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你所求的是极致◎
出国返校的头天晚上
周煜林正在整理行李, 敲门声响了。
打开门,明黎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两瓶罐装啤酒朝他扬了扬胳膊:“有空聊聊吗, 一起喝点?”
周煜林点头, 侧开身让他进来。
两人拉开窗帘,面对着落地窗盘腿坐下。
透过玻璃窗户, 能清楚地看见,大门口立着一个人,黑色的大衣, 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格外的显眼。
明黎:“他在那儿站了一天了吧。”
周煜林闷了口酒:“嗯。”
明黎试探地看向他:“不去见见吗?明天我们就走了。”
周煜林垂下眼, 凝视着地面:“不见。”
明黎眸色深了些:“这次不见,等下次回国再见, 我们估计已经结婚了。”
潜台词是,到时候身份已经不同,周煜林跟靳修臣, 或许彻底不可能了。
周煜林没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明黎安静片刻,又说:“你还记得,很久前你拒绝我,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我们不是一路人吗。”
周煜林:“记得。”
明黎:“现在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你想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周煜林抬头望天:“不知道。”
如果每个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那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弯路和遗憾, 也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感情了。
人生这条路, 是从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才正式开始的。
明黎想了想:“那我换个问法。你认为,爱情是能够舍弃的吗,爱情是能够用来交换其他东西的吗?”
周煜林认真地抿唇,几乎不用太多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不能。爱情就是爱情,我想要其他东西,我会用其他办法,努力去得到,我不会舍弃爱情,也不会用它做交易。”
明黎心里酸酸涩涩的,还带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腐烂在秋天的苹果。
其实周煜林的答案,在他见过靳修臣后,心里就大概明了的。
但亲口听见周煜林承认,明黎原本还被一根蜘蛛丝勉强吊着的心,彻底跌落了悬崖。
是啊,所以他们不是一路人。
明黎消沉了些:“爱对你来说,重要吗。要比其他东西都重要吗。”
周煜林毫不犹豫:“重要。”
他喝了口酒:“我以前认为,人这辈子,就两件事,找到热爱的事业,和找到能相爱一生的人。”
“事业代表物质,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爱人代表精神支柱,要跟爱的人在一起组建家庭,这辈子才算圆满,才能过得幸福。”
周煜林:“如果没有精神支柱,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明黎怔了下:“精神支柱,一定得是恋人吗。”
周煜林笑了:“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什么亲人,我全家只有我一个,或许未来还有我的爱人。”
“以前的我,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我没办法抵御某些时刻,突如其来的孤独,如果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我,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没有根的浮萍,我受不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明黎神情怜惜:“抱歉。但你还有我,还有你师姐,还有老师,你不是孤魂野鬼。”
周煜林摇摇头:“你们只能陪着我,走一段路,但没办法陪我一辈子。”
“甚至相伴一生的爱人,都不能陪我一辈子,没有谁能陪着谁一辈子。”
就是因为这样,周煜林才越发执着地,想要有人能一直陪着他,站在他身后,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周煜林是个害怕孤独的人,这一点,从父母去世后,他就清晰地认识到了。
所以当年在靳修臣闯入他的世界时,即便他是个给婴儿喂食,都会查好多遍资料去确认,警惕心重到别人觉得他有病的人,他仍然放任自己沉沦了。
所以在婚后一年,他遭受了那么毒的冷暴力,也假装看不见爱人的冷漠,哪怕被伤害,也想要尽力维持现状。
周煜林的心里,必须要有一份沉重、厚重的感情,来填满他。
不管是爱,还是恨,只有强烈的感情,和深刻的纠葛,才能填补周煜林的孤独。
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跟某个人有着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份羁绊,是把他拴在人间的一根线,是他踩在这个世界时,让他踏实的一块砖。
明黎轻声:“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周煜林只是说:“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轨迹都不同,所以在面对同一件事时的选择,才会那么不一样。”
“我已经长成这样了,长成了一个需要爱的人。”
需要强烈的爱,至死暴烈的爱。
周煜林看向明黎:“就像你,也像我的一个朋友陆序,你们长成了不是那么需要爱的样子。”
“我理解不了你们,大概就像你们理解不了我一样。”
陆序是因为有亲人,有一个普通但还算幸福的人生,对他来说,爱情就好像一杯饮料,有这杯饮料,会觉得日子更甜美,但没有的话,也不会死。
而明黎,虽然家庭不幸福,但他是一个很独立自主的人,他有事业理想,他所有的热情,都倾付在了理想、也就是设计上,这使得他哪怕独身一人,也不会很孤单。
但周煜林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连事业都是临时选择的,他虽然不讨厌,却也并没有到明黎那样热爱的程度。
周煜林望着夜空:“这两年,我也不是完全没长进,不那么依靠别人的爱,我也能活得比较好了,算是一定程度上独立了吧。”
现在周煜林变成了一个,没有爱也还好,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不错的人。
但如果,一定要他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他内心还是渴望,对方非他不可,爱他至死。
他的孤独和爱意,要么他自己束之高阁,好好放着。
一旦要交付于人,就必须选一个跟他一样,同等需要至死爱意的人。
这样对方才能承受得住,他猛烈的感情,也才会交付于他,同样火山爆发般炽烈的感情。
这样,才公平。
周煜林不想占别人便宜,但也不想被别人占便宜。
听完周煜林的话,明黎手指摩挲着啤酒罐子,长叹一声后,缓慢地扯了一个苦涩的笑:
“所以你才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因为我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理想,有家族,有事业,有亲人,我给不出你想要的,那样纯粹的爱意。”
“如果我们在一起,这对你不公平。”
明黎喉咙酸涩,不甘地咬紧牙:“但是林林,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你要的那种程度?”
“那种人,那种为了爱不顾一切的人,是疯子。你自己也做不到。”
周煜林微怔,他没有做到吗?
一瞬间,过去跟靳修臣在一起的那些年,那些点点滴滴,幸福的,痛苦的,所有的记忆,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
周煜林摇头:“我做到了。平和安静的爱意,也可以凶猛炽烈。就像大海,不能因为它平静,就妄自判断它不深。”
只是,周煜林总不愿意暴露太多,不愿去歇斯底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
但他的付出,煎熬,所爱的程度,一点都不少。
周煜林望向明黎:“你说我没有做到,也证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没有看懂我。”
明黎笑了下,一口气把酒喝光,然后指着楼下站着的一个人:“是啊,我给不了你要的。”
“但有人能给你,有人给过你了,所以你看不上我那点喜欢。”
因为体验过最暴烈的爱意了,所以周煜林对爱情的阈值提高,普通夹杂着其他东西的爱,不再能满足他了。
周煜林看了眼那个黑夜中模糊的影子。
明黎:“我昨天晚上,去见过他。”
周煜林瞳孔收缩了下,微微蹙起眉。
明黎:“你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吗。”
周煜林没搭话。
明黎复杂地叹息一声:“他在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
“还好我去的及时,把他救了回来。”
周煜林喉咙堵了下,像是卡住的机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为什么。”
明黎无奈:“还能为什么,他以为你要跟我结婚了。可能,撑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垂下头,不说话,握着啤酒罐的手,却不自觉收紧几分。
明黎:“昨晚,我听他讲了你们过往的十年,然后我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明白,为什么我不行。”
周煜林认真问:“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想知道。
明黎眼眸微垂,嗓音缓慢:“你想要的,是一个为你生,为你死,眼里、心里,甚至灵魂,都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一个人。”
“你所求的,是极致。”
“只有极致,极致的爱、极致的恨,才能让你安心。”
周煜林心头微颤,凝视着靳修臣的身影:“原来是这样。”
又喃喃重复:“原来如此。”
明黎笑得很难看,强行让自己像平时那样幽默风趣:
“不是极致,你就不要。林林,你好难伺候。”
周煜林却反问:“既然选择要,就必须要最好的,残次品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
这点上,周煜林跟陆序还挺像的,只不过陆序追求的是完美,而周煜林追求的是极致。
明黎视线模糊:“是啊……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一阵安静
两人都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明黎突然说:“其实你心里,也在动摇对吗?既然如此,去见见他吧。”
“他快为了你,把自己给毁了。真到了那个地步,依你的性子,这辈子恐怕都会背上沉重的心里包袱。”
“你们之间的事,也总得有个结果。这份动摇你要是带到国外去,也过不好日子。所以去见见吧。”
周煜林手指扣着易拉罐:“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但他也没有逃避,这段时间,他都在努力地,挣扎地,理清自己复杂的情绪和思路。
明黎拍拍他的肩:“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走,那就往前直走。做点什么都好,但不能待在原地不动,否则事情永远都不可能解决。”
周煜林看着他,看了几秒后,把手里的啤酒罐子放在地上:
“好。我去见他。”
72 第 72 章
◎我原谅你了◎
三月份了, 到了晚上,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
周煜林开门的瞬间,就被透骨的寒气打得哆嗦了下, 他顺手从门口的衣架上, 抓起一件厚重的大衣给自己披上,这才出门。
穿过小院, 周煜林远远就瞧见了站在铁门外的靳修臣。
距离越近,他的步子越缓慢。
靳修臣见他朝自己走来,原本还木然的双眼, 像是被点燃的火星子, 逐渐亮了, 他双手抓着铁门的栏杆,就那样看着周煜林。
两人隔着铁门对望, 有很久都没说话。
一阵寒风过来,周煜林注意到靳修臣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这才开口:“回去吧, 别再来了。”
靳修臣嗓音颤抖:“你,你要跟他结婚吗?是真的吗。”
周煜林垂着眼不回答,五官落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靳修臣执着地又问,眼里都是乞求:“你要跟他结婚吗, 求求你, 说句话好吗。”
语气里厚重的痛苦、压抑,让周煜林有种错觉——他的回答,掌控着靳修臣的一切。
仿佛只要他动一动嘴认下, 就能顷刻将这个人, 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只要他否认,这个人就能得到救赎。
这一瞬,周煜林脑子里闪过很多过往的片段。
最起初的片段,是他无数个失望等待的夜晚,是他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是他被诬陷时爱人的背刺,是很多的伤害。
然后,是他误解靳修臣后,那些因恨意而诞生的恶念,像是出笼的野兽,一遍遍将靳修臣凌迟,明知他心理有病,却故意往他最深最痛的伤口处戳,把他往悬崖边上推。
再然后,周煜林想起了他们过往的十年。
十年风雨,相依为命,无论日子多艰难,他们始终陪伴着彼此,靳修臣做他的伞,为他遮风挡雨,做他的光,把他从父母去世的地狱里救赎了出来。他也坚定地陪着靳修臣,从一无所有,到后来事业有成。
他们之间,三年互相伤害,却有十年刻骨铭心地相爱。
很久后,周煜林叹了口气,轻声回答:“没有。”
靳修臣怔了下,确认般一字一句又问:“你不会跟他结婚,对、对吗?”
周煜林:“嗯。”
刚才在他出门前,明黎叫住了他,说了取消结婚计划的事。周煜林没必要骗这个人。
于是靳修臣的脸上,缓慢又僵硬地扯开了一抹笑。
他感觉自己眼泪要流出来了,就把脸埋在了掌心,掩盖住自己难堪的姿态。
但哽咽难听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那、那就好,那就好……”
周煜林忽然想起明黎的话——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割腕自杀。”
“……大概是,撑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手指微微蜷紧:“回去吧。好好活着。”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你因为我死了,我后半辈子都会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我也会过得不好。所以你好好活着,别拖累我。”
靳修臣脊背一僵:“抱歉。”
周煜林认为言尽于此,已经足够,转身要走。
靳修臣眼疾手快,手伸进铁门的洞里,一把抓住了周煜林的胳膊:“别走!”
他胸膛起伏着:“你之前说不恨我了,是因为听到了凌数的解释吗?”
“他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已经……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
靳修臣咬着牙,那么委屈:“即便这样,还是不能换你回头吗?”
周煜林默然两秒,转过身面对他,把话都说明白:“我说不恨你,是因为听温浩说了一些事,一些,在我认识你之前的事,了解了我不知道的又一个十年。”
靳修臣眸子明显颤动两下,底气弱了些。
他在害怕,本来他在周煜林眼里,就是一个天生劣种了,怕周煜林知道以前的事后,更加厌恶他。
周煜林看出他的恐惧,声音轻了些:
“不论你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但你当年对我确实很好,我确实享受了你的善意,那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起码我没有资格去指责你。”
“我之前不该说你天生劣种。这点我承认,我有些过分了。”
周煜林也是因为凌数的话,误解了靳修臣,产生了恨意,那些恨意凝成的恶念,让周煜林在情绪爆发时,只想不管不顾地给予靳修臣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不愧是相爱了十年的人,彼此都最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死穴在哪儿,往哪里捅最痛。
靳修臣眼眶缓缓发红,眼前的景象,被不受控制涌出来的泪,模糊成了光点。
他几乎是抖着手:“我……我……”
这一刻,他终于被从‘天生劣种’这魔咒般的枷锁里,被解放了出来。
靳修臣从来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劣种,是不是坏坯,但他在意爱人的目光,在意自己会被周煜林厌弃。
在之前周煜林说他是天生劣种时,靳修臣仿若承受了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甚至让他认为自己没有活在世上的价值,一度想要就那么死去。
但如今……他终于,终于得到了周煜林的认可。
靳修臣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出血才松口:“谢谢……”
周煜林继续说:“凌数的解释我也听了。我知道是我误解了你,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靳修臣再次僵住。
周煜林:“我承认我确实动摇了,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比如现在,我对你态度的缓和,就是因为我仍然在被误解别人后,那种愧疚的情绪反扑所左右。”
“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我容易心软,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所以我无法面对,自己拿刀伤了人。”
他的恨意就是刀,是凌数递给他的刀。
“不管这把刀,是谁递给我的,但我就是用它伤了人,所以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我只是在跟自己较劲儿,跟你没有关系。”
靳修臣越听,眼里的恐慌越盛,因为他无法反驳周煜林的话。
周煜林还在说:“在听了凌数的解释后,我不想见你,就是因为我知道,那种误解别人后的愧疚情绪反扑,会很大程度地影响我的判断。我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在凌数解释清楚后的好几天,周煜林总是会想起,因为误解靳修臣,他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恨意。
又因为这份恨意,他不顾靳修臣死活地,去伤害、攻击过对方。
不断的想起,自己那些杀人诛心的话,那些恶劣的举止行为……
如果说当年婚后,靳修臣对他存在着恶意,让他吃了那么多苦,那他如今,也用自己的恶意伤害过靳修臣了。
可以说是一报还一报,差不多也够了。
但事情到了如今,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太深,裂缝深到填补不了,彼此心里都打着结。
这让他怎么回头?
周煜林:“一团到处都打着结的麻绳,复杂到难以解开,那直接扔了是最明智的选择,我不会蠢到去费时费力地试图解开它。”
他跟靳修臣之间,就像那团复杂的麻绳。
靳修臣已经泪流满面,他字字泣血,更加地攥紧了周煜林的袖子:
“这团麻绳,你不想解,我来解好吗,你只需要接受结果,其他的交给我,好吗……”
周煜林还是摇摇头:“我过不了自己这关。虽然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我也有勇气去接受一切,去跟相同的人重新开始。但你懂吗——”
“我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我没必要回头。”
“我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我经历了那么多才蜕变、成长,现在我精神独立,完全自由,我为什么要回头?”
靳修臣眼里写满了慌乱。
周煜林:“你现在这个样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负担,我回头会收获什么?一个有心理疾病,还疯疯癫癫的爱人?一段破碎到难以弥补的感情?这对我有半点好处吗?”
“一件对我没有好处的事,我为什么要做。因为爱情?”
像是被刺痛到了,靳修臣嘴唇都颤抖了下,那样艰涩地,痛苦地,凝望着周煜林。
是啊,他现在就是个病了的疯子……他对谁来说,都是负担。
周煜林叹息一声,再次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
“臣哥,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没了你就活不了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养出来的那朵天真的玫瑰了。”
“你觉得我自私也好,还是什么都好,我不想再付出了,过去十年虽然你病了我不知道,但我也做了我所能做到的极致,在你脾气性格巨变的时候,我每天小心翼翼,想着法儿哄你开心,在你不安爆发的时候,占有欲上来,我跟别人多说句话,都会克制,因为我考虑你的感受。我为你耗尽了我的所有,可以拍着自己胸脯说,我对你仁至义尽。”
“往后,我就想自己能过得好点,过得开心些。可以的话,我会在祈祷的时候,顺便希望老天让你也过得好点。”
“像当年分手时,我为你准备好一顿晚餐,然后再体面地离开那样,如今我们也都体体面面的,好吗。”
听完这番话,靳修臣眼里的光,已经一点点暗淡下去,终于如死水般平静。
只是眼睛像坏掉的泉眼,泪水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
靳修臣嘶哑着声:“但是,但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林林,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放下……”
周煜林忽然瞥见,靳修臣抓着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好多伤口,最新的一条深可见肉,甚至还隐隐渗着血。
他的心口堵了下,轻吸一口气,缓缓地,把靳修臣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掰开。
靳修臣就那样无措地看着,一点点松了手。
周煜林沉默片刻:“你欠我一句对不起。道个歉吧。我当年确实因为你,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哪怕没有凌数撒的谎,我心里也对你存着怨的。”
靳修臣望着他,宛如望着天上月,红着眼眶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离开后,我每天都在后悔,光是愧疚就差点把我杀死……”
周煜林:“我原谅你了。”
这段时间,他确实看到了靳修臣的真心悔过,他相信过去他们真心相爱过,也相信靳修臣真的在后悔了。
如果他的原谅,能让靳修臣轻松点,好过点,能让靳修臣走出来的话……
那就原谅这个被困在过去的可怜人吧。
靳修臣怔怔的,眼睛缓缓睁大,不可置信般:“你、你说什么?”
原谅?他真的,能得到一句做梦都奢求不来的原谅吗。
周煜林转过身,背对着靳修臣,离开前留下一句:“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两清。你……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嘿嘿放心,能he,我有纲,都听我的!跟我走!(狗头叼玫瑰)
73 第 73 章
◎他还没放弃◎
美国再次进入冬时令。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走在大街上,风刮得人骨头都疼,雪一场接一场的下, 看不到尽头似的。
周煜林穿着白色的居家毛衣站在窗前, 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一边品一边看手机, 处理一些信息。
零点时,陌生的号码准时汇入一条短信。
说陌生,也不陌生, 因为这个号码, 每年过年过节, 特殊的日子,都会给周煜林发来祝福和问候。
很简短, 就像此刻这条信息一样:渐寒,添衣,祝无恙
没有署名。
但周煜林几乎不用多麻烦地去猜, 就知道是谁。
周煜林看着这条消息,指腹在屏幕上摩挲着,看了一会儿后,什么都没做,点了退出。
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他耳后传来:“几年了, 他还没放弃?”
周煜林下意识往旁边跌了一步:“师哥, 吓我一跳。”
明黎笑眯眯的:“不是故意的。原谅师哥。就看你在这里发呆出神。”
又说:“是那个人的消息吧。每年都给你发,也没见你回过。”
周煜林收起手机,嗯了声。
今年, 是他已读不回的第四年。
明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林林, 你输了。几年前我就说,他绝对不会放弃,你不信。”
他微微偏头:“你当年怎么说的来着?你说,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也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谁。”
周煜林背靠在窗边,随手把杯子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一条信息问候而已,发消息就动动手指的事,能说明什么?”
明黎:“人家可是每年都掐着1月1日的零点,准时发的呢。”
周煜林:“嗯。把消息设个定时发送,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明黎挑眉,眯起眼斜着下巴看他:“你这个人,一旦从感情里抽离,还真是有点过度的冷静理智。”
周煜林平和道:“这样不好吗。”
这样就不会受伤,而且不容易吃亏。
明黎摊手:“挺好的。但太理智的人,谈不了恋爱。”
周煜林不以为意:“恋爱有热烈的谈法,也有理智的谈法,前一种我谈过了,现在我只想谈后一种。”
这难道不该是一种进步吗。
明黎:“那万一你谈不了呢?毕竟你对爱情的要求太高了。”
周煜林:“那就不谈。人这辈子不找对象又不会死。”
还是那句话,如果要,他就要最好的、最极致的爱,如果不行,那就不要。
宁缺毋滥。
周煜林走向了两个极端。
他的孤独和心,要么自己束之高阁,好好放着,要么就必须要交付一个,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的人。
普通人那种平淡又有所保留,不上不下的爱,填不饱他,周煜林宁可不要。
明黎笑了笑:“好吧。你过几天要回国了吧?工作的事儿,怎么样了?”
周煜林:“还在找。联系了几家公司,回国后面试。”
他已经毕业快一年了,在国外待了一阵,不太适应这边的精英化社会生活,还是想回国内发展。
明黎:“抱歉。师哥现在跟家族那边,闹得很僵,如果安排你进我的公司,你容易被人针对,反而对你不好。”
从四年前明黎坚决拒绝联姻的事件后,他在家族里,也是举步维艰,如今已被盘剥得没什么权利了。
不过明黎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他也不想管理家族,如今他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扑在设计上,反而自由了。
周煜林浅笑,摇摇头:“不是师哥的错。我总不能事事都依赖你们吧。安心,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明黎也笑:“当然。你可是老师的得意弟子。”
本来金锐成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把周煜林弄到自己公司去的,但周煜林拒绝了。
当年来这边上学,是迫不得已,如今都毕业了,周煜林早就想回国了。
再加上明黎和韩美美研究生毕业后,都各自回国,回到了自己的家族内,周煜林一个人在这边,看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着到处的美式建筑,吃着国外的食物,就越发觉得孤单。
他如今还是有些不喜欢孤单。
明黎:“我在美国的事儿也处理完了,回国时我们一起吧。”
周煜林微笑应了:“好。”
这时,他手机突然响了,周煜林点开,是一个同学发的微信语音消息。
也不避讳明黎,周煜林直接点了播放。
于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声音传了出来:周煜林!你是不是看着我要回国发展了,所以你才想回国的?!
卫远:你这个学人精!行啊,那咱们就一起回国,看看谁先闯出名堂
卫远:离开了金教授,你啥也不是,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赢我
明黎听完后,懒懒地撑着脑袋:“谁啊,好像对你不太满意。”
周煜林倒是不太在意,随便打了几个字,发出去应付对方:“一个,把我视为竞争对手的人。”
这个卫远,跟周煜林是一个班的,而且在这样的贵族学校里,他跟周煜林同样是个平民,没什么身家背景。
唯一不同的是,周煜林有金锐成亲手带,卫远只能跟着学校的老师学习。
所以卫远,一直跟周煜林暗自较劲儿,从入学后,就把周煜林当成竞争对手,处处都要跟他争。
但却每次,都被周煜林压一头,压到了大学毕业,然后还好巧不巧的,进了同一家公司。
卫远每天都盯着周煜林,拼命跟他卷,但周煜林只想咸鱼躺平。
他这样轻松的样子,越发让卫远觉得,周煜林就是瞧不起努力的人,于是更加恨上周煜林。
这次又巧了,两人都要回国,两人还都是在设计界内,拿过几次奖,小有名气的新人。
珠宝设计这个圈子,蛋糕就那么大点,而且还是被顶级和上层的设计师所垄断的,两人注定是对手,要互相竞争。
明黎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看来你回国后的日子,也会热热闹闹的。”
—
国内的气温要相对暖和些,也许是因为才一月份,还没到最寒冷的二月份。
周煜林回国后,住进了韩美美的房子。
四年留学,珠宝设计又尤其烧钱,他的积蓄早就被挥霍得差不多了,买不起房。
本来周煜林说自己租个房,先应对一阵,但韩美美偏要他过去住,让他别费那个钱。
周煜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太拒绝反而伤害跟师姐的感情。
下了飞机后,周煜林跟明黎分开了,他按照韩美美给的地址,打了个车过去。
这个点,韩美美还在上班,没在家,不过她说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了。
周煜林拖着行李箱,站在一栋小别墅的门前,正要进去,忽然听见一声惊叫。
像是小狗在极度疼痛的情况下,发出来的。
周煜林回头四处看,瞧见马路上,有一只刚被车子撞了的小狗,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他微微抿唇,想了想,把行李箱放着门口,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些,周煜林发现,这只狗,跟他以前养的那只长得好像。
简直是一模一样。
周煜林的心软了一块,他几乎没多想,折返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衣服,想小心翼翼地把小狗包起来,但找不到从哪里下手。
可怜的小家伙,可能是被撞断了肋骨,疼得嗷嗷轻叫,身子一抽一抽的。
这大概是只流浪狗,身上的毛发很脏,还打着结,对人类的警惕心很重,见周煜林要碰自己,它立刻龇起牙,做出一副凶状。
周煜林轻声安抚:“没事,我带你去医院,不会伤害你。”
小狗还是很凶,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周煜林怕它咬自己,用衣服的袖子,把胳膊包了起来,这才又去碰它。
起初小狗挣扎得厉害,但扯到伤口后,它疼得抽搐几下,又见周煜林没有伤害自己,就不动了。
周煜林看着它叹了口气,先开了门把行李放下,又从屋里拿了个纸箱,把小狗装进去。
然后他打了个车,直接去了最近的宠物诊所。
医生:“小腿骨折了,需要处理下。”
周煜林看了眼躺在板子上,惊慌失措的小狗:“好。尽量,别弄疼它。”
医生笑了下:“放心,打麻药的。你这狗,是捡的流浪狗吧?”
周煜林:“嗯。刚好看到它在路边,被车撞了。”
医生边忙活边同他聊天:“那我建议你,给它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可能存在很多隐藏的疾病,万一传染给人就不好了。”
周煜林:“您看着办吧,钱不是问题。”
医生忙碌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行。你这样有善心的人不多了。”
“就前几天的事儿,我门口有人故意开车撞死了一条流浪狗。啧,就说有的人,咋就那么恶毒呢,这些流浪的猫猫狗狗也要生存啊,活得好好的,他们非看不过眼,想尽办法弄死,真是造孽……”
周煜林听不得这些,听着觉得揪心,只浅淡地笑了下,不再搭话。
医生还要说什么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们聊完了吗,能快点救救它吗。”
周煜林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
一个长相漂亮,粉琢玉雕般的小人,背着一个小蓝色的双肩包,正仰着白皙的小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那么小的一个人,只到周煜林的腿的高度,表情却分外老成。
周煜林后知后觉,这个小朋友可能已经在这里站很久了,因为太矮,被柜子遮住了,导致他们刚才没看着。
他忙让开:“抱歉,挡着你了吧。”
小孩儿双手捧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猫,绕过周煜林上前,跟医生说:“它被别的小孩儿欺负了,请帮帮它吧。”
医生偏头瞅了眼:“成,你放旁边的床板上,我手里这个处理完了,就看它。”
小孩儿很听话,小心翼翼地把猫放下,然后又站回了周煜林身边。
周煜林站了很久了,有点累了,就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小孩儿跟了过来,也挨着他坐下。
而且那双如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煜林看。
他的视线很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
周煜林被看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了,扭头过也看着小孩儿。
一大一小,两人对着看。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这小孩儿的手,有一块破皮了。
周煜林想了想,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小孩儿抬起胳膊看了眼,眨巴着,又看向他:“被地面咬了一口。”
周煜林脑子卡顿了瞬,笑了。
这孩子大概是摔了一跤,手被水泥地呲破了。
小朋友说话真可爱。
周煜林手伸进兜里摸索,摸了会儿,摸出一个创口贴来:“伸手。”
小孩儿很乖地把手递过去,长密的睫毛微微垂落,安静地看着周煜林帮自己处理伤口。
周煜林:“好了。不要沾水。”
小孩儿这次不盯着周煜林了,他盯着那个创口贴看。
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另一只小手轻轻抚摸着,又问周煜林:“你身上一直带着这个吗。”
“你也经常被这个世界咬吗。”
周煜林心脏软了一瞬,不自觉笑起来:“是的。”
小孩儿好奇宝宝似的问:“那你,这么长的人了,走路还不稳吗?”
周煜林摇头:“我不是被地面咬,我是被工作的机器咬。”
因为他经常在画出珠宝设计图后,自己动手做东西,所以难免会伤着手。
这就是周煜林身上一直带着创口贴的原因。
小孩儿歪头想了想,认真地抿起唇:“工作真坏。”
周煜林觉得他真的可爱,想伸手摸他的头,但又忍住了。
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小孩儿,不要乱摸。
这时,医生过来说:“你的狗处理好了,一共是两千三。”
周煜林扫码付了款。
小孩儿突然意识到什么,巴巴地看着医生:“我也要付钱吗。”
医生望着这个小人,一时间内心挣扎,他这里是私人诊所,又不是慈善机构。
虽然也不忍心看见这些小动物受苦受难,但如果每天都有人抱着流浪猫狗来让他治病,还不给钱,那他不得饿死?
自己都活不下去,哪有功夫去管别人的死活。
医生沉默着,表情为难。
小孩儿又说:“我有钱,但是我今天钱有点缺失……”
他突然仰头看着周煜林,扯扯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帮我付一下。”
周煜林:“?”
现在小孩儿,都这么自来熟吗。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自己日行两善。
周煜林对医生说:“我帮他付了吧,你们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
医生苦涩地笑:“你真是好人。说个实话,你们也看到我这个生意了,一天都没两个人,我都快倒闭关门了,还有一家子要养……”
周煜林浅笑:“理解。人都要先顾着自己生活。”
付完钱后,医生把小狗照样用箱子装起来,搬出来递给他。
周煜林抱起箱子刚要走,衣角却被拉住。
他回头,就瞧见那个小孩儿,正扯着自己的衣服。
周煜林语气温柔:“怎么了?还有事吗。”
小孩儿只是看着他:“我要还你钱。我有手机,你加我个微信吧,回去我让爹爹转我钱,然后我还你。”
周煜林乐了,这孩子几岁了,还知道用微信?
周煜林:“不用了,也不多,我能承担得起。”
小孩儿却执拗地不肯松手:“要的。”
周煜林无奈,只能放下箱子,拿出手机:“好吧。你扫我。”
小孩儿也拿出手机,像是个严格的监工,一直盯着他操作。
直到周煜林通过了好友验证,他脸上才露出一点笑:“那我,能找你聊天吗。”
周煜林:“可以。”
小孩儿:“晚上也能找你聊天吗,睡前的时候。”
周煜林:“可以。”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孩儿脸上的笑更大了,脸颊的酒窝跳了出来,甜到醉人。
周煜林只觉得这孩子,笑起来更讨人喜欢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小孩儿背着书包朝他挥手:“再见。”
周煜林转身出了宠物诊所,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跑车,挺酷的,所以余光留意了一眼。
然后他绕过那辆跑车,径直离开。
这时小孩儿从诊所里出来,熟练又费劲儿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他看向驾驶座上,余光还眷恋地望着周煜林背影的男人,轻声说:“爹爹,我加到爸爸的微信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虽然有点晚了,但虽晚必到QVQ算一个中长章
74 第 74 章
◎再相见◎
靳修臣忽然接到保姆的电话。
保姆说她在接送周木木幼儿园下学时, 因为上了个厕所,把孩子弄丢了。
保姆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我让木木在外面等我一下,结果我上完厕所出来, 人不见了……对不起老板!都是我的错!你扣我工资吧!”
手机安静了会儿, 男人低沉又平和的嗓音才传来:“没事,木木他很聪明, 不会走丢。而且他有手机在身上,他会看导航,实在找不到路, 他也会给我打电话。”
“不要慌张, 把你的情绪都收起来, 先找到他最重要。”
保姆原本揪紧的心脏,踏实了不少:“好的老板。”
她还以为自己要被辞退了呢。
老板情绪也太稳定了, 换了别的家长,孩子丢了这么大的事儿,早就对她破口大骂了。
又听见男人说:“但这种事,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是一座大山般压了下来,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保姆顿时不敢马虎眼了:“谢谢老板!我保证!”
挂断电话,靳修臣闭眼轻吸一口气, 立马拨通张凯的电话:“木木丢了, 派人找。就在幼儿园周围。”
“要快。他是我的命。”
这时,一条微信语音通话过来了,靳修臣微顿, 点了接通, 就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爹爹, 我在幼儿园附近的一家宠物诊所,你来这里接我吧。”
靳修臣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解放:“好,你待在那儿,等我过去。”
挂断微信的语音通话后,靳修臣对张凯说:“不用了,人找到了。我亲自过去接。”
半小时后
车子开进一个比较狭窄的街道,因为没找到停车位,靳修臣索性把车子,开到了周木木说的那家诊所的门口。
急匆匆地正要下车,往车窗外一瞥,却忽然瞧见了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
靳修臣整个人怔住,眼神凝滞在周煜林身上,连呼吸都忘了。
四年,周煜林似乎变得更加沉稳了,以前他虽然气场疏离,但仍然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如今多了几分冷冽,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接近。
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变了,大概是因为有了事业,人有了主心骨吧。
还有穿衣风格,从前的周煜林,跟大多数程序员一样,穿得不说土,但也没什么审美含量。
现在却更会打扮了,身上还佩戴了一些首饰,比如胸针,比如袖扣,还有手上的装饰戒指,连头发也都好好打理过。
放进人群,就是一个帅出平均颜值一大截的时尚帅哥。
靳修臣想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
干净亮丽的街道,他们迎面偶遇,于是彼此相视一笑,体面地问候一声好。
或者是某天,在某家咖啡厅,一个人坐着,另一个人推开门,两人惊讶对视,随后坐下谈笑叙旧。
在靳修臣的幻想里,他们的重逢,是四月春风般美妙的,让人舒服的。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他急急忙忙,又紧张到不知所措,在一家破旧又狭小的宠物诊所。
靳修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才把那只要推开车门的手,收了回来。
今天,不适合重逢。
哪怕他此刻,发疯地想要冲下车,走到那个人面前去,但他还是抑制住了。
心脏的砰咚声,震耳欲聋。
靳修臣安静地望着车窗外,那个让他为之痴狂的身影,呼吸都变得轻慢。
不知过了多久,周煜林朝他的方位走来。
靳修臣就坐在车里,眸子死死地盯着周煜林,不舍得错过一眼,那样满含爱意和眷恋。
直到那个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
直到听见周木木喊他。
周木木:“爹爹,你不想爸爸吗,怎么不下车见他。”
靳修臣缓缓垂下眼:“因为爹爹是个胆小鬼。”
周木木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那,下次你要勇敢一点,不要再躲着偷偷看他。”
靳修臣抬手,摸着他的头:“还不是时候。”
周木木:“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靳修臣不想回答:“小孩儿话不要多。”
周木木安静了会儿,想起什么,把手举着给他看:“这是爸爸给我贴的。我今天不要洗手了。”
抿唇想了下:“也不要洗澡。”
靳修臣抚摸着周木木手上的创口贴,仿佛想要从中摄取几分周煜林的余温,连神情都变得柔软。
周木木又说:“我还加到了爸爸的微信,他说可以找他聊天。晚上也可以。”
炫耀式的。
“我想听爸爸给我讲一次睡前故事。”
靳修臣的心情很复杂,嫉妒中,掺杂着一缕心酸。
这几年,周木木一直都知道周煜林的存在,却无法得到周煜林的陪伴和关爱,孩子也会孤独,也会想要爸爸。
但当初,选择生下周木木时,靳修臣就没跟周煜林商量过,周煜林根本不知情。
没道理他一意孤行搞出一个孩子后,还要带着孩子空降,让周煜林负责,去拖累他。
靳修臣只是,偶尔会觉得周木木可怜,并伴随着一种深刻的自责和愧疚。
他捏了下周木木的脸蛋:“答应我,不要去打扰爸爸好吗,微信上也别打扰。”
周木木委屈:“为什么。我想跟他说话,想听他的声音,想见他。”
“我不要再从很远的地方偷偷看他。”
这几年,其实靳修臣每年到了特定的节日,比如春节,比如周木木的生日,他都会带着周木木飞去美国。
然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偷偷看上周煜林几眼。
只几眼,知道周煜林过得很好,这样就好。
这就是周木木一见到周煜林,就把他认出来了的原因。这孩子本来就记忆力绝佳,更何况家里还有很多周煜林的照片。
靳修臣只能安抚说:“爸爸现在过得很好,我们先别打扰他。”
周木木伤心了,低着头喃喃自语:“凭什么……”
靳修臣:“你等爹爹把爸爸追回来,然后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吗。”
周木木眼睛亮了:“真的吗。那爹爹,你什么时候把爸爸追回来?”
靳修臣望着周煜林身影消失的方向:“快了。”
四年了,他的病已经好了,整个人也脱胎换骨。
是时候了。
—
周煜林刚进门,就看见韩美美穿着个睡衣,在沙发上姥爷躺。
韩美美:“哟,好久不见。客套的话就不说了啊,今晚给你接风洗尘,咱烫火锅行不?”
周煜林浅笑:“都行,看师姐喜欢。”
韩美美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箱子:“你整回来一个啥?”
周煜林把箱子轻手轻脚地放下:“是一只出了车祸的流浪狗,师姐,我可以养它吗。”
韩美美嗐了声:“没事,你想养就养呗,这屋子我也不常回来,你养条狗陪陪自己。”
周煜林神情松缓了许多,他蹲在地上,跟小狗说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又觉得,小狗没个名字也不方便,想了想说:“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它叫伴伴,你……叫满满吧。”
这辈子圆圆满满的。
韩美美一只手撑着脑袋,就瞅着他跟小狗咕哝:“你明天得去面试吧?哪家公司啊,师姐看看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帮你走个关系。”
周煜林摇头:“不用。本来住在这里就很打扰师姐了。”
他总不能一直依赖师哥师姐,像个不会独立性走的巨婴吧。
周煜林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有一定数量在的,哪怕再熟的人,一直麻烦别人,这些情分也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所以周煜林不想过多麻烦韩美美他们。
韩美美啧了声:“别说打扰不打扰的啊,我就乐意让你来住,你来了,我每天下班有个人说说话,多好啊。”
周煜林笑:“好的。但工作的事就不用了,师姐你相信我的实力。”
韩美美眼珠转了转,寻思周煜林在某些方面,性格真的死倔,也就不劝他了。
又想起明黎说的话:“你师哥说,你有个竞争对手?他要是欺负你,你跟师姐说,我帮你出头。”
周煜林无奈:“没事的师姐。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儿一样护着。我会处理的,安心。”
而且,那个卫远,其实本性不坏,他就是有点古板和要强。
所以哪怕多次被针对,周煜林也对卫远讨厌不起来。
相反,他其实很欣赏卫远这种努力的人。
韩美美点头:“行吧。”
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火锅。
韩美美不爱洗碗,于是周煜林包揽了饭后的所有家务。
等处理完一切,他坐在沙发上看设计稿,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周煜林点开微信看,是白天那个小孩儿。
不吃蓝莓:你好啊
不吃蓝莓:“这是白天小猫治病的钱,还给你,谢谢。”
周煜林点了收款:不谢
不吃蓝莓:你睡了吗[小猫探头]
周煜林:还没[微笑]
周木木两只小手掌,捧着手机,严肃地板着小脸,琢磨着下一条该怎么回。
靳修臣坐在他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试图指导:“不要聊睡了吗,吃了吗,这种话题,太无聊了,而且结束得很快。”
“你问一点有延展性的,比如工作啊,生活啊之类的,可以聊很久。”
周木木不想听他的,稍微背过身去,按住语音键:“那你可以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松手,发送了。
靳修臣:“不行。你们关系还没那么亲近的,他凭什么给你讲故事。你让我来聊。”
他说着就要来抢手机,周木木把手机死死捂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撒手。
靳修臣哄他:“乖宝,给爹爹聊一会儿。爹爹聊完了再还给你。”
周木木生气了:“是你说的不要打扰爸爸,我给爸爸发消息,你又在这里捣乱。”
“你走开,讨厌你。”
靳修臣脸上的表情裂开了,有些挫败地把手收回来。
这时周煜林回信了:可是我还在忙,明天要去面试工作,得准备下
周木木抿起嫩红的小嘴。
他到底也才五岁,对面试啊工作什么的,不太懂,所以不知道怎么接话。
又怕回错了话,周煜林就不愿意跟他讲话了。
靳修臣眼看机会来了:“你问他,明天在哪儿面试,什么工作。”
周木木依言回复:“你要面试什么工作啊,在哪里面试啊。”
周煜林:珠宝设计师,大概在南民路那边
靳修臣看了眼手机,脑子飞速转动,筛选着南民路那条街上的公司。
又拿出平板,飞快地登录招聘软件。
那边有八家公司在招聘,其中只有三家招聘的是珠宝设计师。
而有一家,是靳修臣一年前,刚创办的新公司。
是他的子公司。
靳修臣飞快地起身走到窗边,给张凯打电话:“把南民路那边公司的招聘名单,给我发一份过来。要快。”
张凯:“好勒老板。”
虽然不懂,靳修臣手下那么多公司,南民路那边一个刚起步的公司,怎么能让靳修臣这么关注,但他还是很称职地完成了老板的交代。
一分钟后,资料到位。
靳修臣几乎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周煜林的名字,他呼吸一滞。
再回到床上,周木木已经跟周煜林聊得乱七八糟了。
周木木:“你来我爹爹的公司啊,他可以给你开很多的钱,而且不会让你累着,以后就再也没有工作咬你了。”
因为周木木认识的字还不多,所以他一般都是发语音,或者语音转文字,很少打字。
周煜林:你爹爹是谁啊
周木木按住语音键,刚要张嘴说话,靳修臣心跳都快停了,一把将手机夺过来。
他不顾周木木怨念的眼神,飞快打字:爹爹就是爹爹啊,以后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
周木木扑上来抢:“强盗,你还给我。”
靳修臣单手就制住了他,抓着他的两只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不能让爸爸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能跟爸爸说,你叫周木木,更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周木木:“为什么,凭什么。”
靳修臣平和地看着他:“如果你想要他一直跟你说话,想经常见到他,你就不能说。”
“不然,他永远都不会理你了。”
周木木怔了下,表情失落:“那好吧。因为爸爸不喜欢你吗,爹爹,你好没用,你还把我也给连累了。”
靳修臣心上被扎了一刀。
周木木:“可是,我是他的儿子宝贝,他也不要吗。”
靳修臣垂眼:“不是你说是,他就会相信的。这件事让爹爹来解决,好吗。”
周木木刚要反驳,乌黑的瞳眸转了转,一个主意在他脑子里产生了:“好吧。”
如果他说的话,周煜林不相信,那他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周煜林的儿子呢?
周木木决定踢开靳修臣这个爹,自己去找证据,向周煜林证明。
他要比这个没用的爹,先回到爸爸身边。
靳修臣:“还有,以后少打扰爸爸,今晚是特例。”
因为,今晚他们都太想周煜林了,所以才没忍住。
周木木点点头,又巴巴地说:“爹爹,我的两只手乱七八糟的,有好多星星在里面动。”
靳修臣怔了下,忙松开制住他的手:“胳膊麻了吧,抱歉,爹爹给你揉揉。”
—
面试那天是个好日子,没下雪
周煜林一身西装,外面再裹一身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就那样出了门。
他按照面试的时间表,先去了一家刚成立一年的公司面试。
选择这家公司的原因很简单。
别的老牌公司,早就有自己核心的高级珠宝设计师坐镇了,就算他应聘上,过去了,也只能给人家打下手,或者得卷起来。
说不定还会被排挤,打压。
周煜林不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他还是跟多年前一样,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
而这家刚成立不久的公司,如果他过去了,直接就是核心设计师,没有人跟他争抢,没有人逼着他内卷,他可以提的要求也更多。
要是他应聘上了,那就在这家公司干,剩下两家就不去看了。
周煜林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料到,还有个人,也跟他一样是这么想的。
刚踏入写字大楼,周煜林就撞见了用来应聘的卫远。
卫远看到他,眼睛都睁大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别告诉我你也是来应聘的?学人精!”
周煜林无奈地叹了口气。
孽缘。
他不顾卫远的叽叽喳喳,自己上了电梯,但卫远很快跟上来了,站在他旁边,继续叽里呱啦的说话。
周煜林只当没听见。
下了电梯后,他只管往面试的办公室去,接待的工作人员告诉他,面试官临时有点事,让他等一下。
于是周煜林在走廊的长椅毁三观坐着等,身旁还跟着卫远这个小尾巴。
他视线漫不经心地扫着。
忽然,透过透明的落地窗户,隔壁的接待室里,周煜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目光顿时凝固。
四年了。周煜林原以为再相见,他能很平静,能像面对陌生人一样。
但事实证明,他的心还是会被微微撼动,甚至下意识停住了目光。
他的大脑,在看到靳修臣的一瞬间,就疯狂向他倾倒,过往那个人曾经带给他的,欢乐幸福的回忆。
以及那些被时光打磨后,变得平滑、不再伤人的伤疤。
周煜林想,原来这就是白月光效应。
怕是一堆塑料,都能被印照成钻石。
房间内
男人暴跳如雷,站起身指着靳修臣的鼻子骂:“你他妈是不是想钱想疯了?!10成利率,你要拿走6成?!你怎么不上街去抢?神经病。”
周煜林通过他们的谈话,大概知道,两人是在谈生意,但没谈拢。
听见男人骂出那句‘神经病’时,周煜林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这人完了。
依照靳修臣的性格,接下来摔个杯子都是轻的。
而且男人敢这么高高在上地跟靳修臣说话,怕是要脱层皮。
周煜林太了解靳修臣了,这人最厌恶别人挑战他的权威,也最厌恶别人跟他说话带脏。
屋内安静了片刻。
靳修臣端起了旁边的茶杯。
周煜林有预感,他下一刻就要摔杯子了。
但靳修臣却只是品了口茶,然后淡笑了下,语调如水般平和:
“梁老板,谈生意而已,你情绪太激动了,坐下说吧。”
周煜林心里微微惊讶,这都能忍?
梁老板胸膛起伏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再发作,只能坐下:“成,你说。”
靳修臣翘起优雅的二郎腿,不紧不慢地:“首先,你要知道,你这个项目风险极大,除了我,没有人敢接。”
“其次,你项目中存在的问题,除了我,没有人能解决。”
靳修臣那样游刃有余:“这两点,是你的死穴和命脉。所以我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你不选我,那你的项目只能胎死腹中,不光本钱会赔进去,还有可能吃官司。”
周煜林看见,那个梁老板一下就愣住了,气场顿时弱了。
他发现,靳修臣变了好多,不再是他曾经了解的那个靳修臣。
以前靳修臣谈生意,周煜林也见过。
这人惯会用自己的凌厉气场,去压迫别人,看对方战战兢兢的,靳修臣的心情就会好,仿佛什么恶趣味一般。
然后用狠辣的手段,半威胁半诱哄,简单来说就是——威逼利诱。
以前的靳修臣,像一匹长着尖牙的恶兽,让人畏惧,害怕。
但如今,靳修臣却能跟对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话,哪怕被指着鼻子骂,也能从容地谈笑风生。
现在的靳修臣,像一块扔进河流,被打磨得光芒内敛的和田玉,温和,恬淡,让人舒服。
周煜林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人变化也太大了。
病好了吗?
又觉得,关他什么事。
很快,面试官来了。
周煜林和卫远被叫进了办公室。
面试官看着他俩,笑了笑:“抱歉啊,因为总部的老板突然过来,他想亲自面试,你们再等一下。”
周煜林想起靳修臣,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这时,隔壁接待室
张凯走到靳修臣的身旁,低头在他耳边说:“小林儿他们到了。”
靳修臣顿了下,站起身:“梁老板,你回去再考虑下。虽然我认为你没有考虑的价值了。”
“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疾步匆匆地往外走,因为太着急,连手机都忘了拿,落在了沙发上。
周煜林这边也在忐忑地等着面试。
等了会儿后,办公室的门开了。
周煜林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那双偏狭长的桃花眼,那双眼睛此刻如同被一颗石子搅动的潭水,仿若还能看见波光荡漾。
昔日的恋人,隔空对望,这一眼的震撼程度,难以言喻,仿若能震颤灵魂。
跟刚才周煜林在外面偷偷看靳修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周煜林只觉心跳停止了一瞬,耳边一阵风呼过,有几瞬的失聪。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说】
大长章,补上前天的断更QVQ
为啥臣子变化这么大呢,因为林林走了后,臣子开始学着林林的样子,情绪平稳地去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一切,于是四年,逐渐的,他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林林,起码他表象看起来,确实有模有样了
75 第 75 章
◎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靳修臣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但视线始终钉在周煜林身上,他目光浓烈,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和爱意。
过了那几秒后, 周煜林状态恢复, 微微别开眼去。
屋里安静了好一阵
还是卫远先出声:“请问,面试开始了吗?”
靳修臣仍然看着周煜林:“可以。”
又朝旁边的面试官抬了抬下巴。
面试官:“薪资待遇, 都看了吧?我们公司虽然刚成立一年,但往后的发展潜力很大,野心也很大, 需要一位非常有才华的设计师。”
卫远咳了声:“但你们公司, 目前就是规模还小, 非常有才华的设计师,也不能来你们这儿啊……”
他要不是因为刚回国, 需要一个起步的跳板,也不会选择来这种小公司。
面试官笑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您不用担心。你们还不知道吧, 我们公司,背靠的是腾华集团。”
腾华集团是靳家的主力公司,也是影响力能排进国内前三的大公司。
卫远愣了下,抿唇:“那还行。”
面试官:“能请问一下两位,对未来的职业规划吗, 有没有清晰的目标?或者奋斗方向?”
卫远一脸骄傲, 还特意余光瞄了眼周煜林,挑衅似的:“当然。我要成为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师之一。”
此时,沉默很久的靳修臣说话了, 他看向周煜林, 轻声:“你呢。”
周煜林淡淡地:“我只想成为最好的设计师。”
不是国内, 也不是最顶尖。
只是最好。
靳修臣的唇角微微勾起,果然还是他的林林。
不争不抢,不跟别人攀比,也不在意名利。
听到周煜林这个话,卫远就感觉自己矮了一头,朝他翻了下白眼。
真装。
靳修臣双手合十,优雅地搁在桌面上,悠然问:“那你怎么能确认自己是最好的设计师呢。”
周煜林:“被人喜欢的,就是好的。被很多人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卫远插话:“那你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设计师,设计师是另类的艺术家,艺术家很多时候是不被人理解的。”
“你想要作品被人喜欢,这不就是去迎合他人吗?那你的作品也就失去了灵魂,真低俗。”
靳修臣觉得这个卫远有点烦了。
能不能把他撵出去。
他只想听周煜林讲话。
已经,很久很久,有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几天,他没有听到过周煜林的声音了。
周煜林不轻不重地看了卫远一眼:“艺术作品,只给懂它的人欣赏,所以它在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跟观赏者进行双向筛选,它只跟能懂它的人惺惺相惜。”
“但珠宝,本身就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所打造的。因为有人需要,所以它才被设计打造出来,能被人喜欢,被人需要,这才是它被创造出来的核心本质。”
“我不能说你的想法是错的,但我没有做艺术家那么高远的理想,我只是个普通人,尽力做到最好,让很多人喜欢我的设计作品,这样就好。”
他的嗓音宛若山涧清风,不徐不疾地,听着让人舒服。
周煜林说话的时候,靳修臣就看着他,专注又爱慕地看着他。
四年了,他的林林变得更优秀了,好像在发着光一样。
屋里安静了一阵,似乎大家都在思考周煜林的话。
半晌后,面试官才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对公司有什么要求呢。”
卫远:“没有。”
周煜林:“我有。我不久后会成立个人工作室,我希望,我跟公司,不是上下级员工的关系,而是合作的关系。我不受公司的限制。”
“如果公司需要我设计作品,把要求发给我,我会按照要求出成品,公司不用给我开工资,我拿抽成就行。”
卫远眼睛都睁大了,不是,这人真敢说啊!
到底是公司面试他,还是他面试公司?
面试官也一时间卡住了,有些为难:“这……”
靳修臣:“好。”
面试官:“?!”
靳修臣合上周煜林的个人简历:“你提了那么多条件,我也提一个。你必须成为公司专属的挂名设计师,你可以接别人的生意,但如果公司需要,你需要优先我们这边。”
每个珠宝公司,都会有一个坐镇的设计师,这个设计师相当于公司的招牌。
靳修臣的意思就是,让周煜林成为他们公司的招牌设计师。
周煜林觉得也行,不碍事:“好。”
卫远眼看着他们似乎选中了周煜林,愣了:“请问我呢,我不比他差。”
面试官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只招一位。”
卫远抓了抓头发,不太服气地看向周煜林:“那能问一问,我输在哪儿了吗,我不信是因为那个破理念,才让你们选中了他。”
面试官说不出话,看资料,这两人同等优秀,但周煜林是老板的选择,虽然他感觉老板操作很迷。
靳修臣望向卫远:“这位,请问你觉得,我开公司是为了什么。”
卫远:“当然是赚钱啊。”
靳修臣:“那我的商品,怎样才能更多的卖出去。”
卫远:“……被大众喜欢。”
跟周煜林的目标不谋而合。
靳修臣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懂了。”
卫远咬着牙,双手紧握,不再说话。
他转身正要走,这时周煜林忽然说:“你愿意来我的工作室吗,我需要人手。”
卫远不可思议,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你要我去给你打下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周煜林浅笑:“不打下手,以后我的工作室,会有两位招牌设计师,就你,和我。”
卫远:“你休想!”
周煜林看着他:“可是你很缺钱。我给你开工资,按照今天这家公司给出的薪资,再多出1.5倍。”
卫远气得眼睛发红:“除非你证明你比我强!否则你就是做梦!”
周煜林抿唇:“可以,过一阵,有一个全国性的珠宝设计大赛,我们都报名吧。如果我赢了你,你就来我工作室。”
他需要人,这个卫远,知根知底的,跟他合作周煜林安心。
而且卫远真的是一个,努力又有才华的人,周煜林欣赏他。
卫远一贯不会放过任何跟周煜林较劲儿的机会:“好啊!但你要是输了,你来给我打一年的下手,但我不会给你开工资。”
周煜林认真:“好。”
靳修臣在旁边,欣赏着周煜林的游刃有余。
又适时地帮周煜林添加筹码:“卫远,如果你能进全国前三,我愿意同时聘请你们两人,作为公司的招牌设计师。”
卫远顿了下:“好。”
靳修臣笑着站起身,朝周煜林伸出手:“合作愉快,回头会有法务部拟好合同,发送到你的邮箱。”
周煜林只是垂眸看了眼他的手:“合作愉快。”
靳修臣略微失落地把手收回来。
面试结束,周煜林在楼道上等电梯。
靳修臣站在他身旁,目光注视着周煜林的背影。
安静了片刻后,轻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我的公司后,会转身就走,宁可不要这份工作。”
所以靳修臣心里是很忐忑的,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毕竟,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想要有一个正式体面地重逢的机会,他再想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周煜林面前,接近周煜林,就很难了。
在周煜林提出那些要求时,知道有可能把周煜林留下时,靳修臣欢喜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到此刻他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煜林平静道:“没必要。”
刻意避开,才显得他多放不下似的。
周煜林:“而且你还影响不了我的计划。”
他在面试上提出的那些要求,是昨晚就拟定好的,本来就打算,今天应聘的这几家公司,谁能答应,他就在谁那儿干。
靳修臣心里酸涩一瞬,淡笑:“是。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
又说:“你过得,还好吗。”
周煜林:“还行。”
靳修臣看他面色没有不悦,也没有不耐烦和其他负面情绪,心里松了口气。
他尽量,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随和、平常地跟周煜林搭话:“你现在住在哪儿?我开车送你吧。”
周煜林:“不用。我已经叫车了。”
一来一回的谈话,没什么营养,但靳修臣却很满足。
林林还愿意理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欢喜。
靳修臣:“那要不,一起吃个饭?”
周煜林静默片刻,忽然转过身看向他:“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靳修臣脸上的浅笑凝固。
周煜林:“我回答你的话,仅仅只是出于社交礼貌。但好像,这给了你什么错觉。”
“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你看到我,点个头,有个基本的社交礼仪就好,毕竟现在你也算我的半个老板,表面功夫要做。当然,你不理会我,当看不见我,这样最好。”
靳修臣的脸色已经发白,受伤地垂下眼:“非要这样吗,林林。”
周煜林语气都是温和的,没什么情绪:“什么样的关系定位,做什么样的事,现在我们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靳修臣说不出话。
电梯来了,两人一同迈入电梯。
在转身的时候,周煜林忽然瞥见了靳修臣脖子上戴的东西,他的目光凝住一瞬。
那是一个长命锁。
一个有很多裂缝的长命锁。
是曾经周煜林亲手制作的,然后被他当着靳修臣的面,故意摔碎的。
四年了,这人竟然还戴着。
电梯里安静了会儿
周煜林余光看了眼靳修臣:“那个长命锁,扔了吧,碎了的戴着不吉利。”
靳修臣语气浅杂着几分委屈:“不要。这是你亲手做的。”
周煜林微微蹙眉:“以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好东西得不到。你不怕戴着短命吗。”
中国人骨子里都迷信,对很多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靳修臣垂头,一只手温柔地摸着胸前的长命锁:“我就要这个。只要这个。”
周煜林语气冷了:“爱扔不扔。”
遭晦气的人又不是他。
他真是有病,多管一回闲事。
电梯到了,周煜林大步离开。
靳修臣就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望着。
一如这些年一般。
直到张凯出现,喊了他一声:“老板。”
靳修臣回神,一边走一边条理清晰地交代张凯:“你吩咐下,让公司的宣传部准备干活,用最大的力度,宣传周煜林加盟我们公司的消息。”
张凯:“老板,你指的是哪个公司?”
公司太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靳修臣:“这个公司一年前,本来就是为了林林回国后,给他做的准备。很少有人知道,它是靳家的产业,如今需要造势,当然是越多的人,知道它是我的公司越好。”
“跟主公司做一下联动,热度很快就上来了。”
张凯一一记下:“您这是?想捧小林儿。”
靳修臣神情变得温柔:“捧算不上。他本身就很好,用不着我捧。只是他想要更多的人,喜欢他的设计作品,那第一步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他。”
张凯嘿嘿地笑:“好嘞。”
靳修臣:“还有,那个什么全国的珠宝设计大赛,公司宣传一下林林要参赛的消息,先造势,等他拿了奖,他在国内的知名度就会瞬间上升。”
在商业领域这一块,靳修臣有的是手段,想要打造一个王牌珠宝设计师,轻而易举的事。
虽然周煜林志不在名利,但如果大家都喜欢他设计的珠宝首饰,那周煜林会很开心。
只要周煜林开心,靳修臣什么都愿意去做。
张凯:“好的老板。对了,木宝说,他今天放学后,会晚一点回家,让我告诉你一声。”
靳修臣脚步顿住,拧眉:“他做什么去,他一个小孩儿有什么要忙的。还有,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张凯耸肩:“他没说要做什么。估计是怕你不同意吧。”
靳修臣抿唇,若有所思。
—
幼儿园下学后,周木木就直奔之前跟周煜林相遇的那家宠物店。
昨天医生叮嘱过了,让周煜林今天带着小狗复诊,还要换药之类的。
周木木去的时候,周煜林刚好抱着一个箱子,从宠物店出来,应该是已经完事儿了。
保姆小芙跟在他身后:“木宝,你要干什么啊,咱们早点回去吧,不然你爹爹会生气的。”
周木木看向她:“小芙你先走吧,我要去跟那个人说会儿话,你不要跟着我,还有,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爹爹。”
小芙急得挠头:“那不行啊,我得跟着你。”
周木木想了想:“那你偷偷跟着我吧,不要让那个人看见。”
小芙寻思,行吧,总归是人在她眼皮子底下。
要是不依,等会儿这少爷偷偷跑了,那才有她的罪受。
周木木:“他来了,你躲好,不要出来。”
周木木说完,就一个人背着书包,朝周煜林走去。
周煜林一只手抱着装小狗的箱子,另一只手捧着手机,在看设计大赛的参赛条件和规则。
这时,袖子忽然被扯了下。
他扭头一看,对上一双乌亮的眸子,不禁笑了:“是你啊,你好啊。你怎么又一个人,也不回家?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周木木平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周煜林尬了一瞬:“你家长呢?”
周木木这回说话了:“爹爹在上班,爸爸不要我。”
反应了下,周煜林才明白,周木木大概是一对同性恋人的孩子,所以有两个爸。
听到那句‘爸爸不要我’,他心里难以控制地泛起一丝怜爱。
周煜林想了想,手伸进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颗糖来:“要吗。”
周木木抿唇盯着他的掌心看了会儿:“可以要吗。”
周煜林温柔道:“当然可以。”
于是周木木小手伸过去拿了:“你是在哄我吗。”
周煜林顿了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周木木很宝贝地把糖揣进兜里。
这是爸爸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周木木:“其实我爸爸很好的。他只是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周煜林神情复杂,感情这孩子家庭是出狗血剧:“既然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就有责任。你可以去找他,让他负责。”
周木木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找到他了,他不认我怎么办。”
周煜林:“你可以起诉他,起码拿到抚养费。”
周木木认真想了下:“好主意。”
他忽然伸手,扯住周煜林的袖子:“但我不想要抚养费,我就想要爸爸。”
周煜林表情为难,只能尴尬地笑笑。
这个他帮不了忙。
周木木:“如果有天,有个小孩儿找上你,说是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办。”
周煜林歪头片刻:“如果不是诈骗,亲子鉴定确认他是我的孩子的话,我会养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包括我全部的爱。”
在这个世界上,周煜林已经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他也不愿意做代孕那种丧天良的事儿。
如果真的能有个留着自己血的亲人,周煜林会觉得很幸福很幸福,会觉得,自己这只孤鸟,终于有了落脚点。
周木木的眼神变得温柔,带着几分乞求地看着他:“你会怎么爱他呢。”
周煜林假想着:“首先要买房,得给他一个踏实的家。要带他去游乐园,陪着他一起玩儿,每天睡前都要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说着说着,周煜林笑了起来:“算了,怎么可能。”
他是个同性恋,怎么会有孩子。
周木木突然把脑袋凑过去,贴着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蹭了蹭:“做你儿子真幸福。”
又说:“那亲子鉴定要怎么做。”
这个周煜林只能按照他在电视剧里看来的回答:“好像是,需要对方的头发,拿到医院去化验吧。”
周木木盯着他脑袋看了会儿,若有所思。
这时,周煜林看见这小孩儿的鞋带开了,他几乎下意识放下箱子,蹲下身,帮他系鞋带。
周木木看着他,然后伸手,偷偷拔了一根周煜林的头发,想了下,怕不够,又拔了一根。
再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周煜林感觉头皮疼了一瞬,抬头看,又没发现异常。
随口问小孩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木木:“你叫我林宝吧。大家都叫我林宝。”
周煜林站起身,顺手摸了下他的头:“林宝,很好听。”
周煜林叫的车来了,他看了眼周木木:“我要走了,下次见?”
周木木却扯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周煜林:“还有事吗?”
周木木:“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你会去哪儿?”
周煜林觉得奇怪,这小孩儿问这些做什么,但又觉得告诉他也没事,就说:“还没确定,我要参加一个比赛,不知道怎么找灵感。”
周木木想起画画课上,老师说找灵感就去某些特定的地方,能激发灵感。
于是他跟周煜林说:“郊外有个寺庙,挺大的,你去看过吗。”
周煜林微怔,随后想到什么,眼睛缓缓亮了:“好。那我去寺庙住两天。”
这次设计大赛的主题,是中国风,他还愁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如果从宗教入手的话,应该会很不错。
上车前,周煜林笑着朝周木木告别:“谢谢你!下次见!”
周木木也笑起来,两个酒窝清甜:“下次见。”
爸爸。
等周煜林的车消失不见后,周木木才转身离开。
小芙领着他上了车,张凯按照靳修臣的吩咐,特意开车来接他俩的。
张凯边开车边问:“木宝,你做什么去了,回头记得想想怎么跟你爹爹说。”
周木木也不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然后开始写东西。
小芙帮他拿着书包:“写的什么呀木宝,作业等回家再做吧,车上也写不好。”
她好奇地凑过去,就看见周木木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1、买fang
2、去you 乐 yuan
3、一起玩
4、讲shui前gu shi
因为很多字不会写,暂时用拼音代替。
小芙呀了声:“木宝买房做什么,木宝想去游乐园玩儿吗?”
周木木摇摇头,也不回答。
小芙以为他是累着了,就轻轻拍着他的肩。
到家后,周木木刚进屋,就看见靳修臣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靳修臣:“老实交代,去哪儿了。”
他语气也不严厉,但自带血脉压制。
周木木抱着自己的小书包:“这是我的隐私。你应该礼貌点。”
靳修臣气笑了,小东西,跟他来这一套。
他也不问了:“洗手吃饭。”
等周木木去放书包的间隙,靳修臣问小芙:“他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
小芙不敢瞒着他,就把周木木见周煜林的事儿都说了。
她不认识周煜林,但拍了两人相处的照片。
靳修臣一看照片,就都明白了。
沉默片刻,吩咐小芙:“不要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去见过谁这件事。”
小芙:“好的老板。”
吃完晚饭,父子俩照样睡前一起玩儿会游戏。
周木木突然说:“爹爹,咱们这周也要去寺庙吗。”
从他出生以来,靳修臣每周的周末,都会带着他去寺庙住两天。
虽然周木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听林敬叔叔说,他爹爹的病,就是这么逐渐好起来的。
靳修臣摸摸他的头:“要去的。”
去了他才安心。
周木木放下玩具:“这周我不想去,想待在家,你自己去好吗,你要学会独立,不能每次都要我陪你。”
靳修臣笑起来:“好吧。那这周,我做一个独立的爹爹。”
周木木满意了,这个笨爹爹,还得靠他助攻,才能追到爸爸呀。
于是第二天,趁着靳修臣去了寺庙,周木木拿着周煜林的两根头发,让小芙带他去了医院。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因为在写大长章,所以晚了点,滑轨道歉QVQ
76 第 76 章
◎不是作践,是甘之如饴◎
寺庙在城郊外的一座山上, 有些偏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天上山的路面,都铺了厚厚的一层白, 车子行驶起来有些艰难。
靳修臣一个人开着车, 沿着蜿蜒的上路前进,却在开到半山腰时, 看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
而车子的旁边,站着一个他无比眼熟的身影。
靳修臣顿了下,猛踩刹车, 让车子停住。
他下车, 走过去:“林林, 怎么了?”
看到是他,周煜林有些意外, 但很快恢复平静如常的神色:“车子,卡住了。弄不出来。”
司机正在焦急地把轮子边的雪刨开,试图将车轮子弄出来, 一边同周煜林说:“抱歉啊兄弟,可能今天上不了山了,要不我把车钱退给您?”
周煜林发愁地抿紧了唇:“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就算要回去,这个偏僻的地方, 也打不到回头的车。
司机叹了声:“看样子, 我可能得叫拖车的来,怕是要等到下午。”
“您看这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雪, 又是在半山上风还大, 总不能在这儿等着吧, 待这么大半天,人都得冻坏。”
靳修臣适时插话:“林林,坐我的车吧,我刚好要上山。”
周煜林垂着头,没出声。
靳修臣已经上前两步,主动从出租车里,把周煜林的行李都拎了出来,放进了自己车子的后备箱。
周煜林也没排斥和拒绝。
片刻后,靳修臣看着他:“还有什么东西我没拿全吗?”
周煜林这才说:“没了。走吧。”
两人都上了车,车子重新在山路上跑起来。
靳修臣尽量自然地打开一个话题,用调侃的语调,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上我的车。”
周煜林望着窗外,昨晚没睡好,他整个人懒洋洋的:
“不上你的车,难道在半山腰喝西北风,被冻成傻瓜吗。我看起来像那么蠢的人吗。”
这种情况,就算是个陌生人的车,他也会上。
没理由要区别对待靳修臣。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非揪着不放,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他们之间,在四年前周煜林说出那句‘原谅’后,就已经两清了。
更何况时间本来就是一把磨刀石,能把人心里,最锐利的恨意、爱意,和复杂交错的情感,都磨得平整,让它们变得柔和而不伤人,也不伤己。
如今对周煜林来说,靳修臣大概算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煜林:“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靳修臣眼神变得柔和,嘴角很轻地扯动了下:“没事。顺路而已。”
但下一刻,周煜林说出的话,又让他的笑意凝固。
周煜林:“我把搭车费转给你吧。按照我雇车的价格。”
靳修臣嗓音僵硬:“不用。我们之间,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
周煜林已经拿出了手机:“还是算清楚好些。大家都安心。”
靳修臣喉咙酸涩,说不出话。
周煜林:“对了,我们还没加微信。加一个吧,以后工作上有事谈,也方便些。”
于是瞬间,靳修臣又被抛上云端:“好。”
两人加完微信,车内安静了会儿。
靳修臣心情变得不错:“你上山是要做什么?这个季节很少有人会上山。”
周煜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消磨无趣的时间:“听说山上有座寺庙,去找找设计灵感。”
靳修臣点头:“做设计师,是不是也很辛苦。”
周煜林:“一般吧。”
人活着,怎样都辛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准的报应,吃的苦不同而已。
靳修臣轻声说:“每天要按时吃饭,你的胃本来就不好,药也要常备着,不要过度劳累。”
“天冷了,出门记得多揣几个暖宝宝,胃上贴一个,心口贴一个,出门多穿点,你怎么围巾都没戴。”
周煜林眉头缓缓蹙起,不耐烦:“我想安静一下。”
靳修臣一顿,语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是我说错话了吗。”
周煜林语气冷了点:“既然你非要问,那我也就直说了。”
“不要表现得你很关心我的样子,我上回就说了,什么样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样的事,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你管我?”
靳修臣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他垂下眼,遮住眼底受伤的神色:“抱歉,让你不舒服了。”
听到靳修臣的道歉,周煜林心里堵了下。
这个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容易低头了,每次见到他,都要道歉。
周煜林索性闭上眼:“别说话。我睡一会儿。”
靳修臣用余光偷看了眼,见周煜林面容疲惫,他有些心疼。
也许是真的累着了吧。
于是靳修臣放缓车速,把车开得更平稳了。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车子开到了马路的尽头。
靳修臣停住车,揉了揉握方向盘握的酸涩了的手,偏头看,周煜林仍然恬静地闭着眼。
他似乎睡得很香,胸膛和缓地起伏着,鼻翼随着呼吸的节奏,小幅度地阖动。
那张原本就俊气的脸,在四年间,被时间雕刻得更加立体,赋予了独属于男人的成熟感。
靳修臣眷恋的目光,由上至下,从周煜林的眉眼,扫到他的微薄的嘴唇,心底那些压着的,沉重的爱意,仿若要喷薄而出。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心上的月光,却又怕亵渎,手就那样胆怯地停在空中。
这时,周煜林动了动,随后他的眼睛缓缓睁开。
看了眼,车内靳修臣正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在车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周煜林扭了下睡僵的脖子:“到了?”
靳修臣:“嗯。该下车了林林。”
周煜林往车窗外看了眼:“寺庙呢?”
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靳修臣:“在山顶,我们还需要步行,爬一段山路。”
周煜林:“……”
天杀的,他来之前,应该看看地图的。
下车后,周煜林把自己带的东西,一样一样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靳修臣就站在旁边等他。
周煜林:“帮我拿一下这个包,不要沾到地上了。”
里面是他的一些专用工具,很珍贵,地上到处都是雪,周煜林不想弄湿他的伙计们。
靳修臣还没反应过来,他左手就被周煜林塞了一个包。
下一刻,啪嗒一声。
周煜林回头看,发现自己的包掉地上了,他皱起眉:“你不想帮我拿直说,用不着这样。”
他弯腰,心疼地捡起来,拍拍包上的雪,和一点污泥。
靳修臣有些无措,试图解释:“林林,我没有,我没不想帮你拿,是因为……”
话到一半,突然卡住。
周煜林看他一眼:“因为什么。”
靳修臣抿唇:“因为,我开车开太久了,胳膊有点酸软,我没想到这个包那么重,一时没拿稳。”
周煜林没再搭理他,拿起自己所有的包,大步往前走。
靳修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突然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往旁边的石头上狠狠砸了下。
随后他朝着周煜林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靳修臣:“林林,我帮你拿两个包吧。”
周煜林淡淡道:“不用。里面都是我很宝贝的工具,经不住你摔。”
靳修臣微微握紧拳,仍然柔着声说:“你包太多了,又沉,爬山很费体力。你这样到不了山顶,会累坏的。”
周煜林顿了下,但脚步还是没停。
靳修臣继续说:“你就当,我刚才摔了你的包,给你赔罪。不用对这件事有心理负担,觉得是占了我便宜。”
周煜林仍然没理他。
靳修臣咬牙,闭了闭眼:“给我五块钱。你就当雇了个廉价劳动力。”
这次周煜林停住了,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几分调侃和讽刺的语气:
“靳家的家主,腾华的掌权人,就这么便宜啊。”
“你上亿的生意都不屑一顾,我不信你是看上了我兜里的五块钱。你不觉得这是在作践你自己吗。”
靳修臣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眼底的爱意自然流露:
“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作践,而不是一种甘之如饴的幸福?”
周煜林怔了下。
三秒后,他把两个包扔给靳修臣,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给你一百块。不然我良心过不去。”
“拿好了,你再给摔了,别怪我翻脸。”
靳修臣很宝贝地抱着他的包,纵容地浅笑:“不会再有第二次。”
等两人爬到山上,终于看到寺庙后,周煜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靳修臣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胸膛剧烈起伏着,只是看起来,没有周煜林狼狈。
刚踏进寺庙,就有人迎了过来。
是个穿着厚厚棉衣的小和尚,他似乎认识靳修臣,满脸高兴:“大叔,大叔你又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个月不来了呢!”
靳修臣:“要来的。”
四年前靳修臣是每周周末来住两天,后来他的病陆续好了,工作又很忙,还要照顾周木木,就改为了每个月来住几天。
小和尚看他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包,忙去接过来:“哎呀,好重的包啊。”
“大叔你的左手不是受过伤,不能提重物吗,你早说一声,我就下山去接你的。”
周煜林顿住,下意识看向靳修臣的左手。
那只手臂,此刻卸下重物后,正在微微颤抖。
周煜林静默片刻:“你不能提重物,你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勉强。”
靳修臣只是微微一笑:“它是有点不中用了。但没事,我还有右手。”
周煜林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穿过外院,往寺庙里走。
小和尚凑近靳修臣,低声问他:“大叔,他是你朋友吗?”
靳修臣眼睫低垂:“是我爱人。”
小和尚眼睛都瞪大了:“他就是那个——”
因为音量不自觉拔高,周煜林回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小和尚忙住嘴。
靳修臣:“嘘。别说。”
小和尚会意地重重点头,小声说:“那我给你们安排同一间房。让你们住一起。”
这边的寺庙,会给香客提供住宿和食物,但是要收费。
小和尚虽然人小,十三四岁的样子,但精明能干,很多事都是他在帮着打理。
靳修臣想了想:“不用。你安排他住我隔壁房间就好,有事我方便照顾他。”
他怕周煜林会觉得,跟他住一间房晦气,怕周煜林不舒服,反感。
小和尚:“好!”
等一切都安排好,两人都在各自的房间住下后,靳修臣拿出手机,正想问问周木木在家有没有乖,忽然收到了林敬的消息。
林敬:我在医院看到你儿子了
靳修臣蹙眉:他怎么了?伤哪儿了?严重吗?
林敬:安心,没受伤,你猜他来做什么的?
靳修臣:直说
林敬:我偷偷跟着他,然后看见他去挂了遗传科
靳修臣手指一顿。
林敬:然后我趁着他去上厕所,私下里把小芙那姑娘叫过来问
林敬:这才知道,你儿子,拿着不知道谁的两根头发,要做亲子鉴定
靳修臣眉头蹙得更深,几乎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周煜林的头发。
他总算明白,这小东西昨天做什么去了,又在打什么好主意。
靳修臣:估计是电视剧看来的,应该鉴定不出来什么吧,没有科学依据
林敬:NoNoNo,如果脱落的头发,含有毛囊,是真的能鉴定出亲缘关系
林敬:大多这种含有毛囊的头发,得现拔下来,不超过七天的,不知道你儿子拿着的头发,是怎么来的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下一刻,周煜林的声音传来:“方便吗?”
哐当,靳修臣的手机没拿稳,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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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第 77 章
◎今年能等到他回头吗◎
靳修臣忙说:“进。”
周煜林推门进来, 也没什么表情,扔给靳修臣两片东西:“止痛贴。虽然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微愣了下,靳修臣才反应过来, 周煜林是在关心他的手。
一时间好像世界都明亮了几个度, 靳修臣垂眼摸着两片止痛贴,神情温柔:“是有点疼, 用得上的。”
其实他的手,根本没有痛觉。
是神经受损,导致了灵敏度不高, 肌肉无力, 以及痛觉消失。
这两片止痛贴, 对他的手无用。
周煜林顿了下:“那就好,你哪里疼, 就贴哪里吧。”
他本想问,靳修臣的手是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 但话到舌尖,忽然觉得这关他什么事,又如数咽了回去。
靳修臣朝他浅笑:“好。林林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是身体不舒服吗。”
周煜林:“有时埋头画设计图,专注久了脖子疼, 所以身上一直备着。”
靳修臣想说关心的话, 又想起在车上时周煜林的反应,最终没说。
他转移话题,指了指身旁:“下次林林要找我, 把这个隔门拉开就好。”
周煜林有几分意外, 这不是一堵墙吗。
靳修臣给他演示了一遍:“寺庙里的房间, 都是用木板隔开的,所以两个房间把木板推开,就能合在一起。”
周煜林看了眼:“嗯。”
靳修臣见他转身要走,冲着周煜林的背影说了句:“谢谢关心。我会好好用的。”
周煜林微微偏头,用余光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关心你。是为了自己良心安好,别想多。”
如果早知道靳修臣的手有伤,他根本不会让这个人帮自己拿东西。
搞得好像,他在欺负人一样。
靳修臣仍然开心:“嗯。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门再次被关上
靳修臣看着手里的两片止痛贴,出神地看着,指腹轻轻摩挲着,仿佛在窃取周煜林在上面留下的体温。
半晌后,靳修臣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配字:很有用
林敬第一个评论:这种膏药治标不治本,还是建议来医院,我给你看看
靳修臣回复:医院治不了我的病,只有这个能治
林敬:??你什么毛病
靳修臣:心疼
林敬:……神经病
—
第二天周煜林是被一阵狗叫声惊醒的,他穿好衣服出门,站在寺庙充满古气的屋檐下,浅浅活动了一下身体。
隔壁的门开了,靳修臣浅笑着朝他打招呼:“早啊林林。”
周煜林淡淡点头:“早。”
小和尚拎着一个扫把进院来,开始打扫庭院里的雪,一边同他俩说:“早饭的话,在前院,建议你们早点去,去晚了人多,可就没了。”
周煜林疑惑,一顿饭还要抢着吃?这个季节不是没人上山吗。
这时,院里房间的门陆陆续续打开,忽然出来了很多人,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残疾人,还有些很小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面貌却不错,都说说笑笑着,往前院去。
靳修臣同周煜林站在一起:“这些都是城里的流浪人。”
周煜林:“流浪人怎么会在寺庙?庙里养得起吗?”
靳修臣:“冬天太冷了,如果他们没地方住,会被冻死在大街上。寺庙有一笔慈善基金,足够支撑着,养活这些流浪人度过整个冬天。”
周煜林有些动容:“创建这笔慈善基金的人,真是个好人。”
靳修臣看向他,眼神说不出的专注:“你真这样认为的?”
周煜林:“嗯。起码我认识的有些人,哪怕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财富,也不会分一点给别人。”
靳修臣:“比如?”
周煜林目光锁定他:“比如你。”
靳修臣怔了下,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僵硬又难过: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一点好形象。”
周煜林没答话,只是大步朝前走了。
靳修臣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针扎,细细密密的泛着疼。
吃过早饭后,周煜林为了收集灵感,开始在寺庙里到处逛起来。
靳修臣则始终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待着。
周煜林只当没看见这个人,反正也没碍着他的事儿。
穿过积雪的院子,进了一个内堂。
周煜林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老人,摆着一个摊位,正悠然地坐着打瞌睡。
他走过去,想仔细看看摊位上的佛祖雕像,看能不能捕捉到一点设计灵感。
老人醒了,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扫到靳修臣后,笑了下:“来了?抽吧。这个时辰点很好,肯定能抽到好签。”
靳修臣犹豫着看了周煜林一眼,这才在摊位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他先是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片刻后,老人把抽签的筒子,递到他手下:“随心拿一个。”
靳修臣似乎有些紧张,呼吸轻慢了些。
手在筒子里的竹片上摸了又摸,换了好几个,终于挑定一个,拿出来,递给了老人。
老人盯着签看了一会儿,微笑着点头。
这是要解签了。
周煜林也好奇地看过来,等着听,他也想知道这个准不准。
老人粗糙的嗓音慢悠悠的:“你心里所希望的,就要实现了。”
靳修臣眸色亮了,认真问:“真的吗?大师,我今年能等到吗?”
老人:“这要看缘分。但只要你心诚,你等的人,终能等到,他会回头的。”
周煜林听出点什么,手指微微蜷缩,皱了下眉。
靳修臣却是眼眶发红,像是个被上帝赦免的信徒:“谢谢。”
老人:“你们的缘分没尽,一定会再续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让自己保持平和,然后等待。”
“只要好好活着,就能等到他回头。他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靳修臣嘴唇发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煜林:“好。”
周煜林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这种是似而非的话,谁都会说。假的。”
“他不会回头,永远不会,你死了心吧。别再自欺欺人。”
靳修臣望着他愤然离开的背影,脸色跟屋外的雪一样白。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心口,摸着长命锁,想要缓解心口的疼。
老人忙安抚说:“会的,你们一定会再续前缘的。你要坚定地相信,信则灵,如果不信,那就不灵了。”
靳修臣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忙双手合十,闭上眼对着厅上的大佛拜了拜:“罪过。弟子不该有疑。”
后来一整天,周煜林都对靳修臣冷脸
靳修臣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有时跟他说话,他也不再愿意搭理。
等到了晚上
靳修臣睡下后,忽然觉得屋里寒气逼人,盖上被子都像是披了一层冰在身上。
去检查,才发现暖气坏了。
他给小和尚发信息:小慧,我屋里暖气坏了
靳修臣:还有没有空房间,给我换一下
小和尚:哎呀大叔,你也知道,寺庙里冬天都住满了流浪人,实在没房了
小和尚:我都是跟爷爷挤在一间的
靳修臣: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屋外可是零下十几度,这么冷的天,没暖气怎么活。
小和尚:嗐,大叔,你让你隔壁的人,把两间房中间的隔门推开不就完了
小和尚:这样他房间的暖气,你也能用上
靳修臣顿了下,他房间的右边是实打实的墙,左边是周煜林的房间,他的床刚好就在隔门边。
放下手机,靳修臣抬手敲了敲隔门:“林林,睡了吗?”
周煜林:“有事就说。”
他都要睡了,而且大半夜的被打扰,没有谁有好脾气。
靳修臣犹豫着说:“我屋里暖气坏了,你能不能把隔门打开?这样我能暖和点。”
周煜林顿时皱起眉:“你可以换房间。”
靳修臣:“房间满了,换不了。”
周煜林语气冷了:“你故意的吧。”
靳修臣有些无措和委屈:“我不是。”
周煜林想到白天那个老人解签说的话,那些话,让一贯好脾气的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当时心里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十年的感情,怎么会有人能那么轻易地走出来?
他是差不多剥离了自己半条命,承受了那么多的挣扎和痛苦,才终于走出了那么远,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想要他回头?门都没有。
他又不傻。
那些解签的话,让周煜林觉得,他承受的痛苦,做出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和他走出这么远的路,全都被小看了。
特别冒犯。
有种牛不吃草强按头,和被硬塞了一嘴苍蝇的感觉。
回来后,有那么些瞬间,周煜林觉得靳修臣是故意让他听到那些话的,故意在暗示他什么。
这让周煜林难忍反感,所以对靳修臣再没了好脸色。
察觉自己情绪有几分失控,周煜林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不会打开隔门,不管你找多少理由。”
隔门打开,就相当于他们睡在了一间房里。
而且寺庙的房间布局,床都是挨着隔门的,打开隔门,他们的床也差不多挨在了一起。
周煜林认为,这是靳修臣为了接近他,耍的新把戏。
平时他也不是没有看出靳修臣对自己的接近,只是那些都不痛不痒,碍不着他,就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他也懒得理会。
但这次,靳修臣耍的花招过界了,周煜林不能容许。
安静了会儿,靳修臣轻声说:“抱歉。打扰了。”
屋里好冷,好像一个冰窖,盖上被子也冷。
但靳修臣觉得更冷的,是他的心。
心脏好像被厚厚的冰,一层一层冻了起来,极度的寒冷让他的胸口都发疼。
这一晚,靳修臣就那样睁着眼睛,望着跟周煜林之间的隔门,自虐般承受着寒冷。
第二天,周煜林起床后洗漱出屋,却没看见靳修臣。
这样也好,他清净些。
吃完饭,周煜林照样在寺庙里逛,昨天他看到厅上的大佛,有了点灵感,今天准备再去观摩一下。
刚踏进大厅,就看见了昨天给靳修臣解签的老人。
老人双眼微微闭着,很安详的样子,周煜林以为他在打瞌睡。
但下一刻,老人就出声了:“你昨天,太过分了。”
周煜林顿住,平和又礼貌地接话:“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有冒犯到您,我愿意道歉。”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摇摇头:“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昨天抽签的人。”
周煜林:“您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我想,您没有权利管这件事。”
老人:“我不是要管你,只是……唉……”
他叹息一声:“昨天抽签的施主,是从四年前开始,频繁地来寺里的,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周煜林垂下眼:“跟我无关。”
老人自言自语般,继续说:“四年,他每周周末都来找我抽签,我为他解了几百个签,每次解签的话,都大差不差。”
“无非是——你心之所愿,必能达成,只要你潜心等待,好好生活,总能等到那天。”
周煜林手指蜷缩了下:“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精神胜利法。”
老人凝视他:“是的。但宗教的意义之一,就是赋予人们信仰,告诉人们心存希望,起到一个激励的作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四年前他来的时候,整个人麻木不堪,浑身死气,没有生的意志。我给他解签,问他求什么。”
“他说,求一个人。让我帮他算算,他跟那个人还有没有可能。”
周煜林安静了下来。
老人满脸无奈:“那时,他抽到的是一只死签,最下等的签。但我看他可怜,想了想,最终撒了谎。”
“我跟他说,他的所愿,一定会实现。现在这么痛苦,是因为他跟那个人有一个劫难,必须要度过,只要他坚持下去,好好生活,劫难了结后,那个人就会回到他身边。”
“然后他一下眼睛就亮了,像是在水里垂死挣扎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激动地问了一遍又一遍,让我不断地说那些话给他听。”
屋里很安静,只有老人不徐不疾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周煜林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想起昨天,他跟靳修臣说,让他死了心时,靳修臣瞬间惨白的脸色。
就好像一个在绝境里,艰难前进的人,忽然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就好像,一个有罪的信徒,听见神明说自己永远不会被宽恕。
忽然地,周煜林觉得喉咙发堵,呼吸有些困难。
老人还在说:“后来四年,每一周他都会来找我解签,他每次都问我,跟那个人还有没有可能,我也每次都跟他说一样的话。”
“于是四年,他逐渐撑了下来,病也慢慢好了。”
周煜林睫毛微颤:“但你给他编造的谎言梦,总有一天会彻底破碎。”
老人摇摇头:“不重要了。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这些谎言,给了他生存的意志和希望,他必须相信着、依赖着这个谎言,才能好好活着。”
老人语气不严厉,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你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恨不得他去死那种?昨天才说那样的话?”
周煜林咬牙,双手紧握一瞬,又松开:“没有……”
老人冲他摆摆手:“算了,你以后说话一定要谨慎,切忌言语伤人。”
周煜林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深情?有那么爱那个人?”
老人想了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偏院看一看。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周煜林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良久:“不了。”
他转身出了屋,回到了自己房间。
就算去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早就结束了,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
周末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整天,周煜林都没看到靳修臣。
但他知道靳修臣没走。
因为到了晚上,周煜林时不时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压抑着声音。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不断地想起那个老人说的话。
就这么持续到半夜,周煜林忽然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随手拿过外套把自己裹好,抓起手机开门出了屋。
他就看一眼。
看一眼而已,不看反而老是心里有个疙瘩,让人不舒服。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横竖他内心坚定,不可能会动摇。
于是周煜林踩着地上铺着的一层薄雪,穿过内院,去了偏院。
偏院里很安静,这里没有住房,四四方方的墙面围成了一个小院,中间只种着几棵高大的树,树的旁边点着灯,光线微微明亮。
周煜林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的。
他走过去,站在树下往上望。
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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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第 78 章
◎可以做普通朋友◎
周煜林从树下抬头往上望, 目光所及之处,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瓶子,每个都很用心地系着红色蝴蝶结。
数量之多, 让他为之震撼。
周煜林随意捏住一个瓶子, 仔细看,里面好像塞着什么。
他举起手机, 把灯光靠近,这才发现,瓶子里放着一个大小正好的木片。
而木片上, 又用黑色的笔, 写着粗大的字。
周煜林凑近些, 微微眯眼,想看清楚上面的字, 嘴里不自觉跟着念:“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旁边还用红色的小字标注着日期,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心跳停顿一瞬, 周煜林沉默了。
他放开这个瓶子,又随手拿起另一个,再看。
上面还是写着: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周煜林手指蜷紧,不信邪,接着换下一个。
——希望林林能原谅臣哥
——林林对不起, 臣哥错了
——希望林林能回头看看臣哥
——好想林林, 原谅臣哥
……
好几百个许愿瓶,零零碎碎的挂满了一整棵树,每一个上面的日期都不相同。
那么庞大的祈愿, 像是一座山, 像周煜林倾压过来, 让他心口堵得酸涩。
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低声喃喃:“何必呢。”
这个人,太执着了。
每个人这辈子活着,都必然会经历失去,不放手又能怎样。
往事不可追,太执着,只会让自己被过往困住,一颗心在那些执念里被反复碾压。
周煜林觉得,靳修臣就像是一只飞蛾,不停的往熊熊的烈火里撞,哪怕翅膀被灼伤,哪怕被烧得体无完肤,也绝不放弃。
这是一种自苦。
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周煜林按照时间,绕到了大树的另一面,又拿起一个瓶子。
然后发现,瓶子里的许愿变了。
——希望林林一切安好
——希望林林圆满快乐
——希望林林心想事成
周煜林看了十几个,看日期,差不多都是今年挂上去的许愿瓶。
上面写的愿望,不再是道歉的话,不再是希望他回头,而是——虔诚地希望他过得好。
周煜林心情很复杂:“终于放弃了吗。”
但如果已经放弃了,那如今这样缠着他,又是在干什么呢。
一阵风来,树上的许愿瓶碰撞到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低低的,清脆的,却像是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人的心上。
不是厚重的震撼,而是波澜荡漾的动容。
周煜林在树下站了很久,到半夜才回屋。
他躺在床上,仍然睁着眼睛睡不着。
黑暗里,时不时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咳嗽声。
是病了吗?
周煜林想了很久,悄悄爬起来一点,轻手轻脚地把木板隔门推开一指缝隙。
透过这条缝,他能看见靳修臣的房间里,床边的位置,有一团明亮的暖黄色的光。
那是一个电暖风扇。
周煜林愣了下,原来是真的暖气坏了,不是在故意耍花招接近他。
静默片刻,周煜林悄悄地,把隔门的缝隙推开得更大一点。
然后才躺回床上,闭上眼休息。
下半夜,似乎隔壁的咳嗽声不那么频繁了。
周煜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起床后,周煜林仍然没瞧见靳修臣,他看了眼旁边紧闭的房门,独自去吃饭。
在用餐室时,周煜林一个人坐一桌,忽然对面一道黑色的影子投下。
周煜林抬头,就对上小和尚笑眯眯的一双眼。
小和尚:“嘿嘿,我能坐这儿吗,没座位了。”
周煜林绅士点头:“嗯。”
小和尚吃饭很快,埋头往嘴里刨,一口甜粥,一大口馒头,像是饿急了。
见周煜林在瞧他,又嘿嘿地笑:“不好意思,有点粗鲁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周煜林浅笑摇头:“没有,你吃你的,别吃太快,会噎住。”
小和尚擦了擦嘴,同他打开了话匣子:“嗐,我以前是个孤儿,捡垃圾生活,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对吃饭很执着,每次都吃得很快,总觉得不吃快点,就会被抢。”
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怜悯,想了想,把自己装着煎蛋的盘子推过去给他:“吃吧。我的也给你吃。慢点,喝口粥。”
小和尚笑得更开心了:“你人真好!大叔是好人,你是大叔的爱人,果然你也很好!”
周煜林微顿,垂下头自言自语般:“你觉得他很好吗。”
小和尚拍桌:“当然!我就是三年前,大叔在街边上捡的,然后把我送到了这个寺庙,我的吃住,都是大叔掏的钱。”
周煜林抿起唇,有些不理解。
他记忆里的靳修臣,绝对不是这种善心大发的好人。
而是那种,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达成目的,做事毫无无下限,非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疯狂又偏执。
周煜林:“他为什么要这种好事呢。”
分明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就好像一个恶魔,披上天使的皮囊,在人间行善一样荒诞。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啊。”
周煜林难忍疑惑:“我?”
小和尚:“是啊。大叔说,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没有兴趣做好事。”
“但寺庙里的大师跟他说,因果报应,让他多多行善,那些福泽,会报应到他自己,还有他爱的人身上。”
“他说,他不能陪在你身边,能给予你的保护有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做好事,相信因果,希望命运多眷顾你一点,让你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周煜林微微顿住,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一下,喃喃:“何必……”
小和尚放下碗:“当然有必要啦!不管怎样,起码他都做了好事,帮助了很多人。”
他伸手指了指满屋子的流浪人:“你看他们,寺庙里的慈善基金,也都是大叔给的,这些人都是大叔救的,如果没有大叔,他们早就冻死在城里的街道上了。”
周煜林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了一圈儿。
这些流浪人,非老即残。
大多是被子女抛弃,或者一生孤苦的老人,还有因为意外事故,失去了健康,身体残缺,再没有自主生存能力的残疾人。
一时间,周煜林失神地感慨:“是啊,不管初心是什么,起码拯救了好多人……”
小和尚高兴地说:“你也是好人!我们都是托了你的福。”
周煜林很勉强地笑了笑。
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小和尚:“好啦,我吃饱了!要去干活儿了,再见!”
周煜林:“再见。”
小和尚走了,周煜林收起自己的碗筷,放到了回收处。
随后回了房间,开始画自己的设计稿。
但怎么都静不下心,要不是突然画错一笔,要不就是上错了颜色。
半天后,周煜林终于无奈地放下画笔,叹了口气。
不在状态。
他侧了侧身子,想去听听隔壁房间的声音,却什么都没听到。
周煜林又想起小和尚的那些话,想起那些苦命的流浪人。
然后他发现,似乎一直以来,他对靳修臣的偏见,都过于严重了。
以至于听到小和尚说靳修臣做了好事的瞬间,他甚至思考了下,对方是不是被靳修臣收买了,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展现靳修臣好的那一面。
又想起五年前的事。
凌数为什么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那么大一盆脏水,泼到靳修臣身上。
而他也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甚至没听过靳修臣的解释,自顾自就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靳修臣,把逻辑圆上了,然后开始憎恶这个人。
就是因为偏见太深,才造成了五年前的悲剧,把靳修臣逼到了绝路,患上了更加严重的抑郁症。
周煜林盯着自己的画板发呆。
他是不是……对靳修臣太过苛刻了?
哪怕是这次回国后,他跟靳修臣相处时,虽然不再有憎恶,但有不带偏见吗?
靳修臣真的有他想象中那么坏吗,这个人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吗?
过往的记忆,不断地在脑子里翻腾。
然后周煜林发现,靳修臣除了婚后一年对他恶劣外,以及对靳修竹恶劣外,实际上并没做过什么很坏的事。
从高中到他们结婚,靳修臣都在为了两个人能更好地生活,而拼命地努力,但他挣的钱,打拼出来的事业,全都是正当来的。
回到靳家后,靳修臣对抗靳家老爷子,也是用的合法的法律手段。
对待下属和员工,以及自己的兄弟,比如陆序,靳修臣更加可以说是厚道,做得很好。
不然陆序也不会死心塌地跟了他十几年,不然如今的张凯也不可能,在他身边做了四五年的事。
周煜林试图找出这些年来,某个他对靳修臣态度和印象,发生巨大转变的点。
然后他发现,那个点,从婚后的冷暴力开始铺垫,最终在靳修臣为了威胁他跳楼的事情后,彻底被落实。
他对靳修臣的印象,从跳楼的事情后,终于走向了崩盘。
那时,周煜林便认为,靳修臣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人。
再后来,凌数撒的谎,给了最后致命一击。
当时周煜林之所以会相信凌数的话,就是因为他对靳修臣的印象,已经走向了崩盘。
然后那个谎,让周煜林联想到书里写的那个大反派,从此他便定了周煜林是死性难改,天生劣种。
往后不管怎样,靳修臣都再也无法扭转,在周煜林心里彻底崩塌的坏形象。
但是现在想来
当初靳修臣做出跳楼那样过激,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的事,目的并不是为了威胁周煜林。
只是因为他病了。
再加上当时两人对峙,周煜林说了很多往他心口捅刀的话,靳修臣承受不住痛苦,于是选择了跳楼。
就好像当年,周煜林在父母去世后,也抑郁到承受不住痛苦,一度选择过自杀一样。
这个人,真的有他想的那么不堪,那么烂到透彻,没有一点好吗?
周煜林在心里反问自己,终于开始正视这一点,并且正视靳修臣。
不知过了多久,周煜林长叹一声,把画板收好,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了感冒药,关上门出去了。
靳修臣此刻正躺在床上,旁边开着电暖风扇,他已经高烧到神志不清。
隐约中,好像听见了周煜林的声音,他精神了那么两秒,竖起耳朵去听,却什么都没再听见。
靳修臣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觉得也是,林林怎么会来找他。
下一刻,一个人影出现在床边。
靳修臣缓缓抬头,看见周煜林的瞬间,他的瞳孔缓缓放大,神情都呆滞了片刻:“我、我在做梦?”
周煜林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他烧得通红的脸:“不是。你发烧了。吃药了吗?”
靳修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色亮得烫人:“没有。”
周煜林嗯了声,站起身给他倒水,然后把退烧药递给他:“吃了。”
靳修臣也不问,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药,乖乖地吃了。
这个过程,他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煜林,生怕下一瞬这个人就从他面前消失了似的。
周煜林站起身,从靳修臣的屋里,把隔开两间房的木板隔门推开。
隔壁温暖的空气,很快涌了进来,屋里的温度不到两分钟,就升高了。
靳修臣双手无措地抓着棉被,瞳孔颤动:“林林,你愿意、愿意为我打开门?”
周煜林很平静:“只是开个门而已。”
靳修臣却笑了,嘴角缓缓扯动,直到牵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不,不只是。”
周煜林:“随你怎么想吧。”
又看向床边的电暖风扇:“你这两天,都是靠这个度过的?”
靳修臣烧得眼神都是迷离的,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周煜林似乎在说什么,就下意识应了:“嗯……”
周煜林把手放到电暖风扇的前面。
温度还行,热乎乎的,但晚上零下十几度,估计还是有点难顶。
所以靳修臣才感冒发了高烧。
周煜林:“刚吃完药,躺下睡会儿吧。”
靳修臣只听清了让他‘睡会儿’几个字:“好。”
他自己盖上被子,往下缩了一点,但眼睛怎么都不肯闭上。
周煜林:“……你闭眼。”
靳修臣缓慢地眨眼:“不。闭眼,你就不见了……”
周煜林看他说话都嗓音沙哑,吐不清字的样子,弯腰伸出手,往靳修臣的额头上一探。
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烫穿人的皮肤。
周煜林皱眉:“我去问问寺里有没有医生。”
好歹这人,是因为他的误解,情绪化地不肯打开隔门,才生病的。
周煜林做不到无动于衷,放任不管,他的良心会不安。
刚要起身,手腕却忽然被抓住,挣了几下挣不开。
周煜林:“松手。”
靳修臣却很宝贝地,握着他的手,抱在怀里:“别走……”
生病激发了他的脆弱,削弱了他的意志,连神智都是迷糊的,他只会本能地贪恋周煜林。
一些平时掩藏得很好的欲望,还有爱意,都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在周煜林触碰他皮肤的瞬间,爆炸了。
周煜林:“你病了,要看医生。”
“还有,别以为你生病,脑子不清醒,我就会纵容你。别过界,别让我讨厌你。”
靳修臣听见‘讨厌’两个字,愣神了两秒,随后眼里弥漫起委屈。
他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抱住周煜林的手,难过道:
“反正你都那么讨厌我了,再多讨厌一点我也不怕。”
周煜林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瞥见靳修臣的手。
想起他左手受过伤,几次都被咽回去的话,终于问出了口:“你的左手,怎么了。”
他问,靳修臣就乖乖地答:“受伤了。”
周煜林:“什么时候,怎么受伤的。”
靳修臣有些难过:“五年前了吧。那时靳修竹刚动完手术,凌数找你要人……”
“就那天,打起来后,我帮你挡的那一下。”
周煜林眼睫微颤:“不是只是骨折了吗。怎么会永久受损?”
靳修臣本能地摇摇头:“医生说,伤到神经了,神经断了,目前国内的技术有限,接不好,所以它变成了一只废手,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心理防线脆弱,这些话,靳修臣根本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他清楚,周煜林很好,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对他心里有愧。
此刻,他却控制不住地说出来了,因为他太想得到面前这个人的一丝怜爱了。
但刚说完,靳修臣就有些后悔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林林……你会嫌弃我吗……不要嫌弃我……”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我不会嫌弃你。我没资格嫌弃。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前半句话,靳修臣的眼睛亮了。
后半句话,又让他的心沉到了底。
跟周煜林在一起,他总是会这样,心情的起伏,像是坐过山车一般,一会儿被抛上天堂,一会儿又沉到了地狱。
周煜林:“但,你的手,是我对不住你。”
他看向靳修臣受伤的左手,眼神软了点:“我会给你找医生,会尽我的全力,去治好你。”
虽然知道,靳修臣钱权都不缺,要能治,早就治好了,怎么会废到现在,他又能做什么?
但周煜林必须给出他的态度,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则。
靳修臣眼眶缓缓红了,执拗地看着他:“那我宁愿你,就让我这样废着。”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想欠别人的……我想让你欠着我,起码这样,我们之间,还是有联系的。”
周煜林不说话了。
靳修臣忽然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发红的脸上,眯起眼留恋地蹭着:“好想你…真的好想……快想疯了……”
“现在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周煜林有些难堪,想把手收回来,但靳修臣死死地攥着。
他只能冷着声,言语警告:“放手。”
靳修臣却看着他痴痴的笑,显然已经被烧得没什么理智了:
“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样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样的事?”
周煜林:“知道就好。放手,别逼我动手。”
靳修臣发挥了他的无赖,像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略带撒娇:“那你打我吧。”
周煜林:“……”
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转身就要走。
心里默念,不跟病人计较,不能动手,动手就是欺负弱者。
但还没走出一步,腰上就被一双手死死环住。
靳修臣焦急地说:“别走!别走……我再也不动手动脚了,别走好不好,求求你……”
良久后,周煜林轻叹一声,坐了回去:“那你就别过界。我不喜欢你这样。”
靳修臣:“好。”
屋里安静了一阵
靳修臣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周煜林指尖微动。
靳修臣注视着他,又说了句:“对不起,林林。我一直想为过去的事,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你会拥有一段圆满的人生,过着最幸福的日子……”
“还有那些伤害,对不起。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想诚心的,跟你说一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混蛋。”
周煜林掐着自己的手指:“四年前你已经道过歉了。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靳修臣摇摇头,嗓音沙哑:“那时我道歉,是为了自己能好过点,让心里的愧疚轻一点,也为了让你好过点。”
“如今这个道歉,才是不含私心的,目的只是承认错误,同你道歉,这是我欠你的。”
周煜林垂下眼,睫毛轻轻阖动:“那,我原谅你了。”
忽然就又想起,偏院里,那一整棵树的许愿瓶,装满了道歉的话,还有希望他安好的话。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再次说:“我原谅你了。早就不怪你了。我放过了我自己,也放过了你。”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往前走吧。”
靳修臣喉结滑动了下,酸涩又艰难,那样祈望地看着他:“我放不过……放不过啊林林。”
“我一想到因为我的过错,让我失去了你,我永远失去了你,以后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你,你让我怎么放过自己……”
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天上月,生命里唯一的一点甜,唯一的一道彩色。
怎么舍得放手。
靳修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掩盖自己的狼狈:
“放不过。只要能靠你近点,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想靠你近点,哪怕只能看着你……”
说到最后,靳修臣的嗓音已经哽咽,嘶哑又难听,厚重的痛苦和绝望,让人难忍动容。
他眼角滑下的泪珠,被周煜林捕捉到了。
周煜林垂着眼,看着枕头上被泪水侵湿的一小团,安静了很久。
最终无奈地叹了声:“那,我们可以做朋友。一般的普通朋友。”
“只能这样。没有更多的。”
79 第 79 章
◎然后他就会爱我◎
屋内安静了近七八秒
靳修臣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搭在眼睛上的胳膊撤开,目光缓缓看向周煜林。
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木般,嘴唇颤抖着朝周煜林确认:“你、你说什么?”
周煜林:“可以做朋友。但只能做朋友。”
靳修臣双肩抖了下, 随后胸膛也开始震颤。
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 脸上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泪。
周煜林不懂他什么意思, 但自己伸出去的橄榄枝没有人接,他有点羞恼的尴尬:“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下一瞬, 衣角就被死死扯住。
靳修臣急切道:“我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 嗓音因为激动而沙哑:“我就是, 不敢相信……林林真的愿意跟我做朋友?”
周煜林把他的手撇开:“嗯。其实你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好。所以,可以做朋友。”
如果这样, 能够让靳修臣好过一点的话。
周煜林只是觉得,他能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给路边乞讨的残疾人。
也能看见小狗被车撞了后, 抱着它去就诊,收养它。
他的善意,可以对任何一个人,陌生的不陌生的,对任何一个生命, 小狗小猫, 甚至路边的野花。
那为什么,唯独就不能对靳修臣,对这个曾经的爱人, 曾经也给与过他很多幸福的人, 宽容一点呢。
他对靳修臣, 有些苛刻了。
既然真的放下了,不恨了,也不怨了,扯平两清了——
那为什么要区别对待靳修臣?那样苛刻,带有偏见,甚至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刻薄,都施加在了这个人身上。
曾经周煜林怨恨靳修臣,眼睁睁瞧着他在这段感情里被淹死,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却始终不作为。
如今,靳修臣也在地狱里痛苦挣扎了四年,已经好多倍偿还,也该够了。
那就宽容一点吧。
如果能让靳修臣好过一点点,那就做朋友吧。
为了彼此都能够,更好地往前走。
靳修臣眼眶通红,心里千言万绪,他却只能说出两个字:“谢谢。”
周煜林:“你睡一觉吧,把病养好。”
靳修臣目光死死抓住他,满是不舍:“你要走?”
周煜林伸手指了指被打开的隔门:“我在房间里画设计图,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我能听到。”
靳修臣神色这才松怔了些:“好。”
没有隔门挡着,两间房相当于合成了一间房。
四舍五入,林林哪儿也没去,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
靳修臣安心地闭上了眼。
听着周煜林电子笔,在平板上敲出的细微声音,再加上吃了药身体舒服些了,靳修臣很快便觉得困,眼皮缓缓闭上。
他睡了个好觉,前所未有的好觉。
这四年里,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安心过,好像躺在一团棉花上,温暖的,柔软的,在梦里他的嘴角都是上扬的。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靳修臣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人也有精神了。
他一抬头,瞧见周煜林正专注地用机器打磨着什么,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紧抿,那样的认真。
这幅画面,让靳修臣觉得心口隐隐发烫,甚至有一种感动的情绪,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汹涌而来,在他的胸腔里翻滚,酸涩但甜蜜。
一个在认真忙碌,另一个在安静看着。
同过去那十年一样,仿若他们没有经历那些痛苦的、折磨的事,仿若周煜林从来没离开过,仿若,他们一直幸福着。
靳修臣起身下了床,怕打扰周煜林,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周煜林太专注了,完全没察觉自己身旁已经站了个人。
直到靳修臣很轻地开口:“原来你包里,装的是这些机器,难怪那么重。”
周煜林没抬头:“是。本来想拖个行李箱,又怕把机器装在一起,会碰坏,只能用几个包单独装。”
这些机器,包括但不仅限于,小型的打磨机,切割机,电焊设备还有珠宝制作的原材料等。
要是上山时没有靳修臣,周煜林一个人绝对没办法一次性搬走。
靳修臣在他对面坐下:“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别碰坏了东西。”
靳修臣很自然地笑:“小瞧我了。”
他指着桌面上一个玉雕零件:“这个,是要打磨,然后抛光了吧。”
周煜林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几分意外:“你怎么知道?学过?”
靳修臣点头:“我想知道这一行有什么魅力,就了解了下。”
因为周煜林在这个行业,他想了解周煜林的所有事。
靳修臣的学习能力很强,强到周煜林都自愧不如。
唯一的缺陷,就是动手能力很差,差到周煜林都觉得这个人无药可救。
周煜林犹豫:“算了。这是我的参赛作品,你别弄坏了。”
目光扫到旁边的一块边角,顺手拿起扔给靳修臣:“你要想玩儿,这个给你。”
靳修臣受宠若惊,眼神看看那块玉,又看看周煜林,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这是林林给他的。
林林允许他,并邀请了他一起。
靳修臣神情变得温柔,怕打扰周煜林,不再说话,开始埋头摆弄那块玉。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气氛很好
直到快中午时,周煜林忽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
差不多胚胎已经完成了。
这趟寺庙真没白来,收获很多,以后设计,想要用到宗教元素,他也能得心应手了。
周煜林拿起手机,对着工作台拍了张照,然后发了朋友圈。
他每次有了新的设计作品,都习惯发朋友圈,记录一下,他的朋友圈基本就是一个私人的设计展品柜。
这时靳修臣差不多也弄好了,他把手里的东西给周煜林看,:“我做的也还好吧。”
周煜林瞥了眼:“可以。你不是专业人士,能做到这个程度,很不错了。”
不是安慰,也不说客套的表面话,而是真的不错。周煜林从来不会撒谎。
靳修臣勾了勾嘴角,把自己的作品用布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又拿去打磨。
周煜林正想说到点了,该去吃中午饭了,手机响了下。
随意看了眼,然后顿住了。
竟然是好几年都没联系,只有新年会给他群发两句祝福语的陆序。
周煜林点开聊天框。
陆序:你还是跟他和好了吗
周煜林:??没有,你从哪儿知道的
陆序:你朋友圈的照片,他露了半只手
而靳修臣的右手上,有一道疤,是很多年前跟人打架时留下的,陆序跟了靳修臣那么多年,他绝不会认错。
周煜林怔了下,切出去点开朋友圈,放大了照片看。
果然。
周煜林否认:没有
陆序: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煜林:普通朋友
周煜林:放心,我不会吃回头草,也绝对不会往回看
陆序安静了很久,才说:你太天真了,只要你看到他,就一定会想起过去的事,目光不受控制地回看
陆序:因为他这个人,就代表着你的过去
周煜林不说话了,捧着手机就那样看着屏幕上的字。
陆序:我不是要评价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选择
周煜林缓缓打字:我确认,我想得很清楚
他做下的每个决定,多年后从宏观去看,也许不是最好的,甚至是错误的。
但一定,是当下的他,深思熟虑后,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每个人在面临艰难抉择的事情时,都不可能做到完美。
只能在权衡利弊后,走向那个让自己问心无愧,当下来说是最好的解答的那条路。
周煜林能确认,目前为止他做的选择,都是让他最舒服的,把他往好的方向带的。
这样就足够了。
他又不是要做圣人,那么完美干什么。
陆序:我太知道过去你们有多幸福了,也知道你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
陆序:所以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过去的美好,对这个人心软,然后跟他和好
周煜林很坚定:不会,我不会回头看过去,不会被过去左右
陆序:嗯。希望你幸福
周煜林:希望你也幸福
放下手机,周煜林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不错,雪小了些,甚至能看到太阳,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靳修臣见他发呆,温柔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他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周煜林就安静地看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随后小和尚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抱进来一只小狗。
他嗓音都是兴奋的:“大叔!大叔看!我今天去山下,在镇子口捡到一只小狗!”
小和尚把小狗拎起来,给靳修臣和周煜林看。
那是只差不多两三个月的小奶狗,毛色是黑白间杂,正宗的农村小土狗。
周煜林注视着小狗,目光失神。
靳修臣有意无意看了眼他的反应,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和:“像吗林林?是不是很像。”
周煜林伸手去摸小狗的脑袋,动作那样温柔。
靳修臣浅笑:“跟我送给你的伴伴,长得那么像……”
周煜林嗯了声:“因为都是小土狗。”
农村的小土狗,都长得大差不差的,有好些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靳修臣也伸手,去捏了捏小狗的爪子:“还记得当年吗,我把伴伴送给你时,它差不多也就这么大。只是性格要比这只狗活泼些。”
“那时我们才十几岁,你父母刚去世不久,你整个人都好消沉,我不想你不开心,却没有办法,刚好又捡到了伴伴,觉得也许它能让你开心,就抱过去给你……”
周煜林垂着眼没有说话,但脸色不太好看。
从靳修臣提起过去那一刻起,一些不好的记忆被卷了上来,不得不承认,陆序说的有道理,但陆序还是不够了解他。
过去美好的回忆,周煜林已经能做到坦然回顾,他觉得那是他的人生财富,给过他很多力量,支撑着他度过了很多难关,好的东西,没必要舍弃。
但周煜林有情感洁癖,他的毛病在于,总是揪着坏的点放不掉。
像是一张染了几个墨点的白纸,不管纸的其他地方再白,再好,他却始终对那几个黑色的小点,耿耿于怀。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能对靳修臣那么狠心的原因,他在较劲儿。虽然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儿。
到如今,本来经历了那么多,周煜林已经能平静面对了,他释怀了靳修臣对自己的伤害。
但突然牵涉到伴伴,又成功地刺痛到了周煜林的神经。
伴伴就像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受到伤害,但伴伴绝不能受到伤害。一牵扯到伴伴,周煜林的愤怒值和怨恨值,在瞬间就翻了倍。
靳修臣没察觉他情绪的转变,继续说:“当时你看到伴伴,还不怎么喜欢,不想要,我就把它强塞给你,你把它带回去后,又不忍心不管,只能养着它,养着养着,就出了感情……”
周煜林打断:“别说了。”
靳修臣忙打住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好。我不说了。”
过了几秒,靳修臣又忍不住轻声说:“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伴伴是……在你出国前,走的吗。”
周煜林手微微攥紧:“嗯。”
就在他跟靳修臣彻底决裂后的当晚,在他出国的前一天。
他亲手把伴伴送去火化,然后把骨灰带走了。
靳修臣表情也有几分难过:“它走的时候,有受苦吗。”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想起了伴伴走前的那段时间,一直期盼地望着靳修臣回家,想要得到靳修臣的一点怜爱。
又想起了伴伴去世前,不肯闭眼,望着半空直哼,直到周煜林理解它的意思,翻出靳修臣的照片给它看,它才肯安详地离去。
一股夹杂着悲伤的愤怒,不可遏制地冲上天灵感。他替伴伴不值。
周煜林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靳修臣:“你现在才关心伴伴,有什么意义,它早就不在了。”
“如果你还想做朋友,不要再跟我提过去的事。我没那么大度。”
他确实可以做到平和地对待靳修臣,和谐相处,甚至愿意对靳修臣好点,但所有的前提是,这个人不要揭他的伤疤。
否则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周煜林摔门离开。
靳修臣愣在原地,手还僵硬地举着,握着小狗的爪子。
小和尚刚才看状态不对,都不敢说话,等周煜林走了,才敢小声说:“大叔,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靳修臣摇摇头,对他扯起一个勉强的笑:“不关你的事。”
小和尚:“他是不是生你气了?他为什么生气啊?”
靳修臣眼神凝固在半空:“因为,我不好。我以前很不好……”
他知道周煜林大概是因为什么生气。
在跟周煜林离婚前的那段时间,他对伴伴也不怎么好。
因为躁郁症的折磨,靳修臣变得情绪极度敏感,和反复无常,一丁点小事,就能点炸他的神经。
伴伴总喜欢往他身上扑,并且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
这种重复又惹人烦躁的举动,对躁郁症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所以靳修臣克制不住地,对伴伴凶了一些。
其实那时,靳修臣潜意识在规训自己。
因为害怕周煜林厌恶,所以他病症发作时,做得最过的事,也只是砸东西,对伴伴最过的,就是在它扑过来时,用脚把它轻轻刨开。
但在周煜林眼里,靳修臣变成了一个冷漠至极的人,不仅不再陪伴他们的小狗,而且明明曾经那么喜爱,如今却露出那么厌恶又凶恶的表情。
那时周煜林以为,靳修臣因为厌恶了他,连带厌恶了伴伴。
靳修臣一只手撑着额头:“我那时控制不住自己……算了。我就是个混蛋。”
小和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起码你现在很好。”
靳修臣笑得难看:“但现在,他已经不要我了。”
—
后来的一整天,周煜林都没理过靳修臣。
两人都在屋里,靳修臣只敢巴巴地坐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周煜林忙碌。
周煜林察觉到他的目光,索性把桌子调换了一个方向,背对着靳修臣。
屋里很安静,只有周煜林打磨玉石的声音
靳修臣默默地陪着他,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神经也一直紧绷着。
他害怕周煜林反悔,万一周煜林不再愿意跟他做朋友,不再允许他靠近呢。
这个想法,让靳修臣忐忑不安。
在他发呆时,林敬忽然发来消息。
林敬:你儿子又来要亲子鉴定的报告了,怎么办
每天都来等,他私自扣下好几天了。
靳修臣毫不犹豫地打字:别给他,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
就目前他跟周煜林这个状态来说,如果周木木拿着亲子鉴定的报告,找上周煜林,只会适得其反。
像是强行拉进度条,加快节奏一样,让他跟周煜林的关系更加紧张。
而且,周煜林大概率是不会信的,四年前他就提过孩子亲子鉴定的事儿,那时周煜林不仅没信,甚至认为他会收买医院。
如今,估计周煜林也会认为他故技重施,想用孩子绑定自己罢了。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点,靳修臣不想有任何不稳定的因素,来影响他们之间。
林敬:唉,好吧
凭啥要把这种事儿推给他一个外人做啊。
林敬收起手机,看向周木木。
周木木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林叔叔,你在跟谁聊天。”
林敬卡顿了下:“啊,我回个领导的消息。”
他揉了下周木木的头:“你是要亲子鉴定的结果是吧,我问我同事了,他说你拿来的那两根头发,上面没有毛囊,无法出鉴定结果。”
周木木抿起唇,似乎在消化他的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小脑袋问:“那怎么样,才能让头发上有毛囊。”
林敬咳了声,放了个烟雾弹:“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是妇产科和心理科,遗传学的事儿我不懂。”
周木木眨巴眼,平静道:“林叔叔,你好像不太厉害的样子。”
林敬风评被害。
林敬:“……术业有专攻嘛。”
周木木忽然拿出手机,一本正经:“我不清楚的事,就会上网去查,林叔叔你也应该养成这个好习惯。”
见他点出百度的界面,林敬心头一跳,忙捂住他手机:“其实林叔叔也懂一点。你听林叔叔跟你说。”
“是这样的,下次你最好拔下对方的头发,当天就送过来。上次你拿来的头发,可能是因为隔的时间太久了。”
为了不让周木木上网查到真相,林敬开始胡说八道。
但又总觉得,这样治标不治本,万一下次周木木再拿着周煜林的头发过来,他又要怎么说呢?
一个办法不可能用两次吧,这小孩儿挺聪明的,不好骗。
而且靳修臣的麻烦事儿,凭什么要他在这里打游击战。
那谁,尽把活儿扔给他,他也很难做的好咩。
周木木若有所思:“林叔叔。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想让我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
林敬坚强又心累地笑着:“真的啊。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看到?别想多了,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
林敬心里:(╯‵□′)╯︵┻━┻
就靳修臣那个癫公,基因竟然这么好,生出的孩子这么聪明。
一定是随了周煜林。
周木木直视他,眼神定定的:“那我下次,拿着头发来,一定能看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对吗。”
林敬只能扶着额头说:“对。”
去他的,不干了。
林敬决定,把靳修臣的麻烦事儿,踢还给靳修臣。
于是他蹲下身,双手抓着周木木单薄的肩膀:“你是不是想拿着亲子鉴定的报告,去找爸爸啊?”
周木木乖巧点头:“是。”
“他看了后就会知道,我是他的孩子,然后他就会爱我。”
那样,爸爸就会给他一个家,带他去游乐园玩儿,给他讲睡前故事。
林敬鼻子一酸,捏捏他的肩膀:“好孩子。但其实亲子鉴定,他不一定会信。”
周木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疑惑:“为什么。”
林敬心说,当然是你爹当年用过这招,人家不吃:“一张纸的事儿,很有可能是假的,伪造的,对不对?”
周木木愣了下,又露出思考的表情:“那我该怎么办,林叔叔你教教我。”
林敬邪恶地笑了两下,凑近他耳朵:“你过来,林叔叔跟你说,你记好了啊,这个绝对能证明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他想赖都赖不掉。”
周木木侧着身子,把耳朵凑过去,随后眼睛缓缓睁大了。
他走的时候很高兴,还朝林敬挥手:“谢谢林叔叔!”
林敬笑眯眯的目送他离开。
这麻烦事儿,就让靳修臣他们一家,自己折腾去吧。
他是医生,又不是私人保姆,干什么非要掺和进去。
而且当年,周煜林竟然怀疑他说的话?他一个医生,也有职业素养和道德的好吗。
怀疑他跟侮辱他有什么区别。
这回,他非得让周煜林认下这个儿子,清楚当年是错怪了他。
—
靳修臣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自从白天他们因为伴伴的事儿,闹得不愉快后,周煜林就再也没理过他。
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神经上,浓重的不安在折磨着靳修臣。
只有这样看着周煜林,确认周煜林还在他身边,他才能喘口气,稍微好过点。
看见周煜林翻了个身,估计他还没睡,靳修臣试探地轻喊:“林林?睡着了吗?”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在屋里响起:“别吵。”
还愿意回他的话。
靳修臣如释重负般:“你还在生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不值当。”
安静了会儿,周煜林:“没有。”
靳修臣还要说什么,周煜林打断他:“别说了。睡觉。”
靳修臣柔声:“好,晚安。”
他一颗心终于落下了。
但第二天,起床后
靳修臣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整个人宛如晴天霹雳。
周煜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故意没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大长章QVQ补上请假的
80 第 80 章
◎还是朋友◎
周煜林自己叫了车, 独自下山回家,那些机器他一个人搬不走,是求助的寺里的和尚, 让他们帮忙送一程下山的。
到了半路时, 收到了靳修臣的消息。
但因为车程太长,手机差不多没电了, 周煜林只看了一眼,就自动关机了。
靳修臣:我们还是朋友吗
靳修臣: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周煜林视线抛向车窗外, 漫无目的地看着被白雪铺满的世界。
他承认, 在寺庙的这段时间, 他对靳修臣心软了。
没有人在看见那满满一树的许愿瓶后,能够不动容。
那是一个人四年时间, 被剖开的,厚重又诚挚的真心。
人被正面又美好的事物打动,不很正常吗?他的心又不是钢铁做的。
周煜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不会在这一点上苛责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线在后退,但他允许了。
因为这无伤大雅,他并不会因为心软,就动摇自己的原则和一贯坚定的事。
于是周煜林在能够把控的范围内,给了靳修臣靠近的权利。
就好像放任一条不会咬人的狗, 允许它在自己家的屋檐下休息一样。
但同时, 这条狗最大限度的活动区域,也仅仅是屋檐,如果它试图通过翻窗或者破门的方式进屋, 那周煜林作为房子的主人, 就会奋起反抗。
昨天周煜林之所以生气, 一部分是由于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情绪上头了。
另一部分,是因为靳修臣提起过去,给了周煜林一种私人领地被入侵的感觉。
靳修臣超出了周煜林允许他,靠近的那个范围界限。
他们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打造珠宝首饰,甚至可以一起吃饭,住一间房。
都没问题。
因为这只是表层的,跟谁做这些事,周煜林都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但靳修臣提起过去,是妄图侵入周煜林的心,是在得寸进尺,挑战周煜林的底线,于是周煜林产生了激烈的排斥反应。
窗外的雪大了些,周煜林眼睛有些累了,他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先冷一段时间吧。
他暂时不怎么想看见靳修臣。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韩美美不在,周煜林把行李放好后,自己随便煮了点东西吃。
满满来到这个家里,也快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它被汽车撞伤的腿差不多好了,就是还是不怎么亲人,而且警惕心很重。
只要有人靠近它半米的范围内,它就会龇牙咧嘴的,开始低呜着声,发出凶狠的警告。
周煜林努力安抚它,但没什么用。
今天喂食的时候,他再一次试图靠近满满,差点被咬。
还好他反应快,不然手就要遭罪了。
临睡前,周煜林收到了一个小朋友的消息。
不吃蓝莓:你睡了吗
周煜林:还没,十点了,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该睡了
不吃蓝莓:我等会儿
不吃蓝莓发来一条语音,周煜林点开,稚嫩的童音响起:“你要听冷笑话吗,我新学的。”
周煜林:那你讲吧
他总是拒绝不了小朋友,反正睡前闲着也没事做。
不吃蓝莓:“许仙给老婆白素贞,买了一顶帽子,但是白素贞戴上后就死了,你猜为什么?”
周煜林抿唇:为什么?
不吃蓝莓:因为那是顶鸭舌帽
此刻周木木小朋友正在从网上,费劲儿地复制粘贴。
因为他还不会打‘鸭舌帽’三个字,语音的话,又达不到笑话的效果。
周煜林:??
不吃蓝莓:压蛇帽啊,懂了吧,嘿嘿
周煜林不禁笑了下:挺好的
不吃蓝莓:你笑了吗
周煜林诚实道:笑了
不吃蓝莓:“我还有笑话,你要听吗。”
周煜林:讲吧
不吃蓝莓:“你知道,为什么蚕宝宝很有钱吗?”
周煜林:不知道
不知蓝莓:因为它结茧(节俭)
周煜林要笑不笑,鼻翼阖动两下,好冷的笑话。
但为了不打击小朋友,他仍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哇,原来是这样啊
不吃蓝莓:“你开心一点了吗。”
周煜林微怔,这才明白,原来小朋友是想逗他高兴。
不禁心口软了下:开心,你的笑话很好笑,特别有用,谢谢你
不吃蓝莓:“不客气哟。”
周木木也是看见,靳修臣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回来,一到家,就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整个人气场都很低落,叫他吃饭他也不答应。
就猜到,可能是在山上,爹爹和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
爸爸是不可能有错的,那就是爹爹的错。
周木木怕周煜林也不开心,所以吃完饭,就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小手抱着平板,到处搜索哄人开心的法子。
这些笑话,都是他在网上找来的。
不吃蓝莓:“你明天有空吗。”
周煜林:有,怎么了
不吃蓝莓:“我在上回那个宠物诊所附近,找到了一个猫窝,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把那些小猫送去打疫苗?”
周煜林顿了下,刚要问这小孩儿是家里没别的大人了吗,就想起之前,小孩儿说自己爹爹上班忙,爸爸又不要他的事。
一时间,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怜爱:好
周煜林:那明天我们在宠物店门口见吧
不吃蓝莓:你真好!
周煜林笑了:晚安,小宝贝
周木木愣了下,大眼睛望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忽闪地眨巴两下,随后耳朵慢慢红了。
他紧张地对着话筒说:“你能,能语音跟我说一遍吗。”
他想录下来,以后每天睡前都能听到。
周煜林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晚安,小宝贝,做个好梦。”
周木木笑了:“嗯!”
这一晚,他把平板放在床头,听着那句话,听了一整夜。
直到睡熟,周煜林温柔地叫他‘小宝贝’的嗓音,都回响在他梦里,让他睡得很香。
—
第二天,周煜林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起床喂满满的时候,因为整个人还是迷糊的,瞌睡没完全醒,疏忽大意了,被满满咬了一口。
咬在的手腕上,伤口有些深,血珠子不断地往外渗。
周煜林疼得嘶气,忙用清水洗了下,又拿出酒精消毒。
本想把满满拉出来训斥一顿,好好教教它,回头看,这家伙已经躲到了墙角跟柜子的缝隙里,一副受了惊的样子。
露出来的腿都在发抖,地毯上一小滩黄色的东西。
它自己还吓尿了。
周煜林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
穿好衣服出了门,他准备去医院打个狂犬疫苗。
片刻后,周煜林下车,到了医院后排队挂号,急匆匆地往打针的科室过去。
路过一个走廊时,前面被人堵住了,过不去。
周煜林只好站在原地,让那群人先走。
人群中有个小姑娘,似乎情绪不太好,正在大吼大叫,尖锐的嗓音刺得周煜林皱起眉。
“我不喝,我说了我不喝不喝不喝!这个水太烫了我不喝!你听不见吗!”
小姑娘声嘶力竭,边哭边崩溃地朝父母大吼:“你们到底要怎样!喝个水的事,为什么非要管我!我现在喝跟等一会儿喝有区别吗!啊!!有区别吗!!”
“是不是要我去死了你们才满意!那我去死啊!我这就去死!”
小姑娘浑身颤抖,说着就发疯地在走廊上跑起来,作势要往墙上撞。
她的父母被震惊了,完全不理解的样子。
反应过来后,只能跟着她跑,死命地拉住她,严厉批评道:“你有话好好说,你突然发什么疯,在外面丢不丢人!”
小姑娘胸膛剧烈起伏,一边哽咽,一边疯狂地踢着墙根,她的头发已经散落,整个人看起来疯癫又让人害怕:
“我好好说的时候你们又不听!现在又来怪我没好好说!为什么要一直让我喝水!为什么!喝个水值得你们说了一次又一次吗!””
她开始摔东西,手边能拿到的所有,都被她砸了,包括走廊上放着的一个桶:“我怎样你们才满意!啊!说啊!我死了你们才满意是不是!”
小姑娘的父亲试图将她制住,被她抬脚就踹,踹到了肚子,疼得抽气。
场面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谈论。
“这姑娘是不是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啊。”
“是啊,看着好吓人。赶紧叫医生吧。”
“她父母也真是遭罪,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周煜林在旁边看着,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理解不了。
听那姑娘说的话,跟父母的争端,好像是因为喝水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样的小事,也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吗,还闹到了自残甚至要去自杀的程度。
虽然理解不了,但周煜林敏然地察觉到,那个姑娘应该有苦衷。一家人都挺可怜的。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周煜林转身正要离开,忽然一道紧张的声音响起:“小心!”
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一个保温杯,朝着自己的脑袋飞了过来。
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躲避。
周煜林只能本能地闭上眼。
但臆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耳边男人很轻的闷哼,羽毛般挠了下他耳朵,鼻尖能闻到一股让人安心的气味。
周煜林缓缓睁开眼,第一眼触及的,是靳修臣紧皱的眉头,随后是男人朝他露出的,一个安抚的笑。
周煜林怔了下,睫毛微颤:“你没事吧。”
靳修臣摇摇头,拉着他的胳膊,带他逃离了这个混乱的现场。
两人在一个安静的走廊上坐下。
靳修臣视线扫视周煜林,检查着他:“没受伤吧?”
周煜林摇摇头。
靳修臣神色松缓了些:“以后瞧见那种,情绪极端爆发的人,不要过去看热闹,很危险,尽量远离他们。”
周煜林想起刚才的小姑娘:“她怎么了,像抑郁症,又不像。”
曾经在父母去世后,周煜林也中度抑郁过,所以他了解抑郁症。
虽然有的人情绪上是会敏感偏激些,但不至于像那样发疯似的,带有暴烈的攻击性。
靳修臣:“不是抑郁症。是躁郁症。”
那三个字轻飘飘地落进耳朵里,周煜林微顿,手指蜷缩了下。
他忽然就想起,四年前林敬说的,靳修臣也一直有躁郁症。
四周安静了下来,两人间陷入沉默。
路过的病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步履缓慢。
周煜林盯着地面的缝隙,很久才复杂地说:“那个病,原来那么可怕吗。”
靳修臣平和道:“每个人情况不同。具体看人。”
周煜林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发疯的样子,又想起五六年前,靳修臣脾气暴躁时的样子。
虽然当初靳修臣不至于那么恐怖,但砸东西是真的,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就发疯也是真的。
周煜林垂下了眼:“比如呢。”
靳修臣耐心地同他解释着:“比如,有的人躁郁症,只是情绪起伏很大,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他们开心时特别开心,甚至是兴奋,难过时又会因为一件小事,陷入极度悲伤,泪流不止。”
“这种人,一般是性格温和,本身就不具备攻击性,所以哪怕病症发作,也只是放大了情绪反应。不会做出伤害别人,或者伤害自己的事。”
周煜林安静地听着。
靳修臣继续说:“又比如,有的人,天生性格就具备攻击性,就像刚才那个女孩子,所以病症发作时,会放大他们的每一个负面念头,和攻击性的念头。让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举动……”
正常人如果被频繁提醒喝水,最多也只是觉得烦,但这种烦,很容易控制。
因为正常人有自控力,他能压制自己的情绪,和因为烦躁产生的一些负面念头,比如摔杯子。
但躁郁症患者,他感受到的烦,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
这个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滚雪球,会直接把他压死。
那些因为烦躁产生的负面念头,也根本控制不住,于是就会像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显露出攻击性,这时管你是他的父母亲人,还是爱人,患者是根本控制不住的,会完全被情绪吞噬。
更可悲的是,身边的亲人朋友们,没有人能理解他们。
大家只会觉得,他们像个神经病,疯子,认为他们脑子不正常。
听完后,周煜林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不同的是,他以往想起那些事,只有坏的,激烈的场面,只有靳修臣凶恶厌恶的神情,过分的举止。
这次,却多了很多细节。
比如靳修臣哪怕再生气,跟他吵架,也只是捶墙,把手指关节都捶到破皮流血,疯狂伤害自己,但从没伤害过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周煜林在公司被诬陷成内鬼,回家又跟靳修臣吵架,他动手打了靳修臣。
那时靳修臣气疯了,两人扭打间,也只是制住周煜林,不让他更激烈地动作。
后来灶台上锅子炸了,厨房起火了,周煜林因为父母的事儿,对大火有心理创伤,恐惧到脸色惨白,动弹不得。
靳修臣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但看见周煜林浑身颤抖,第一反应是,把围巾搭在他的眼睛上,安抚他,不让他看,然后自己压下情绪,去厨房处理。
周煜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不明白这些被忽视的细节,为什么突然在此刻,变得清晰。
大概是他的大脑,在下意识为他找到一些,哪怕靳修臣在极端的病态下,仍然在克制着自己,坚持爱他的一些证据。
如果是在以前,周煜林会觉得自己有病,恋爱脑,强行为靳修臣解释。
但在刚才看了躁郁症患者发作时的样子,在了解了躁郁症后,周煜林不得不承认
当年靳修臣,就算在极端的发病状态下,仍然在本能地爱着他。
只是这个人,恶劣的本性难改,在病症的催化下,导致他的爱,好中夹杂着一些坏,就像是包着玻璃渣的糖。
周煜林:“你当年,是因为这个病,才对我那么坏的吗?”
靳修臣垂眼,双手微微握紧:“林林,我不想把我的错,推到病上面。错了就是错了,我认。是我心理太阴暗了,本性太恶劣……”
周煜林看向他:“如果你用躁郁症,给自己的恶劣洗白,那样我才会看不起你。那样的话,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因为他觉得膈应。
这个病症,只能起到催化作用,如果本身心里不存在恶意,怎么能被催化放大,然后到了伤人的地步。
说明靳修臣的心里,一直揣着一把对准周煜林的刀,也许是因为二十多年,他都以为自己爱而不得,再加上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东西,所以生了怨或者恨。
只是在他好的时候,能控制住自己封存好这份负面情感,不舍得让周煜林受伤。但他病了,这个病,催化了他的恶念,他最终把这把刀,刺向了周煜林。
如果靳修臣连承认这一点的担当都没有,只顾着为自己开脱,那周煜林才觉得这人真是死不悔改。
靳修臣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下,弥漫起一股恐慌:“我不会。”
周煜林声音柔和了些:“嗯。你没有。所以恭喜你。”
靳修臣眸色亮了几分:“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周煜林很轻地嗯了声。
靳修臣难忍眼底的笑意,但很快,又想起昨天两人因为伴伴的产生争吵,他嗓音低沉下去:
“还有伴伴,我也对不起它。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该对它那么冷漠。林林,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他说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周煜林:“我现在都改好了。真的改好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跟你有关的一切,我保证……”
周煜林没回应他。
他就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前后的喜好都变化那么大,曾经那么宝贝的小狗,后来冷漠到被伴伴扑几下裤脚,就能暴躁地发脾气。
看了刚才那个小姑娘的样子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很久后,周煜林才问:“你那时,辛苦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复杂,难写,理了很久,所以来晚了ORZ,滑跪道歉
关于躁郁症,作者的了解,皆是来自于网络哈,勿深究,滑跪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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