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还剩十九分钟了。

    郁景拉着易蓝因给阿姨道了谢后, 一手抓起那票子,另一只手将易蓝因手上的头盔重新戴到她头上。

    易蓝因也指指她的头顶,郁景便顺她的意, 将车把上挂着的黑色头盔扣在脑袋上。

    这个时间从大门进入, 又鬼鬼祟祟地不露真面目, 不出意外地会被检票的人拦住。这间游乐场自郁景出生起便在了, 这么多年过去,在互联网时代的冲击下还依然保持人工出票人工检票本身就已经是很凤毛麟角的存在。

    “干什么的?”仔细看完了郁景手里的票子后, 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大爷皱着眉头指了指郁景脑袋上的头盔。

    郁景便笑着将头盔上的透明面罩打开, 又猫了腰顺手拉开易蓝因的, “cosplay,大爷,您了解吗?”

    大爷眯起眼凑过去看了看易蓝因,大概是明白这头盔干嘛用的,这丫头长得可真漂亮, 那个什么play是完全不懂的, 还是对郁景挥挥手,“进去吧, 进去吧, 记得到点儿了往出跑。”

    郁景便拍了拍易蓝因的背, 两个人颇有默契地集体朝大爷鞠了个躬。

    两个人顶着两顶头盔,小跑着直奔那个转了二十多年的摩天轮去。

    这座城市在高速发展,这个摩天轮从二十年前的稀罕物渐渐变成这座城市的守护神, 它永远沉默着永远转动着,连检修都是趁着休园时做的。

    临近闭园的时间, 三三两两的小年轻们正慢慢地往园门口挪,她们两个像这个世界突然出现的bug, 她们逆着人群,大声笑着,紧赶慢赶地冲进了小小的摩天轮舱。

    四人舱位,两人默契分坐两边。

    郁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易蓝因有些害羞的腼腆,她缓缓将头盔从自己头上拿开,又安静地将它放在自己身边。等她们所在的小舱缓缓升到半空,她转过头看了眼玻璃外的世界。

    “怎么不说话?”郁景的声音闷在头盔里。

    易蓝因调转视线过来,郁景的肩膀比一般女性宽,又穿着肥肥大大的卫衣,脸被黑色的头盔完全遮盖住,导致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单薄的少年感。

    她迟来的觉得自己像在犯罪,引诱着一个孩子走上那条不归路。

    “你也没说话。”她说。

    摩天轮舱遇到风会有些轻微的晃荡,它缓缓地向上爬,即使颠簸着,但一定会抵达顶点。

    在快接近天空的地方,易蓝因的双膝合并,她看起来很紧张,眼珠在眼眶里仓皇失措地转,两手并在一起,两个拇指互相抵着,在期待着什么。

    郁景当然知道她期待什么。

    她抬手摘了头上的头盔,掌心放在它上面,此刻她们在最高处。

    郁景没有动,易蓝因便也没有。

    她们坐在两边度过了最顶的顶端,易蓝因开始变得放松,她伸直了腿,又抱起双臂,郁景的脸突然就放大在她眼前,迫使易蓝因只能被动地仰着头,抱起的双臂隔着她们跳动的心脏,唇与舌却相接。

    郁景的手搭在易蓝因身后的玻璃上,她整个人倾下来,仿佛能罩住易蓝因使她再难逃离。

    交换的呼吸是熟悉的,柔软的唇是熟悉的,人当然也是。

    摩天轮舱开始匀速下落,每一秒钟都会离地面更近。

    短暂的天空之旅,在舒心的谓叹中接近终结。

    易蓝因抓着郁景卫衣帽子上的带子,仰着头小声问她:“你不是不信吗?”她还未睁开眼。

    郁景直接坐到她身边,她朝她坏笑,“刚刚失望了?”她直视着易蓝因的眼睛,“怎么不过来亲我?”

    易蓝因便一板一眼地给自己辩解:“你不珍惜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机会,那我也不要珍惜了。”

    郁景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小声地笑。

    “是哦?”她问。声音闷在自己的手臂里,笑得痴痴的。

    易蓝因别过头去撇撇嘴,自己抬起手腕看了眼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就会闭园。

    郁景打了个哈欠问她:“还能再挺一挺吗?”

    “可以。”易蓝因跟着她打了个哈欠,却朝她点点头。

    两个人又恢复成头盔怪人的模样,工作人员帮她们打开舱门的同时郁景拉着她的手,将她带离。

    米来姐说昨天老太太受了点惊,好不容易睡着就不让郁景去打扰,这么一晚上过去,郁景想让奶奶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还有易蓝因。

    外面颠簸了大半个晚上,易蓝因面上依然不显疲态,她紧紧抱着郁景的背,透过透明的面罩仰起头看天。

    她们像是亡命路上的一对野鸳鸯,只管不死不休地逃亡。

    月亮依然遥遥挂在天上,东方却现出一道曙光。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她和郁景将会是第一个见到太阳的闲人。

    经过一座古朴的不知名庙宇,低矮的院门挡不住院里正热烈茂盛的银杏树,它有自己浓烈的色彩,经过岁月的洗礼依然矗立在人类文明之巅。

    易蓝因抬手拍拍郁景的肩膀,郁景便停下车转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指指那庙宇,“这种城市里的寺庙也可以祈福吗?”

    “当然。”郁景说,她踩下边撑,将钥匙从车门拔出来。

    易蓝因便欢欣雀跃地下车。

    她不懂艺术,也不了解宗教,进门的时候有点不确定地问郁景:“进门是左脚先进还是右脚?有说法吗?”

    郁景手里抓着自己的头盔偏眼瞥她,“这么诚心?”

    易蓝因嗔她一眼,“毕竟有求于人。”

    郁景无声地笑笑,“若你信佛,佛就知道你的心。若你不信佛,就更不需要在意那些人类给佛的定义。”

    她随意抬腿迈进去,易蓝因还是学着她的样子,略显忙乱地先迈了左腿。

    天还未亮,便有整齐的诵经声在城市中央响起。

    越接近诵经的声音,易蓝因就越紧张。她不知道佛愿不愿意帮助那些本就心灵肮脏的灵魂,只是循着心里那点子自私的执着,真心祈求佛能帮帮忙。

    木鱼的声音都更加明显,满园的香。

    那株古银杏树近看则更加绚烂,它被一圈写着祈愿的话的红布围着,带着秋日的黄。

    门口有年轻的小僧双手合十递给她们一卷经书,又指指门边叠起来的一沓子明黄色的圆垫。

    郁景拿了最上面的两个,边忍着哈欠,边拽着易蓝因跪下去。

    耳朵里都是咿咿呀呀的梵文经书,她听不懂又困,便偷眼去看身边的易蓝因。易蓝因显然比她心诚得多,她认真盯着那卷经书上的字,嘴上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小声地念着。

    人的感官被这些超凡的环境所影响,使得郁景重新规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她抬起头,正对上住持先生的眼。

    郁景惊慌失措地挪开眼,像上学时被老师发现正开小差一样。

    耳边是易蓝因小声地呓语,郁景便也跟着凑过头去,她给她指指经书上面的字。

    那颗晃动着的不安的心脏便奇异地安定下来。

    郁景从前不信佛,以后也不会信,但此刻的安宁使她内心平静,记挂着很多人很多事的心渐渐归于宁处,化繁为一。

    脑海里的杂念被激荡地洗涤了几遍后,僧侣和信众们逐渐离开。

    易蓝因原处双手合十朝正前方的佛像拜了三拜,表情认真又虔诚。

    那位本来已经离开的住持又折返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香,递给易蓝因三根后,他转身离开。

    两人从殿内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完整整地现了身。

    是难得的日月同辉的时辰。

    易蓝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

    觉得心里舒畅不少后立刻安利郁景学她这么做,“真的有用,”她信誓旦旦地,“香的味道也很好闻。”

    没精打采的郁景问她:“你不困吗?”

    “还好,以前上大夜习惯了,睡觉的时间都是一段段的。”易蓝因说。

    郁景晃晃脑袋,眼皮耷拉着,“这里离姐姐的医院不远了,咱们走着去吧,安全一点。”

    易蓝因朝她点点头,又扯扯自己身上的皮衣问她:“我看起来,成熟稳重吗?”

    郁景摇头笑道:“不,你身上能用眼睛看得出来的,只有美貌。”

    “你说我没内涵呗。”易蓝因开她玩笑,“全当你夸我漂亮了。”

    郁景垂头跟着她笑,并没有辩解。

    她知道易蓝因懂她的意思。

    寺庙离医院很近,也不知道米来姐当时在医院选址时,这座寺庙起没起过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反正几百米外,就是来路的私立医院。

    收费昂贵,主打一个服务,拥有胰腺方面全国最牛的大佬专家。

    寺庙的一天开始的早,医院则是不分早晚。

    郁景在医院门口买了奶奶最喜欢吃的油盐儿烧饼,从小吃店门口出来发现易蓝因戴着头盔手里正抱着一大捧百合花,身后跟着水果店的老板,正找地方把手里硕大的水果篮子往她手心里放。

    大明星此刻滑稽得像默剧大前辈憨豆先生。

    郁景几步过去,“你买这些干嘛?奶奶吃不了。”她刚从她手心里费劲拿出来那果篮,水果店老板立刻闪身,恐易蓝因突然改了主意找他退果篮。

    易蓝因艰难地从那一大捧花后现出脑袋,“奶奶吃不了就你吃,别废话了。”

    声音嗡嗡的,郁景得把耳朵贴在她头盔外面才听得清。

    易蓝因不大乐意地推开她,“别碰坏我的花儿。”

    郁景无奈地挑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易蓝因晃晃那沉重的头,“我不紧张。”

    郁景笑着推着她的肩膀,一路走向奶奶的特护病房。

    两人进门的时候,门两边还有两个穿黑西装的守门,很像黑…帮电影,见到郁景,还要先鞠一躬。

    “郁总。”还要特意压下嗓门。

    郁景紧咬下唇,硬着头皮朝他们点点头。

    推门进了屋子后,缩着脖子对着空气打了几拳,她算个屁的总。

    易蓝因小声地笑话她,又拉着她的耳朵鬼鬼祟祟地小声道:“习惯就好了。”又坏笑着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

    郁景没办法习惯,她从玄关处探过头去,床上的奶奶还没醒,她放缓脚步走近奶奶的病床,拿起床边柜子上叠起来的干净毛巾,轻轻擦了擦奶□□上的汗。

    前些年奶奶还没这么怕热,最近一两年开始盗汗,睡到后半夜就热得满头大汗,却不像小孩子似的热了会踢被子。她睡觉很老实,手脚都不动的。

    郁景在国外的时候,曾托已回国的战友帮忙带奶奶去大城市看病,西医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中医也只是开了各种温凉的中药。

    郁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小的时候,农村是没有空调的,奶奶家里只有一个大大的傻瓜风扇,时而好使时而不好使。她小时候调皮又火气旺,十里八村的孩子属她最皮实,到了夏天,就是和老天比耐力的时候。

    奶奶叫她回家吃饭时身上总会带着一张干净的汗巾,就像这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额头。

    才过去几年的光景?不过是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小孩子渐渐长大长高,成为大人以后,大的人就老了。

    郁景放下手里的毛巾,拉了条椅子给身后的易蓝因坐。

    “多打几盆水来吧。”易蓝因小声,“这天儿,不能开空调了,老人家受不住。”

    郁景点点头,在病房里的卫生间洗了毛巾后,她走到护士站询问哪里买盆子最近。

    护士站的人却对她摆摆手,“您先回房,一会儿我给您送进去。”

    郁景只好道谢离开。

    她觉得这就是米来姐给她上的第二堂课,那就是金钱和权力带给人的便利。

    等她蹑手蹑脚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奶奶已经醒了,易蓝因坐在刚才自己坐的位置上,细声慢语地向奶奶介绍她自己。她说自己叫李芷,今年刚好三十岁,是小景最好的朋友。家里还有爷爷和弟弟,父母离异,父亲车祸早亡,母亲在国外组建了新的家庭。

    像讲故事似的。

    奶奶心软,安静听她讲完只是嗟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漂亮,吃了不少的苦吧?”

    大概奶奶的世界观是全世界的家长都会重男轻女,她一定是觉得李芷在家里也像郁景在家里一样,才会浑浊的眼里蓄满了心疼。

    易蓝因摇摇头,“小景才是受了很多苦。”

    老人家抬手覆在她头顶,“小景也过来了?”她问。

    “嗯,来了。”易蓝因说。

    “奶奶,”郁景合上房门,带着那条洗净的毛巾走进来,“昨晚睡得还好吗?”

    奶奶见了她却没什么好脸色,老人家将手收回被子里,冷下脸看向郁景:“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混蛋事才让国家把你退了?”

    郁景抿唇,站在房间一角摇摇头。

    “那是受了委屈?”老人家的态度开始放缓,她着急地抬起手伸向郁景站立的方向,“我就说我家景景怎么可能做背信弃义的事,你那死爹说的话,我是半句都不敢信的。”

    郁景又摇摇头,她走向病床,站在易蓝因身后,“那他没说我搞同性恋伤风败俗吗?”

    这话一出口,吓得易蓝因直接站了起来,她偷偷掐了下郁景的手臂,面上还带着老人家喜欢的笑。

    “当然说了,”老人家对着躲在郁景身后的易蓝因拍拍自己的病床,“说你找了个蓝眼睛的大明星,给人当小三呢,”她抬手在柜子上找到自己的老花镜,戴上以后自以为隐秘地看了看易蓝因的眼球颜色,面上闪过一瞬的困惑后看向郁景:“我想听你自己和我讲。”

    郁景将双手搭在易蓝因的肩膀上,易蓝因惊弓之鸟似的吓了一跳。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她小声偏头在郁景耳边嘟囔。

    第62章

    郁景看她一眼, 对着奶奶指了指易蓝因:“还真是巧了,她眼睛就是蓝的,只不过今天戴了美瞳。”

    易蓝因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仓皇失措下还能保持那种招牌笑容。

    老人家转过头看向干巴巴站着的易蓝因, 又抬手推了推滑下去的老花镜, 略有些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最后只说:“蛮好的,一个月不少赚吧?”

    郁景无奈地将易蓝因重新推到座位上坐好, 才对老人家道:“大明星不按月算钱的, 反正很有钱。”

    老人家瞅准了机会抬手扯住郁景的胳膊, 使劲拽了拽才压着声音道:“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吗?人家是什么条件,你是什么条件?”

    她转过头朝易蓝因笑了笑,顺势松开郁景的手,“李小姐家里还有个兄弟?”

    易蓝因点头,“有个弟弟。”

    老人家蹙眉想了想, 又看看易蓝因那张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明艳大明星脸, 心里不住地叹气。郁景小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眼看着长大了, 难道又要一头撞进另一个深渊吗?

    一男一女结婚还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这又没有证又没有孩子, 俩人条件差个十万八千里,能预见的结局就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感情越深,同样受的伤害也越严重。

    郁景就算一辈子不结婚, 一辈子和女生在一起也不该攀这种高枝儿。

    她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对着灼灼看着自己的易蓝因抱歉地笑笑:“我又有点儿困了, 人上了岁数就总是困,”她躺平, 又对着站在一边的易蓝因温声道:“她父母那边,不拖后腿就算帮助了,我又是个没文化还一身病的没用老太太,”她叹口气,“郁景只有她自己,你要想好了,要多想想,不光好的,也想想坏的。”

    易蓝因抬手帮她将手里的眼镜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又顺手将老人家的被子往下抽了抽。

    “您放心。”易蓝因说。

    郁景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没动,等易蓝因退离开床边的时候,她过去轻拍了拍奶奶的被面:“姐姐对我很好。”

    老人家睁开刚闭上的眼,问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吗?”

    郁景笑了,“够不上就再努力嘛,您教我的,想要就努力争取。”她弯下腰抱抱病床上的奶奶,“今天我得回到b城去,等有时间了我会常回来看您。还有这医院是米来姐开的,您在这边会受到非常好的照顾,费用什么的我也会想办法还给米来姐。您要健健康康的,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回国了就不走了。”

    相依为命许多年的一老一小有别人很难理解的默契,奶奶重新闭上眼,只是手紧紧攥着郁景的手腕,干糙似树皮的手掌轻划过郁景的手背,最后用手指点了点,权当告别。

    老太太睡了,郁景和易蓝因等到护士送来盆子,亲自将所有盆子装好水摆在奶奶的床下后才离开。

    来的路上还略显紧张的易蓝因,从病房门踏出去的那一刻重新放松下去,她小声哼着不知道是哪个电视剧的片尾插曲,也没和郁景讨论刚刚的见面。

    还是郁景没忍住,率先开口问她:“怎么心情这么好?”

    “不知道。”易蓝因晃晃头,“道路尚未成功,但知道问题不大,所以开心吧,不太顺利就是最大的顺利。”

    因为是大早上,路上还没什么人。

    郁景将摩托车送回修车行后,又带着易蓝因坐了早班地铁回去。

    德育站下车,从地铁站出来路上的人和车才开始多起来,一大半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剩下的是送学生的家长。

    易蓝因戴着口罩,手盖在脸上,身体紧贴着郁景,她小声冲她开口:“我上学时,早餐常常吃校门口的一家手抓饼,也不知道阿姨还开不开了。”

    “只做手抓饼吗?”郁景问。

    “对。”

    “我知道那个阿姨,她现在租了店面,就开在学校侧门。”郁景说,“但是那边现在肯定有不少学生排队,你确定要去吗?”

    易蓝因短暂地纠结了一瞬后,对她点点头,“想去。”

    “那就去。”郁景转过头,猫着腰帮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口罩,口罩四周稍抻一抻,易蓝因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被遮住了八成。

    她们从正门绕去侧门,那边果然排着长队,郁景把易蓝因放在自己身前,两个手臂贴着她的手臂外侧,又凑过去小声提醒她:“你忍住别说话,熟悉你的孩子,一听就听得出来。”

    易蓝因抿嘴笑笑,特意转回头朝她wink了一下。

    郁景忙把她转回去,“困,”她说,话音落下的同时,将自己的额头轻搭在易蓝因的肩膀上。

    队伍后面有同学悄悄举起相机。

    旁边的人抬手捅了捅她,“你别拍人家,偷拍犯法。”

    拍照片的人冲她嘘了一声,检查过手机里的相片后她对身边的人小声道:“真的特别像我那冷门儿cp,”她放大自己的手机屏幕,每个细节都确认了一遍后,“真的,卧槽,好像拍到真的了。”

    身边的同学凑过来看,一个高另一个更高的两个女人叠在一起,混在一众的校服里。

    “什么cp啊?”她问。

    拍照的人使劲儿拍了拍她,“我和你说过的呀!!易姐和她的小助理啊!!女总裁女助理,不好嗑吗?”她又紧急在自己手机里翻找照片,最后找到那张便利店贴在一起的两个背影,“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那位同学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又抬起眼看了看排在她们前面的两个背影,“有点儿吧,不是,易蓝因诶,怎么可能到咱们学校?”她又推了推自己鼻梁上架的近视镜,“不行,我太好奇了,一会儿我推你一把,你趁机去看看脸,行不?”

    拍照的同学话里有些为难,“这,不好吧?”眼神却隐隐闪着光。

    “反正看你,你要是不想看,当我没说。”

    “推!”拍照的同学一脸的英勇赴义,她看看前方,又看看自己同学,“我能不能吃上我cp的第一手饭饭就看你了!”

    话音刚落,自己的身体被人狠狠一推,她整个人扑到那高个旁边。

    高个姐姐在她头抢地之前回手捞住了她,她抬眼,高个姐姐的脸一晃而过,她只能依稀看到她因为救自己而额上起的青筋。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朝人道歉还没忘抬眼时往高个姐姐前面的人脸上看去。

    卧槽!

    好像真的搞到真的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易蓝因诶!就算戴了美瞳和口罩,她依然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她。

    那么漂亮的长发,那么白的皮肤,还有通身疏离于人群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眼神,那种世上发生一切都不关心的眼神只有易蓝因才有。

    “你没事儿吧?”高个姐姐问她。

    此刻她心脏砰砰地跳,听到她的话却忘了回答。她就那么木然地站在她们身边,高个姐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身后的人,立刻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同学,诶,同学!”她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终于把她短暂飞到天上的魂儿叫了回来。

    她转头的瞬间看到易蓝因冲自己做表情了,不同于视频和照片,而是活生生的那么清晰的脸,易蓝因一根食指竖在口罩前,眼睛微弯了弯,像是在笑。

    她立刻了然,抱歉地冲高个姐姐鞠躬,转身时,她红着脸快速说了句:“祝您和老板百年好合!”

    “什么呀?”郁景看着飞快跑走的同学纳闷地看向易蓝因,“现在的孩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易蓝因跟着她摇摇头,一副完全不懂的样子。

    她们在德育旁的小巷马路牙子边吃了早餐后,又悄默默地拎着早餐袋子回去,刚开门发现李让正头顶着睡乱了的鸡冠头守在门口,他手里握着一只马克杯,见到她们立刻将手里的马克杯重重地放到玄关处的黑色台面上,“你们出门玩竟然不带我!”他咬牙切齿地,“还在外面野了一晚上!老郁,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小舅子!”

    郁景边听着他的话边打了个哈欠,又忙用手去挡,她朝身后的易蓝因甩甩手,自己拉过李让回到客厅:“去医院看我奶奶去了,你要是也想去,下次我也带上你。”

    李让怀疑地瞅她:“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问你米来姐姐,”她指向刚睡醒从房门出来的米来,“骗你干嘛。”

    李让抓着欲离开的郁景手臂,回过头看了眼米来,又心虚地转过来,“我不敢问,就当你没骗我吧。”他说:“我明天回去,明天你有空吗?”

    “干嘛?”郁景问,“我和你姐一会儿就得出发回去,你快点说,我得赶紧收拾行李。”

    米来刚好走到他们身边,“见过老人家了吧?”她对着郁景说,“你就放心把老人家放在我这儿,你那只认钱的一家三口绝对不敢去我那儿闹事。”

    “见过了,谢谢姐姐。住院的费用,”郁景顿了顿,“请一定要让我自己支付。”

    米来倒是没推辞,只是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她从郁景手里接过热乎乎的早餐袋子,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我还是给你派个司机吧,你刚熬了一晚上,开车犯困就完了。”

    “谢谢姐姐。”郁景没推辞。

    “然后就让他一直跟在你身边吧,”米来站定,“我也能放心点儿。”

    郁景微张着嘴,她下意识摆手,想了想又收回来,身边有个能用的人确实会方便不少,这人还是姐姐身边的,别的先不说,首先这人一定值得信任,信任才是最难得的。

    “好。”她点点头,“谢,”

    话还未说完,米来抬手打断她,“不用谢,再和我提谢字我就把学姐的联系方式推给我那朋友。”

    郁景立刻憋了回去,米来又朝李让招招手:浓浓起不来了,今天早餐就咱们两个一起吃吧。”

    李让慌忙朝她点头,又拉着郁景快速道:“姐姐让我换个发型,我想你陪我去,行吗?”

    郁景想了想,随后问他:“下午行吗?”

    “当然,当然。”李让开心地朝她点头,又苦下脸指了指餐厅等着她的人:“我一个人有点儿害怕,你再陪我们吃点呗?”

    郁景看在李让总自称小舅子的份上,只好朝他点头,“行行,我陪你们呆一会儿,但饭可吃不下了。”

    第63章

    米来家的餐厅是简约风, 连着开放厨房,一整个一览无余。

    李让犹犹豫豫地坐下后,还要斜着眼睛用余光偷偷去看郁景有没有陪他过来。

    米来看了他一眼, 笑了, “你怕我干什么啊?我又没有揍过你。”

    李让紧张地舔舔嘴唇, 抬手拿了桌上的筷子, 边觑着米来的眼色边小声地开口:“爷爷说,你杀过人。”

    郁景拉椅子的手一顿, 她仰起脸看米来, 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米来听了也一愣, 愣过以后她自然地接上刚才的动作,“你爷爷知道的倒是多,我还吃小孩儿呢,你信吗?”

    李让弱弱地点点头,爷爷说她无恶不作, 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是真正值得尊敬的对手。当然这些他是不敢往外说的,唯恐米来突然撕了脸上那张亲切的面具, 从睡袍口袋里掏出只上满了子弹的枪来。

    郁景拉开椅子, 坐在李让和米来的中间, “姐,”她开口与她闲聊,“刘屺瞻这人你了解吗?”

    “啊?”米来眨了两下眼, “听说过,和浓浓演过电影, 还得了个影帝?好像是。”她抬手摸摸鼻尖儿,顿了几秒后又问她:“怎么了?他难为你们了?”

    “不是。”郁景诚实, “他吸毒,有狗仔拍到了,他想五百万买断。”

    米来放下手里的筷子神色凝重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给狗仔提供的消息。”郁景说,“怎么了?是他后台很硬吗?”

    “那倒不是,”米来双臂抱胸,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一脸的肃穆,搞得郁景跟着紧张地吊着气,“他想谍战电影里加感情戏,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她愤怒地看过来,碰上李让那怯生生地“你果然在装亲切”的眼神,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地堵在喉咙口,最后只说:“他的经纪人挺有能力的,香市过来的,我以前挖过,但是没成功。”

    郁景抿唇点点头,“怪不得这么大的料才给到这个价格,一点儿也不慌乱,应该是有后手。”她又转过头看向放下筷子的李让,“吃完了?”

    李让忙扯了张纸塞到自己唇上蹭了蹭,“完了。”他站起来莫名其妙地对着米来鞠了下躬,“米来姐慢慢吃,我送送我姐。”

    说完了话风一样地离开了现场,郁景无奈地朝米来耸耸肩,“看来姐姐在李先生那儿,威慑力不减当年。”

    米来冲她笑笑,“走吧,”她说:“有空常回来看看。”

    ——

    郁景衣服少,几分钟的事就收好了全部的行李。

    临出发前,一早上没见到人影的路婳浓也素颜戴着框镜下来送她们。

    易蓝因和她聊了两句《定春秋》客串的事,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小伙子带着笑脸凑到郁景身边:“郁总您好,我叫吴巍,您可以叫我小吴。米总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您混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倒是憨厚。

    郁景忙对他摆手:“别,咱俩看着差不多大,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咱们也不是什么帮派,没什么混不混的,一起成长,”又问他:“你不带行李吗?”

    吴巍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又腼腆地笑笑,“昨天就邮过去了,只差我这个人了,嘿嘿。”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手一直贴着自己的裤缝,站军姿似的。

    郁景太久没见过这么淳朴的人,也跟着带着傻气地笑了笑,“你别紧张啊,那就麻烦你帮我开一段,到了服务区我再换你。”

    “得嘞,郁总。”他说完了话立刻红了脸,“不是,郁景姐。”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下次不会叫错了。”

    李让在他姐那边插不上话,只好凑到郁景这边,“你可以叫她老郁,你俩还真不一定谁比谁大呢。”

    郁景点点头表示赞同。

    吴巍又改了次口,“明白了,老郁,嘿嘿。”

    郁景觉得这人可真朴实无华,姐姐把这人放到自己身边,大概是觉得自己莽撞所以才找了个“稳重”的管她。

    前半程有吴巍开车,郁景放心地调整了下后排的座椅,又帮易蓝因扯了个毯子,“睡觉吧。”

    易蓝因抬手就把那毯子扔回到郁景身上:“你就别管我了,我都习惯上大夜了,还不困,你快睡吧。”

    吴巍上车之后先是看了眼头顶的后视镜,又调整了下右侧后视镜,转过头来先是“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轻声对还未系上安全带的郁景道:“老郁,安全带别忘了。”

    郁景倒下去,易蓝因帮她把身上的毯子盖好,顺手帮她把安全带系了。

    锁扣刚“咔哒”一声,吴巍即刻将车驶出去。郁景实在是太困了,这几天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情绪大起大落的,这回被易蓝因身上的香水味包围,头刚有了着落即刻就睡了过去。

    易蓝因无聊,自己摆弄了会儿手机,社交媒体不能看,游宁没给她发消息,郁景又在她身边睡着了,她只能玩儿了把连连看。

    连连看越后面的关越难过,易蓝因连着失败了五次以后,她放下手机,轻轻地吐了口气。

    前面的吴巍和她搭话,“李小姐不困吗?”

    “啊,还行,以前上大夜习惯了,不怎么困。”她稍往前倾了倾身体,“你是不是困了?我和你聊聊天吧。”

    吴巍摇摇头,又想起易蓝因看不到,立刻轻声拒绝她,“我不困的,谢谢李小姐。”他又抬起头看了眼头顶的后视镜,用刚才的声调继续道:“您不困也闭上眼睛眯一眯吧,要不身体会难受。”

    易蓝因只好又坐回去,转过头看了眼郁景的睡颜,忍不住嘴角翘了一下。

    在距离服务区还有几十公里的时候,吴巍转过头看了眼身后头对着头睡着了的两人。他将车驶离国道,在一个小镇收费站出口出去,最后将车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

    郁景一下子就醒了。

    她先是偷偷抬起手确认了下易蓝因还在她身边,等到吴巍车门关响的时候,才趁机睁开眼看了下周围的环境。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田,望出去,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山。

    虽然是大白天的,又是姐姐塞给她的人,但郁景还是绷着一根弦儿,本该去服务区换班的,他却突然将车驶离国道,这行为本身就很可疑。

    郁景扒着座椅靠背,先是将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到易蓝因身上去,之后才偷偷摸摸去看车外的吴巍。

    只见他先是无所事事地抽了根烟,又在路边捡了根木棒,随意甩了甩,像小学生玩儿棒子似的,毫无章法。

    郁景看了半天,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吴巍要是想害她们,早该动手的,车上又没有迷药,他在外面瞎晃荡什么呢。

    二十几分钟后,事情才终于出现了转机。

    一辆零八年产的老桑塔纳从镇上的收费站口出来,最后车停在了他们车的不远处。

    郁景屏息看着,她看到吴巍拎着那根不太规则的木棒,径直走向那辆应该报废的老桑塔纳。

    这是团伙?

    郁景从后头狼狈地爬到驾驶座,她猫在方向盘后,眯起眼看外面,如果吴巍真的找了人来搞她,她就直接一脚油门踩下去。

    又因为吴巍下车时没有拔车钥匙,郁景心里就还存着一点好奇。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几分钟后,好奇有了结果。

    吴巍就顶着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从桑塔纳后座暴力拽出一条腿来,桑塔纳的后座车门开着, 那人的腿被吴巍拽着,身子还在车里面,大概是驾驶座的人害怕了,后座的两人正在激烈角逐,车竟慢慢开起来。

    郁景蹙眉看了一会儿,想过去问问吴巍,又不放心身后睡着的易蓝因,只能原地干等着结果。

    那桑塔纳晃晃悠悠的,看着就吓人。

    最后是吴巍用棒子夹了那人的脖子连拖带拽地把人从车后座薅出来,车子才终于停在路边。驾驶座上的人下车来,想要帮帮自己的同伙,郁景看到吴巍放开那被勒了个半死的人,从地上站起来。

    他拎着那根棒子,面无表情地,和刚才那透着满身憨厚老实气质的人大相径庭。

    “快点,别耽误我们郁总的事。”吴巍开口。

    在郁景的视角看来,就是他挑衅了一句什么,对面的人冲着他跑过去,两人即刻缠斗在一起。

    对面的人是毫无章法的乱踢乱打,而吴巍,拳拳往那人的脑袋上捶,心狠又自得。

    见了眼前的景象郁景也要相信李让的话了,这是姐姐的人,平时憨厚老实,打人时却往死里弄。那姐姐呢?

    是不是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冷酷修罗?

    吴巍打人时很准,即使自己身上挨了更多的拳头,最后却是对方先跪下来求饶。

    郁景看到他蹲在那人身前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即掺着自己的同伙想要把他塞回车里,吴巍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两人连滚带爬地上车。

    等到那车开出去老远之后,吴巍才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老干部”衣裳,郁景从驾驶座下车朝他走过去,她有自信能打败刚刚费了大量体力的吴巍。

    “我想要一个解释。”郁景站在离他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说。

    吴巍见到她倒是没太惊讶,他过去,恭敬递给郁景一根烟,郁景摆摆手。“我不会,谢谢。”

    他又将烟盒塞进口袋里,自己也没抽。

    “出发时,米总叫我小心点儿尾巴。”他还是那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国道上车多,所以我想着在这边没人没监控的地方把尾巴剁了。”

    “尾巴?”郁景反问,“谁的人?”

    郁景首先反思自己,害怕是刘屺瞻查到狗仔背后的她而给她使阴招,她不怕刘屺瞻,而是怕因为自己给易蓝因带来没必要的危险。

    “应该是李家的。”吴巍云淡风轻地开口,“问也不说,一路上只是跟,中间连续弯道时我特意露了个破绽给他们,他们没冲上来。”

    郁景这才放心不少,“没事吧?”她抬手指指吴巍见了红的脸。

    “没事。没惊到您就行。”他又“嘿嘿”地朝郁景笑,“走吧,老郁,早点儿到地方早点儿安心。”

    郁景看了眼这四周,荒荒凉凉的,她边走边问他:“他们又没做什么,你干嘛打人打那么凶?”

    吴巍回过头看她一眼,又憨厚地笑了笑,“得让李先生知道惹了您,您的态度。”他站定在车门外,手放在把手上,“既然我开始追随您,维护您就是天大的事。只有您腰杆硬了,我才不用弯腰,不是吗?”

    听了吴巍这段话,郁景这才有了要和谁拼上一拼的实感。

    第64章

    开门时, 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同时放缓了动作,郁景直接坐在副驾。

    车刚刚开回国道,后头的易蓝因被自己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

    她低下头去看, 是李让发过来的视频, 两分半钟。

    缩略图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郁城被一只手紧紧拽着头发, 她没点开看, 只是过了三分钟后,她低头回给他一个:【辛苦了, 早点回来吧。】

    李让秒回她的消息, 他说:【我可能会比你们先到, 我买的半个小时后的机票。】

    郁景回过头来看她,“醒了?”说话自然得像从没有走出过这辆车似的。

    易蓝因收起手机朝她点点头,“你怎么坐前面去了?”她问。

    郁景顿了两秒钟,又偏头看了眼吴巍脸上姹紫嫣红的擦痕,只好转过头来诚实回答她:“刚有人追咱们车, 吴巍把他们揍了。”

    易蓝因忙扔下手机凑过来, 先是看了眼郁景的脸和手以后,才转过头去看向吴巍, “没事儿吧?中间可以停一脚去趟医院。”

    吴巍保持直视前方摇摇头, “多谢李小姐替我担忧, 道上不太安全,我想着还是先回去,到了地方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易蓝因便重新坐回去, 想了想后,她抬手碰了碰郁景的胳膊, 郁景回过头看她,她指了指郁景的手机。

    郁景拿起手机去看, 手里的手机刚好震动。

    是易蓝因发来的消息,她说:【是我爷爷吧?】

    郁景抿抿唇,回给她:【不知道,应该吧。】

    易蓝因便在后头直接开口:“还有多久能到?”

    吴巍回答她:“不进服务区的话,还要三个半小时左右。”

    车厢重新进入沉默,易蓝因自己捏了剧本,认认真真地去看。

    郁景几度回头想要制止她,车里看东西容易晕车还对视力不好,但看着易蓝因认认真真的表情,便又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车里没人睡觉,吴巍开始和郁景搭话,“我来之前,米总给了我一个来路的虚衔,到了b城我得先回总部办入职,晚一点我再去找您好吗?”

    郁景点头,“嗯,不急,你回家收拾完再来找我就行,搬家收拾东西肯定会很忙。”

    吴巍朝她笑了笑,“好的,老郁。”

    距离服务区三分钟的车程时,猫在郁景家附近酒店的狗仔给她打来了电话。

    郁景捏着手机给吴巍指了指眼前的服务区,“开进去吧,我想打个电话,这边人多又杂,你帮我守着点儿易老师。看见照相机什么的,等我回来你告诉我。”

    “好的,老郁。”吴巍转动方向盘向服务区开去。

    易蓝因自剧本里抬起头,“在车里打嘛,为什么要出去打?”

    郁景带着笑脸转过来,“就当舒展舒展筋骨了,一会儿我开车。”

    易蓝因嘴角一撇,倒是没说什么别的。

    心里虽然不爽郁景有事瞒着她,但又不屑于刨根问底地追问,索性剧本一扔,“回来时给我带个甜筒。”

    “好。”郁景笑了笑。

    车缓缓开进服务区,郁景下车之后特意坐回到易蓝因身边,“还好吗?等我打完电话带你出去透透气儿。”

    易蓝因点头,眼睛紧盯着郁景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快去吧。”

    郁景下了车,车里便只剩下她和吴巍。

    吴巍毕竟是米来的人,易蓝因自己姓李,又常常听爷爷给她讲米来在商业上无所不用其极的故事,所以她分得很开,在h市米来是郁景的姐姐,回到b城就是李氏和来路的斗争。

    她不管两个人在商业上如何来往,只想保证郁景是安全的。

    “看你年纪也不大,”易蓝因先开口,“跟在米总身边多久了?”

    吴巍还是憨憨一笑,他很有分寸地没有特意转过脸来看易蓝因,而是眼睛紧寻着四周回答她:“很小就跟在米总身边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吧,我爸跟着米总混,之后我妈生病去世,家里也没人管我,我学习又不好就不上学天天出去惹祸,后来米总就提议让我爸上班带着我。”

    米来就是h市发家的,之后才去了b城。

    看吴巍现在的年纪,那他爸应该是在米来十七八刚踏入社会的时候就跟着她了。

    在古代算是个“家生子”,最是忠诚的那类。

    “那米总就这么把你调到郁景身边,你不会不甘心吗?”易蓝因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毕竟米总是米总,郁景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吴巍这次回过头来了,还是那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他紧着摇摇头,直视着易蓝因的那双蓝眼睛开口:“是我自己要跟着郁总的,米总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全部,郁总还没有。我也想像我爸一样,自己选择要追随的人,好与不好都是一辈子的修行。”

    “可你根本就不认识郁景啊,结了婚发过誓的夫妻还能离呢,你怎么在这个年纪就断定,你的一辈子就能绑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了呢?”易蓝因没有抬杠,她是真的好奇。

    “现在的郁总就像多年前决定背水一战的米总。假如你在路上碰到一头饿着肚子的狮子,你知道她此刻虚弱,但你也知道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王。我能做的就是将郁总藏在最深处的野心和欲望从社会规顺下调出来,然后忠诚,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易蓝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理论,和人表忠心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那为什么是郁景呢?”

    “因为郁总是李小姐您的同路人,也是米总的亲妹妹,我看中她的背景,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吴巍还真不是头脑一热就跟人北上,相反,他斟酌过,考虑过,最后还是选择了郁景。

    易蓝因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吴巍反过来问她:“李小姐您呢?郁总现在还相信人心向善,以后可不一定了,李先生和郁总,您是一定要选边站的。”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去做决定吧。”易蓝因快速回答。

    她重新捡起一边位置上的剧本,又将眼睛靠向窗边,郁景正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打电话,穿着迷彩纹的牛仔长裤,纯黑色的圆领卫衣。因为刘海长了,风一来,就开始眯着眼睛躲头发。

    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吗?还是她本该就过这种跌宕起伏的人生。

    那个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寸头少女,捉襟见肘时也会想过灿烂辉煌的以后吗?

    ——

    “我们被发现了,”狗仔在话筒那头说,“下去领外卖时听到有人去前台打听我们的房间号了,我们现在在公交站台吹风,这边人多,等发现不对劲儿,还能直接上了车就跑。”

    郁景眉头紧皱,“几个人去的?什么口音?”

    “一个人,就普通话。”狗仔说。

    “这样,”郁景开口,“直接发了,不等假期了。”

    “这样效果能好吗?没有自然热度,要是就这么被压下去,可就得不偿失了。”狗仔快速道,“现在艺人工作室随便发个影响名誉权的律师函,就有一大群粉丝像得到什么官方发的免死金牌似的,成群结队疯狗一样的咬人。还有,”狗仔顿了顿,“刘屺瞻的经纪人有香市黑…道背景,最近开始狂铺骚扰女粉丝还有什么已婚生子的假黑稿,就等着咱们这边吸…毒的稿一发,他那边直接开洗呢。这种真真假假混着的料,最好洗了。只要能确定一个是假料,其他的就不用证明了似的。”

    “他们就是有恃无恐呗?”郁景抬脚踢掉自己脚边的白色小石子,那小石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地上飞跃进几十米外的垃圾桶边,“听我的直接发,你们随便上一辆车,发完就进地铁,”她说,“我快点开,三个小时以后,咱们就在你们住的那家酒店见面,他查过了不会守在那儿的。”

    狗仔还是有些犹豫,“热度怎么办?像我们这种没有姓名的小狗仔,如果不能一战成名就是彻底断了这条路了。”

    “他们没给你加价吗?”郁景扶额,“你和他们谈,谈的同时把模糊看不清脸的照片发了,记得带话题。最后记得说一句,脱毛和漂发就证明他心虚了。最近他的黑热搜黑话题增多,他的粉丝一定是最先发现的,你发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一定会被粉丝反黑,前期热度借他自己的粉丝,后期再借路人热度锤他。”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给刘屺瞻的经纪人留了一条还能继续谈的缝子,他会留着一条后手,不会狗急跳墙。

    这样就给她留出了时间,等她到了b城,就去亲自会一会这位手段了得的经纪人。既然有能力,何苦去保这种吸…毒的恶人呢?

    郁景挂断电话后又看了眼时间,一个无所事事的大闲人突然忙了起来,时间要数着秒过的。

    回了b城要先把易蓝因送回到公司,然后和狗仔汇合,中间还要挤出时间带李让去剪头发,一团乱麻。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腿倒是很有目的性。郁景径直走向服务大厅的大门,门边有卖甜筒的冰淇淋机。

    有个腰间挎着十几年前大客车售票员的专用黑包的大姐帮她打甜筒。

    她等着甜筒的同时突然想到自己有能使唤的人了,让吴巍去和狗仔汇合保护他们,她可以直接去找李让,然后顺路带着“恶人”李让去找刘屺瞻的经纪人,最起码气势上不会输。

    理清了时间线后,连脚步都变得轻快。

    她径直走回到车边,上了后座后将手里的甜筒递到易蓝因手里,“慢点儿吃,凉。”

    易蓝因一手接过甜筒,一手帮郁景把快扎进眼睛里的刘海拨到两边去,“怎么不给吴巍带一个。”她说得自然,郁景也接得自然,“只给你买。”

    吴巍在前面偷偷笑了笑,他抬手抻了下手臂,默默将头转向车外。

    等易蓝因慢条斯理地吃完甜筒后,郁景问她:“下来透透风?”

    易蓝因摇头,“走吧,你不是还有事呢?”

    郁景心里长舒口气,但面上不显,她抬起手臂拍了拍吴巍的肩膀,“剩下的路我开,你去副驾歇歇。”

    吴巍转过来,“不用,我不累。”

    因为吴巍对郁景来说还算半个陌生人,相互磨合期间郁景不想表现得太过强势,只好看向他,神色认真,“我有点儿着急,三个小时内我想进入b城市区。”

    “没问题。”吴巍直接启动车辆,一脚油门就窜出去。

    等车都开出服务区的时候,吴巍才转过头来接了一句,“系好安全带。”

    第65章

    吴巍开快车的风格很有易蓝因的风范, 大踩大提却意外得很稳当。

    坐在后座,郁景的腿能伸出去,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处, 手机屏幕倒扣在自己的腿上。

    身边的易蓝因斜眼看了她一眼, “过来, ”她拍拍自己横放在腿间的剧本, “我帮你揉一揉。”

    郁景斜着眉头,看起来分外不相信她的技术, “你?”她摇摇头, 又抖抖肩, “不用了,谢谢。”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于传神,易蓝因一下子就get到了,她分外要强地又拍了拍腿上的剧本,“趴过来, 快点儿。”

    前头的吴巍仰起脸看了下后视镜, 又忙将视线调离开。

    郁景抬手挡住易蓝因欲拽她的手,反过来一拉, 易蓝因有些发凉的手便被她整个握住。

    “想干嘛?”郁景问她, 头凑过去, “你会吗?”

    易蓝因眼睛瞪得很大,“郁景,你竟然敢质疑我。”她手抓着郁景的手腕, 嘴唇都跟着施力:“别逼我和你动手。”她瘦瘦弱弱的却非要和郁景比划两下,见拨不动郁景的手, 立刻上嘴。

    软软的唇贴上巧克力色的皮肤,两秒钟后, 一种针扎进皮肤的感觉从热乎乎的嘴唇中央传过来,郁景呲牙咧嘴地看着,但是没躲。

    待那贝齿离开之后,郁景才道:“你这种行为颇不君子,”

    易蓝因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秀发,朝她挑挑眉,“谁让你质疑我,”她坐回去,又把自己的手腕伸过来,“让你还回来。”

    郁景将她的手腕轻推开,用那种正经的表情说欠嘻嘻的话:“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易蓝因的手腕直接挪到郁景的嘴前,她不笑看起来就特别严肃,郁景有些打怵,就只好抬手托着她的手腕问她:“真咬?”

    “真咬。”易蓝因确定地点点头,还提起要求来:“咬得圆一点儿。”

    郁景只好拖着那散发着清爽花香味的手,俯身轻轻亲了下她的手腕。

    易蓝因抬手揪她的下巴,“不是这种,”她认真地看过来,手指在郁景的手背上慢慢地挪,她的指…尖抵着郁景腕口的青色血管,嗖地将她的手腕翻了个个儿,“表盘。”她说,又仰起下巴,那刚刚在自己皮肤上滚过的唇在此刻看起来很性感,“我演过的一部剧里,这是浪漫剧情。”

    “这浪漫吗?”郁景笑得胸腔都跟着震,笑过后她还是捏着易蓝因那细得要命的手腕,轻轻地将唇覆上去,轻轻地柔柔地亲吻。

    易蓝因痒得缩了下手臂,连手指都跟着蜷缩了一下,待那阵难以忍受的痒意离开之后,她睁开眼盯着郁景落在自己手腕上的唇,轻声对她道:“你现在好像很爱我。”

    郁景被说得一愣,只是此刻嘛?

    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用左手托着易蓝因的右手腕,拇指在她的脉搏处轻轻摩挲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

    本该是悠闲的三个半小时的车程,被吴巍生生地缩进两个半小时,车子驶进b城收费站,郁景还没收回她的手。被拖着的人都觉得手腕发麻,易蓝因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郁景又拽了回去。

    易蓝因好奇地看她,“干嘛?”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丝的依赖和更多的期待。

    “就是不想离开你而已。”郁景转过来说。

    她是故意的。

    说这种话,脸上还带着短视频耍帅男博主那种油腻表情。

    易蓝因整个五官挤到一起,郁景看着她的表情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她放开易蓝因的手,“把你送回到公司,好吗?”

    “啊?”易蓝因一怔,“啊,好。”她都快忘了,郁景已经在她这辞职了。她以后就不是她的小保镖了,将来郁景名字前的title会变得高级,她会有钱她会有权她会有这个世界能给予的全部。

    这个时候也许是郁景最爱自己的时刻。

    易蓝因躺进座椅里,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指发呆。

    如果现实是偶像剧剧本的话,那现在的她和郁景走到哪一步了呢?是中途的热恋或是be末尾最后的缱绻?

    易蓝因不知道,就算演过那么多的偶像剧,她还是不懂爱情。

    突然一只手向她伸过来,郁景的手心干燥,很温暖,手指细长又骨节分明。那掌心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剪得光秃秃的指甲轻轻刮了下她头顶的头发,“我下午要带李让去理发店,你有什么推荐吗?”她问。

    “嗯,”易蓝因想了想,“你顺便把你的刘海剪一剪吧,”她朝郁景凑过来,手指在她的头顶上比划,“要八字刘海,后面的头发不用剪,扎起来就好了。鬓角其实也有点长了,但是再养养就能扎到一起了。”

    郁景眯起眼睛笑,她点点头,拉住还在拨弄她头发的易蓝因,“我是问你给李让推荐什么发型。”

    “他?”易蓝因不确定地看郁景,“圆寸?你觉得怎么样?”

    郁景无可无不可地挑眉,“不知道。但我会把你的建议告诉他的。”

    易蓝因便笑着向她开口:“李让中学时候学人留长发喷发胶,气得爷爷亲自给他剃了头,后来李让就一直是圆寸,像是在和谁打赌似的。之后他出国,再回来时,”易蓝因仰起脖颈,“我建议他将头发留长烫卷。”

    郁景实在不能对富家公子的发型自由感同身受,但能理解易蓝因想要打破李让心理阴影的意思。

    “好,”她说,“那这次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进了市区,吴巍并没有压速,他一直是顶着限速的最高速度跑,没一会儿就从二环开进了主城区。

    车缓缓停靠在那栋造型奇异的楼前,郁景先下车,她绕过去,亲自给易蓝因开车门。此时的易蓝因正忙着往自己脸上戴墨镜口罩,车门一开,剩下的就是大明星易蓝因的主场。

    郁景手臂撑在车顶,“游总又帮你招了几个保镖兼助理,你进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易蓝因抬眼看她,“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郁景说。

    易蓝因顿了一下,抬手拨开郁景。

    两人错身之际,郁景在她身后叫她,“别人是别人,只有我才是易蓝因的小保镖。对吧?”她问。

    听了这句话易蓝因那股无名之火便莫名其妙地熄下去。这话确实,毕竟郁景的社交媒体号就叫这个名。

    她没回郁景的话,而是在进入启航大门前向她摆了摆手,“注意安全。”

    “好。”郁景说。

    易蓝因走楼梯到二楼,站在落地窗前看停在楼下的车缓缓驶离自己的视线。

    手里捧着文件夹的小桃风风火火地朝她奔过来,到了她面前,刚好止住脚步,“易姐!”激动得像很多年没见过了似的。

    “郁妹妹怎么不干了?”她巴巴地看向易蓝因,见易蓝因不想说忙换了个话题,“这两天我跟着游总面了好多个新人,这些是过了二面的,您看看有没有能看上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小桃将手里的文件夹在她眼前摊开。

    易蓝因随手翻了翻,最后抬手将整个文件夹合起,“都行,选你喜欢的就好。”

    小桃疑惑地歪歪头,郁妹妹来之前,易姐对保镖的要求可高了,怎么郁妹妹不干了,她就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呢?

    她困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小跑着冲到易蓝因的面前,“差点儿忘了,刘屺瞻爆雷了,吸…毒。”

    “确定了吗?”易蓝因问她。

    “反正是有照片,但是黑灯瞎火的吧人脸有点儿模糊,身型什么的倒是挺像。”

    原来郁景在忙这事。

    易蓝因向她指指电梯,“走,找游宁去。”

    小桃忙收起手里的简历们,跟着易蓝因的脚步踏进电梯,再走进游宁的办公室。

    “哟,稀客啊。”游宁见到易蓝因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反倒还能阴阳怪气一句,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在今天踏进自己的办公室,游宁从办公桌后起身,亲自关好门之后,问老神在在坐在自己沙发上的易蓝因,“什么指示?说吧。”

    小桃什么也不知道,她云里雾里地听着。

    “往灶里添点柴火。”易蓝因说。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你不是向来痛恨娱乐圈这种墙倒众人推人倒猢狲散的生态吗?”游宁揣着明白装糊涂。

    易蓝因也没恼,只是轻笑了一声,“我的风格不就是,谁惹我我弄死谁吗?”

    游宁眉角一挑,这话对劲儿。易蓝因对家众多,一般不会与人起龃龉,除非那人舞到易蓝因跟前儿。她不像大多数艺人那样,黑人先铺通稿,而是一招毙命,连热搜都懒得买。

    易蓝因被黑了这么多年,公司养的营销号早已是身经百战。游宁将办公桌上的电话转了个方向,拿起话筒后,看向沙发上的易蓝因:“几分的火候?”

    “牛排其实也可以试试全熟。”易蓝因说。

    小桃小声,“不好吃,还是别试了。”

    易蓝因转过头笑着看她,“怎么?”

    “您给我的假期,全浪费在相亲上啦,”小桃忿忿的,“就我妈啊,非要我去,上午三个,下午四个,比面试还忙。”她委委屈屈地往易蓝因身上靠,“易姐,呜呜呜,那男人领我去人均五十的西餐厅,还给我讲牛排的历史,谁懂啊?气得我直接要了全熟,他还敢嘲笑我。”

    易蓝因笑,手臂轻放在小桃的背上缓缓地抚。

    游宁打完电话后,背部靠在办公桌上看向易蓝因,“要不要提前和刘屺瞻经纪人打声招呼?等刘屺瞻殉了以后,还是合作胜过树敌。”

    易蓝因摇头,“不用。”

    游宁抱臂,显然对她的做法不太认同,“宫权有香市黑…道背景,一旦到了狗急跳墙的份儿,不排除会做出玉石俱焚的疯狂举动。”

    “那就来嘛。”易蓝因说,眼底那湖未起一丝的涟漪。

    “郁景不会跟着你,”游宁提醒她,“她已经辞职了。”

    “我知道。”易蓝因低声,游宁有一瞬的错觉,她觉得易蓝因好像是在赌气。赌气什么呢?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好让郁景知道辞职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吗?

    “小芷,”游宁唤她的本名,正色道:“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易蓝因从沙发上起身,又帮忙拉了下小桃,“我没有,我只是相信郁景会将事情好好收尾罢了。”

    游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你们这些秀恩爱的真该死啊 !”

    易蓝因挑眉,闻到什么八卦似的转身,“又闹别扭了?”

    游宁撇嘴,“别提,提了就生气,能少活五年。”

    第66章

    易蓝因听了她这话又坐了回去, “说说吧,趁我还没进组。”

    游宁坐到她身边,向还站着的小桃指指门外, “想必咱们大明星易老师是不想亲自面试了, 那就劳烦未来的大经纪人小桃女士帮帮忙吧。”

    小桃眉眼一搭落, “又背着我讲八卦, 呜呜呜。”

    易蓝因笑着看她一眼,“辛苦了, 今年的年终奖可以期待一下。”

    小桃双眼直冒光, 去年的年终她就是启航所有员工最高的, 将工资合起来甚至比公司新签的小明星赚得都多。今年启航接受李氏注资,裴总已经答应给她翻倍年终,易姐又这么说,感觉今年一年就能凑齐房子首付了。

    常年被家里催婚的有志女青年的人生梦想当然就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啦。

    郁妹妹那套就不错,距离公司近, 市中心又是小户型, 简直天选打工人小区。

    小桃得到了快乐,走得也迅速。

    待门一关, 游宁立刻头一仰。那身精致的dior西装套装也被迫带着褶儿, 和主人一起窝进真皮沙发里。

    “你能想象, 二十一世纪,有人会因为我接外卖时对外卖员笑了一下,而吃醋生气吗?”游宁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我就不该内耗,不是我到不了一百度, 而是她自己,一直在一千度徘徊。”她狠狠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都三十的人了,一天天幼稚得要命。”

    易蓝因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米来,她嘴角翘了翘,这帮人里,还属郁景最成熟呢。

    她端正了下坐姿,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最后只好笑了笑。

    “你也觉得无语对吧?”游宁摊手,头躺在沙发靠背上,“这种纯爱还是谁爱谈谁谈吧,我是多一天都伺候不下去了。”

    易蓝因突然拉她的手腕,“你要不要和别人尝试一下呢?”

    游宁眉角挑得高高的,她愣住连眼都忘了眨,半分钟过后才反应过来,“还是不了吧,我怕她和我同归于尽。”

    “不会。”易蓝因肯定,“大学她追你时,你和当时的男副会长走得很近,她回来只是哭,第二天再见你不还是笑脸相迎的吗?”

    游宁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知道,所以我才放不下。”她将脑袋调转个方向,最后枕到易蓝因的腿上,“成年人的嘴硬罢了,你还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易蓝因低下头帮游宁整理了一下长发,最后只说:“其实你比你想象得更加爱她。”

    在屡屡回过去的头,在对方看回来时先偏开的眼。

    游宁不置可否,安静了一会儿后,她仰起脸问易蓝因,“你们家老爷子那头就这么地儿了?没催着叫你和老裴结婚吗?”

    易蓝因比谁都明白自己的爷爷,他的商人身份取代了其他的所有。郁景是米来的妹妹,来路又是李氏的一生之敌,在郁景还有价值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动用这一招。

    “还没到时候呢,”她说,“对了,”易蓝因把戴着素圈戒指的手伸到游宁面前去,“看。”

    游宁把她的手揪到自己眼前儿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戒指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啥?看着就是普通的白金啊。”

    “这是银。”易蓝因收回手笑了笑,“郁景的,我逼她把这戒指送给我了。”

    游宁连着眨了几下眼,最后“腾”地一下坐直,“求婚戒指?”

    “嗯。”易蓝因笑着点头。

    游宁“啧啧”两声,这次更认真地看了两眼,最后只说,“郁景要是以后不给你换一块全世界最闪的钻都对不起你这恋爱脑。”

    “这个就很好了。”易蓝因抬起手,自己欣赏似地看了两眼。

    “你别太过分了。”游宁被肉麻到抱起自己。

    ——

    送易蓝因回公司以后,郁景进了门就对吴巍道:“你晚一点再去来路报到吧,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您说。”吴巍转动方向盘。

    “你去医院消消毒,然后去这家酒店,9016房,帮我保护好屋里那两个狗仔。”郁景说。“我晚饭前应该会回来。”

    吴巍问她:“您去哪儿?”

    “带李让剪头发。”郁景刚说完,吴巍诧异地直接将头转过来,郁景忙接上另一句:“然后带着他去见刘屺瞻的经纪人,刘屺瞻吸…毒的料是酒店里那两个爆的,我希望你能在我回来之前,保护好他们。”

    “当然,请您放心。”吴巍说。

    郁景把吴巍放在市中心的医院门口,车子没做停留,丝滑地往郊区的机场开去。

    机场接上李让后,郁景问她:“想好做什么发型了吗?”

    李让大早上把她弟郁城狠狠揍了一顿,现在看到郁景的脸还有些心虚,他抬手摸摸鼻尖儿,“你觉得呢?”

    郁景笑了,“你自己的发型,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李让打开遮阳板上的镜子,自己捯饬了一下头顶的卷毛,最后转过来:“直接剃了吧,圆寸。”

    这玩意没啥技术含量,郁景自己家里就有推子,往常队里那些皮猴儿都是她帮忙理的发,郁景相信自己的技术,索性直接把他往家里带。

    都上了楼,李让才问:“我姐没在啊?那来这儿干嘛?”

    郁景拿了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开了一条口子后就忘李让的脑袋上套,李让虽然不明白但是没躲,直到郁景手里的电推子嗡嗡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害怕。

    “老郁,你这玩意儿能行吗?别给我剪毁了,秃了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在东北呆了两三天,连口音都带上显著的东北特色了。

    郁景面无表情地扒着他的手,一推子下去,李让便不吭声了。他乖乖地坐在换鞋凳上,微曲着背,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和身后的郁景,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睛。

    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追求什么。

    李让从小到大都渴望亲情,所以他紧紧抓着李芷这棵救命稻草,才能在爷爷的打压下和只知道找他要钱的妈妈中间找到一丝自己被爱的证明。

    全程都很安静,直到郁景放下手里的推子,用手掌rua卤蛋那样抚了抚李让的头顶。

    “本少爷帅吗?”李让小声问她。

    郁景看了眼镜子,那堆卷卷毛被推下去之后,李让的五官显现出来,郁景发现李让还是有点儿像李芷的,眉毛以上的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他们都长着一个短额头,发际线特别低。

    没人在意到少年的感性,只有李让自己,在悠悠然的午后一栋小小的一居室里得到了一些答案。

    即使没人爱自己,也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他站起身,扯了身上的塑料袋,学着郁景那样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笑着对郁景喃喃道:“手艺不错嘛,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御用tony了。”

    郁景拿过吸尘器,将堵在穿衣镜前自我欣赏的李让推开,“起来,别挡道。”

    李让完全把这小房子当成自己的家了,他轻车熟路地从郁景的衣柜里翻出一套他能穿的卫衣卫裤套装,进了浴室冲了个澡后,他卤蛋似的脑袋上顶着个毛巾走出来,“下次换个两卫的房子吧,要不不方便。”

    郁景无语地剜他一眼,“谁说要和你一起住了?”

    “我姐家不给我留房间?”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出钱,还不行吗?”

    郁景收起吸尘器,从他脑袋上将毛巾一把扯走,“走,和我去见刘屺瞻的经纪人宫权。”

    李让刚下飞机,还不知道刘屺瞻被爆吸…毒的事,他只是知道这刘屺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追他姐。

    “见他经纪人干嘛?”李让虽然好奇,但还是跟上了郁景的脚步,“警告下刘屺瞻那老登就行了,让他少惦记我姐,晦气死了。”

    郁景电梯里又和他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最后说了一声,“别告诉你姐,省得她担心。”

    “你就这么不信任二哥?”李让问她,“二哥从小到大都很听我姐的话,就算爷爷真撕破了脸,二哥也不会不管姐姐的。”

    郁景想过了,李先生能阻止她和易蓝因在一起的手段无外乎有两个,第一是靠启航掐断易蓝因所有的资源,让她面临巨额毁约金时只能乖乖回家听他的话。第二是反过来拿捏她,给她难堪要她主动离开易蓝因。

    郁景的性格虽然闷,但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太会被外界的传言左右自己的想法,易蓝因在暴雨那天说要嫁给她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迎接任何困难的准备。别说裴久了,她谁都不信,只信易蓝因和她自己。

    易蓝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启航,李氏已经提前注资启航,一旦之后发生什么,郁景得率先保证易蓝因的工作可以正常运转。不然裴久掐着合同说事,那就会使得易蓝因腹背受敌。

    郁景查过了宫权的资料,刘屺瞻从一个娱乐圈名不见经传的小野模被他一路带到颁奖礼上捧起影帝的奖杯不过短短四年。而且他只签了刘屺瞻一个艺人,背后没有资本介入,又有能力又专一,是上好的经纪人人选。也不知道当年他看上了刘屺瞻哪一点,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小野模摇身一变蹭着其他演员老师的流量,最后成功栖身四大叔圈天菜。这一招用得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堪称娱乐圈最成功营销典范。

    李让顶着寸头穿着卫衣套装分外不自在地看向郁景:“老郁,你确定我这个造型能和你去谈事?”

    郁景倒也没瞒他,而是实话实说:“你起到一个身份吉祥物的作用,你毕竟是李氏明面上的继承人,借借李先生的势,咱们不用白不用。”

    在李让受的教育里,这完全是在侮辱对方。就算不扎领带,最起码也要穿个衬衫吧。

    反过来再看郁景,黑色圆领卫衣配迷彩牛仔长裤,穿得还不如他呢,最起码他穿的是套装。

    李让实在是不敢苟同郁景的野路子,路过商场的时候,他执着地要下车买衣服,郁景只好中间停了一脚。

    李让不光给他自己选好了西服套装,还强硬地递给郁景一件西装裤,“卫衣我忍了,但你这迷彩长裤真的太过分了。”

    郁景看都没看,“不换,你要换自己换。”

    李让只好指指她,手里拎着一堆衣服:“你给我买。”

    “你要不看看价格再看看我的银行卡余额呢?”郁景说,李让进的这家店死贵,老裁缝纯手工,一件衬衫四位数咬咬牙也能接受,但是一件西装小马甲就上了五位,实在不是郁景现在的消费理念能接受的。

    李让直接进了换衣间,出来之后又成了那位脸煞白又特别瘦的贵公子模样。

    只是此时的贵公子剃了圆寸,雅痞又带了点儿匪气。

    他揪着郁景的手臂,把她领到收银台,“我不管,现在我和你混,你就要给我买。”他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三张信用卡并排放在郁景眼前,“这张是我爷爷给我的,这张是姐姐的,这张嘛,就更精彩了,是二哥的信用卡副卡。你要是不给我买的话,就替我选一张吧。”

    郁景觉得自己被李让这混小子道德绑架了。

    最后还是头脑一热,划了自己的卡。

    李让很满意,在店里的镜子前拍了个自拍,发给易蓝因。

    【郁景给我买的】

    【头发也是郁景亲自帮我剃的】

    几分钟后,易蓝因回他:【你就欺负郁景脾气好。】

    李让大笑着将手机拿给郁景看,被郁景不耐烦地推走以后,他给易蓝因回:【二哥现在在我心里只能排第二,我现在无条件支持老郁】

    易蓝因直接给郁景打了个视频通话,车子就只好让李让去开。

    “怎么了?”郁景问她,“选到合适的人了吗?”

    易蓝因撇撇嘴,“你给李让下什么迷魂汤了?”她问。

    郁景困惑地转头看了一眼李让,又摇摇头,“没有啊,我就给他剃了个脑袋,然后这小子买衣服非要我付钱,我都多余省那点理发费。”

    易蓝因这才笑了,她躺进游宁的沙发上,温柔地小声问郁景:“那你现在要去哪儿啊 ?”

    “去见个朋友,带李让去。”郁景说。

    “那你晚上来接我吗?”易蓝因问她,“明天我就要去剧组了,”她意有所指地,在屏幕前特意撩了下头发,“剧组里都是新人哦。”

    郁景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李让,见他开车认真,她做贼似得捂着话筒整个人朝着车窗,小声对易蓝因道:“那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看看能不能去。”

    “我明天就去剧组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气呼呼的,看起来相当明显。

    听筒传来游宁在一边低声咳嗽的声音,郁景的脸就更红了,她还没习惯在外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和易蓝因恋爱。

    郁景特意戴上蓝牙耳机后小声安抚她:“那你提前和我说嘛,我挤出时间去接你,好不好?”

    易蓝因这才有了点好脸色,“好。”她声音是飘着的,但脸看起来软软的,郁景在屏幕里看到易蓝因突然凑近手机屏幕,低沉的御姐音宛如加了混响似的响在她耳道里,“我买了套新内衣,晚上穿给你看,好不好?”

    郁景的耳尖恨不得都掐出血来了。

    红得瘆人。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揪紧身上的安全带。

    风华绝代的易老师想要勾引人的时候,果然不费吹灰之力。

    她说过了让人臊红了脸的话,人又正正经经地撤回去,她看着屏幕里红透了的郁景小声地笑。

    “好不好嘛?”完了,她还用上了撒娇大法。

    郁景做贼心虚地又看了眼身边的李让,见李让没空搭理她,她抬手揪揪自己发热发麻的耳廓,小小声地回:“好,当然好,我尽快去接你。”

    第67章

    挂断了电话的郁景浑身不自在地扭, 李让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干嘛?屁…股下有虫子咬你吗?”

    郁景抬手就朝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开你的车。”

    李让嘻嘻地笑, 他问郁景:“我姐和你说什么了?脸红成这样?”

    说买了套新内衣, 这话能说吗?

    郁景咬着下唇, 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和你没关系的事儿少打听。”

    李让偷偷撇嘴,“不就是俩人儿处对象那点儿事?我又不是十岁小孩儿。”

    郁景抬起拳头吓唬他, “你再多嘴, 我揍你信不信?”

    李让这才坏笑着转过头去, “好好好,我不问了还不行吗?说两句还害羞了,切。”

    宫权的地址是通过狗仔问出来的,他答应见面,郁景还是派了吴巍去保护。

    香市的娱乐圈和黑…道不分家, 郁景不相信宫权会没有后手。

    他给的地址是一家私人会所, 新中式的院落,外面放着个木匾, 古不古, 今不今的, 上面写【流水斋】三个字。

    李让在车里只是往外面看了一眼,停车的同时对郁景道:“有低消的,十万起。”

    郁景对此瞠目结舌, “有病吧?十万块钱干什么不好?”她边问边摘下身前的安全带。

    “私密性好,官府里的老爷们带起来的。”李让不屑道。

    郁景下了车晃了晃自己的头, 这一天就没捞到个闲的时候,此时脖子发僵, 双目发直。

    李让从驾驶位凑过来,抻了抻自己身上的马甲,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卤蛋脑袋,“走吧,老郁。”

    不光是郁景,李让也有些兴奋。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一起做事,像真正的家人那样。

    两个旗杆似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那大门前,有身穿旗袍的服务人员来应门,端得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步伐,一举一动都如公式般慢条斯理。

    院落里小桥流水假山顽石俱做得逼真,木梁石阶皆是仿古样式。

    李让微弯腰凑到郁景耳边,“这帮香市商人,最喜欢玩儿这些附庸风雅的。”

    附庸风雅?呵,二楼有人正贼眉鼠眼地往她这儿看,应该是宫权提前部署了人,等到酒店那边控制住狗仔,这边顺势把她扣下,一切就结束在模棱两可的新闻里。

    郁景嘴角一翘,“那你们富二代喜欢玩儿什么?”

    “我不玩儿,”李让抬手蹭蹭鼻尖儿,“去也是混人脉的,你别看那帮二世祖四六不是,但真能爆金币啊。在国外时,全靠我那帮酒肉朋友给我拉生意,我才能顺利回国来。”

    “恋爱也没谈过?”郁景问。

    “哪有那闲功夫,”李让皱眉,“考证,赶due,混夜场,拉人脉,还要看我姐的作品,我很忙的好不好?”

    郁景翘起唇角,跟着旗袍小姐姐绕过长廊后,郁景转头问李让:“你姐演技怎么样?”

    李让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我姐那张脸,不是我吹牛,”

    “确实,我也很欣赏李小姐的演技。”有道男声自开着的窗后探出头来,宫权和郁景想象的非常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很正经的中年西装男,他身上穿着格子衬衫,头上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眉毛很浓,整个五官最突出的是他的鼻子。

    “郁小姐,小李先生。”他站起来分别对两人点点头,又抬手示意对面已斟满的茶杯。桌上有燃着的线香,袅袅的,还有件流水摆件,窗台放着两盆花,桌尾坐着一位垂眼的服务人员。

    郁景作为半个缉毒警,心里还是拉着根儿弦的,她不太敢喝,也抬手拽住了李让向茶杯伸过去的手腕。

    宫权了然地笑笑,对着桌尾那个穿着旗袍的服务人员招招手。

    这位服务人员显然等级比引路的那位要高,她始终微仰着头,用竹木板利落地将两人面前的茶杯勾到她身前去,又从煮沸的水里拿出两只新的茶杯。

    “宫先生。”郁景开口,“大家都知道新闻追求时效,不妨咱们开门见山,直接聊一聊刘屺瞻刘先生如何?”

    宫权坐正,待服务人员将新斟好的茶杯推到两人面前时,他才缓缓开口:“关于这件事,”他顿了顿,“我认为,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没必要搞得鱼死网破,对不对?”他抬起头,那双隐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神似毒蛇般缠上来。

    郁景坐得很端正,听了他的话没忍住冷“哼”了一声,“这可是吸…毒,没有刘屺瞻,宫先生照样在圈里大有可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呢?”

    宫权抬眼,“既然郁小姐没抱着合作的态度来,那我觉得,”他站起来,“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郁景手握着温热的茶杯壁,没有仰起头,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挪上去。

    还是李让跟着站起来,“宫先生这么谈事就没必要来这种地方了,”他走过去,拦在宫权身前,“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就看宫先生肯不肯松松口了。”

    宫权站在李让面前笑着看他,“不知道小李先生口里说的诚意是什么?”他双手撑在桌上,手背上的青筋看起来很明显,“我愿意和你们合作的前提是,保下刘屺瞻,这个大前提不能保证的话,我觉得你们的诚意不够。”

    郁景抬起头,“你们两个合开一家公司怎么样?”她突然这么说,“给你百分之百的决策权。”

    李让忙扯她的袖子,小声嘟囔,“你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谈事的。”

    宫权挑了下他那异于常人的浓眉,又缓缓坐下身,“我没理解错的话,郁小姐的意思是,来路和李氏会给我做背书?”

    来路?

    郁景“唰”地仰起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米来和自己的关系?

    “郁小姐不用这么看着我,”宫权翘起二郎腿,他抬手推了推身前的茶杯,“互联网时代,没秘密。”他得意地笑着冲郁景摇头。

    这个笑让郁景不太舒服,“宫先生的意思是,你愿意放弃刘屺瞻了?”郁景反问他。

    宫权顿了顿,又放下自己翘着的腿,“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这次换郁景站起来,她俯视着宫权,“一直被资本压着不好受吧?凭宫先生的能力,不至于常年流连在酒桌陪那些酒囊饭袋,”郁景眯起眼,将手里那张最清晰的照片亮给他看:“今天我来,绝不是向宫先生要钱的,而是看重宫先生你的能力。我不知道你和刘屺瞻之间有什么令人艳羡的感情,也不感兴趣。”

    “呵,”宫权无语地笑了笑,“当年米来总亲自来挖我,可不是郁小姐你这种态度。”

    李让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掰着郁景的肩膀把她挤到身后去。

    “宫先生,”李让亲自给他倒了杯新茶,“我们的诉求也简单,你放弃刘屺瞻,我们合作。”

    “我不会丢下他,”宫权绕过李让看向他身后的郁景说,“如果郁小姐执意如此,那就走着看。”

    郁景舔舔嘴唇,拉过李让的小臂,“好。”她点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内你还没改变主意,我就当今天从没见过您本人。”

    没有deadline的谈判,相当于小学生过家家。

    既然宫权这条路走不通,就回去劝易蓝因用最快的速度将游宁的约分出来。不要宫权可以,放过刘屺瞻,不行。

    她转过身,身后的宫权突然神色激动地站起来,“我想知道,有朝一日如果李小姐陷入麻烦,郁小姐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放弃她吗?”

    哦,是那种关系。

    是爱而不得,亲眼看着他沾花惹草还要做舔狗的关系。

    怪不得呢,一切就说得通了。

    郁景转过身举起双手,“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尊重宫先生自,以,为,是的爱情。”她很刻薄地这么说。

    宫权死死攥着自己的手,他愤怒地看着郁景,像是郁景抢了他最爱的人似的。

    李让站在郁景身后,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郁景抬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后她说:“宫先生其实可以试试以上位者的姿态,去拯救一个误入歧途后改造成功的绝望男人。”她用刚刚宫权那样了然地笑,又说:“当然,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宫先生还有六分钟。”

    “郁景,你一定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等着瞧吧,”宫权红着眼对她恶狠狠道,几秒钟后,他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后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宫权喘着粗气自桌前抬起眼,像个败者:“im in。”

    郁景也在同一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吴巍给她发消息:【外面有人砸门,带了信号阻断器,还好我提前报了警。不知道这条消息什么时候能发出去,看到了记得来警局捞我。】

    她翘起唇角笑了笑,吴巍比她懂借力。

    郁景向宫权伸出手,“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宫权的一双眼睛尽数隐在黑暗里,他抬起手,攥住了郁景的手后,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只是手上刚施了力,就被郁景的手掐回来,筋骨像被揉在了一起,手指断了似的。

    对方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李让也向他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郁景的手撤离开的同时,宫权狠狠甩了甩自己麻住了的手才能回握李让的。

    出了流水斋的门,李让笑着转头看郁景,“合作愉快,老郁。”

    郁景对他扬了扬下颌,“别得意忘形了,被逼着总归是不乐意的。”

    “那你还非要和他合作。”李让疑惑。

    “借着他的资源先架起框架,只有公司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你姐才不用费心演技之外的事。”郁景说,“走吧,这关就算过了,咱们去完成你爷爷交给我的任务。”

    李让头一歪,“先吃饭吧!你是要饿死我吗?”

    郁景蹙眉,“这才哪到哪?先饿着,一会儿让你吃到吐。”

    李让唧唧歪歪地学她说话,又低下头给易蓝因发短信。

    【姐,你管管我嫂子,我给她干活,她不给我饭吃。】

    郁景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别总去烦你姐,你姐忙着呢。”

    李让举起易蓝因秒回的消息给郁景看。

    【转账一万】

    “看,这就是家有贤妻的重要性。”他说。

    郁景嘴角绷得很直,她坐在驾驶位,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向来路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小酒吧。

    下午五六点钟,酒吧刚开门,隔壁是两个很大型的ktv,就显得门脸儿特小,里面放着轻缓的民谣,还一个客人都没有呢。

    郁景随意点了些鸡米花什么的快餐,等服务员给他们上菜的时候,她抓了人来问:“你们后厨一个人就能忙开是不是?”

    那服务员不懂什么商业机密,反正上班下班屁大点儿地方,没什么不能说的。

    “晚上最忙的时候,进去个服务员帮忙看炸锅就行。”年轻的服务员看起来十八九岁,身前围着的黑色围裙歪歪扭扭地挂在腰上,身上的白衬衫沾了油点还没洗。

    “我也想开个社区酒吧,”郁景说,“你们这些东西都是哪儿进的啊?我取取经。”

    服务员看起来刚睡醒,还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都是公司统一配的,别看我们这店儿小,可是实打实的大连锁,来路听说过吗?那是我们母公司。”

    “诶呦,那可是个大公司。”郁景煞有其事地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们这进货价肯定压得超低吧?能加盟吗?”

    李让边听边吃,他这人也挺怪,山珍海味吃得,垃圾食品也能吃得香。

    服务员摇摇头,“你等下,我帮你叫我们经理。”

    待人一走,李让从一堆炸物里抬起头,“老郁,我发现你这野路子还真行得通。”

    郁景笑,“我在国外时装过一个富商,和嫌疑人谈了个几百亿的大订单,到他被抓都不信我是演的。”

    李让立刻来了兴趣,“谈得什么生意啊?这么大来头?”

    “军…火。”郁景面不改色。

    “damn。”李让扔下手里的食物,“有点儿太帅了,老郁,我要开始崇拜你了,搞军…火啊。”

    “都是假的。”郁景白他一眼,“为了演得逼真,学了大半年的高尔夫,天天泡在球场,那段日子真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李让憋着笑看她,“我当时还怂恿二哥用高尔夫虐你,现在想想,我可真该死啊,我对不起二哥,他还把他的信用卡副卡给我用。”

    郁景也跟着他笑,“别吃了,一会儿还得去好几家呢,别把你撑死。”

    李让听她的话,用湿纸巾擦了手,便开始低头玩儿手机。

    “身上带烟了吗?”郁景问他。

    李让从兜里掏出一盒软中华扔到桌上,“干嘛?你不是不抽吗?”

    “用于贿赂。”郁景将那烟盒捏在自己手里。

    穿着黑西装挂着胸章的经理姗姗来迟,到了地方先鞠躬,“抱歉,我们还没开放加盟权。”

    郁景分外懊恼地叹了口气,“那行吧,那,”她探头看了眼后厨的方向,“你们这货一般几点到能来得及开业啊?”

    “四五点钟吧,”经理说,“一周来两次货,周一和周四。”

    郁景将手里还剩大半的烟盒塞进那经理的口袋里,“那你们那么多家店,就没有断货的时候吗?”

    经理见她问个没完,索性直接回柜台取了酒单,回来时摊到郁景面前:“姐,你看,您这都算打探行业机密了,去别人家人家不可能和你讲细节的,这样,您在我这多点点儿酒,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祝您开业大吉。”

    郁景有点儿适应了服务行业见了谁都叫哥叫姐的行业习惯,她将酒单扔到李让面前,“你看看,照顾照顾人生意。”

    李让只好随意点了几杯不上头的鸡尾酒,最后加了瓶五位数的洋酒。

    这可算超级大单了,这么小的店一年都卖不出去一瓶,有这种消费能力的一般也不会光顾这种小酒吧。

    经理脸都要笑开花了,他直接坐到郁景对面,“姐,您想开个多大的店啊?选好址了吗?”

    “我有栋闲着的楼,今年租约到期想着收回来自己干,在中央路,四层楼带地下室,我打算地下和一楼开酒吧,上面三层开宾馆。”

    李让听郁景睁着眼睛胡扯,嘴角直抽抽。

    后来索性立起手机,给易蓝因打了个视频通话,直播郁景撒谎不眨眼的能力。

    这家小店应该属于来路庞大的娱乐场所版图的最终端,搞定了这里再层层溯源,就能摸清来路所有的供货商和物流链分布。其实这些都不难,李先生给她的任务里最难的是怎么用更高的利润把来路的抢到李氏。

    来路做这么久的娱乐产业,各方面的本钱肯定已经压到了最低,尤其是物流,跑通了线路以后利润就是实打实的,除非李氏赔钱贴本儿去抢资源。

    就像互联网行业的烧钱大战,先用低价抢客户,等占领了市场后再逐步拉高价格。

    赢家当然赚得个盆满钵满,输家自然是赔得个倾家荡产,还要提防着被投资者追债,一不小心就成了财经新闻主角。

    郁景心里早有打算,先这么干着,反正她没钱,李氏也不可能给她出钱做这种赔本儿买卖。结局只有一个,她没完成任务,李先生阴阳怪气她。

    没有一定要完成的执念,所以郁景一路都抱着轻松的姿态。

    她越轻松,人家越信她要开酒吧的人设。

    手机对面的易蓝因缓了好久才能正视屏幕里那个陌生的郁景。

    她侃侃而谈,她胡说八道。

    要离开的时候和人称兄道弟,恨不得当场结拜,最后还把那瓶没开的价值五位数的酒给退了。

    易蓝因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郁景,她觉得从前老母鸡似的挡在她面前的自己像个笑话。

    忙完了手头工作的游宁坐到她身边,跟着她看了一会儿郁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以后,她略显犹疑地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地很明显。

    易蓝因推她一下,“想说什么?说啊。”

    “这郁景是不是一直扮猪吃老虎地骗你呢?”她气势汹汹的,“你白长了岁数,让人家小姑娘耍了个团团转,得了个破银戒指还当宝似的。啧啧。”

    易蓝因有些恼羞成怒,“才不是呢,”她按掉了和李让的视频通话,“你就是嫉妒我恋爱顺利。”

    游宁笑着推了一把扑过来的易蓝因,“我嫉妒你?不知道谁大学时候天天林妹妹似的唉声叹气,是不是你?啊?李芷,你别闹,你说。”

    第68章

    从五六点钟就开门的社区酒吧一路吃到九点准时开门的夜场, 李让有些撑不住了,进了门他便朝郁景摆摆手,“实在吃不动也喝不下了, 我先去上个厕所。”

    郁景朝他扬扬下颌, “去吧。”

    打眼一瞥现场, 卡座上都摆着已订位的牌子, 散座都快坐满了,郁景只好选了吧台落座。

    整个吧台呈椭圆型, 酒客们坐在高脚椅上把调酒师们围在最中间的小圈子里。

    现场很暗, 门口还在陆陆续续地往里面进人。

    红男绿女挤在一团, 荷尔蒙最廉价。

    郁景是真的讨厌酒吧的环境,耳朵里炸开的音乐轰隆隆的,恨不得戳穿人的耳膜。

    刚开场,舞池里就有人跳舞。

    两个穿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在台上一左一右的领舞,领舞台上还立着两根钢管, 大概是要等到夜晚的最高….潮, 才会有人出来表演。

    郁景有些想笑,他们身上那套和李让那身贵衣裳到底有什么分别?

    进了这种地方, 就甭讲究优雅。

    她扫了两圈四周, 最后终于和忙飞了的调酒师搭了句话:“一杯纯牛奶, 谢谢。”

    调酒师似是不敢置信,他又眯起眼凑过来,“你说什么?”

    “一杯纯牛奶, ”郁景扯着嗓子也压不住巨大的音乐声,“谢谢!”

    她当然知道来这种地方点牛奶很糗, 但它既然卖,就不能怪人点。

    反正吧台没有低消, 四十块钱的纯牛奶,郁景都觉得花多了。

    等她坐回来时,有人过来与她搭话,“来这儿就点牛奶啊?”

    郁景抬起眼去看,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淡妆长裙,黑色长发。说话时带着一点娇羞,眼里又都是笃定。

    她换了个方向看过去,有三个坐在散座的女孩正紧张又带着好奇地望着她们,大概是同一个寝室的室友。

    易蓝因说得对,她就是很招年轻女孩的喜欢。

    相反,那些稍成熟一点的女性就不太会待见自己。

    大概是她长了一副四处漂泊的痞子样,女孩会好奇,女人会避之不及。

    “对,我酒精过敏。”郁景尽力绷着脸使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接触,“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的位置,他去洗手间了。”

    女孩儿愣了一下,大概是有些羞臊,她退离开郁景身边的高脚椅。

    恰好此时郁景的纯牛奶被满臂纹身的调酒师亲手送过来,她低下头喝了一口,满意地抿抿唇。

    “你是拉拉吧?”女孩儿突然这么问。

    郁景放下手里的牛奶杯,眨眨眼后朝她摇头,又指了下正朝她过来的李让,“我四爱,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小男生。”

    女孩特意转过去去看李让,一米九几的圆寸帅哥不止她在看,整个酒吧的人都在侧目。

    李让不光身材像男模,脸也是,棱角分明的脸又有一个高高的鼻梁。大概是他也发觉这里的服务生和他穿得很像,此时那昂贵的西装马甲正攥在他手里,白衬衫的扣子解到第四颗,祖传的长脖子上那颗蓝色水晶被头顶的光打得熠熠生辉。

    郁景想在李让到来之前结束这场突然而至的桃花,省得再让李让到易蓝因那儿节外生枝。

    “抱歉,我不想他误会。”郁景说的是实话。

    女孩有些被拒绝的挫败又夹杂了一点好奇,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却还在执着地盯着郁景的方向。

    “靠,我见到熟人儿了。”李让坐过来,随手将手里的西装马甲披到郁景身上,“出门儿该看看黄历的。”他掩耳盗铃地抬手盖在自己脸上,“咱换一家吧。”

    “你怕什么啊?”郁景也跟着压下声音问他:“欠人钱?还是人情债?”

    “裴老三,就裴久的亲弟弟,败家子儿。”李让蹙眉,又拉拉郁景的手臂,“走吧,老郁,就当给我个面子。”

    “你不是和裴久关系很好吗?怎么这么怕他的弟弟啊?”郁景边问边快速将自己花了四十块买的牛奶一饮而尽,李让站起来把她身上挂着的马甲拿开,“出去我和你说,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

    “哟,私生子这就走了?”一句带着调侃的男声自远而近。

    郁景放下手里的杯子抬起眼去看,来人一副潮男打扮,头发是粉的,身上叠着一大堆链子,一只耳朵上连着戴了三个金色耳坠,郁景光是看着他脑袋里就自动给他配上了一大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音。

    “离老远儿我就看到你了,怎么?落魄了?台都开不起了?”

    郁景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表演型人格,说话特别大声,而且肢体动作也特别夸张。

    “李先生终于查明真相,肯收回李字儿了?”他洋洋得意地瞪着眼睛看向李让,又用手背狠狠拍在李让的脸上。

    郁景现在看他就像看小丑,要是五年前,没准儿她还会跟着生气,现在嘛,她只觉着这人聒噪。

    “诶,小粉毛儿,”郁景叫他,“你要是喜欢李字,你就去改身份证,别在这儿阴阳怪气儿的,诶,不对。”她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现在改名好像必须要正当理由,你还是找个姓李的爹更方便。”

    裴老三瞪着眼睛转头看向她,他走过来,站在郁景面前挺了挺胸,“你就是那个死同性恋吧?”他不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芷姐是我哥的未婚妻,你他妈算老几啊?你有那宝贝吗?”

    李让站到郁景面前,“走吧,老郁,咱别跟神经病计较。狗咬咱一口,咱就当倒霉了,又不能咬回去。”

    郁景舔舔嘴唇,唇上还残留着几分奶香。她深吸口气,仰起头问李让:“今天我要是揍了这小子,回去你会被李先生罚吗?”

    “这都是小事,”李让拉着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二哥是个君子,他可不是。被这种狗皮膏药粘上身,想甩也甩不掉,得不偿失。”

    裴老三又开始显眼,他大声吆喝,“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个小白脸儿同性恋,”他指着他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了哈?”

    李让铁青着脸看他:“你有完没完,你再这样,我就给二哥打电话了。”

    “显着你了?”他不屑,“我二哥已经在路上了,十分钟就到。”

    郁景知道裴久来了以后,反倒不想走了。

    她完全不知道李让和裴老三的纠葛,她只是想看看裴久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选择。

    她坐回刚才的位置,抬手叫看热闹的调酒师再给自己倒一杯牛奶。

    来路的安保很好,眼见着这边起了一点骚乱,成队的保安训练有素地走过来。

    臂上戴着队长袖章的人抬手分开两边,“派出所距离我们这儿不到三公里,请问两位贵宾需要报警服务吗?”

    他说这么好笑的话,表情却又是极度严肃的。

    裴老三立刻将自己的手臂搭到李让的肩膀上,他脸上带着笑,“认识,闹着玩儿呢。”他又抬手捅捅李让的肚子,“是不是?你和咱安保大哥说句话啊。”

    李让蹙着眉头把他的手推开,“是,认识,麻烦你们了,我们暂时不需要。”

    这种说辞保安队长自然不会信,但这又是顾客说的话,他没办法强硬把他们赶出去,只好提醒他们道:“再出乱子,我们就直接报警了。”

    来路就是黑白混着起家的,这些保安队长从前各个是混子,跟着米来以后才开始干这些正经工作,以前最讨厌警察,现在恨不得把所有闹事的小混混全送去警局。

    队长放完了话直接带着人撤下去。

    裴老三冲他们指指自己的卡座。

    “过来等,别犯怂啊,一会儿送你一个爆炸性大新闻。”

    李让拎着自己的马甲垂头丧脑地跟上去,郁景还在等牛奶,只好冲他摆摆手,“我马上。”

    郁景坐直身体,掏出手机看了眼。

    “你骗我。”小姑娘突然从她身后凑过来,“那粉毛刚说你是同性恋。”

    郁景将手机塞进裤袋,“他跟精神病似的,你还信他的话啊?”

    “我只是相信我的感觉。”小姑娘坐到她身边,“我叫奚晓,姐姐叫什么啊?”

    “姐姐有恋爱对象,是个大美女。”郁景说,她接过桌上的牛奶,站起身,“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姑娘突然扒着她的手臂,含糊其辞地说了句什么。

    郁景没听清,她皱眉:“什么?”

    一股易蓝因永远也不会用的清新花调香水味向她袭来,小姑娘扒着她的耳朵,“那等大美女姐姐不要你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吧。”热气腾腾的,扑在耳朵上。

    郁景愣住了,她眨眨眼,推开手臂上小姑娘的手,“抱歉,让一下。”

    小姑娘直接双臂张开拦在她面前,“我叫奚晓,请姐姐记住我的脸。”

    郁景直接绕开她,走向李让裴老三所在的卡座。

    她刚到,裴久便从门口现身。

    原来私下里,裴久喜欢穿休闲装,Polo衫配牛仔裤白板鞋,半包围镜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整个人透着一个“贵”字。

    他朝这边看过来,郁景收回支出去的腿,捧着手里的牛奶朝他笑了笑。

    裴久径直走过来,直接坐到她身边,“又见面了,郁景。”他抬手扶扶镜框。

    “二哥,”李让朝他打了个招呼,裴久又对他笑笑,“坐下,看看想吃点什么,二哥请客。”

    “裴总,我们吃过了来的,”郁景说,“您这弟弟,见面就先侮辱人,我想知道是您本人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裴久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和人划拳喝酒的裴韦,对郁景抱歉地笑笑,“这小子就这样,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是向我,向李让。”郁景提醒他,“听着像从小到大都在霸凌李让,你就没想着管管?”

    李让不自觉站在郁景身后,他将马甲穿好,手掌搭在郁景背后的沙发靠背上。

    裴久皱眉,他压下嗓音叫裴韦,“过来,给人道歉。”

    裴韦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我道歉他敢应吗?”他抬手挎住李让的脖子,“二哥,李爷爷今天不是给你和芷姐定了订婚宴的日子吗?我看他们好像还不知道,”他笑着看向郁景,“哥们给你第一手消息,我爸妈才刚知道的。”

    郁景抬起头看裴久,“这事是真的?”

    裴久又托托自己的眼睛框,“小芷也不知道呢。这订婚说起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小芷身上背着双性绯闻,老爷子想提前压一压,你别当真。正好顺带公开了她是李氏独女的身份,以后再有人想欺负她得先掂量掂量李氏的实力。两全其美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裴久此刻的松弛和属于利益既得者的有心退让反倒让郁景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李先生搞这一出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敲打易蓝因。

    郁景阴沉着脸站起来,“我们还有事,就不多陪了,”她走向裴老三,“道歉。”

    要说裴韦为什么对李让这么恶劣李让还不太敢反抗,就是因为小的时候挨欺负多了,长大了再看到他也有些生理性的害怕。裴老三和他年纪相仿,上同样的小学同样的初中,以至于他身上私生子的外号像鬼似的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怎么甩也甩不掉。

    裴韦是裴老头最喜欢也最宠溺的儿子,爷爷不会为了自己和裴家起龃龉,他本人也不想因为自己破坏二哥和姐姐的关系,所以一直就那么忍着来着。

    裴韦看笑话似的看她,“你在和我说话?”他指指自己,“小爷我这辈子没和人道过歉,倒是想让我道歉的,到最后都求着小爷我给他一条生路。”

    他那帮朋友跟着稀稀落落地笑。

    郁景不太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她自动忽略了无关紧要人的嘲笑,抬手就攥住了裴韦的脖子,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拳头落下的同时,裴韦的鼻子开始流血。

    大概真的如裴韦所说,没人动过他,他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人看起来懵懵的,直到鼻子上的血温热地滴在手背上,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草,你他妈敢打我?”裴韦手堵在自己的鼻子上,转过头在卡座找了半天,最后不知在哪儿掏出一棒球棍儿。

    裴久立刻站起来去拦他,“小韦,小韦,你别冲动。”

    裴韦瞪着眼睛盯着裴久的脸,“二哥,她他妈敢打我,咱爸都没动过我一根汗毛,她一不知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白脸儿敢打我。”

    李让挡在郁景身前,他张开双臂,一只手抵在裴久的背上,一只手护住郁景,“二哥,我们先走了。”他有些着急。

    “我看你他妈敢走?”裴韦扬扬手,他身后一大群富二代们挡在卡座的出口,一个个带着看热闹的笑。

    “今天我要不卸了她一条胳膊,谁都不许给小爷离开。”裴韦扬言,说完了话,用拿着棒球棍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李让,怎么混的?裴家二哥对你这么好,怎么转头就去认女姐夫去了?”

    “自己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阴沟里找同伙互相安慰呗。”

    “女姐夫厉害不厉害啊?你没睡过?”

    “国外谁不知道他妈吸嗨了谁都能上,他能好到哪去?”

    郁景会自动忽略周围杂乱的声音,李让可不行。

    他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小心翼翼藏了半辈子的污点,一朝被大庭广众地羞辱,人都跟着恍惚地打晃。

    郁景攥着他的手腕,“小让,”她学李芷叫他的方式,“抬起头来,你不是你妈妈,你是李让。”

    保安队长耳机里接到经理通知,“别管西边那个卡座,除非死了人。”

    他眯起眼看向那边,是明显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

    “队长,咱们不管吗?还是报警?”旁边有人问。

    他沉吟了一会儿,拍拍身边人的保安服,“带几个人去换身衣服,眼看情况不对,护着点儿那女的。”

    “啊?那女的什么来头?”旁边人问。

    “别管,见了人叫郁总。”保安队长转头调人去开侧门,就算他们不报警,眼看着打起来客人也会帮忙报警。

    米来做事很稳当,上边管理层统统不知道郁景正在“偷鸡摸狗”地打探消息,她只将郁景的照片给了几个信得过的保安队长,不管场子里发生什么,只管给她行方便。

    离开江湖好几年的保安队长对于行方便的理解就是,帮她干架。

    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卡座最后被人强硬地挤进来,他们走到郁景身边,把她和李让围起来。

    “郁总。”领头的这么叫了她一声,郁景便明白了,是米来姐的人。

    裴韦听他们这么叫她,笑得前仰后合,“哪儿雇的演员啊?还郁总,一天五十还是八十?小爷我有钱,”他单手掂着自己的手机,“我给你们一人五百,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里面混着一个人,本来是黄毛现在变黑了,叫赵得有,曾经被李让花钱雇着去机场泼了郁景一脸的冰水。

    “让哥,好巧啊。”赵得有站在他的队友旁边,转过头看到郁景的脸,意外地“啧”了一声,“姐也在呢。”

    他这人很机灵,虽说前边李让和郁景水火不容,如今看来又像一伙的了,他没继续挑衅她,而是乖乖叫了声姐。

    李让阴沉着脸朝他点点头,“你们是谁的人?”

    “我也不知道,队长让我们脱了保安服,过来帮帮你们。”小保安不管那些,就知道李让曾是自己的大主顾,先维系好客户才是。

    “怎么?五百不够?那就每人一千。”裴韦说,他刚和这酒吧的经理打了通电话,花了钱请他管好保安队,保安队没来,不知道哪里窜出来这些“演员”,气得他火冒三丈。

    鼻子上的血都干了,郁景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呢。

    郁景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李让,她站到裴久身边,“裴总,我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李先生把我的档案调出来的那天开始,就意味着我这辈子再也穿不上警服了,令弟既然想和我比试比试,我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裴久很了解郁景的背景,包括那些过去的功勋和荣耀。

    裴韦仗着家里有钱有背景才能横行霸道,碰到郁景这样没有软肋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就是鸡蛋碰骨头。

    再说了,郁景是根儿没人在乎的草,裴韦可是块宝儿。

    裴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回去父亲一定会骂自己没出息没担当。

    裴久本人是讨厌霸凌者的,但目前的立场,他是裴韦的哥哥,是郁景的情敌,也是最大的对手。

    “这样吧,”裴久抬手揉揉眉心,“让裴韦给李让道歉,”他正面俯视郁景,“你再让裴韦打回来,这样很公平。”

    郁景被气得直接笑了出来。

    “你出门时脑袋让驴踢了?”

    裴久有些不爽,通透的眼镜片反射着头顶乱七八糟的光。

    “那你想怎么样?”

    他开始抛弃那些在李芷面前刻意营造的温和人设,他挡在裴韦面前,“这里是b城,就算把你活生生打死在这儿,我也有能力摆平。”

    “那就来打死我吧。”郁景面无表情地道。

    “你当我不敢?”裴韦在裴久身后,手里的棒球棍子一下子砸下来,郁景躲了一下,抬腿将落下去的棒子头踢起来,手顺势一提,那棒球棍子就被她用蛮力抢到自己手上。

    两边人开始躁动,郁景站在外围,将手里的棍子扔出老远。

    裴久一边拦着裴韦,一边对郁景喊道:“我和小芷的订婚宴定在今年的圣诞节,你记得一定要来啊。”

    李让喊回去:“我姐不可能同意的。”

    “李先生说了,如果小芷不同意,就算绑也会把她绑到现场,”裴久看起来有些癫狂,那些温柔的明事理的人设统统不要了,“李氏想和来路抢郊区那块地皮开游乐场,政府已经和外方谈过了,谁抢得地皮,项目就给谁做。李氏现在的现金流不够,银行也批不下来那么巨量的贷款,李先生亲自来求我父亲注资的,是他提出来把小芷嫁给我的。”

    “不可能,爷爷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李让喃喃地,他有些困惑,但还是保持着防备的姿势。

    “他老了,”裴久说,“现在整个李氏都在王秘姐弟的控制下,等他意识到他在公司说话已经不好使的时候,才意识到养虎为患的后果。他必须做出一点什么,才能让摇摆不定的董事会相信他还宝刀未老。”

    “老郁,”李让看向郁景,“他在说什么胡话?李氏怎么会不受爷爷的控制?”

    李让不信,郁景却是相信的。倒不是又什么了不起的根据,而是她相信人性。

    当年李氏上市的时候李先生一定想不到,那些疯狂给他送钱的人,几十年以后会换一种嘴脸作为董事坐在会议室里成帮成派地否决他的提案。

    王秘那样的人,在村长身边蛰伏了那么久,只为了等到妹妹成年把她带走。

    他当然也可以表演忠诚,直到李先生老了松懈了,再以一种绝对优势的姿态左右董事们的想法。

    郁景拉住李让的手腕,“天还没塌下来呢,你倒先躺下了。”

    李让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想要给谁打个电话问问,却又不知道该拨通给谁。最后他打给了易蓝因,电话接通之后,他颤着声音开口:“姐,爷爷把你卖了,他要你嫁给二哥,订婚宴的日子都选好了。”

    郁景一把抢过他的电话,她瞪了李让一眼,将手机放到自己的耳朵边:“没事儿,你别多想,晚上见面再说,半个小时后以后我在公司楼下等你。”

    易蓝因似是早就知道这个结局,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郁景,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她缓缓地慢慢地开口,“你也不要多想,我等你。不管多晚,我都等你来接我。”

    郁景挂断电话后才真的有些急了,她想当面安慰下易蓝因,她想此刻就见到她。

    “裴总,这场闹剧能不能结束了?”郁景走到最前面,走到裴久裴韦面前去,“ 我完全尊重你做白日梦的权利,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天都黑了,”裴久笑着看她,“白日梦还是梦想成真,等着看就知道了。”

    郁景转身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裴韦朋友,她使了全力,使得那人“砰”地一声摔在对面的散座桌子上。

    走出门时,还没忘记和保安队长道谢。

    “郁总您客气了,”保安队长引她从侧门走,“这个经理干不久了,米总最讨厌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

    郁景朝他点点头,“姐姐一直是有谱的,帮我向姐姐带好。”

    她着急地坐上车,李让还在拖拖拉拉,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安全带,一下子扣上去,“这次换我们守护你姐姐了,不要慌。”

    李让声音发虚:“我完全摸不到李氏的核心业务,我们斗不过爷爷的。”

    “你还没听明白吗?你跳出你自己的身份看本质,现在不是要斗你的爷爷,现在重点在那块儿地,谁能拿到谁稳赚十年的大钱。王秘也好,李先生也好,我姐姐也好,谁拿到那块地谁才是赢家。”

    “那你想怎么做?”李让问她。

    “我会帮我姐拿到那块地,”郁景目视前方,“李先生就是没吃过败仗,才会这么执着地要规划李芷和你的人生,让他输,输得彻彻底底,他才会意识到人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李氏就会被送到王秘手里。”

    “王秘也没拿到地,他一个没钱没背景的穷学生,凭什么得到董事会的信任?谁能带来钱带来资源,谁就能得到董事会的拥戴,私生子怎么了?你缺胳膊少腿了吗?凭你自己的能力还有李先生独孙的身份,只要你敢想,有朝一日李先生也会认真去听你的话。”

    “我不用他听我的话,”李让斗败的公鸡似的,“只要我和姐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郁景没有搭她的话,她猛踩油门,到了市中心以后才长舒口气,“你帮我办件事,去警局把吴巍带出来,出来后先带他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明天来我家咱们再细聊。”

    “我想先见见姐姐,不然我这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好。”郁景说。

    车到了地方,郁景刚拿起手机,口罩墨镜捂得严实的易蓝因就从公司门口出现。

    小桃跟在她身边,直到把易蓝因送进车里,小桃才离开。

    关上车门,车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姐,”李让先开口,“二哥说董事会开始偏向王秘了。”

    “正常,”易蓝因摘下口罩,又摘下墨镜,“老爷子向他们伸出手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今天的处境。”

    郁景在前面沉默地开车,到了警察局,又下车和李让一起把吴巍和狗仔们接出来。

    易蓝因就一直安静地呆在车里,自打那通电话后,她和郁景都默契地没和对方搭话,像是在组织着什么立场什么发言。

    吴巍脸上除了道上得的那几处擦痕,没有添加多余的伤,郁景问他:“没打起来?”

    “刚打起来,警察就来了。”吴巍憨厚地朝她笑,“咱们赢了吗?”

    “赢了。”郁景也笑笑,又抬手拍拍他的肩,“你辛苦了,咱们的大新闻人也辛苦了。”她转头看向身后畏缩在一起的两个狗仔,“以后都不用怕了,宫权是咱们的合伙人了。”

    易蓝因在车窗里看外面,一群人,她只能看到郁景。她的刘海没有剪,被风一吹,就往眼睛里戳。

    她觉得郁景的身上好像恢复了一点小学时常带着的痞气,不太爱笑,说话时要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来确认对方在认真听自己讲话。

    车门再被打开时,只有郁景一个人钻进来。

    她还是没说话,进了车就打火,车子驶到路上的时候,易蓝因才自后座问她:“这些人都是干嘛的啊?”

    “啊,李让吴巍你不是认识吗?剩下那两个是狗仔。”

    “宫权怎么说?”

    “他?”郁景手臂撑在车门边上,手指抵着自己的额头,“他无力回天只能给自己换点资源呗,也不算亏,我和李让共同出资,他技术入股,业务面全交给他。”

    “你有钱吗?”易蓝因问她。

    “把房子抵出去不就有了吗?”郁景没当回事。

    “你倒是大方,”易蓝因身体前倾,“这一辈子就攒下这么个房子,说抵押就抵押了?”

    “嗯。”郁景从前面伸回手来,摸了摸易蓝因的头,“这一辈子攒下个你,就够了。”

    易蓝因撇嘴,“停车,我换到副驾去坐。”

    郁景将车临时停在路边,等易蓝因换到她身边后,她重新将车启动。

    “去哪儿啊?”易蓝因问她,“回家该右拐了。”

    “买东西去。”郁景说,“累不累?明天几点的航班?”

    “买的明天下午的机票,”易蓝因揪着身上的安全带说,“因为都是新人,所以导演设了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营,这一年的时间,都要搭在《定春秋》上了,好在明年已经定下来的工作不算多。”

    “哦,挺好的。”郁景说。

    “好在哪儿?”易蓝因问,“你最起码半年见不到我。”

    “我去见你不就行了。”郁景转过头冲她笑笑,“人选好了嘛?”

    “选好了,”易蓝因说,“也是警校刚毕业的,和你差不多高,长得可可爱了。”

    郁景一下子把车停住,易蓝因不得不顺着惯力往前倾了一下身体,“干嘛?吃醋了?”

    “到地方了。”郁景说,“你乖乖等我。”她下车,小跑着跑向街角的仓储型超市,易蓝因看了一会儿等到她的背影尽数消失才又把视线调转回来,她按亮了自己的手机,刘屺瞻吸毒的热搜还在热搜位上高高地挂着。

    这么一会儿过去,刘屺瞻工作室发了封带红戳的道歉信,一切尘埃落定。

    郁景又小跑着出来,她拉开副驾的车门,递给她一根剥好了皮的黑加仑味的棒棒糖。

    易蓝因用自己的嘴去接,“就去买这个啊?”

    “不是。”郁景摇摇头,又把车顺着路往荒郊野岭去开。

    “那你买什么了?给我看看。”易蓝因去扒郁景的裤子口袋,郁景没拦她,她从郁景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指…套又掏出一包迷你版的消毒湿巾,“哟,”易蓝因特意阴阳怪气了一声,“家里的用完了?我怎么不记得用在我身上了?”

    她这话说得对,自打她们两个重新相遇,就没实打实的做过一次。

    郁景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刚从酒吧出来,就做好了今晚要大做一场的准备。

    家里有,但郁景不想在家里。

    九点多的傍晚,没有星星,只有半缺的月隐在厚厚的云层里。

    她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去问易蓝因:“你新买的内衣带了吗?”

    “身上呢。”易蓝因说,她亲手扒开了湿巾的包装,掏出两张以后,掐着郁景的手,一根根指头擦过去。

    “外边不会过车吗?”易蓝因问。

    “基本不会,收费站没盖起来之前这里是村民挖的便道,收了小一年的过路费,收费站盖起来以后就把这边封了,现在只有村里人还记得这条小路,但没人维护路况又不好,就渐渐荒在这了。”

    易蓝因扔掉手里用过的湿纸巾,她朝郁景那边挪过去,手往下,碰到控制车座角度的杆子后死死地摁下去。

    郁景被她压在身下,她像医院手术室里的医生似的,举着自己的手,任易蓝因在她身上胡乱地嗅。

    “今天遇见的小姑娘好看吗?”易蓝因抬起眼问她。

    “什么?”郁景想了想,哦,奚晓,她曾扒着她的衣袖制止她离开,大概是那时候身上留下了她的香水味道。

    “不小心沾上的,不认识没看脸,只记得是黑头发。”郁景说。

    易蓝因自己解开裤子上的纽扣和拉链,她没有脱,而是抓着郁景的手顺着自己的身体曲线渐渐往下探。

    “我新招的助理,”易蓝因闷哼一声,“就不像你,她很爱笑,说什么都笑,”

    郁景将脸埋进易蓝因的胸前,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是什么颜色的?白色吗?”

    “是白色。”易蓝因回答她,她单手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撩起一整块布料,平坦的小腹上是纯白色的蕾丝内衣,是干净的神圣的,一点不沾情…欲的正经样式。

    郁景头抵在她的肩头痴痴地笑。

    “好看,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比年轻的小姑娘还好看吗?”易蓝因抬手将糊在脖子上的长发随意打了个结,车里的温度在上升,哪里都不舒服,黏腻的湿滑的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有多可爱?”郁景不接她的话反抛过来一个新的,“比你上高中时遇见的那个臭屁小学生还要可爱吗?”

    “她叫什么?”易蓝因额间起了薄汗,“她的名字好听吗?是两个字的还是三个字的?”

    “你的助理呢?”郁景问她,“刚怎么没看到她,擅离职守,姐姐记得要扣她绩效。”

    易蓝因仰起头,曲起的背不小心碰到方向盘上的杆子上,没下雨,路边的车窗上,雨刷正“唰唰”地在车窗上快速甩动。

    这条路大概是真的荒废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后面便像深不可测的深渊。

    易蓝因可以很好地控制气息,但她还是任由自己哼出声,在另一个感官上给郁景提供别样的愉悦,她从不避讳爱郁景这件事。

    这条路没有水面,甚至连棵还新鲜的小草都寻不到。

    但却有潺潺的水声,伴着高温的窒息感隐进黑暗里。

    月光搅弄云层,使得秋雨粼粼。

    雨水砸在车顶,轰隆隆的。

    里面的人像被浇了个正好,她发着抖,摊进面前的热源,“郁景,”她说,“你最可爱。”她不克制,亦不隐忍,她要把自己最好的音调留给郁景。

    易蓝因算不上规律的的呼吸打在郁景的脖子上,她眼睛亮晶晶的,“裴久亲口和你说的?”

    郁景反应了一会儿才跟上易蓝因的跳跃思维,“嗯,他很爱你。”

    “呵。”易蓝因抬起头,用手掌抵在郁景的胸膛上费力支起自己的上半身,“这回是吃醋了吧?”

    郁景没答她的话,用自己的动作告诉身上的人,还不够呢,这才哪到哪呢?想要逃了吗?还是你也一样想要就此溺死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银河里?

    第69章

    此刻的世界是加了糖精的黑加仑味的。

    不管易蓝因再难熬, 她都一直紧紧含着嘴里的糖。

    直到最初的悸动结束,郁景抬起手把她嘴里的糖拿出来,用湿纸巾包好扔进塑料袋以后, 她仰躺着开口问她:“有什么建议吗?”

    易蓝因提眉, “什么?”她扯了旁边的纸抽擦了擦郁景额上起的薄汗, 纸巾叠起来, 用新的一边又蹭了蹭自己的额头。

    “公司吗?”

    郁景翘起唇角坏笑着摇摇头,她抬手伸进易蓝因的衣裳下摆里, 手顺着那还在绷着的马甲线一路蜿蜒向上, 直到抵达半途的终点, “和年轻时候比。”

    比什么?易蓝因认真想了会儿,才想明白郁景的意思。

    山峰上的珠点被人轻轻地捻,细细地舔。

    易蓝因眯起眼,思维突地断了弦。

    “说啊,”郁景含糊着问她, “姐姐, ”又笑,憋在胸口笑得人突来地害羞。

    “没有, ”易蓝因说, “我又没有和别人有过, 怎么给你建议?”

    她挺起胸膛,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又尽力让自己发音时稳当下来, “但你要是非要问的话,”她卖了个关子, 手掌轻轻攀在郁景的锁骨处,又下滑, 等感受到对方的心脏跳动时才趴下去小声对着人的耳朵细语道:“有点儿太急了,下次慢一些吧,让欲…望一层一层地叠上去,在最后迸发的时候才会最舒服。”

    郁景没意外,易蓝因这人一直活得坦荡,这种事的感受更是没必要藏着掖着。

    “是这样吗?”郁景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进去,她顺着易蓝因的意,用自己的耳朵仔细认真地听着她的反应。

    清冷的月从云层跃出,零星的亮点围绕着它。

    乌云堆叠,终是没再染指明月所在的位置。

    风打着旋儿地带着雨幕斜斜地扎进土壤里,颤颤的,雨声混着几声秋蝉叫。

    不远处的村庄有家养的狼狗在嚎叫,在急风骤雨下,声音又渐渐偃旗息鼓。

    破晓时分,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全世界都是温暖的橙色,还有温存着的流浪者。

    自从世界诞生起,就举着自己那一半缺了角的图形去追寻另一个能与之凑成圆的另一个陌生人。

    “我爱你。”

    “是吗?”

    有人在最被疼爱的那刻,情不自禁地向对方表白。

    车顶的天窗被人自里面推开,新鲜伴着泥土芳香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徘徊在人的鼻腔外。

    披着郁景卫衣的易蓝因缩着肩膀,安静地坐在副驾处。她扭头看向车窗外,雨渐渐歇了,刚还干涸的土地已被雨水灌溉得湿润。

    山顶有鹰一瞬而过,新鲜的太阳露出一角,全世界都是安静的,只有小小的打火机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

    易蓝因双指间夹着根细烟,蓝色的烟嘴,银色的打火机被主人收回去,上边刻着一个“周”字。

    橙黄色的光打在她漂亮的鼻梁上,那张薄薄的唇间夹着那根烟,吸气呼气皆带着一种淡然圣洁的气质。

    乌云散开,太阳一下子跃出来。

    自车窗往出望去,是一览无遗的土山路,虽是人间朝阳,又有种英雄迟暮的肃穆感觉。

    郁景从车里出去,只穿着一件打底白T恤,靠在车头,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起来,后脖颈扎不起来的乱发被风一吹也跟着乱七八糟地舞。

    易蓝因将手里的烟吸到很短才穿上郁景宽大的卫衣走出去,跟着她并排靠在车头。

    “累了?”她抬手抹抹郁景额前的碎发,“这里的空气还挺好的。”

    郁景用一只手臂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是啊。”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长长地吐出去。

    “烟真的有那么好吗?”她转过头来问,还带着年少郁景的轮廓。

    “不好,”易蓝因想都不想地痛快拒绝她,“这次我也要戒烟了。”

    “下定决心了?”

    “嗯。”

    “为什么?”

    易蓝因转过头,嘴唇处翘起了微小的弧度,“白头到老的话要健康啊。”

    郁景听了她的话直接笑出声音来,她将易蓝因整个人腾空抱起来放到车头,面对着面的,“我有空会去片场看你,你想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我给你打的话,你会接吗?”

    “会。”郁景点头,“除非刀砍到我的头上。”

    “那还是算了,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易蓝因抱着郁景的头,重新帮她扎了发。

    人瘦瘦高高的,发型也清爽了之后,像漂白的纸,像直立的小树。

    她在自己胳膊上胡乱扫了扫,“这一片,纹个青龙,这一片,纹个白虎。”郁景带着笑,胡说八道地逗她。

    “你敢。”易蓝因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我嫁给你了,现在你的身体只有我说得算,你自己也不行。”

    “这是个什么道理?”郁景转身,将背靠进易蓝因的怀抱里。

    “后悔了?后悔也晚了。”易蓝因的手搭在郁景的右肩上,不一会儿,郁景抬起手,十指紧扣地握住她的手。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

    她们亲眼看着太阳爬上去,月亮滑落。

    村里的鸡叫了两声,风穿过枯树的枝桠。

    郁景转身回来,整个嗅觉被易蓝因身上的木质香调包围,她张开双臂抱着她,又仰着头看着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像多年前还未触过情…欲的清白模样。

    胸膛里的心脏砰砰地,炙热而兴奋雀跃着。

    两个人靠得很近,就算秋风想作梗,也只能贴着人的外轮廓打几个转儿。再多的影响怕是就不能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抵挡两个相爱的人呢?

    “这一片,以后会规划成大型游乐园。”郁景指指眼前的荒地与破落村庄,“这里会游人如织,遍地酒店和饭馆。”

    “谢谢你。”易蓝因说。

    “谢我什么?”郁景纳闷地仰起脸看她。

    “谢你带我看过了一个时代的开端。”她的嘴角没有任何弧度,淡淡的,便显得很不近人情,像座无欲无求的菩萨。

    郁景后退了一步,向她张开双臂:“是不是有点冷了?要不要回车里暖暖?”

    易蓝因摇头,她将自己头发上亲手打的结弄开,瀑布般的长发便嗖然混进风里,发丝飞扬。

    她眯着眼,眼里没有任何焦点也没有着重要看的人或物。

    郁景的卫衣大大的,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她缩着肩膀或者只是足够瘦,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鸟,痴痴地去看,看远处的山和日,看近处的村庄和烟囱。

    郁景站得笔直,她挡在风来的方向,安静地看着大明星发呆。

    等半晚的燥热被秋风干透,易蓝因朝两步外的郁景大大地张开双臂。

    郁景过来接她,一米七二三的人,将将九十斤。

    她把她送进后座,替她整理好长发,临走时又摸了摸她被风吹凉的脸颊,温热的唇轻轻贴上去,柔软的弧度刚刚好贴合。

    “睡吧,醒了就到家了。”郁景说。

    易蓝因听话地闭上眼,她揪着自己身上的卫衣衣领盖到唇上。

    郁景回到驾驶位,利落地收拾好垃圾后,她将车开出去,绕着整座村庄开了几圈,才离开远去。

    路上,宫权给她打电话。

    “准备好钱,和证件资料,注册公司用。”

    郁景压低嗓音,“好。”

    “公司名字,有想法吗?还是找人算算?”宫权问她。

    郁景回过头看了眼安静蜷在座椅上的易蓝因,“没有,你觉得呢?”

    “那就找个高人算算,连着开业日期一并算好。”

    “好。”郁景没意见。

    车刚驶进半岛名苑的地下车库,电话又震动,郁景熄了火,坐在原处接通。

    “老郁,”吴巍说,“我刚从总公司回来,大家都在忙外企游乐园项目,李氏也在抢,我们怎么做?”

    郁景又下意识看了眼后头的易蓝因,那睡前被拉到唇上的衣领已经滑下去,露出一条漂亮的锁骨,单边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被太阳光一打,多了些漂亮的光晕。

    “帮姐姐。”

    “鹬蚌相争,”吴巍说,“才好渔翁得利。”

    郁景抿起唇,两个呼吸的光景,她淡然开口:“我不是渔翁,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

    “小虾米也会长大,”吴巍坚持,“我再提醒您一句,李小姐与裴二先生订婚宴的消息,已经开始往各大财经报社送了。”

    郁景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又开始一声一声地掰响,直到后边有人细弱蚊蝇地开口:“郁景,”她从座椅里起身,“关节炎。”她不爽地提醒她。

    郁景捏着自己的手机下车来,顺手拿了副驾上的垃圾袋,与戴着墨镜的易蓝因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

    垃圾袋是透明的,被郁景甩着扔进小区停车场里的大垃圾桶里。

    易蓝因在电梯里抱臂等她,郁景举着手里的手机踏进来之后,易蓝因按了关门键。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先这样,”郁景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

    “好的老郁,”吴巍没有半分犹豫。

    “谁啊?”易蓝因对着电梯按键冷不丁地问。

    “吴巍。”郁景回答。

    从电梯门出来,易蓝因去开家门,几个数字键子按下去,门应声而开。

    “李让?”易蓝因玄关处看着沙发上竖长一条的人叫了一声。

    “嘘。”郁景在她身后拉她,“睡着了,小声一点。”

    易蓝因坐在换鞋凳上安静换鞋,郁景顺手把拖鞋套在她的脚上,套上去之后又拿下来,用手替她揉了揉揉眼可见有些发肿的脚,“怎么不说啊?都肿成这样了?”

    “还好。”易蓝因压低嗓音,“不是什么大事。”又推开她的手,自己套上拖鞋后径直进了浴室。

    郁景垂着头坐在换鞋凳上,熬了一夜脑子有些不灵光。她抬手敲了几下自己的头,最后拿起手机给吴巍发了条消息。

    【姐姐是什么态度?】

    吴巍秒回她:【势在必得】

    过了一分钟,第二条消息才进来,

    【李先生聪明,用联姻稳现金流,两家共荣。但米总也不是吃素的,来路三年前就开始砍不赚钱的支线,如今的弹药库非常充足,绝对能给出现在的李氏望尘莫及的数字。】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郁景问。

    【米总给您职位了,公司绝密项目—风沙的总负责人,我是您的助理。】

    【风沙是什么?】

    【就是游乐园项目竞价组的代称】

    郁景抬手将额前的发别到耳后去,手机烫手似的,翻来覆去地倒了几次。

    【姐姐没通知我】

    【今天五点之前,您会收到任命邮件】

    郁景收起手机站起来,浴室已经传出易蓝因淋浴的水声。

    她走到李让身边,弯下腰帮他拉了下已滑到腰上的毯子。

    “老郁,”李让缓缓睁开眼,“回来了?”

    “嗯。”郁景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你姐下午就走,多陪陪她。”

    李让起身,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啊。”

    郁景冲他摇摇头,“下午把你姐送走以后,你跟宫权去走新开公司的流程。”

    “你不去吗?”李让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放心我啊。”

    郁景笑,“放心,超级放心。”

    李让又傲娇地仰起头,“保证完成任务。”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给她,乐呵呵的,看起来很好唬弄。

    这边说着话,那边易蓝因裹着件纯白色的浴袍从浴室出来,半湿着发坐到李让身边,“怎么来这儿睡了?”顺手摸了摸他的圆寸。

    “这边睡觉睡得踏实,”李让说,“等你去影视城以后我就不来这边了。”

    易蓝因点点头,又对着地毯上没个正形儿的郁景勾勾食指,“来这边坐。”

    郁景点头,起来先去浴室洗了把脸,换好睡衣裤之后才坐到易蓝因身边。

    易蓝因单臂揽在她的肩头,声音听起来萎靡不振的,“困。”她将头也靠到郁景的左肩上,“讲个故事听听。”

    郁景绕过她看向李让,“你还睡吗?”

    李让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都行。”

    郁景便笑着起身把沙发上的易蓝因拦腰抱起来,“你睡吧,我带她去床上睡。”

    李让头一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合上了眼。

    易蓝因被郁景放到床上,还能支着自己的眼睛指挥郁景:“去洗澡,洗了澡再上床。”

    郁景只好转身去浴室,等她五分钟后从浴室出来时,发现易蓝因已经睡了。

    脸被厚实的头发挡着,斜着身体呈大字躺在床上。

    郁景走到床尾,坐在角落将易蓝因还肿着的脚捏在自己的手心。

    易蓝因虽有公主的命,却又比一般人都能忍。

    忍着喜欢,忍着心痛,忍着苦难……

    揉了没几分钟,脚心都揉热了,易蓝因收起自己的脚,迷迷糊糊的,“没事的,过来陪我睡觉。”

    郁景笑,她又去浴室洗了遍手,认认真真的。

    洗过了以后,躺到易蓝因特意给她留出的位置。

    手从睡袍的边沿摸进去,早上留存着的记忆自脑海苏醒,易蓝因瘪嘴,“不要了。”她说,“我好困。”

    郁景头抵着她的肩膀,虔诚地亲了亲她因为蹭开睡袍而露出来的皮肤表面。

    易蓝因半睡半醒的,她抱着郁景,身体给着反应,眼却是紧紧闭着的。

    直到身上浴袍的带子被人解开,易蓝因才费力睁开眼。

    “怎么?”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冷,而是加了一层软糯的调子,“真怕我去了剧组,嗯,红杏出墙啊?”

    郁景笑着摇头,“潘多拉的魔盒知道吧?”

    易蓝因笑着推郁景拱上来的脑袋,“那明天怎么办?”

    “电话里,”郁景给出一个方案,“我会让姐姐舒服的。”

    第70章

    窗台的窗帘半开着, 暖暖的阳光洒进来,打在人的皮肤上,被子也暖烘烘的。

    脸埋进去, 都是阳光的味道。

    易蓝因紧抿着唇, 生怕自己不小心哼出声音来。

    柔软的浴袍被压在身下, 身上是跳跃的阳光。

    感官尽数封闭, 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她知道这里是温暖的, 安全的, 只要她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最难耐的时候, 她抬起手背毫不犹豫地堵在自己的唇前,牙齿轻轻啃噬着皮肤,直到更汹涌澎湃的爱意超越真实世界带来的疼痛感。

    秋风带着落叶打着卷,树上的生物兀自发着抖。

    鸟儿振翅飞离,风停后又是一地的狼藉。

    落叶们堆着叠着, 令路过的行人要特意绕着路躲开它们。

    秋尾和初冬, 在某一个无人在意的瞬间,完成了伟大的交接。

    街上有洒水车路过, 浅灰色的地面渐渐被水染成深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此时难以睁开眼睛的易蓝因只是小声地哼唧着示弱, “你还是人类吗?真的不会累吗?”

    郁景笑着跪在她身边,认真帮她整理好一切。

    湿纸巾碰到那处时,易蓝因突地抬手攥住她的手腕, 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羞赧表情,“别碰, ”她眯着眼小声,“过会儿就好了。”

    什么都是过会儿就好了, 易蓝因的人生准则好像就是如此。

    现在的苦难无关重要,再咬牙挺一挺,过一会儿就好了。

    郁景扔掉手里的湿纸巾,转过头去看易蓝因的脸。

    她长得一副天生明艳大气的脸,就算是素颜,也没增添半分随和好相处的气质。

    直到那一对儿蓝汪汪的眼睁开,会爱人的眼神认真看着人时,才让人也跟着缓和下来,长舒口气。

    “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念这里了。”她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卧室的床帘可不可以换成浅颜色一点的?”

    “当然,”郁景依然跪坐在她身边,她帮她将脸上的发丝挪走,“等你回来时,就换好了。”

    易蓝因不确定地翘起嘴唇,“真的吗?最起码还有半年呢。”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切的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谁又能保证离家前特意放在冰箱的瓜果蔬菜回来时还能好好的呢?

    万一停电了呢?万一冰箱突然故障了呢?万一无人居住的小屋恰好有小偷来访呢?

    “半年而已。”郁景说,“姐姐要相信我的呀,”她双臂抱着自己的双腿仰起脸看向天花板,“这样搞得好像我才是那个难得的珠宝,明明姐姐你才是啊。”

    易蓝因睁开眼,嘴角笑着,抬手抓着郁景的睡衣袖口,“其实我有点紧张,我太喜欢《定春秋》的剧本了,很怕这本子砸在我手里。”

    “不会的。老天爷会奖励认真又努力的孩子。”郁景躺到她身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侧脸。

    “太快了,什么都在变。”易蓝因轻声感叹,“我看了最新的主演演员候选名单,上面年纪最大的孩子都是零零后了。”

    郁景不明白处在黄金年纪的易蓝因的焦虑,她只是抬臂抱着她,沉默又坚定。

    “对了,”易蓝因突然开口,“关于我和裴久的婚约,”

    易蓝因紧张时手指会莫名其妙地找东西揪,这次她身上没东西,就去揪了郁景的袖口,郁景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闭上眼凑过去轻轻地吻她。

    她的睫毛都在颤,像放下了很大的包袱。

    等能说话时,她小小声地凑到郁景的耳边,“谢谢你,麻烦你了。”

    郁景笑着点点头,又顺着她的话压低了嗓音回答她:“您客气了,易老师。

    易蓝因冷“哼”一声,和初见时那副冰山样子一模一样,却又有哪里不同了,也许是主人刻意拉长的尾音又或者是看着对方的明亮的眼。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晌午。

    睡了大半天的李让醒来就过来敲她们的门,“外卖到了,姐姐出来吃饭吧。”

    郁景去开门,“怎么?就你姐要吃饭?我不用吃吗?”她佯装恼怒。

    李让立刻推开挡在门前的她,“我姐下午就走了,你少吃一顿会死吗?”

    他故意对郁景凶巴巴的,又换了副陪笑的嘴脸看向还赖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易蓝因,“姐,叫跑腿去买的柳记,我看网上说你很喜欢这家。”

    易蓝因这才睁开眼,坐起来后优雅又略显尴尬地扶了下自己的腰,“嗯,谢谢。”她说。

    餐桌上,三个人都没说话。

    郁景特意找了个软垫垫在易蓝因后腰,易蓝因尴尬地别了下头,李让眨眨眼没出声。

    等到吃完饭,李让才开口:“姐,有空的话,我会跟着老郁去剧组看你的。”

    易蓝因这才无奈地笑,“我又不是蹲监狱。”

    “我不管。”李让撅起嘴,将自己屁股下的餐椅往易蓝因的身边挪了挪,“姐,你不知道昨晚裴老三多气人,二哥也故意说那种话刺激老郁。”

    郁景正站在餐桌边收拾外卖盒子,听了他的话,对着易蓝因摇摇头。

    易蓝因抬眼看郁景:“他说什么了?”

    “就订婚的事儿呗。”郁景说,她不光没生气还能笑着开玩笑:“还好我辞职了,不然就是和老板抢老婆了。”

    易蓝因朝她撇嘴,“你老婆还能让别人抢去吗?”

    郁景耸肩,“万一呢。”

    气得易蓝因站起来抓着郁景的领子,语速很快地输出:“你别昧良心了,小白眼狼儿。”

    李让笑着帮易蓝因扯郁景的胳膊,“白眼儿狼,老郁。”

    三个人又扭到一处去,郁景一起对付这姐弟俩还真有点力不从心。

    还好,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郁景去开门,小桃打头,“郁妹妹,”说完了话换鞋进门,后边跟着个圆脸高个短发女生,身上穿着彩色的冲锋夹克,色彩搭配上和小桃倒是相得益彰。

    不出以外的话,这位就是易蓝因的新保镖了。

    她退后一步让出进门的位置给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最后还是对方换完了鞋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曾泽。”

    郁景便也跟着伸出手去,“我叫郁景。”

    小桃听到对话又折返回来,“进来说,别挤在门口啊。”

    新老保镖的交接无人在意,只有当事人心里有些复杂。

    郁景像客人似的,缩在沙发一角,安静看着小桃跟在易蓝因身后四处乱晃。

    曾泽像她那样,守在沙发的另一角。

    等李让也跟着易蓝因进了卧室以后,客厅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曾泽率先开口:“这是你家吗?”

    “嗯。”郁景说。

    “易老师住在这里?”

    郁景自己叫易老师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一听别人这么叫,心里五味杂陈地酸涩,“不住这儿。”她说。

    “前辈是不太喜欢说话吗?”曾泽笑着看过来。

    “嗯,我有点儿内向。”郁景自然回答。

    曾泽便也不说话了,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易蓝因画了淡妆出来,曾泽站起身,她双目炽热,身体前倾,像是欣赏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紧张。

    “我们易老师真好看。”她说。

    郁景不爽地抬眼,嘴唇蠕动了几秒钟,最后终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易蓝因扫过来,又尴尬地冲曾泽笑了笑。

    她走到郁景身边,蹲下身仰起脸对着她,“你帮我看看,眼睛不舒服。”

    郁景掌心托着她的下巴,眯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异物,最后只好放弃:“你让小桃前辈帮忙看看吧,我什么都没看到。”

    易蓝因自己眨了两下眼,摇摇头,“好了。”她站起来,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向郁景摆摆手,“那我,就走了?”

    郁景跟着站起来,“啊,去吧。”她说,人跟到玄关,等所有人整装待发地离开这间房子,郁景才迟来的舍不得,她也跟着换了鞋,和她们一起等电梯。

    易蓝因转过身看她,“要和我一起走吗?”眼睛亮晶晶的,就显得人更漂亮了。

    郁景摇头,“按时吃饭,”她说,“睡不着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这话曾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过来,郁景立刻闭嘴。

    易蓝因笑着扫了她一眼,也没作声。

    电梯开门,她们三个一个个进去,易蓝因依然选择站在电梯按键前,电梯门快要自动关闭的时候,郁景突然挤进去。

    易蓝因抱臂,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给她让了个位置。

    她就这么沉默着跟着她们下了楼。

    走到保姆车前,郁景掏出兜里的钥匙,庆幸道:“还好我下来了,不然你们还要上去取一趟。”

    曾泽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车钥匙,“啊?不是这辆,前边那辆。”

    易蓝因对着小桃扬扬下颌,小桃立刻会意地拉着曾泽往新车那头走。

    “这辆留给你,你不是还没买车呢吗?”易蓝因说,“就送到这儿吧,回去吧。”

    郁景抿抿唇,眼睛紧盯着易蓝因嘴却笨得说不出话。

    “乖,有空去看我。”易蓝因踮起脚摸摸她还未扎得规整的头发,“回去吧,再杵在这儿,我怕我也不想走了。”

    郁景摸摸自己的耳垂,又抬手蹭蹭自己的脸,“我送你去机场吧?”最后她说。

    易蓝因摇摇头,“别折腾了,送到那儿不还是一样?就在这儿告别吧。”

    昏暗的小区地下停车场,称不上浪漫的地方。

    车里的曾泽问小桃,“桃姐,易老师和郁景前辈是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关系好好。”

    小桃往那头看了一眼,转过来自然道:“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前辈怎么不做了?”她问。

    “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呗。”小桃收回视线。

    曾泽不太明白,追问道:“什么意思?”

    “没意思。”小桃笑着对她道,“别瞎打听了,易姐不喜欢咱们讨论她的朋友。”

    “再不说话,我就走了。”易蓝因提醒她,“都怪你,我现在好困。”

    郁景忙低头认错,“抱歉,你腰还好吗?脚还肿吗?要不要我上去给你拿个垫子垫着?还是….”

    易蓝因抬手打断她的话,“行了,说不到正题就别说了。”她笑意盈盈的,一点也看不出分离的难过,“我走了,你回去吧。”

    郁景抬手揪住她的手腕,“姐姐,”话里带着迫切,“记得给我打电话。”眼里是浓浓的不舍,很外放没隐藏。

    易蓝因便转过身来,笑着嗔了她一眼,“好,知道了。”她向郁景张开双臂,“过来,让姐姐抱抱你。”

    郁景便乖乖凑过去,头埋在易蓝因的肩窝处,“姐姐记得想我。”

    易蓝因笑着抚她的背,“郁景,你一定是我事业的绊脚石。”她深吸口气,一把放开怀里的郁景,“好了,走了。”

    很急的语调,像是后边有饿狼在追她。

    她几步走到车边坐进去,朝着跟上来的郁景笑了笑,最后自己亲自合上了门。

    “回去吧,”她在车窗里面对郁景做口型,见郁景没走,她小小地在车窗上哈了口气,最后用手指在车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皇冠,她指指皇冠又指指自己,对郁景笑得得意。

    车子很快驶出停车位,李让才带着垃圾袋姗姗来迟,“姐姐走了?”他问郁景。

    “嗯,走了。”郁景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袋,几步走到垃圾桶边扔进去,“咱们回去吧。”

    李让蔫头搭脑地跟着,“刚我姐在,我没好意思说,”他看起来分外地扭捏,“我姐的腰好像从小就不怎么好,你,你平时悠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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