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第一百二十二次轮回开始时, 齐乐远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春华楼后院。
齐乐远一时之间有些懵,明明刚刚还在皇宫里跟简候对线,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咯咯咯~咯咯咯……”齐乐远张开嘴想要说话, 却发现发出来的是鸡叫声, 他检查了一下道具栏,发现道具球还处于未使用状态。
不对啊, 齐乐远心想, 之前明明激活了, 怎么……难道是轮回重启了?!
他激动地扇起翅膀往小院里飞,想告诉李春昼这件事。
小院里一片寂静, 池红愣愣地拿着扫把站在原地, 到处都不见李春昼的身影。
齐乐远跑到池红身边,刚说出个“池……”就意识到池红现在还是凶煞,自己作为玩家, 不能直接跟她说话, 于是堪堪吞下了没说出口的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池红。
没想到池红反倒低下头,看着他说了一句:“丽丽……?”
齐乐远大喜过望, 甚至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 “太好了, 你还记得我?池红,上一个轮回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 ”池红沉默片刻, 突然补充道, “前面一百二十一次轮回里面的记忆……全都记得。”
“卧槽!?”齐乐远脱口而出一句,紧接着脸色一变, “是只有你记得,还是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池红抓起齐乐远的翅膀就往前面楼上跑,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疯疯癫癫的,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撑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
池红抿了抿唇,从楼上往街上望,目中所见也是一片相同的景象,有人聚在一起激烈地交流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有人神不在焉地站在原地,回忆往事。
所有人……所有人都想起了前面一百二十一次轮回里的记忆。
齐乐远的惊讶只维持了不到片刻,他很快就仰起头对池红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春娘,一百二十一次轮回里只有她的行为不一样,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说不定还要找春娘麻烦!”
池红沉默地点点头,拎着齐乐远又回到小院里。
两个人在小院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又一遍,中间还有明香从楼上找过来,来不及叙旧,明香听齐乐远说完他们在干什么以后就帮忙一起找了起来。
三个人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连李春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明香对齐乐远说:“丽丽……还有一件事,除了NPC的记忆,好像咱们的技能和道具也可以用了。”
齐乐远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什么?!”
刚刚使用语音球的时候齐乐远没怎么感觉奇怪,因为上一次轮回里他也可以使用道具,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李折旋在旁边,但是现在李折旋不在,所有玩家居然都可以使用技能和道具了……
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乐远一阵头疼,谁知道这些玩家会用技能和道具在副本里做什么……?
想到这里,齐乐远又连忙打开聊天频道,看了眼存活人数,发现现在加上自己,名字还亮着的居然还有二十个人。
也就是说上一次轮回里死亡的NPC已经全部活过来了,但是死在上一次轮回里的玩家并没有复活。
齐乐远思索着这里面的差异,觉得那些没有复活的玩家的意识,很可能已经被李折旋吞噬了,但是李折旋没有吞噬过“NPC”的意识,所以他们才能够随着轮回一次次获得新生。
他正想着,突然看到门口一个身影出现,齐乐远本以为是李春昼,兴奋地抬头一看,却发现是红豆。
红豆冲过来用力地抱了一下池红,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一百二十多次轮回,除了李春昼,跟红豆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就是池红了,尽管她们以前并没有记忆。
上一次轮回里亲耳听到别人说池红死了,纵然红豆平时再大大咧咧,现在再次见到池红,她眼眶依旧忍不住红了红,冲过来用一个用力的拥抱确认池红还活着。
明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目光期期艾艾的,又有点莫名的难过。
池红像个木头一样任由红豆抱着,余光看到不知所措愣在一边的明香,忽然眉眼柔和地弯了弯唇角,招招手示意明香靠近点,然后她伸手把明香也抱了进来。
明香有些愕然地被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眼泪忽然就无意识地落了下来,她试探般地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住池红和红豆,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归属感。
齐乐远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扇扇翅膀也冲了过去,站在明香肩膀上,试图加入这个拥抱。
等大家情绪都平稳下来,明香和红豆交流起上次轮回结束前,她们记忆中最后的事。
当时突厥人打进京城,红豆和明香还有名娘一起跟着春华楼其他人逃到了南方,直到轮回结束,三个人都相依为命地在一起生活。
确认记忆没错以后,红豆拿着一袋银子,动身去把名娘赎回来,池红三人则在小院里等李春昼回来。
但是等了一个下午,没等来李春昼,倒是等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人,徐雁曲、谷夌凡、李三春、顾简西,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男人……
他们有的听到李春昼不在的消息以后,一脸遗憾地离开,有的始终不肯离开。
反正是等在小院外,池红便没有用武力强硬地赶人离开。
明香看完聊天频道里的消息,犹犹豫豫地问齐乐远:“既然你们分开以前春娘还在皇宫,那春娘现在会不会还在那里?”
齐乐远一琢磨,心想也是,于是和明香一起前往皇宫。
宫里现在还有四名幸存的玩家,如果加上前朝的玩家的话则是七名,包括简候。
简候的名字现在居然还亮着,说明他还没死,这件事让齐乐远有些忌惮,按理说现在前往皇宫其实有些冒失,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春娘,也就顾不上冒不冒险了。
皇宫正门前的侍卫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在哪里消化脑海里平白多出来十年记忆,尽管没有受到什么阻拦,齐乐远还是给自己和明香用了一个隐身的技能。
宫里也乱糟糟一片,一切都乱了套,宫人们都不着急干活了,大多跟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宫里找了一圈,没见到李春昼和李折旋的影子,倒是遇上了琳琅和颖蕾。
她们两个还穿着浅色宫装,但是手里居然拿着枪,大概是道具,正挨个找上次轮回里欺负过她们的人报仇。
在绝对的火力压制面前,一切地位和规矩都成了笑话。
听明香说完他们过来的目的以后,琳琅主动提议带两个人去见顾首辅。
在齐乐远印象里,顾首辅可是跟简候一伙的,所以对琳琅的提议将信将疑。
顾首辅正跟皇上待在一起,现在外面的宫人精神状态都有些微妙,顾辰新不敢让梁永源离开自己视线范围,故而在家中醒过来,并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就立马带着府里的死士进宫保护皇上了。
顾首辅和皇上听齐乐远说完他的目的和考虑,梁永源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站起来说:“朕可以让所有人一起来找春娘,绝不会让她被其他人先找到的!我现在已经有权力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急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首辅目不斜视地拉着坐下了,顾辰新沉吟片刻,无奈地说:“陛下,您先不要心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春娘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咱们这个时代了。”
“那春娘在哪里?”梁永源耷拉着眉眼,怔怔地问。
顾首辅抿了抿唇,“四十年前,简候和李折旋应该也一起回到四十年前了……陛下,您还记得那两只猫吗?”
齐乐远听得糊里糊涂,“什么意思?简候和李折旋变成猫了?”
顾首辅安抚般拍了拍皇上的肩膀,眉眼柔和地说:“春娘当时没有跟陛下相认,不是因为讨厌陛下,也不是因为忘记了陛下,是因为她当时还不认识陛下……”
“真的吗?”梁永源抿了抿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说不清究竟是难过还是欣喜。
明香和齐乐远人却傻了,春娘回到四十年前了,那他们又该去哪里找她?
顾首辅似乎是看出他们心中的疑虑,又转过头主动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我记得春娘是大梁六百一十四年的时候消失的,说明她肯定还要回来,我们现在能做到就是静观其变。”
琳琅点点头,赞同了顾首辅的说法,她说:“还有现在这摊乱摊子也必须处理一下,到处都乱套了。”
颖蕾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枪往身后藏了藏。
顾首辅身上带着一股能够安抚人心的沉稳,条理清晰地说:“对,除了我们,突厥人应该也有了前面十年的记忆,我马上拟书让宓老将军收编军队,防止他们偷袭西北边境。”
梁永源则盯着地上会说话的齐乐远看起来,明香担心梁永源下一秒就要把齐乐远留在宫里陪他玩,于是强忍着对尖嘴动物的恐惧,紧张地把齐乐远往怀里抱了抱。
琳琅对军事方面的事很感兴趣,于是主动提议要给顾首辅帮忙,另外还拜托顾首辅帮忙调出所有古籍,方便他们查找这个世界上时兽留下的痕迹。
齐乐远和明香在宫里待了一会儿,发现这里没有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的地方,便主动跟几人告辞了。
回到平康坊以后,没等走进春华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大门口看热闹。
差不多一整天过去,该消化的事实都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既然已经知道轮回的存在,谁还有心思去工作干活?那些平日就没有正事的闲汉酒醉饭饱以后便开始饱暖思□□,聚众围在平日不敢靠近的春华楼前面,想要凭蛮力冲进去喝酒享乐。
李三春毕竟是老江湖了,对这些地痞流氓的套路心知肚明,带着楼里的龟公堵在门前,不放人进去。
既然一个月之后一切又要重来,那么这一个月里积累的金钱和财富也就根本留不住了,还有什么接客的必要?
关起门来舒舒服服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
但是有心嫖妓的男人们不愿意,两拨人吵着吵着竟然厮打起来,春华楼的龟公毕竟是经过训练的,此时此刻拿着棍子堵在门前,没有出头鸟敢靠近。
对骂则就更赢不了了,就算不提泼辣老练的李妈妈,光是春华楼里年纪大点的嬢嬢就不是好对付的,骂起人来句句专往下三路走。
这些嬢嬢很多都是年长色衰后的妓女,年纪大了以后,又无足够资财置房蓄女,就在妓院中充当女佣或管领婢女,服侍名妓,她们年轻时候见过的场面多了去了,因此并不像寻常女子一样羞涩内敛,对面的男人骂一句“婊子”,春华楼这边就能变着花地骂他们祖上是卖沟子的,把对面的男人骂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眼前的场景极为荒诞,几位阿婆辈的嬢嬢身上奇异地带着一股旺盛生命力,明香和齐乐远站在远处看了会儿,竟然看得跃跃欲试,想要掺和进去骂几句。
毕竟骂街也是人生的必修课。
成颖初混在人群了,举着弩,看对面的男人哪个不顺眼就给他来一下,她用的是气弹,看不见摸不着,伤害也不高,但是打在身上肯定是要疼上一阵的。
所有人都有事要忙,而且各忙各的,谁都不耽误。
……
院子里池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始终站在小院门口的徐雁曲。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他在这里站了一天,池红想劝点什么,但是嘴笨,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说的,于是又默默地去干活。
她扫完了院子里的地,有去烧了水,做了饭,想着万一春娘回来了,就可以不用挨饿,立刻吃到饭了。
池红用瓢从桶里把水挖出来,准备煮稀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轮回了,但确确实实记得这么件事:
李春昼一觉醒来,又要面对新的一次轮回,池红和红豆,还有其他人,已经全部把所有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明明昨天晚上大家还在月下一起喝酒打牌,说说笑笑,结果一睁眼,她们所有的感情和记忆又被清空了,恢复了对李春昼客套又生疏的态度。
这样的经历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李春昼面对着这一切,情绪忽然就崩溃了,她一把推开池红,哭着大喊道:“为什么又不记得我了?!讨厌死了!我讨厌你!讨厌你们!我再也不要跟你们一起玩了!”
然后就冲了出门,李折旋不会说话,只是闷不吭声地跟着跑出门。
那一天,池红记得自己是在秦明河桥洞下面找到她的。
当时已经傍晚了,李春昼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身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李折旋也学着她的模样坐在她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注意他们。
但是池红一眼就看到他们了,两个小孩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李春昼的情绪看上去已经平静多了,但是看向池红时克制不住地抿了抿嘴,等池红走到身边,她才撇开头,别别扭扭地说:“我脚扭到了……背我回去。”
池红没有多说什么,很沉稳可靠地“嗯”了一声,把李春昼背到身上,沿着秦明河,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李折旋沉默地跟在两个人身边,橘红色的河水倒映着三人的倒影,平静无波地向前流淌着。
河水中的倒影与桶中的倒影一点点重合,池红记得那天回到春华楼时,李春昼已经在她背上睡着了,熟睡中的脸颊真是柔和乖巧到不像话。
……
现在想起这些事,池红低头笑了笑,莫名觉得很抱歉——那时候只有春娘一个人记得这些事,她肯定很寂寞。
红豆带着名娘,比齐乐远和明香先一步回来。
饭菜已经做好了,但是依旧没有等来李春昼。
齐乐远和明香在门口骂完人,心满意足回来以后,把从顾首辅那里听到的事告诉众人,也包括门前穿一身青衣,倚着树发呆的徐雁曲。
池红沉默片刻,目光拉长望了一眼橙黄色调的天色,夕阳西下,余辉映照着天空,给天空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斗篷。
她垂下视线说:“没关系,能回来就好,我们吃饭吧。”
齐乐远看向小院外站着的徐雁曲,清了清嗓子,说:“那个……雁哥儿……?是叫雁哥儿吧,要一起来吃点吗……?”
徐雁曲对一只鸡会说话的事诧异片刻,但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毕竟轮回这么离谱的事都出现了,一只鸡会说话似乎也没什么……
在夕阳的余晖中,天空与云彩渐渐融为一体,仿佛整个天空都在轻轻泛起一层金黄色的霞光,徐雁曲身上也披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天鹅般优美纤长的脖颈垂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最后却又闭上了嘴。
有了齐乐远抛出的话题,池红终于可以开口了:“徐公子,先坐下一起吃点吧……吃完饭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关于春娘的事。”
徐雁曲意外地看过来,似乎对于池红认识他的事很意外。
池红沉默地颔了颔首,平静地补充说:“春娘经常提起你。”
徐雁曲站在柳树下,忽然展颜笑了,喜悦溢于言表,真的很开心似的,轻轻问了一句:“是吗……?”
他走进来,有些腼腆地坐在了石桌旁,齐乐远也飞到凳子上,站着啄米饭吃,红豆跑去多拿了份餐具给徐雁曲,六个人的餐桌并不拥挤,但是已经算得上热闹。
随着太阳的西沉,天空的色彩由明亮的橙黄渐渐变成了深邃的暗黄,夜幕即将降临,天空中星星点点的浅蓝色渐渐显现,在这样的黄昏时刻,静谧的大地似乎被暖暖的余晖笼罩着。
徐雁曲吃着吃着,忽然感受到一股悲伤,从上一次轮回开始,李春昼就执着地要他活下去,当时为了让她开心,徐雁曲答应了。
所以尽管与她分开很痛苦,他依然强撑着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在跟她远隔千里的地方,靠对她的思念还有对重逢的期待,钓起自己活下去的欲望。
可如今李春昼不在了,他身体里原本紧悬着的那根筋就好像突然断了一样,再也没有了前进的方向和目的。
如果能彻底自暴自弃,放弃一切也还好,偏偏李春昼留下的朋友,李春昼留下的关系都还在。
以她为中心的那张网仍旧温和地包裹住了他,推着徐雁曲往前走。
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徐雁曲都必须要面对没有李春昼的事实,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这么想想,还真是……叫人难过。
……
红豆看着徐雁曲悲伤的侧脸,想了想,笨拙地开口安慰道:“那……那个,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我觉得其实春娘还挺喜欢你的。”
徐雁曲诧异地抬起头,感受到她的善意,客气又感激地笑了笑。
明香记得上次逃难时徐雁曲帮李妈妈照顾了很多人,于是更加肯定的说:“你都已经拿下丈母娘了,跟其他的男人起点不一样的。”
红豆也在一旁点点头,脸颊吃饭吃得鼓鼓的,一遍夹菜一边说:“春娘提起你时,总会笑。”
徐雁曲脸上柔和的笑意更加真切几分,带点不好意思似的低头笑起来。
他这样柔和敏感的性子,虽然没有被身边的男性理解接纳,却意外地被由女性组成的团体温和地包容了。
徐雁曲临走时,齐乐远还以一副大家长的口吻,煞有其事地叮嘱他常来玩。
另一边,谷夌凡坐在窗边发呆,上次轮回,以及十年里的事全部都想一场梦一般,偏偏河水漫过鼻腔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伸出手,眼神疲惫地看着自己手上清晰的纹路,忽然情绪复杂地闭上了眼睛。
每到天色阴郁下来时,谷夌凡就总忍不住想起春娘,李春昼从小就很粘人,她记得那时春华楼还不像现在这样有钱,窗纱脏脏的,天气阴郁的时候,自己和春娘一起缩在薄薄的被褥中,单薄的被衾实在不够御寒,两个人胳膊碰着胳膊,小腿叠着小腿,体温也交织在一起,楼下有客人喝酒、打麻将的声音,李春昼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抱着很暖和。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谷夌凡真的很想很想留住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有李春昼的日子,平静得一如往常,只是有些无聊。
楼里的姑娘们不用接客,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每日就是聚在一起打牌闲聊,到后来甚至发展到跳花绳,踢毽子。
明香照着这个时代的文字教红豆认字,她把记忆里的诗逐字逐句背出来,写给红豆看。
很奇怪,明明上学的时候最不耐烦的就是背这些东西,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诗歌,明香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穿越千百年时间的隔阂,把她们这种不同时代的人联系在一起。
不管外面春华楼的世界有多么纷乱,春华楼始终是一片风平浪静的祥和。
齐乐远往返于梨香院还有春华楼之间,跟徐雁曲之间的关系反倒越来越好了。
第一百二十二次轮回过去,第一百三十次轮回过去,第一百三十七次轮回过去……
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李春昼始终没有出现,二皇子的身体一直在无意识里沉睡,剩下的玩家除了给顾首辅帮忙,就是聚在一起翻古籍,一起寻找关于时兽的信息。
他们之前也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副本,往常下完一个副本过不了几天就又得进副本赌命,现在在这里呆久了,竟然还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恍惚感。
谷夌凡不记得那是李春昼离开以后多久,狂风肆虐的盛夏午后,树影婆娑,午后的阳光中泛着淡淡的斑驳光影,微风吹拂着梳妆台上的花瓶和镜台。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滴眼泪蓦然掉下来,接着她用两只纤长的手盖住脸,沉默地,无声地,哭得不能自已。
谷夌凡真的很害怕,害怕李春昼会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她忽然后悔起自己对那孩子的冷落,克制不住地想着,如果自己当初对她好一点……她会不会多一点愿意回来的决心?
如果当初能对她更好一点……就好了。
***
【第一百四十二次轮回】
琳琅兴奋地把自己从堆积如海的古籍中翻到的两张阵法和古籍发到群里,兴奋地说:【我找到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和对阵法的理解在群里说了出来,并且邀请他们和自己一起完成它。
群里鸦雀无声,第一个表态支持她的想法的人是齐乐远。
成颖初替其他不敢说话的人说出了心里的疑虑:【如果阵法发动了,我们会怎么样?】
齐乐远说:【可能会死,但是不用这个阵法也会死,而且是死在主神手里,说不定死前还要被剖开意识折磨。】
聊天频道里依旧死水一样没有反应,齐乐远继续说:【而且如果我们不敢冒险,还有谁能冒险?朝廷里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头?还是门口那个整天躺地上晒太阳的老大爷?我们出生的时代比他们先进得多,也下过各种副本,我们就得冒这个险啊,人类归根到底只有一个敌人,就是主神,如果我们这时候不站出来,还有谁能在这时候站出来?】
群里的玩家最后还是表态通过了他们俩的提案。
于是琳琅和齐乐远找上顾首辅,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顾首辅,出人意料的是顾首辅考虑片刻后,竟然也支持他们的想法,甚至拿出一张大梁全国范围的地图,说:“如果真如你们所言,世界上有个‘主神’在控制着我们的话,你们二十个人的意识又怎么够呢?”
她从桌上抽出一只毛笔,动作干脆地在地图上画了几根圈,久违地露出了几分年轻时锐利的锋芒,说:“干脆就把献祭的阵法扩大到这里。”
到底是年轻时就大权独揽的权臣,顾首辅的行事作风都带着股久居高位的魄力。
齐乐远和琳琅全都一脸吃惊地看着她,顾首辅温和地笑了笑,说:“但是在这之前,还是要把大梁百姓的心安一安,等我收拾好一切,你们再开始准备阵法吧。”
她说完又扭头看向皇上,问:“陛下,您有什么想法吗?”
梁永源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一如既往地把大事的决定权全部交给顾首辅。
“请放心,我没有疯,精神也很正常,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见两人迟迟没有相信,顾首辅又平静地补充道:“我们愿意‘死’,只是因为我们愿意真正地活。”
而被困在轮回里的人生,充其量只能算原地打转罢了。
***
【第一百八十次轮回】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画下并激活阵法,他们就能把李春昼三人的意识从四十年前召唤回来,不过在这之前,齐乐远跟所有可能跟李春昼有所接触的人都串好了口供,以确保能够瞒着她完成献祭的阵法。
【第一百八十一次轮回】
四个凶煞作为阵眼,最先离开盛京城的是赵娥,她跟赵俊远一起收拾了行礼,没来得及当面向李春昼道谢,只是在离开盛京时遥遥朝着春华楼的方向拜了拜。
第二个离开的凶煞是淑太妃,她早年时因为精神受刺激变傻了,所以只能由梁嘉佑陪同着前往目的地。
老太太在梁嘉佑旁边倒是很听话和蔼,跟着梁嘉佑一起向众人挥手告别,在宫里被困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能出去看看了。
梁永源虽然跟淑太妃没什么感情,但是依旧被离别的氛围感染,站在顾首辅身边掉了几滴眼泪。
第三个离开的凶煞是红豆,红豆知道自己演技不好,为了不露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回到李春昼身边,反而硬起心肠拒绝了李春昼,放弃了最后再跟春娘一起多待几天的选择。
那天看到李春昼失望地离开梨香院时,红豆心里其实也很不好受。
最后一个离开的凶煞是池红,她一直在李春昼身边待到第十五天,这十五天已经是她能停留的极限了,然后池红才收拾了行礼向李春昼告辞。
盛京城里的所有人都怀揣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从李春昼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大家才一个个在舞台上登台亮相,将这个已经排演过许多遍的戏剧表演出来。
当李春昼迎着夏风往春华楼上跑时,楼里的下人全都眼含着笑意朝她打招呼。
当她推开门走进李妈妈的房间时,李三春放下烟杆,像是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笑起来,对李春昼招招手,把她一揽,跟小时候一样,一把把女儿揽进自己宽大的怀抱里。
其实李妈妈不止一次地压下眼里的泪花。
“怎么了?好孩子……”李妈妈特别高兴地搂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拍着李春昼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口中吐出的云烟模糊了视线。
当李春昼以为自己是在诉说只有自己知道的不舍时,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李妈妈的眼里也已经充满了泪水。
但是她只能把所有的爱都藏在安慰的话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的女儿:
“春娘,妈妈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我身边,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的小春娘……”
“没关系,娘永远是你的后盾,难过了就回到娘的身边……”
……
当李春昼入宫时,宫门前等待已久的顾简西终于有机会说出了那句“一路顺风”。
当她把失望的巴掌打在梁永源脸上时,梁永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李春昼的脸。
李春昼出了宫门,在春华楼门前隐隐听到的唱曲声其实也并不是巧遇,徐雁曲早就知道她要从这里回来,才会提前站在那里哼着曲子。
当李春昼的目光望过来时,徐雁曲拢了拢袖子,在阳光下,眸子像琉璃一样清澈透亮,他站在疏影里,也浅浅地朝李春昼望过去。
等她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扬起皎洁的脸冲自己跑过来时,徐雁曲其实并不是无动于衷地在等待她靠近自己,而是已经不知所措了,甚至被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所以他不顾脸上的妆和身上的衣裳,张开怀抱接住她,用力地把李春昼抱进怀里。
这个拥抱,徐雁曲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
……
当李春昼喝醉了酒,摇晃着走到谷夌凡身边对她说酒话时,谷夌凡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几次想要抬手都忍了下来,直到李春昼因为喝得实在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才把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了李春昼身上。
把喝醉的春娘像小猫一样抱在怀里的时候,其实是谷夌凡近五年里最幸福的一个瞬间。
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其实都在行动里面给她了,只是那时的李春昼还不知道。
这场戏一直演到那个月的最后一天,也正是在那一天,这个世界上最渺小也最伟大的舰队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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