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南院,顾府最南侧环境最好的一处院子,绝然不同于偏僻冷清的荷月院。
这里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满园花色,芳香阵阵,景致十分幽雅,且静。
时值午时,一道道美味珍馐被华婢们鱼贯捧入。
顾桑吊着伤臂躲在院外,右手攥着几根藤荆条,闻着菜香四溢的佳肴,馋得两眼放光,差点做出饿狼扑食的举动。
天知道对于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的顾桑来说,此时的美食诱惑究竟有多大。
等到菜上完,仍旧没见施氏离开,估计是要同顾九卿一同用膳。
顾桑低头扫了一眼手中荆条,着实受不了‘望梅止渴’的痛苦,打算过个一时半刻再过来,却见施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匆匆而来直奔内院,没一会儿,施氏便出来了。
施氏脚步急促,脸色着实算不得好:“反了她了,她一个妾室还想骑到我头上?账房的人都是死的,越了我去,就把这么大一笔银钱给支了出去。”
管事婆子道:“说是得了老爷的令,账房先生才不敢拦阻。”
“老爷?”施氏音量陡然拔高,似是顾忌内院的顾九卿,声音又骤然低了下来,冷哼道,“他何时说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让家中妾室越过主母染指中馈,是想夺了我的管家权,让一个贱妾当家做主,是想顾家被人戳脊梁骨不成?施家是落了难,可我是他当初明谋正娶、顾家正正经经的当家娘子…….”
直至施氏走远,顾桑才慢慢地将藤荆条塞入袖中,叹了口气:“大家族就是人多屁事多。”
顾桑现代的家族也是盘根错节的商业大家,而她又是私生女,被接回顾家后干的就是‘宅斗’的活儿,来了古代可不愿再次经历宅院中的腌臜事。
所以,靠上女主是她最好的选择。
省心省力,还能利益最大化。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女主可是王者。
顾桑站在昭南院外,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让门口的婢女代为通禀。
屋内,顾九卿手执银箸,夹着块鱼肉往嘴里送,听闻婢子的禀告,动作一顿,盯着箸上色泽奶白的鱼肉,那双淡漠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随后将鲜香可口的鱼肉卷入口腹。
细嚼慢咽,甚为享受。
顾九卿回味着唇齿间的鱼香,凉薄的唇弯起一抹似冷非冷的淡笑:“让她进来。”
哪知顾桑一进来就行了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只见顾桑单手举着四根拇指粗的藤荆条,噗通一下,双膝直直地跪了下去,清亮的杏眸蓄满悔恨的泪水,小脸更是惨白如纸,显得尤为凄楚可怜。
顾桑哽咽:“大姐姐,我糊涂啊!”
顾九卿搁下筷子:“出去。”
出去?
啊,女主已经厌恶她到不想看见她,不想听到她声音的地步了吗?
顾桑攥紧荆条,说:“大姐姐,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恼我恨我…….”
话没说完,就见陌花应诺出去,顺便掩上了门。
原来是对陌花说的。
顾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上传来顾九卿冷如寒霜的声音:“哦?错了?”
菜香阵阵入鼻,顾桑耸了耸鼻尖,暗道真不应该挑吃饭的空当过来,可若不等顾九卿回府就过来请罪,晚了诚意会大打折扣。
她强自稳定心神,抬头惊羡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怯怯地低下头,状似自惭形秽:“我…….我错在不该因羡慕大姐姐惊人的美貌、出众的才情而心生嫉妒,一时行差走错,差点害了大姐姐,也差点让自己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人,好在我及时悬崖勒马,幡然醒悟,才没酿成真正的大祸。”
顾九卿嗤笑,声音冷的浸骨:“羡慕?嫉妒?难道不是为爱生妒生恨?”
顾桑瑟缩了一下,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和害怕,下意识就想像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藏起来。不知为何,顾九卿整个人呈现出来的冷漠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而是一种毫无温度的冷血无情。
这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应该拥有的气场。
顾桑兀自奇怪着,面上却是无比坦荡真诚的表情,就差指天发誓:
“不是。我对六皇子殿下并非真正的喜欢,只是嫉妒大姐姐样样比我好,又有那么多的倾慕者,我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才会心生魔障想要把六皇子殿下抢走,以此来证明,至少大姐姐喜欢的男子,我顾桑也可以得到,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赢过大姐姐。
可我错的离谱,我羡慕大姐姐,为何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羡慕一个人不是要毁了她,不是要抢夺属于她的一切,而是要追随她,成为跟她一样好的人,索性我明白的不晚。只是,错事已经做下,且不知大姐姐可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日后定当为大姐姐马首是瞻,只要是大姐姐喜欢的男子,不,但凡是喜欢大姐姐的男子,我绝对不会染指半分。只要大姐姐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惨白如纸的小脸,虚弱到风吹即倒的身子,清纯悔恨的眼神,一举一动皆是诚心认错的姿态,让眼前的少女显得越发可怜又可信。
她在很努力很诚恳的忏悔,认错,以求得原谅。
可当真如此吗?
顾九卿一双幽深的丹凤眼静静地审视着顾桑,眸底不见一丝光亮。
半晌,他缓步走到顾桑跟前,目光落在顾桑缠满绷带的伤臂,似想起了山寨里顾桑那可笑的‘维护’以及被山匪丢出去的滑稽场面,顾九卿脸上极快的掠过一抹讥诮,而后视线又移至那张苍白的小脸。
看着倒挺惨。
视线略微停顿片刻,顾九卿抬手,用力扯了扯顾桑的脸颊:“真的?”
顾桑被她扯得一痛,不解地望向顾九卿。
真的,什么真的?难不成她还能是假的?
她假装不明其试探之意:“我所言比真金白银还真,字字皆是对过往之悔。”
顾九卿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嘴角,转而看向顾桑手中的藤荆条,顺手取走一根,在手上垫了垫。
“负荆请罪?”
顾桑认罪姿态极到位,低眉顺眼道,:“只要大姐姐解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就一点我皮糙肉厚,别让荆条伤了大姐姐的玉手即可。”
顾九卿晲了一眼顾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你做了什么,就在这儿喊打喊骂的?”
顾桑眨了眨眼:“?”
顾九卿又道:“你不喜欢司马睿了?”
顾桑一愣,又迅速点头:“真不喜欢。六皇子殿下对大姐姐一腔情深……”
顾九卿幽幽叹道:“不喜欢啊。可我想你继续喜欢呢?”
“?”
顾桑满脑子问号,越来越听不懂了。
女主的话也太过高深莫测了,每个字她都懂,可连起来就不明白意思了。果然是要当女帝的人,还没成王就已经有君心难测那味了。
她这算不算是提前感受伴君如伴虎。
顾桑绞尽脑汁总算分析出一种可能性,下药毁清白这么狠毒的事,女主怎可能凭她三言两语就轻易揭过?嫉妒女主的不只原顾桑一个,还有其它各路女配,那些女配可比原身还要疯狂还要凶残,女主估计是要用她作筏子作挡箭牌。
既是报复又是利用。
“大姐姐希望这样的话,那我就继续喜欢六皇子好了,让他身边除了大姐姐,绝不会出现其他惹大姐姐烦忧的女子。”
顾桑垂下眸子,应承的不甚爽利,低弱的声音恍若夹杂着莫大的委屈和不情不愿,然话锋一转,兀的抬头道,“不过大姐姐放心,我不会真的喜欢他,我只听大姐姐的话。”
顾九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端起茶杯,轻嘬了口:“也好。”虽与原意不尽相同,如此倒也可省去一些麻烦。
顾桑私以为猜中了顾九卿的意图,心中顿时一松,彩虹屁立马跟上:“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遇上大姐姐这样的好姐姐。大姐姐不只心善大度,长得更是跟天仙似的,见之便让人心情舒畅。”
她的视线转到顾九卿喝茶的动作上,顿了顿,语气不无艳羡道:“大姐姐喝茶的模样真是优雅极了,无一不透着世家贵女的优雅闲适,如果我能学到大姐姐五分气度就好了,不过我一向蠢笨,怕是勉力也只能达成一两分吧。”
顾九卿:“……”
顾桑见女主没有不高兴,伸手拿起桌上的箸筷,她起身上前正欲替顾九卿布菜,哪知肚腹突然疼的一阵痉挛,顾桑暗道糟糕,怕是饿到胃痉挛了。
下一刻,两眼一抹黑,登时就疼晕了过去。
入了秋,地上泛着丝丝凉意。
凉气沾体,顾桑似乎是更难受了,双手无意识地捂住肚子,小脸煞白煞白的,冷汗自额头而下。
顾九卿没什么表情,只淡漠地看了顾桑一眼,任由她躺在冰凉的地上,继续用膳。用完膳,又慢悠悠地看了卷书,直到暮色四合,才命人将顾桑送了回去。
在地上躺了将近两个时辰,顾桑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浑身滚烫似火,满嘴胡话,显然已烧糊涂了。
“姑娘,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秋葵摸了摸顾桑的额头,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出了荷月院。
顾府向来有门禁时辰,半夜三更需持主子手令方可出府办事。顾桑同顾皎关系好的时候,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儿,可现在门房却拿规矩来堵秋葵,显然是得了顾皎的吩咐。
蒲姨娘和施氏相争多年,顾皎深谙内宅之道,想要给顾桑使绊子的地方可太多了。
秋葵磨求了半天,甚至拿碎银子贿赂都没用,结合这两日饭食的事,秋葵就算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想到自己的幼弟就是被高热夺走了性命,秋葵一咬牙,忍着心底对主母的畏惧求到了施氏跟前。
施氏下午同蒲姨娘起了争执,顾显宗下朝回来话里话外皆是偏帮蒲姨娘,气得施氏胸闷脑仁儿疼,一直都没法入睡。
这会子又听到院外哭哭啼啼的声音,不耐烦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门外的婢女回道:“夫人,是荷月院的秋葵,说三姑娘病的很严重……”
“病了就找郎中,吵到我这里作甚?”
替施氏揉太阳穴的许嬷嬷说道:“此时已过了门禁时刻,怕是不便出府。夫人早前体恤三姑娘生母早逝,疏于管教,恐行差踏错,对荷月院的出行管控较严。”
原本因着孔姨娘的缘由,施氏有心多照顾顾桑两分,可顾桑尽跟蒲姨娘和顾皎搅和在一处,背地里更是没少诋毁顾九卿给施氏添堵,气的施氏也就不怎么管顾桑,平时都是眼不见为净。
施氏皱眉道:“孔姨娘倒是个本分的,只可惜生的女儿无一处像她……罢了,你遣人去请大夫,让荷月院那小丫鬟回去照看她主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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