没有参与这些话题,她们还在忙活。
徐静姝是股东六人组里负责经营的,有了掌柜之后她也事事过问,跟着忙前忙后,十分尽心。此时有了几分掌柜模样,分完钱又抱着算盘做下个月的预算,顾惜文坐在旁边,拿着笔跟着写写划划,时不时探讨几句,态度十分认真。
婉月把自己那份银票收起来,听了一会儿和宁两人的花钱讨论,又坐到顾徐两人的身边,见预算做得细致合理就不再打扰,把其他人拉出去逛街购物了。
出了玉颜坊,和宁她们直奔首饰铺子,婉月则先去了朱雀大街规模最大的字画店,先买了一副古画,又依着昌平帝平日的喜好买了一方砚台。结账之后,刚拿到手的分红花了七七八八。
捏了捏瘪下去的荷包,婉月心痛了一秒,但也没办法,这钱省不得。
玉颜坊能有如今的火爆场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昌平帝送的那块牌匾。婉月找他取名就是借势的意思,而昌平帝对此也心知肚明,不仅亲笔赐名,还专门让苏怀安在开业当天送来,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这店是他罩着的。
收了皇帝老爹的好意,当然得有所表示才行。即使这些字画砚台对昌平帝毫无用处,她也必须要送。
这是态度问题。
把东西包装好,又去首饰店和其他人汇合,比着谨妃日常穿戴的衣饰,婉月挑了当下时兴的簪子和配套的耳坠。
“这是给谨娘娘买的?”和宁凑了过来,看了她选的饰品不由惊讶。“你不给自己挑些?”
“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喜欢的。”婉月冲她笑道,“左右都是那些款式。倒是母亲饰品有些旧了,正好给她买几样。”
“说得也是。”和宁想了想,低头从挑好的首饰里拣出来两支,又加了一支金丝攒花的步摇,看着是芳嫔会喜欢的款式。
婉月面上笑意更深,再没多说什么,带着自己选的饰品去付账了。
回到宫里,收到礼物的昌平帝和谨妃果然十分高兴,一边责怪她乱花钱,一边喜滋滋地拿着礼物看了又看,昌平帝豪爽地打开库房给她送了一批名贵字画,谨妃则翻出钱匣又给了她一摞零花钱,叮嘱她出宫多给自己买点。
婉月再次暴富,刚刚瘪下的荷包又鼓了起来。回到房间后,她对着自己的小金库暗自清点一番,才美滋滋地睡了。
出去玩了一天,明天早上还有课呢,睡觉睡觉。
……
玉颜坊的经营步入正轨,她们又回到了安心学习的生活状态。
按时上课刷属性,时不时去马厩看看红枣芝麻,婉月每天都过得平淡又充实。
然而这种生活没过多久,找事的人忽然出现了。
婉月近期风头太盛,到底是招了人眼,宫外的人顾忌着昌平帝不敢多说什么,宫里却有人不怕这个。
这天早晨,骑射课刚刚结束,告别了楚飞云,姐妹两人说笑着走出练武场,迎面就遇到了二皇子。
皇子们骑射的授课场地也在这里,地方就这么大,碰面十分正常,之前她们也遇到几次,都是互相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
然而,这次二皇子却态度奇怪,停下脚步打量两人一眼,阴阳怪气地率先说道。
“两位妹妹的铺子近日卖得红火,听说是四妹妹的主意?”
“不过是脂粉香料,大家图个新奇罢了。”摸不清他的意图,婉月谨慎答道。
“四妹妹果真是长进不少,说话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二皇子听了便嗤笑一声。“难怪那么讨人喜欢。”
“你这是什么话。”
和宁皱眉瞥他一眼,挡在了婉月的身前,“你吃错药了?”
“我和四妹妹说话,关你什么事?”二皇子斜睨着她,“作为兄长,我劝两位妹妹一句,做姑娘的就该有点姑娘样,别整天搞这种无用的东西,花花心思这么多,日后谁敢做你驸马。”
“谢谢二哥教诲,妹妹不懂这些,只知道婚姻大事自有父皇母后安排。近期做的事也都经父皇同意了,不知兄长说的无用东西具体指什么?”婉月向他行了一礼,模样困惑不解。
二皇子现在最听不得“父皇”两个字,本来只是心情不爽刺婉月几句,听得这话他当场就炸了。
“你什么意思,拿父皇压我?”
“婉月没这么说,二哥误会了。”婉月温声答道。
“少耍嘴皮子功夫。”二皇子冷笑看她,“都说你有多才思敏捷,天赋过人,有没有本事和我比一场?”
啊?
和宁惊呆了,看看人高马大的老二,再看看小小一只的四妹妹。
“你几岁,四妹妹几岁,周景林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好意思吗?”她的语气不可思议。
二皇子说完也意识到了问题,脸微微一红,想改口又放不下面子认错,只能梗着脖子僵在当场,等婉月给他台阶下。
婉月心思一转,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意味,隐约猜到了他情绪这么激动的缘由。自从婉月传出了神童名声,昌平帝就多出一个晒娃的爱好,见谁都要炫耀一番聪慧过人的女儿,尽心给婉月拉仇恨。
算算时间,二皇子应该刚从文华殿下课,莫非他被昌平帝训了,还是拿自己当正面典型,用了拉踩式的训法?
想到这种可能性,婉月大感头痛。仔细一想,她又觉得这是个扬名的好机会。进学几个月的稚龄女孩,被年长四岁的兄长要求比试,然后成功把兄长打败。
这不就是话本最爱的套路吗?
至于二皇子的名声……谁管他。
想到这里,婉月便无视了二皇子求台阶下的眼神,一口应下。
“好啊,二哥想比什么?”
?!
正在想理由走人二皇子尴尬起来。
比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他从小说话不过脑子,脑子一热就喊几声,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堪称皇宫里狗憎猫嫌的第一人。
但他知道谁能招惹谁又不能,在皇帝皇后和大皇子面前从不炸刺,其他人又不会和他较真,只有和宁爱和他吵闹几句,因此过得还算悠闲。此时碰到不按套路出牌的婉月,他就不知所措。
“婉月你……”和宁欲言又止,看看尬住的二皇子,伸手拉了婉月的衣袖,小声劝她,“你别和他计较,他就是这个性子。”
他是这个性子,我就该纵着他?
婉月神色不变,继续盯着对面的人看。
二皇子已经十岁了,现代十岁的孩子也该懂事明理,何况是这个时代?总该有人教他祸从口出的道理,若是皇帝玉妃没教过,那她这个当妹妹的,就好心为他补上这一课。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无论比文比武都行,婉月都能奉陪。“
比武?
二皇子眼睛一亮,而和宁神色立刻变了,看向婉月的眸子满是担忧。
她对二皇子还算了解,若是比文,她丝毫不担心婉月落败,只怕老二输了下不了台,不依不饶将事情闹大。但若是比武……
婉月才多大啊?
唉,平时看不出来婉月的性子这么倔。
和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头一次有操碎了心的感觉。
“你说的啊,那我们就比武。”二皇子一口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他与和宁的想法一样,背书背不过妹妹也就算了,骑射还能输?
笑死,怎么可能。
不过确实有欺负孩子的感觉。
等比试结束,他得给四妹妹说几句好话,别真把她欺负哭了,二皇子心里想。
婉月点点头,转身往练武场走,一边走一边问他,“二哥想比什么?”
“射箭吧。”二皇子想了想,“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们就用十米靶,各射十箭,以环数取胜。”
还不占便宜?也不看看你练了多久,我们才练多久。和宁在旁边听着,不屑地撇撇嘴。
婉月对姐姐的忧心毫不知情,看了一眼下方的读档位,答应的十分干脆,“可以。”
多大点事,比输了就再来一遍呗。她一个堆属性的人,多练几遍,怎么会比不过。
回到练武场上,宫人将靶子摆好,取出二皇子和婉月的小弓,恭恭敬敬递给他们,婉月摆了摆手。
“二哥先来吧。”
“行,我先上。”二皇子毫不客气,往前走了一步又不放心地转头看她,“你输了可不许哭。”
“当然。”婉月笑着说道,“我不会哭的。”
“那就好。”二皇子就上前一步,弯弓拉箭。
和宁站在旁边,全神贯注为他们计数,八环、八环、七环、八环、五环、六环、九环……
数着数着,她忽然不紧张了。
就这?
虽然自己比不过,但她很清楚婉月的成绩,看老二整天牛气哄哄,她还以为成绩有多好,结果就这。
“如何?”
十箭结束,二皇子转身将弓交到宫人手里,潇洒自信地出言问道,满心以为这场比试就算结束了。两位妹妹才练了多久,以四妹妹的岁数,恐怕拉弦都费劲,能射到靶子上吗?
看过他的这番表现,四妹妹就该直接认输了吧?
“二哥射艺高超。“
没想到,听见他的问话,婉月不走心地夸了一句,便取了自己的小弓径直上前,弯弓搭箭,身型挺拔如松。
“?”
二皇子看着,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走到和宁身边小声问她。“四妹妹不会射箭也很厉害吧?”
和宁没有说话,只投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不会吧?”二皇子一颗心提了起来,转头认真观察,只见婉月轻轻一拉,一张弓弦瞬间绷满。
“嘶……”他眼皮一跳。
这是什么怪力小孩。
紧接着,怪力小孩一箭飞出,在他呆滞的目光注视下,稳稳地正中靶心。
“十环、十环、十环、哎呀这个九环、十环……“和宁还嫌不够扎心,在他的旁边大声报数。
十箭射完,将小弓交给宫人,婉月转身向着二皇子看去。而二皇子已经石化了,对她的视线毫无反应,依旧呆呆盯着靶子思考人生。
“二哥?”和宁晃了他一下,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两位妹妹,低声说了一句我认输,然后转头就跑。
”噗。“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和宁新奇万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声。“真是稀奇,第一次见老二这么痛快的认输,原来他也有害臊的时候?”
大概是心态崩了吧。婉月心想。
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下,哥哥比武输给妹妹,就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更何况,妹妹只练了不到三个月,而哥哥练了三年。
再想一想,不仅哥哥的射艺比不过,文化课也比不过……
对比实在太惨烈,惨烈到二皇子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的地步,他怎能不怀疑人生?
婉月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这场教训太痛了,希望不会对二哥的幼小心灵造成太大的打击。
但她才懒得管那么多,高高兴兴回宫吃饭了。
宫里消息传得飞快。
上午比试完,到了午膳时间,这场比试风波就已经传到了各宫主子的耳中。
毓秀宫中,玉妃看了一眼还在自闭中的儿子,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她对自己儿子的脾气心里有数,这场风波肯定是他先挑起来的,他有错在先,人家小姑娘又是堂堂正正比赢的,这让她上哪挑理去?
不管怎么看,自己儿子都不占理啊。
“景林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她愁容满面的回房坐下。
“和小四岁的妹妹比试,也亏他想得出来。我都替他臊得很。”玉妃坐在榻上,向着大宫女兰烟抱怨,“出了这档子事,希望他能长点记性。”
“二皇子还小呢。”兰烟站在她的旁边,也只能说这一句。
另一边。
昌平帝正在坤宁宫和皇后一起用膳。
听说二皇子率先出言挑衅妹妹,又主动要求比试,帝后两人都皱起眉,感觉十分不喜。听到结果是婉月赢了又一同失语。
“二皇子性情太活泼了些,四公主实在是天赋过人。不想她小小年纪竟允文允武,果然天资卓绝。”皇后委婉说了二皇子一句,又笑着去夸婉月。
“景林是该好好教一教了。”皇帝平淡地做出评价,提起婉月又笑了起来,“朕也没想到,月儿在射术方面竟也有这般天赋。”
他放下筷子,又一次感叹。“她要是个男孩,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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