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贤随口打趣了一句,知司马骁不喜同北嘉郡主相提而论,很快转移话题:“依我看,四皇兄的琴技倒是跟秦老先生不相上下,必能将那古残谱收入囊中。”
司马骁道:“先观望几轮。”
他原本对《山海止息》势在必得,可听过秦缺大师的琴后,他不确信了。
又是几轮下来,没人能合得上秦缺的琴音。
其中不乏京中名家大师,皆以败北收场,有人甚至怒砸爱琴,放言再也不碰琴。
“这……也太打脸了,京城人才云集,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高手都在民间,京城的这些琴师经此一战,怕都无脸见人了。”
“嘿,话也不能这样说,能与天下第一琴师合奏一曲,便已是无上光荣,拿出去吹上一天也有谈资。”
顾桑撑了撑下巴,哼唧道:“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大姐姐弹琴,她的琴艺可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她一出场,绝对艳压全场!”
“切,你大姐姐,谁啊?”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怕是自惭形秽,躲着不敢献丑了?”
顾桑说:“最好的,当然要压轴出场了,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大姐姐可不是凡人,乃神女下凡。”
“这小姑娘牛皮吹得挺大,也不怕吹破了。”
“小小年纪,吹牛成性,也不知家人怎么教养的?”
顾桑:“…….”
说真话还挨批/斗了。
“你们等着瞧!”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声音骤然响起。
“我对先生的琴艺仰慕已久,斗胆一试。”
顾桑一喜,指向楼上一处缓缓打开的窗户:“看,这就是我大姐姐!”
刚才嘲笑的两名书生,当那扇窗户开时,人已经成痴傻状态了。
不只他们,连带其他人皆是如此反应。
顾九卿一袭白衣胜雪,白纱遮面,以玉簪简单挽发,衬得她一身清冷气质夺人心魂,宛若溶溶月。单那双漆黑丹凤眼仿佛隐匿在云雾间,静幽沉沉,更添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轻纱荡漾,飘然似仙。
就算未能得见真容,也可想象轻纱下该是何等惊艳的容颜。
司马骁身子前倾,手无意识按在琴身上,两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窗边的白衣女子,恍然觉得是神女入梦,连掌下的乌木琴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嘶鸣杂音,都未曾知晓。
待白衣女子转头望过来,只一眼,司马骁呼吸骤停。
司马贤同样失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又一看司马骁的神情,莫名一笑。
四下鸦雀无声,杂乱的琴音显得尤为刺耳。
司马贤提醒道:“咳咳,四皇兄。”
司马骁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揪着琴弦,顿觉羞愧。
待没有杂音干扰,秦缺开口道:“看姑娘成竹在胸的模样,老朽不妨以《漠北十八拍》会会姑娘,但愿姑娘有真才实学,别叫老头子再一次失望。”
众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秦缺的成名曲,难度为地狱级别,即使有人将曲子完整弹出,也难以表达出其间的意境。此曲非高山流水的幽远意境,也非缠绵小调的悱恻婉转,主要谱写的是漠北战曲,以十五年前的关平战役为原型所创。
战曲调子激昂高亢,犹如千军万马,战鼓鸣,战马嘶鸣,那种气势磅礴又悲壮的情感共鸣岂是未经风雨的闺阁贵女能体会的。
众人不免摇头。
这位姑娘美若天仙,但琴技应未达曲高和寡之境,怕是同前面的弹奏者一样。
然,当琴音起时,众人都惊呆了。
两种琴音合二为一,毫无违和感。众人像是被代入了战场,亲历战场上的殊死搏斗,九死一生,那种战场的残酷血腥以及誓死守护家国的热血,交织激越。
简直太能了。
顾桑心生感慨,连她这种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都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激荡,眼前仿佛出现了战场厮杀的画面。
不愧是要当女帝的人,单从琴意就能看出女主的大格局,女主从来都不是被小情小爱牵绊的人,就这政治觉悟,她不当女帝,舍她其谁。
众人都沉浸于曲中,为曲中的战事揪心,不可自拔。
连秦缺中途停下,都没人发觉。
顾桑环视四周,扫了一眼楼上楼下众人的神色,暗道:“稳了。”
怕是在场的王公贵族都对女主惊为天人,女主拿的莫不是万人迷剧本。
就她所知,康王和齐王就是其中两大追求者。
顾桑搜寻了一圈,发现北嘉郡主隔壁厢房的窗边,立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顾九卿,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顾九卿身上。
女主魅力果真不同凡响,脸都没露呢。
就不知这男配是哪位皇子凤孙?
咦,男主呢?
殊不知,司马睿此刻正在另一处厢房,亦是目光痴迷地盯着顾九卿,但他没像康王司马骁那样,大胆而火热地看着他的心上人,而是隐于帘子后面,只能隐秘地追随着顾九卿的身影。
他有自知之明,他对顾九卿的感情没到宣诸于众的时机。
虽上次剿匪有功,受到圣上另眼相看,但也仅是多看了两眼,赏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
康王有圣宠不衰的母妃,齐王母族不弱,太子更是东宫地位稳固得圣上看重,而他没有受宠的母妃,没有母族助力,也没有圣宠。他与康王和齐王同年出生,他们已有封地亲王封号,而他仍是皇子称号。
礼部和圣上好像忘了他的存在,就连京兆府尹代管工作,当时也是因为职位空缺找不到合适的官员,他才斗胆自荐,得了一份不被其他兄弟看好的苦差事。
而,他的九卿如此耀眼,如此优秀,优秀的……他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她。
司马睿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九卿,紧握的拳头寸寸收缩,指甲刺入皮肉而不自知。
九卿是神女,不可亵渎的存在。
没有人能抢走她。
那些黏乎可恶的目光,让他嫉妒得发狂,也让他的内心滋生出其它东西。
……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现场静极了。
众人久久无法从琴音中抽离。
直到秦缺抚掌而起,才打破了寂静。
秦缺激动赞道:“姑娘琴艺双绝,不愧是老朽苦苦寻觅的知音,方才老朽弹至一半,便停了下来,没想到姑娘依旧能弹奏的分毫不差,若不是老朽没弹,还误以为全程都是自己所弹,姑娘琴乐高妙,且能以情入曲,共情之强,令人沉醉其中。姑娘于琴道上天赋异禀,实乃世间罕见,假以时日,必将成就不凡。”
能获得秦缺如此高的评价,在场又是权贵书生之流,顾九卿必将名扬四海。
顾九卿起身,略一颔首,嗓音清冷:“先生谬赞!我不过同先生一样是喜琴爱琴之人,只要有琴可弹,此生便无憾,不敢奢望有先生的成就。”
啊呸,他才是真正爱琴之人。
秦缺在心中腹诽道,脸上却笑得一派慈祥,尤为老者看后起之秀的赞赏目光。
然而,众人却是沸腾了。
“什么?后半曲竟是这位姑娘独立完成!”
“竟不知是京中哪家的贵女?看来姑娘平日为人低调,竟有此琴技,却不显山不露水。我看北嘉郡主擅琴的名号该让贤了,能得秦老先生称赞的女子,不只当得起燕京第一,怕是能同秦老先生并列天下第一。”
“好像是顾家大姑娘顾九卿,顾大姑娘最喜白衣,听说容貌倾国倾城,文采斐然,没想到琴艺更是不遑多让,竟能同秦老先生比肩。”
北嘉郡主用力撕烂了绢帕,恨恨地盯着顾九卿,恨不得扯下那张碍事的白纱,扇花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北嘉郡主曾见过顾九卿,一向对容貌自信的郡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自卑感。
这些年,顾九卿几乎不进宫赴宴,倒是让她没那么大的危机感。
可今日……连她引以为傲的琴技都输给了顾九卿。
容貌、才华都比不上顾九卿,那么她的骁哥哥会不会也被顾九卿吸引?
想到这里,北嘉郡主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推门往隔壁厢房而去。
当她看到司马骁看顾九卿的眼神,一瞬间,心都寒了。
脑子一充血,北嘉郡主冲上去,一把拉扯起司马骁的袖子:“骁哥哥,你是不是对顾九卿一见钟情了?”
顾九卿?
原来她叫顾九卿!
司马骁甩开北嘉郡主,冷斥道:“胡闹!”
北嘉郡主明显不信:“那你为什么一直看她,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虽只是一双眼睛,但司马骁说不出违心的话,索性闭口不谈。
北嘉郡主却不依,非要逼着司马骁承认谁好看。
司马骁怕极了北嘉郡主的胡搅蛮缠,眼神求救似地看向司马贤。
司马贤看看北嘉郡主,又看看司马骁,打圆场道:“四皇兄喜欢弹琴,对琴艺高超的女子,不免多看了一眼,有何大不了的。何况,此女遮着面纱,大家难免好奇了一些,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难不成四皇兄还能娶她做康王妃不成?”
娶她?
司马骁心一跳,嘴上却道:“自是不会。”
司马贤摊了摊手,笑道:“四皇兄都这般说了,北嘉你还担心什么?”
“真的吗?”北嘉郡主看向司马骁,眼珠一转,便道,“我还有些事,下回再找骁哥哥和贤王殿下了。”
说完,便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司马贤看了一眼司马骁颇为头疼的模样,转头吩咐身侧的侍卫:“去告诉绿柳姑娘,让她不必自取其辱了。”
司马贤虽不擅琴,但对《山海止息》同样有兴趣,找了邻城有名的琴娘一争,但见识过顾九卿的琴艺后,倒是歇了争抢的心思。
不只司马贤放弃了,就连司马骁也放弃了。司马骁精通音律,自是清楚知道顾九卿的琴艺远胜于他。
其他来不及出场的人,自也是这般想法。
最后,毫无悬念,顾九卿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更得到了让世人垂涎的《山海止息》的孤本。
秦缺亲自将孤本送到顾九卿所在的厢房,一本正经地笑道:“老朽会在燕京逗留一段时日,欢迎姑娘随时来听琴阁,与老朽论琴讨教。”
这是实话。
秦缺好久没同顾九卿斗过琴,手确实痒了。
顾九卿凉凉睨他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秦缺恶趣味问道:“老朽恭候大驾,敢问姑娘芳名?”嘴上这般问,心里则是另一想法,装的累死了。
顾九卿确认是原版曲谱后,让陌花将它收好,凉飕飕道:“顾九卿!”
……
散场后,众人陆续离开。
顾桑想着女主和女配撕逼的事,逆着人流,抬腿就往楼上跑去。
顾九卿正被北嘉郡主拦在楼梯口。
北嘉郡主发现顾九卿比她高出不少,不想气势弱于人,于是越发高抬下巴,一脸盛气凌人道:“快说!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将《山海止息》的孤本卖给本郡主?”
“不卖!”顾九卿转身就走。
北嘉郡主的婢女上前,阻拦顾九卿。
顾九卿不喜与人碰触,便后退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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