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林并非生活在信息茧房, 他很少评价或是回应外界发生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冲欧阳奕时微微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之后便离开了。
“哎, 裴林!”欧阳奕时又叫住他。
再回过头时, 裴林的表情有些极不明显的不耐烦:“怎么了。”
欧阳奕时叫住他,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看着裴林,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他像是十分纠结, 下定了决心才说道:“你跟江潮……”
他久久地停顿了, 裴林便也没有回答。
大约过了一分钟, 依然没有等来欧阳奕时的下文,裴林不再等待,向他颔首示意, 转身上了大巴车。
刚登上车,余光就瞥见了江潮投来的视线。
那视线隔着一整辆车, 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裴林装作没看到, 步履欢快地越过众人——中间还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哎呀, 我坐哪里呢?”
江潮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儿, 给你留了。”
裴林忍住笑, 径直走到车尾, 挨着江潮坐下。
回南城的路上, 车上众人都睡着了。起早贪黑录了两天节目,昨晚折腾到半夜, 今天又起个大早,都累了。
车上渐渐安静了。
坐在靠窗座位的人拉上了窗帘, 把炽热的阳光隔离在外。
车内静谧又昏暗。
裴林也有些困了。
他的脑袋随着车辆行驶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脖子后面被谁塞进了一件卷成团的衣服。
软硬适中,刚好架住了他的脖子。
之后,手心又被那人抓了一把。
裴林动了动手指,回应着那人的触碰,动作轻轻的。
他睡得并不熟,但很安心。
掌心里的温度从未断过,却又始终不曾有过再亲密一些的举动。他偶尔碰碰裴林的指尖,指腹刮过他细瘦的腕骨。
回去之后没过几天,微博上平安南城的官方账号忽然发布了一条蓝底白字的通报,大致是说某明星聚众吸/毒被举报,一干人等都被抓了现行。
裴林知道这位明星,背后靠山有点背景,平时黄/赌/毒什么都沾,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看不惯的人很多,但碍于那位靠山实在厉害,这位明星不仅没有塌房,对外形象还非常良好。
裴林跟他一起录过节目,因为被人拍到了一张下班途中和那位明星全程无交集的视频,还被骂过一阵子,说裴林清高,看不上娱乐圈的戏子,说他虚伪、两面人等等。
这个明星先前失踪了15天,圈子里老早就传开了,都知道他肯定是被抓了。后来又像没事人一样出来工作,大家也都愤愤感慨,有靠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现在出了蓝底白字的通告,挺多人都觉得解气——前面的人被抓了,后面的人估计也快了。
但除了这位明星之外,裴林还发现了另一位熟人。
那通报中写,赵某某、刘某某和彭某某等人因走/私毒/品被判了18个月。
裴林盯着那名字看了一会儿,关掉了微博。
他又上网搜索了一下这个新闻,还吃了其他几个瓜。
例如前阵子南城好几个出了事的项目,里面都有赵家的影子。随着这次赵楠星被抓,一股脑地都被捅了出来。
作恶的人总会遭报应,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身旁的人嗖地抽走他的手机。
“哎,我的手机!”裴林想拿回自己的手机,“拿我手机干什么?”
江潮把裴林的手机高举过头顶,就是不肯还给他:“我好不容易在家,你只顾着看手机?不许看了。”
裴林戳他肩膀:“你好无聊……”
又被捉着手指带回怀里。
江潮把裴林的手机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说:“看那些无聊的新闻干什么,跟我说话。”
裴林双手都被他钳着放在胸前,只有用脑门顶着那人的肩膀。
他也确实很快便将刚才看到的新闻抛到脑后,只专注地接受着来自恋人的亲吻。
*
这一季《种田》结束后,江潮罕见地拥有了两天假期。
和假期一起来的好消息,还有新的工作安排。
《少星》制作组有点人员变动,原先一位助理导播离职了,这儿空出来个位置。
江潮特别积极主动地争取了一下:“我来。”
……这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从前江潮对工作的态度一向是“有人乐意去就别叫我我什么都不想干”的态度,对某一项工作这么积极主动,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事。
裴林听着其他同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制作组其他人诡异的神色。
虽然不太厚道,但……裴林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了。
笑过之后,心里又涌上一股甜蜜。
这么长时间了,还真的没有和阿潮一起工作过呢!
他见过几次江潮工作的状态,虽然脸上不情不愿、满脸都写着“好想下班”,但工作确实做得很不错。江潮负责的这些节目,很少有因为导播失误造成的节目bug。
裴林美滋滋地想,之后录《少星》的时候,岂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和江潮同进同出啦!
然而没开心多久,就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新问题。
江潮又认不明白人了。
裴林:“……”
他反复比对着手里两张选手报名表,实在看不出这两人长得有任何一处相似。
江潮同样无法理解:“他俩比我跟江汀都像。”
裴林:“……你跟江汀姐姐不像,不像啊。”
“……”江潮无奈道,“我只是举一个例子。”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头抵着头认了半天人。
最后江潮放弃了:“全中国的丑孩子都在这个节目里了。”
裴林把报名表卷成细长的纸条,笑着打他手臂。
“不要再霸凌我的审美了。”江潮崩溃地倒在沙发上,“丑得千奇百怪,丑得各不相同。”
说完这句话,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他看着裴林,眼睛的焦点落到裴林的泪痣上。
“但好看的人好看得很有特点。”他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
裴林耳根噌地热了。
他咬着嘴唇,故作凶狠地冲他皱了皱脸。
江潮可不觉得裴林这样子很凶——他只觉得蛮可爱的,甚至还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
毫不意外地又被裴林用报名表打了手背。
两个人埋头研究了一整晚报名表,最后,江潮单方面得出结论:“这S级策划要完蛋。就这选手质量,能爆才怪。”
裴林介入节目的时间比江潮早得多,这些选手的资料他已经研究过一轮了。老实说……他也这么觉得。他思考了几秒钟,捏了个拳头轻轻砸着自己的手心:“有一个选手挺可爱的呀!”
他快速地翻着报名表:“找到了!谢芷清。谢芷清不是挺可爱的吗?他应该能红——”
说了几句后,裴林又闭嘴了。
他心知肚明:红不了,没剧本,纯纯炮灰。
江潮两手一摊:“有资质的没资本,有资本的长得丑,现在这娱乐圈,真完蛋了。”
裴林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反驳。
很快,《少星》的录制就开始了,多了一档节目的裴林更加忙碌起来。
最开始的那一个月的录制裴林并不参与,他只参与那几次大型考核的直播录制。
但为了全面了解节目和选手,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录制,但他也时常去选手们住的地方转一转。
……然后就目睹了这鸡飞狗跳的两个月。
有节目刚录制了一天就塌房了的选手,有住进来之后连换了三个宿舍天天跟人打架的刺儿头,还有……
之前他和江潮说长得挺可爱的那个选手,居然带着女儿来了。于是这个录制现场,非常诡异地变成了100位女儿奴,和一个带女儿的爸。
裴林:“……”
也不是说不行,就是有点……太超过了。
练习间隙,裴林还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这位选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但……
那人说的话,裴林听不太懂;裴林说的话,那个人也……听不太懂。
全程鸡同鸭讲。
裴主播很郁闷,很沮丧。
就这么混乱地度过了两个月的练习时间,《少星》的第一次大考核开始了。
这种选秀类的节目很少做直播,第一次直播,大家都紧张。
候场时,裴林的耳机中依次传过各位工作人员的确认回应——江潮自然也在。
熟悉的男声捻过耳朵,听得裴林心里软乎乎的。
他清了清嗓子,职业性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真心。
*
“哎怎么回事啊——”旁边的导播高声喊了一句,“快快快回来呀!”
江潮嫌他吵,切了镜头之后挪了一下屁股下面的椅子,远离身边聒噪吵闹的人。
那位导播同事被他气笑了,骂道:“嘿呀!最不爱跟江潮工作!闷得要死!激情!我们这行需要——激情!激情!激!情!”
江潮干脆把两只耳朵的耳机都带上了,试图隔绝身边一切声源,随后,他丧了吧唧地说:“下个舞台开始,摄像大哥注意拉近镜头。”
“听你说话我都快睡着了!!!”
江潮:“……这16个机位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你他妈消停会儿!”
挺无语的,江潮可烦跟这种人一起工作。
但烦归烦,下一秒,江潮挺突然地笑出声了。
有个机位专门拍裴林,摄像大哥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拉近了镜头。
裴林几乎整张脸都出现在这个机位中,在这16个机位中,好看得非常明显。
大约是为了配合选秀的主题,裴林罕见地化了一点妆。
眼皮中间涂了一点透明的绿色亮片,眨眼时十分灵动活泼。
比参赛的选手们可好看太多了。
江潮的眼睛黏在这个机位上,光明正大地盯着裴林看个没完。
这时,他身旁的那位导播同事干脆跳起了舞——就跟着那几个主机位拍摄的舞蹈一起!
江潮:“……”
好想打人啊。
他受不了了,终于等到这个舞台结束时,眼疾手快把镜头切给了裴林。
刚好录下裴林笑眯眯鼓掌的模样。
江潮心情又好了起来。
“哈哈!小裴林!”身旁的导播同事还在发癫,“真漂亮啊!来给哥哥嘴儿一个——”
话还没说完,江潮抄起桌上的记事本朝他身上丢去:“哪儿那么多屁话。”
*
乱七八糟的第一场直播录制终于结束了。
前前后后四个小时,快有春晚那么长了。
裴林站累了,下来之后一直在揉腰。
他简单地卸了妆,钻进公务车里等待统一接送。
等待发车的过程中他看了一眼手机。
裴仲世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守着电视看完了直播,林林真不错[棒]】
【嚯,这节目录了三个多小时快四个小时,是不是一直没吃饭?!饿了没有。】
【你们这行不能按时吃饭,实在恼火。有办法解决一下吗?】
他发了好多条消息,几乎把一整个屏幕都铺满了。
老人打字慢,不知道这些话打了多久。
裴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最后,他决定给裴仲世打一个电话过去。
第42章
《少星》在开播前足足预热了半个月, 宣传势头足得很,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都能看到这个节目的宣传水军, 想不知道都难。
更何况这还是裴林主持的节目, 裴仲世自然会守着电视看完整场。
裴林的电话拨出去后立刻就被接通了。
“林林?”裴仲世的声音挺惊喜, “回家了吗?”
说了一整晚的话,裴林的声音有点极不明显的沙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一点点疲惫。他说:“还没有,在车里。”
“吃饭了吗?”
“录完节目后垫了一点, 回去再吃。”
裴仲世“哎”了一声, 有些心疼了:“饭点录节目总也吃不了饭, 这哪行啊。”
裴林无奈道:“没办法,习惯了。”
比起那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节目,为人父母的, 只关心孩子有没有填饱肚子。
裴仲世絮絮叨叨地说:“不吃饭怎么行啊?那身体能受得了吗?本来压力就大……我听人说,胃病都是情绪病, 林林, 工作的事别看得太重,知道吗……”
因着焦老师的离世, 裴林往父亲那里多跑了几趟, 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裴仲世依然没有回去教物理, 但会免费帮一些认识的家庭辅导孩子的物理功课, 也不收钱, 就当是打发时间。一来二去的,这成为了他现在业余时间最常做的事。
有时他会乐呵呵地和裴林说着学生的趣事, 也有了些以前还做年级组长的模样。
这把年纪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 赚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这些年里、这么长时间里,这已经是裴仲世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两人没聊太多。裴林声音中的困顿无法掩饰,裴仲世也不想过多打扰,反复叮嘱他注意身体后,便挂断了电话。
回家后,裴林和江潮看了一会儿关于节目的讨论。
自从确定关系后,裴林就一直睡在江潮的卧室了——反正他自己的房间也没法洗澡,江潮这里更方便一些。
而且……裴林脸红红地看向江潮的枕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潮的枕头特别软特别舒服特别好睡,每次睡这个枕头都睡得可好啦!
江潮躺在他腿上用手机刷着实时微博,瘾很大地把夸奖裴林的微博通通点了赞——频率快到软件提示“不要频繁操作”的字样。
实在想不到,轰轰烈烈策划了大半年的节目,在第一次考核直播中,涨粉最多的居然是……这位主持人。
网上有人调侃说:【平时播新闻的时候太严肃,春晚时太端庄,这个节目里的裴林原来才是真正的裴林吗!】【果然能抗住南台镜头的才是真美人】【开玩笑,人家平时播新闻都是画个眉就上镜了,没打光没滤镜纯原装脸,能不好看吗?】【而且原来裴林还有泪痣嘿嘿嘿,南台的化妆师姐姐好小气啊,平时都给遮住是为什么呀嘿嘿嘿】
还有人去江潮的微博下留言。
【站哥最近偷懒了啊,咱小裴林这么多活动,你也不来跟拍?扣工资。】
江潮心情挺好,姐夫瘾大大的,回复了一句:【换节目了,没扣,还涨了点。】
裴林目睹了全过程,又好笑又无语,伸手点点他的脑门。
又被抓住了手指,在指腹上留下一个牙印。
录了一整晚节目,裴林有些累了,江潮也不想再折腾,浅浅地亲了一会儿就睡去了。
*
《少星》的第一次考核直播,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淘汰了许多人,掀起了网络上经久不衰的骂战。
裴林到处被当枪使:【xxx长得这么丑,也能晋级?!至少长成裴林这样再来参加选秀吧!】
据台里的工作人员说,这段日子,连裴林那档访谈节目的收视率都高了不少。
裴林哭笑不得。
除了颜值又一次得到认可,裴林以往主持过的一些节目也被翻了出来。
正巧,先前访谈过的那位耳鼻喉领域的泰斗杨院长所在的团队前两天发了一篇新论文,在国内、在国际上反响都非常强烈。
有人翻出了杨院长这期节目视频,惊讶地发现,原来在这期视频里,杨院长已经提前剧透过团队即将发布重大研究成果。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裴林耳中。
他记性很好,完全不需要重新回看节目就能立刻想到录制现场杨院长说的话。
他拿起手机,找到杨院长的联系方式,编辑了一段恭喜的话语发了过去。
语气很客气,内容却十分真诚。
没想到,杨院长回过来一个电话。
“杨院长?”裴林接起,先恭喜了一番,“这么大的荣誉,您又为国家做贡献了。”
杨院长却谦虚地不愿多提这些:“这是一个团队的功劳,不可能全揽在我身上。”
他找裴林,却是为了告诉他另一件事:“裴老师,先前录节目的时候,有件事情不晓得您是否还记得。”
“您说。”
“……”杨院长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善言谈,他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儿子……以前,我老希望他能去学钢琴,能继承我年少的愿望。”
裴林想起来了,当时他还曾委婉地安慰过杨院长,或许杨院长自己正在做的研究,会成为另一种让耳聋患者能够听到外界声音的“钢琴曲”。
不等裴林回答,杨院长又说:“录过那一次节目后,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实现的梦想,那只是我自己的梦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强加在我儿子身上——我怎么能把我的遗憾强加于他、让他来帮我实现呢?我犹豫了许久,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告诉我的儿子,从前那些逼迫,那些强迫他认真练琴的事情,都是我做错了。如果他不喜欢钢琴,那么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逼迫他。”
裴林安静听着,只偶尔应一声。
“我的儿子……他已经在日复一日的、长年累月的严厉中变得内向,不愿与我多做交流,当时只是木讷地应了一句,过后,还是像从前一样按时练琴。”
说到这里,杨院长苍老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我很自责,我觉得对不起他。可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他道歉。”
杨院长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明显的哽咽:“可是,裴老师,你知道吗,后来,我儿子他、他竟然跟我说……他说,或许一开始他曾经心存不满,或许怨恨过我、怪过我,但现在、现在……他现在,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很喜欢钢琴,他喜欢那些干净清脆的声音带给别人的快乐。”
裴林心里一动。杨院长不善表达,可这最简单的话语,带给他的震撼竟如此强烈。他由衷地感叹道:“那真是太好啦,他不再是为了实现您年少的梦想,而是真的在是实现自己的愿望……这真是太好了。”
杨院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这是我……这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挂断电话后,裴林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一些关键字,很轻易地找到了杨院长儿子的信息——就在不久前,他参加了一次钢琴比赛,获得了不错的名次。
在比赛相关的新闻报道中,并没有提及这个孩子有位厉害的医学泰斗父亲。他不再是“某某某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拿到了奖项的小钢琴家。
裴林看得心里一暖。他转发了这条新闻到自己的朋友圈,没有点出任何人的名字,只配了简单的“真好”两个字。
几分钟后,裴仲世发来了消息。
他像是时刻关注着裴林的朋友圈,一有点动静就会立刻出现。
他说:【这个新闻我之前也看到了,是你做过的那位嘉宾的儿子,对吗?[视频]就是这期节目。都姓杨,我猜可能是。】
大约是刚刚才见证过一对父子的和好,裴林此刻看到父亲发来的话语,心中竟也有了些感动。他发了一个“嗯”,回复道:【小钢琴家[棒]比我那时候弹得好。】
自谦的话语,裴仲世可不爱听了:【那没有吧,你那时候弹得更好,只是没继续往这行发展。咱林林有更厉害的赛道。】
他像是担心裴林不相信,很快又补充道:【你妈亲自认证的,可不许自己谦虚。】
裴林浅浅地笑了,道:“看自己家孩子当然怎么看怎么好,我钢琴弹得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父子俩关系有所缓和,对于林粒的话题也不再那样敏感。林粒去世已经过去了三个年头,如今,他们终于敢开口提起这个人了。
两人聊了几句后,裴仲世乐呵呵地说:“林林,最近有空的话,回家吃个饭吧。你太忙啦,好久没见你了。”
他还热情地邀请了江潮:“我记得上次你说,小江帮着你处理卫生间漏水的事,要不把他也叫上?请人家吃个饭,谢谢人家帮忙。你平时忙,幸好有人小江处处帮衬着,不然你自己怎么忙得过来。”
裴林翻了几下日程表——过两天刚好是播六休一的日子。
他心里软绵绵的,也不再有拒绝裴仲世的想法,便应了一声,说:“过两天我休息,就回去一趟。阿潮那边,如果有时间,我邀请他一起过来。”
裴仲世高兴得很:“嗳,好。你爱吃的菜我知道,小江爱吃什么,你也问问,咱弄得丰盛一点,好不好?”
裴林被他这副殷勤的模样逗笑了:“那行,我问问他,到时候联系。”
第43章
因为几天后要去裴仲世那里吃饭, 江潮这两天在忙着给他挑选礼物。
他和裴仲世也算熟悉——从前林粒还在的时候,江潮就见过他,知道他是那位音乐老师的爱人。
想到这里, 江潮也不禁替裴林难受。当年……他们一家三口, 实在是让人羡慕的家庭。
江潮很快停止这种想法。幸福不幸福的, 除了当事人之外,谁又说得清呢?
他在网上搜索了一番诸如“第一次见岳父应该带什么礼物”的关键词,搜索来的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是酒。
江潮:“……”
这个场合好像不太合适……算了算了。
江潮看了很久, 都没有找到靠谱的答案, 无奈之下, 去求助了江汀。
“嗯?”江汀温和地说,“什么意思?没太听明白。”
江潮:“……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他现在要去见女朋友的爸。但是他们不是为了,嗯, 就是, 不是因为要公开关系才见面,就是普通的见面。”
江汀疑惑道:“不公开关系的见面?意思是她爸还不清楚两个人的关系吗?”
江潮:“……嗯。”
江汀完全听晕了:“这好怪啊, 这有什么好吃饭的?你这朋友好奇怪。”
你才奇怪, 江潮腹诽道。
但他又不能明说, 只能含糊糊弄道:“唉他是, 我这朋友是个大奇葩。”
江汀:“我看也是。”
你看个屁。
江潮忍着脾气说:“哎你管他呢, 你就告诉我,我怎么跟我朋友说, 送点什么礼物合适。”
“不抽烟,不喝酒……喝茶吗?茶叶也可以呀。”江汀缓缓说道, “或者,他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呢?”
江潮:“……”
打麻将,这可不能说。
思来想去,大概只有茶叶了。
下班之后,江潮转了好几家店,拎了几个包装袋回了家。
还顺便给裴林买了一个新的马克杯。
裴林挺高兴地接过来,嘴巴上客气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爸,这么客气干什么啦……”
江潮:“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可不一样。”
江潮现在这情话说的,可了不得了。
裴林脸红红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江潮特别乐于见到裴林这种欲说还休的害羞模样。他把茶叶收起来,揽着裴林的腰,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耳垂。
第二天晚上江潮有个节目,裴林便说他先回去帮忙做饭,让江潮下班后直接过来就行。
江潮欲言又止:“……?”
他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裴林瞪他。
打打闹闹地下了班,裴林和江潮分头行动,该继续工作的继续工作,该买菜回家的买菜回家。
回家的路上堵车,耽误了十几分钟,开车的间隙,裴林给父亲发了条消息:【堵车了,可能要稍微晚一点。我顺便去买菜,家里还差什么菜呢?】
这消息迟迟无人回复。
裴林疑惑地反复确认。手机信号好好的,消息肯定是发出去了;裴仲世不是那种会放置消息的人,他一向是看到就会立刻回复。
他也去买菜了吗?还是已经在做饭了?
车子终于驶离这条窄窄的巷子,离开了拥堵区域后,裴林专心开车,没再顾上这条始终没有回复的消息。
大约十分钟后,裴林到了裴仲世这里。
他拎着一袋子菜和一套碗碟,挺开心地下了电梯。
刚才买菜时他想起,不久前裴仲世说,家里那个用来装清蒸鱼的大盘子豁了一个口,他一直想买个新的,就是总也挑不到合适的,要么花样不好看,要么和家里现有的碗碟不搭配。
裴林买菜时刚好看到卖碗碟的商家,挑挑拣拣老半天,买了一套合心意的碗碟,顺道给裴仲世带来用。
两手都塞满了东西,裴林便用手背叩了叩房门,等待裴仲世来开门。
然而等了近半分钟,也没等来裴仲世开门的声音。
裴林联想到刚才没有回复的消息,心里更加疑惑。
他把手里的东西小心放下,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
裴林怔愣了半秒,随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裴仲世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在家?
很多年前,类似的场景曾经不止一次发生过……
裴林心跳巨快,整颗心脏几乎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他拼命想要让自己冷静——只是不在家而已,那不是很正常吗?裴仲世难道不出门,难道要一整天都闷在家里吗?上次、之前某一次过来的时候,他也不在家呀,后来不也证明了,他是出门去买东西了吗?
裴林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和父亲约好今晚一起吃饭,到了约定时间父亲不在家,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临时发现调料不够,临时想起要做这个,临时发现……
他可以在心里为裴仲世不在家想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是、可是……
裴仲世为什么不在家,并不是事情的关键。事情的关键是……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在他尝试与裴仲世修复关系的时候,在他以为他能够放下心中芥蒂的时候,在他们甚至能够平静地、没有争执地再次提起意外离世的林粒的时候,他悲哀地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然是不信任裴仲世的。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
……在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在他们约定好的地点,当他满怀期待推开这扇门,却发现屋内没有裴仲世的身影时,他仍然会回想起曾经那段黑暗不见天日的时光。
裴林麻木地将手里的菜和碗碟放好。他低头看着自己新买的这套碟子,竟发现那上面印着的图案上,端正写着“阖家欢乐”这四个大字。
阖家欢乐,阖家欢乐。
裴林在心里反复念着这朴素的祝福语,心下只觉一片凄凉。
他把东西放好,重新回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给裴仲世打电话。
一个电话打不通,那就打第二个。
裴林漠然地盯着手机屏幕。通话记录里,他不知不觉已经给裴仲世打了四个电话。
都没有接通。
当裴林拨出第四个电话的时候,对面干脆关机了。
裴林眼角一跳。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后脑靠着靠背。
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在沙发上不知呆坐了多久,手机才终于响起。
但来电人并非裴仲世——熟悉的铃声提醒裴林,打来电话的是江潮。
哦,对了,阿潮……裴林浑浑噩噩地想,阿潮今晚也会来。
他慢半拍地接起电话,开口时声音哑得不行:“喂……阿潮。”
电话那旁的人明显愣住了:“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哑?”
江潮压低声音:“不舒服?”
裴林清清嗓子,轻声道:“没有……我喝点水。”
“好,注意水温,别喝冷水。”江潮提醒道。
等灌下一大杯水后,裴林的声音似乎终于恢复正常。他问道:“怎么了,阿潮?找不到路了吗?”
江潮不常来这里,再加上老旧小区道路不太好找,裴林便以为江潮开错了地方,或是在头疼去哪里停车。
“不是,”江潮说,“我马上就到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一会儿帮我开门。”
他停顿了两三秒,声音压得更低:“我跟裴伯伯一起回来,刚刚在路边正好遇到了,我就载他一起回来了。”
裴林眼睛缓慢地转了转,他问道:“你碰到他了啊……”
江潮匆匆答道:“对,刚好遇到……回来给你细说。”
裴林说“好”,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家门被敲响了。
裴林趿拉着拖鞋,慢吞吞过去开了门。
江潮和往日无异,只有手里多提了两大盒茶叶。
而旁边的裴仲世……满脸都写着心虚。
裴林没让他们在门口罚站,让开地方让两人进来。
“你到得这么早啊,林林。”裴仲世略显局促,“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你等多久了?”
裴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去哪儿了?”
裴仲世的眼神有些飘忽:“出去买虾仁了……前两天买的,我今天下午弄了一点,感觉不太新鲜,就说去买点新鲜的。”
裴林低头看看——
裴仲世买来的虾仁,就放在门口鞋柜旁。
但很快,裴林又想起一个问题——他隐约记得,家附近的菜市场和机动车可以驶入的大门,明明是两个方向。
裴仲世去买菜,怎么会和江潮遇上呢?
大约是看裴林脸色实在不好意思,这时,江潮向前迈了一小步,站到了裴林身后。
他不动声色地抚着裴林的背,低声安慰道:“裴伯伯没去平时那个菜市场,打车回来的,司机导航的路线去了另一个门,这才刚好遇到。”
裴林的嘴巴绷得很紧。
这些理由都是正常的,这些理由都没有问题。只是,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轻轻拂开江潮的手,又一次看向裴仲世,说话的语气略微放软了一些。
“爸,你手机呢?”他问道,“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最后还关机了。”
他制止了又一次想开口的江潮,继续盯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爸,你来告诉我,别让江潮替你解释。”
裴仲世的神色像是有些难看。他叹了口气,表情尴尬。
“林林,我……”他也清了清嗓子,“我回来的路上,打车,钱包、钱包落在车上了。”
裴林知道他说的“钱包”,长方形的一个小包,可以装下手机、身份证等重要物品,背面有一块绑带,可以绑在小臂上,适合裴仲世这种年纪的人。
裴林点点头:“……哦,是吗,那、那你找到了吗。”
裴仲世说:“……没有,我下了车才发现,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江潮接过话:“我在门口遇到裴伯伯,他坐我车,我们沿途找了一圈,这才耽误了。”
第44章
裴仲世真没说慌, 今天晚上……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老人家买东西总是一口气买很多,确定裴林今晚要回家吃饭后,裴仲世提前好几天就定好了菜谱, 吭哧吭哧买好了菜和肉。
放到今天又觉得肉不够新鲜了, 要出去再买。
等到了门口的菜市场逛了一圈后, 又觉得……这里好像也不够新鲜。
裴仲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心态很奇怪,裴林又不是好几年都没回过家,怎么今天非要搞得这么隆重这么正式。
老头自己都想乐了,一把年纪了, 孩子回家吃次饭也能让他高兴这么久。
不过, 老头又很快emo了起来——说到底, 如今,他和裴林的关系闹到这样,也全赖他自己。赖他管不住心里那点瘾, 赖他管不住总要去和狐朋狗友厮混的心。
往日的因种成了现在的果,有了裂痕的关系, 需要经年累月的细心修补。
更可怕的是, 谁也无法预测这修补的结果。
买菜的时候,裴仲世还顺手买了一袋点心——是以前林粒喜欢吃的一款点心。
也有一个来月没去看过林粒了, 裴仲世想, 最近这段时间, 问问裴林有没有空, 有空的话……他想跟儿子一块儿去看看林粒。
从前觉得愧疚, 觉得无法面对,总想着逃避能解决一切, 可后来才明白,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过去的事情他也没脸要谁原谅, 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大概只有……尽他所能,让他们唯一的孩子生活幸福吧。
买菜的路上实在想了太多事,裴仲世分了心,系在手臂上的钱包就落在了网约车上。
他下了车走进小区,在楼栋门口刷门禁时,才惊觉自己的钱包不见踪影!
裴仲世匆匆忙忙回到小区入口,那辆网约车却早已驶离。
裴仲世一下就慌了。
那手机他用了很多年,中间去修过好几次,还因为电池老化而重新更换过新的电池——换一个电池都要小几千块钱,就连专卖店的维修人员都劝他,有这个钱,不如换一个新的手机,现在的手机又好又便宜。
但裴仲世不肯,他就要用这个手机。
这手机里……有很多无法复刻的回忆。
一家三口的照片,林粒还活着时候的聊天记录,许多年前的、他至今都依然保留着的通话记录。
那手机见证了他的过往,快乐的、辉煌的、痛苦的,和……现在决心重新出发的。
这部手机,就像是他这乱七八糟的人生的见证者。
裴仲世提着自己买的菜,他站在小区附近那条十字路口的交叉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下一片哀戚。
他找小区的保安借了手机,想要拨出电话,却不知那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他又拨通自己的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最后,电话甚至干脆关了机。
保安好心提醒他:“你先把电话卡和银行卡冻结吧,别造成更大的损失了。”
裴仲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连保安说了些什么都无法分辨。
就在这时,驶入小区的车子朝他按了喇叭。
江潮放下车窗,伸头出来,问道:“裴伯伯?你怎么站在这儿?”
他敏锐地察觉到裴仲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热心的保安大叔把事情原委说给江潮听。
现在这个社会,手机丢了寸步难行,这倒正常。江潮虽然觉得裴仲世的反应太过夸张,却也能够理解。他解了车锁,对裴仲世说:“裴伯伯,你先上车,我载你在这附近开一圈,看能不能找到那辆车。市内都是低速行驶,这么几分钟时间他也走不了太远。我再帮你问问平台,找一下司机电话!”
裴仲世浑浑噩噩上了车,恍惚中只听到身旁的江潮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自己则机械地讲述着那辆车的型号、样子,以及载着自己走过的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江潮在路边停了车,专心地打着电话。
“对,丢了一个包,后面有魔术贴,可以贴在手上的那种。”江潮冷静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红色,绑带是黑色,有拉链,里面东西装得很满,有手机。坐在后排,不是副驾,是后排——没有吗?”
江潮微微皱了眉,又确认道:“师傅,劳驾,再帮我看一眼座位底下有没有,是不是掉下去了?——也没有吗?你之后拉过别的客人吗?能联系到吗,给我联系方式,我来问也行——什么?”
江潮沉默了一会儿,说:“行,那麻烦先帮我问一下,我也再和平台联系一下。”
*
“……大致就是这样。”江潮挨着裴林坐在沙发上,在裴仲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解释着今晚发生的事情,“那司机说,之后又拉了一个客人,结果上车之后没过几分钟就改了原来的下车点,匆匆下了车……司机坚持自己没有看到丢了的钱包,怀疑是这位客人顺手拿走了。我联系过平台,也报了警,还跑了一趟派出所,所以耽误了这么久。”
裴仲世就坐在旁边,虽然那人现在心乱如麻估计顾不上看这里,但江潮还是小心地没做太多亲密动作,只用手指碰了碰裴林的手背,用轻到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说:“是真的,一个字都没骗你。”
他知道裴林在担忧什么,也知道这样一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为什么会造成让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江潮拍拍裴林的手背,说:“丢东西的事情反正我在联系,你们就别管了。裴林,你先帮裴伯伯把银行卡这些敏感的东西挂失,省得被盗刷。”
说罢他起身朝厨房走去:“今天也不早了,先吃饭吧。裴伯伯你歇着吧,我来做。”
裴仲世慢半拍地起身:“那不行…还是我来……”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
裴林闭了闭眼睛,出声叫住他:“爸,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坐着吧,我、我来帮阿潮。”
说罢,他逃一样地跑去厨房,将推拉门关上。
……那道推拉门关起的时候,他从越来越窄的缝隙里,看到了裴仲世的小心翼翼和局促不安。
裴林把额头贴在门上一声不吭。身后,江潮轻轻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叫他:“别担心,也不要害怕,宝宝。”
他把双手环在裴林腰间,又去够他的手指反复揉搓着,安抚道:“这次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裴林放松了力气,颓然地靠在他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过了许久,裴林才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是真的。但是……”
他闭上眼睛,表情竟有些痛苦:“我还是会怀疑他,我还是会不相信他……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江潮从身后环着他,微微低下头在他耳侧浅吻着:“情理之中,你也不要太苛责自己。”
他略过最重点的几个词,含糊地说:“……总要有个过程,慢慢来。”
挺用心准备的一顿饭,最后吃得压抑无比,几个人各怀心事。
吃过饭后,江潮很有眼色地提出先回去,把地方让给这父子俩慢慢聊。
裴林却拒绝了。他拉住江潮的衣角,摇摇头,轻声说:“不用,我就几句话,很快,说完就走。你等我一下。”
江潮说“好”。他让开了地方,让那父子俩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在餐桌旁找了个地方坐着,给裴林留出非常充足的说话空间,还体贴地侧对着他们。
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们身上。
裴林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不合时宜地又涌上一股暖意,一种……只有江潮才会带给他的温暖。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已经听江潮说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那手机里的东西对裴仲世来说异常重要。
现在,他只想再确定最后一件事。
“……爸,”几分钟后,裴林轻声开了口,“你能再……告诉我一遍,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他看着裴仲世的眼睛,眼角微微垂着,眼神里带着一点波光粼粼的水光。
他说:“事情的经过,我听阿潮讲过了,但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他并不隐瞒自己先前的怀疑:“当我打开这里的门,发现你不在家,也没有接我的电话时,我下意识地怀疑你又去赌博了——”
裴仲世听到这里震惊地抬头,他瞪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好好解释,又深知这一切的苦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从沙发坐起,把脸埋在两只手掌中,无力地说:“林林,我知道你……无法信任我。我知道,我知道……”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轻微的哽咽:“这一次,请你、请你一定相信我……我再也不会、我再也不会——”
裴林心口发酸,眼眶微热。他抿着嘴唇,用手背按了按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再让裴仲世继续说下去,自己说道:“爸,我想再信任你一次——”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这么长时间里父亲的表现,大约还是值得他再信任一次的。
可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并不容易。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林始终在“赌鬼不值得信任”和“也许他真的变好了”之间左右为难。
而今天、现在,在又一次经历了怀疑、猜忌和澄清之后,裴林终于决定,再给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机会。
他看着裴仲世,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别再让我失望了,好吗?”
这简单的一句话,落在裴仲世心里重如千斤。
他的手指明显地颤抖着,指缝里断断续续溢出泪水。
他无法抬头直视对自己早已失望的儿子,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来回应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回应这份渴求已久、来之不易的信任。
“好……好……”汨汨泪水从手掌间不停落下,一点一点打湿他的小臂。
裴仲世带着浓重的鼻音,也坚定地回应着裴林的话语:“好……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第45章
时间已经很晚了。
裴仲世狠狠擦了一把脸, 从沙发上好好坐起时,除了眼眶还微微泛红之外,再看不出其他更多的情绪。
他对裴林说:“时间不早了, 要不……”
他又看了看另一旁的江潮, 犹豫着说:“要不, 今晚在我这儿休息吧。这儿什么都有,什么毛巾啊……”
裴林轻声打断:“不用了,我还是回我自己那里。”
“哦,哦……”裴仲世局促地说, “那、那行。”
江潮适时从餐桌旁起身, 扬声说道:“手机的事我帮你问着, 平台那边我都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有新进展,我随时告诉裴林。”
他说着, 远远地和裴林对了个眼神:“没有手机还是不行,从网上买一个吧, 明天送到家里。裴伯伯你明早就在家里等一会儿, 我让快递送货上门。”
裴仲世摆摆手:“不用,不用了, 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 小江。”
折腾了一整晚, 裴林也有些累了。他从沙发上起身, 对父亲说:“爸, 就交给阿潮吧,我更放心一点……”
他本不欲多说, 但看到裴仲世略显失落的神情,还是多解释了几句:“习惯了用手机的日子, 没有手机在身边,肯定不方便。你还是在家里等着,明天早上拿快递吧。”
裴仲世自知自己又给儿子惹了麻烦,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又转过去看着江潮,道:“小江,明天我把钱转给你。”
江潮说“行”。
夜色实在太晚了,裴林没有开走自己的车。他坐着江潮的车,跟他一起回自己的住处。
回程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回到家里后,裴林沉默地洗好了澡,爬到床上钻进江潮怀里。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江潮,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许久之后,他喃喃问道:“阿潮,你说……我应该再信他一次吗?”
江潮思索半晌,开口时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开车载他在附近找那网约车时,他很紧张,也很害怕。手机丢了,里面很多重要照片都不见了,他着急得很,偏偏又不敢告诉你,怕你……”
江潮说着,低头吻了吻裴林的头发,继续说道:“怕给你添麻烦,也怕你生气。”
裴林轻声笑了:“我哪有那么可怕。”
“不是这个意思,两回事。”江潮收紧双臂,把裴林整个拢在怀里,低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好不容易能够跟你好好相处了,偏偏在这时候丢失了一家人的所有回忆。换做是我,我也会紧张,我也会害怕。”
裴林没有再回答。他抱着江潮的手臂,用自己的鼻子和眼睛不停蹭着江潮的脸侧,依恋又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裴林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阿潮,你还记得那天吗?我妈出事的那天。”
江潮正在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听到这话后动作一顿。
“嗯。”江潮低低应了一句,又继续抚着裴林的头发。
他亲眼见证了那一整晚的混乱和悲伤,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段日子裴林是怎样艰难熬过的。
他本来就不愿意谈论别人的家事,更加不愿意去提裴林的伤痛。
他把裴林抱得更紧,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手上也在抚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然而裴林问过这句话后就没有了下文。他依然安静地窝在江潮怀里,呼吸沉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只是手还紧紧攥着江潮的手指,十分用力。
江潮小心掰开他的手指,摸着他被按出指甲印的柔软手心。
后来,倒是江潮沉不住气了。他开口问道:“……想她?”
裴林轻声“嗯”了一声:“我一直都想她。”
江潮有些不敢听了。他沉默着搂紧裴林,无声地叹着气。
*
裴林不知不觉睡着了,江潮却始终毫无困意。
那年林粒的意外,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尚且觉得事出突然、难以接受,他不敢想象那时的裴林内心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跟裴林一样,江潮也有把天生的好嗓子,从小到大没缺席过学校的合唱团。
高中时他遇到了林粒,在她的指导下才较为系统地学习了一些发声方式。
林粒这人嘴很直,夸奖和不赞同都直来直往。她夸江潮本钱好,又数落他为什么不早点开始认真学习唱歌,白白浪费天赋。
他在裴林的推荐下加入等等后,也和林粒断断续续有着联系。
直到工作后变得忙碌了,联系的频率才慢慢变少。
林粒出事那天是除夕夜。这种重要的节日,电视台是最忙碌的——一年当中,大概就这一天看电视的人最多,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江潮忙得脚不挨地,但还是抽空去去了一趟快递——他买了个新的保温杯,打算送给裴林,裴林先前用的那个杯子,前两天忽然坏掉了。
他找了个借口说下楼抽烟,连打火机都没带就匆匆离开。找到裴林时,他刚结束了正在直播的节目,正在整理东西。
那时候还不主持春晚,江潮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节目是春晚前的直通车。
江潮隔着演播室冲他挥了挥手。
再后面的事情,江潮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把刚刚拆开的快递递给裴林,而裴林匆忙地接了个电话就往外冲。
他没有接住江潮递过来的杯子。黑色的保温杯夹在两人中间,哗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再之后……好像就只有在医院时的记忆了。
他记得裴林就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腿上。
过道里,来往的病患很多,几乎每个人都躺在床上,被医护人员推着移动。
那里并无太多人声,安静得让人窒息。
这个医院对面就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居民楼里,健康的人们在欢乐地庆祝这一年终于结束,而一街之隔的对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漠然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这一条窄窄的马路,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期间,江汀听说了这件事,还跑到医院来给弟弟和裴林送了饭。
她和母亲在家里包了一点饺子,打算等江潮回家后吃顿团圆饭,却不想听到这样的噩耗。
江潮把江汀送来的饺子放到裴林腿边。他站在裴林身边,头一次感受到了手足无措。
那一晚,林粒的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结束后又立刻被推入ICU。
ICU不允许陪护,守在外面也无济于事,可裴林不肯走。
他眼眶通红地呆立在外面,手指发着抖。
林粒伤得太严重了,被推进ICU后没多久又进行了一次抢救。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不远处,指定的烟花燃放地点升起了炫目的眼花,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五彩的颜色。
时钟的指针悄悄跨过了零点,这一年的除夕夜过去了。
几分钟后,林粒停止了呼吸。
在这个热闹的夜晚,林粒安静地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江潮也始终没有离开。
他沉默着跟在裴林身后,看他麻木地去处理一个又一个手续。
裴林守了一整晚,也累了一整晚,最后将那些资料交到护士站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江潮赶紧扶了一把——
……裴林的父亲也在他们旁边,他同样下意识地扶住裴林。
而裴林冷淡地挥开了他的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那混乱的一夜留给江潮最后的印象,是他载裴林回家时,那人在他车上沉默着流泪的样子。
……不管过去多久,这依然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一天的点点滴滴,如今回想起来,也依然能让江潮感同身受。
他依然轻抚着裴林的背,像哄孩子睡觉一样安抚着怀里的人。
而裴林不知不觉也真的睡着了。
这一晚,江潮辗转反侧。
他无法评价裴仲世是否还值得信任,只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人不再让裴林伤心失望。
他会吗?他真的能做到吗?
江潮无从得知。只是他又猛地想起,在今晚帮裴仲世联系司机和平台时,那人似乎喃喃念叨过,那手机里,有他这辈子最宝贵的回忆。
但愿他……不会再辜负裴林的期待。
转天早上醒来时,裴林已经重新恢复了元气,淡定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也积极地帮着江潮联络各个平台,试图帮裴仲世找回丢失的手机。
几天后,有警察联系裴林,说是找到了丢失的手机,请他带着失主过来认领。
裴林匆匆给父亲打了电话,下班后两人一起赶去派出所——
“‘捡’手机的人早就找到了,就是鬼迷心窍,见座位上有个钱包,一时迷了心智,捡走了。后来你们一直拨电话,他又害怕紧张,就把手机关了。”警察细细解释道,“图钱,把钱包里的钱‘捡’走了,手机想卖二手,去二手店的路上被我们抓住了。”
警察念叨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天眼遍布各个角落,怎么还有人有这种侥幸心理?别干坏事,干了坏事立刻就会被抓住!”
裴仲世却连道谢都顾不上,拿过手机仔细检查着。
那手机关机了好些天,重新开机时立刻跳出了电量不足的提示。
民警好心借给他充电宝,谁知裴仲世在接通充电线的瞬间就红了眼睛。
那手机屏幕上,就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裴林大约才上小学。
那么久远的事情,曾经那么……好的一家人。
裴仲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想要开口道谢,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接待他们的民警年轻得很,大约没什么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见状也慌了神。
他想要安慰裴仲世,那人却也听不进太多。
他只是重复地念叨着:“……要是连这个都丢了,我也、我也不想活了……”
裴林早已悄悄离开大厅,站在门外等着裴仲世。
他抬头看看天空,明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双眼。
他把裴仲世送回了家,自己开车去了一趟林粒的墓园。
墓碑上,林粒依然笑得温和,半点看不出牙尖嘴利的样子。
他蹲下/身缓慢地擦着没有太多灰尘的墓碑,在心里轻声对林粒说:“妈,我再信他一次……最后一次。”
头顶的阳光依然耀眼,刺得他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而他睁开双眼,母亲依然在照片中笑得温柔。
第46章
几天后……裴林忽然发现江潮最近总是怪怪的。
例如, 江潮这两天竟然总是避着他接电话。
这本无可厚非——谁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秘密,裴林非常能够理解。
但……一联想到这种事情发生在江潮身上,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这一天晚上, 在江潮又一次听到电话响起后、叹了一口气、起身去阳台接听电话时, 裴林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他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 慢悠悠走到距离阳台最近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还欲盖弥彰地开了电视小声看着,顺便光明正大地偷听江潮讲电话。
江潮似乎对电话那旁的人不十分耐烦。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背影都透露着“快点挂电话吧”的气息, 偶尔“嗯”一声“哦”一声“好”一声, 语气之敷衍, 裴林都听笑了。
这么敷衍还要继续听对面啰嗦……裴林眼珠一转,立刻把打电话来的人锁定在了江潮的姐姐和妈妈这样的小范围中。
裴林甚至还在心里想好了一会儿嘲笑江潮的话:和她们两个打电话都要背着自己,亳不厚道哦阿潮!
万万没想到, 江潮挂断电话回过头看到裴林时,竟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
裴林:“……?”
他微微眯起眼睛, 双手抱胸,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逼问道:“阿潮, 跟谁打电话呢?”
江潮在短暂的慌乱过后立刻恢复了镇定。
他淡定地说:“一个朋友。”
裴林简直要笑出声了!江潮哪里有自己不认识的朋友!
裴林学着江潮的表情啧了一声, 又学着那人的语气说:“你不老实, 阿潮。”
江潮:“……”
他无奈地来到裴林身旁, 挨着他坐下, 又掏出手机,给他看通话记录。
没记名字, 但号码很熟悉——是裴仲世的。
裴林一愣:“我爸?!”
江潮点点头:“他不让我说,自己又搞不定, 来找我帮忙。”
据江潮说,上次裴仲世的手机丢了,他帮忙把所有的银行卡都冻结了,后来手机找回来了,该做的解冻手续也都帮着弄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这两天裴仲世又来找他,说是想开一张新的银行卡,把自己的积蓄都转到这张新卡上,自己只在手里留一点日常生活用的小钱就行。
但办银行卡这样简单的事,似乎也遇到了一点困难——据说是因为最近反洗/钱和防诈骗的要求,在名下已有一张银行卡的情况下开办新卡需要做说明。
裴仲世跑了好几个银行都没办成,这才找到江潮帮忙。
裴林不解:“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看你接个电话还神神秘秘。”
“……”江潮欲言又止,觉得既然答应了裴仲世,那最好就不要食言,但又实在无法不回答裴林的问题,他硬着头皮说,“他是想把这钱给你,所以才不让我说。”
裴林摇摇头,笑了:“给我是什么意思额?让我看着,省得他又……?”
“哦那倒不是。”
裴林没有说最关键的那几个字,可江潮也听懂了,他替裴仲世解释道:“反正他跟我说,就是想把钱先给你,反正早晚都是你的,没什么太特别的原因。”
虽然有心想修复父子之间的关系,但毕竟……也有这么长时间了,裴林现在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感受,也不太能理解裴仲世的想法。他轻轻笑了笑,说:“不懂,那就这样吧,那我就……继续装不知道算了。”
果然,几天之后裴仲世又找了个理由,说想和裴林吃个饭,把人叫回了家。
他把这张薄薄的银行卡交给裴林,说:“存了一点钱,不多,你拿着用……你用钱的地方多。”
裴林没收:“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裴仲世坚持道:“那我更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了。你平时吃穿、保养车子,哦,还有修房子,这不都得用钱吗?”
裴林失笑:“都是小钱。”
“拿着吧,林林。”裴仲世诚恳道,“……一家人。拿着吧。”
裴林没再推辞,收下了。
之后,裴仲世又跟他说了个好消息。
“高二有位物理老师,前阵子怀孕了,马上就要休产假。”裴仲世说着话,神情都活泼起来,“听说学校有打算,让我回去了。”
“什么?!”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
裴仲世离开一线教学岗位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里高中物理课本换了好几套,好在裴仲世没完全荒废掉,每一版教科书都认真吃透了。
“今天听一个老师说的,还没确定,但有这个打算。”裴仲世笑呵呵地说,“之前……之前我不是帮一个朋友,给他的孩子补习功课吗,他推荐的。”
裴仲世这个朋友同他认识很多年了,当年裴仲世不干人事的时候那人疏远过他,后来大约是觉得裴仲世还有救,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愿意帮他一把。
后来家里的孩子即将高考,实在头疼物理成绩,便将信将疑地请裴仲世帮忙补习。
孩子成绩提升得很快,家长心里也高兴,又把这事讲个其他家长听。
临近高考,所有的家长都病急乱投医,又听说裴仲世这里是免费的,便纷纷请他帮忙。
后来高考时,这几个孩子的物理成绩都不错。
最近学校物理老师又空了一个名额,那朋友便提了一嘴,说,裴仲世可能……真心悔过了,不然,就再让他试试。
这实在是件天大的好事,裴林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太好啦。你看,这还是多亏了你一直都没放下本职工作。”
说起这个,裴仲世也终于有了一点自豪感:“教了这么多年书,这些事早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但毕竟只是有这种可能,裴仲世也不想让裴林白白期待,又连忙说:“总之,是先跟你讲一下,万一……你也不要太失望。”
裴林说:“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能……”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能迈出这一步,我已经很开心了。”
裴仲世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嘴唇微颤,斟酌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嗯”。
*
裴仲世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裴林卫生间的漏水情况也处理好了,现在,两人又同时接了同一档节目,连工作的步伐也趋于一致。
感情……自然也甜蜜得很。
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甜蜜的日子过得很快,《少星》又录制了两期考核直播,一眨眼,到五月份了。
夏初,气候阴晴不定,接连下了几天雨,裴林又担心起江潮的手指。
“手疼不疼?之前买的膏药还有吗?”裴林翻箱倒柜找着药贴,“之前是不是都用完了?”
江潮说:“好像是,但我记得之前江汀过来时好像也买过几盒,我找找。”
说曹操曹操就到。
江潮话音刚落,江汀就来了。
裴林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人,边开门边笑着说:“阿潮刚刚还在念叨你。”
江汀笑眯眯道:“他肯定不说我好。”
俩人凑在一起块儿就要奚落江潮。
江潮真服了:“清汤大老爷啊,救救我吧。”
江汀掩嘴偷笑。
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大盒药贴,说:“又换季了,最近老下雨,囤了点膏药,今天办事路过这里,就给你送过来。”
裴林帮江潮接过,说:“好!刚刚还在说呢!”
他把这一大包膏药抱在怀里,开开心心放回房间——出入江潮的次卧一点都不犹豫,连江潮把东西放在哪儿都一清二楚。
江汀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但她又很快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江潮,道:“你能不能别在沙发上躺着?像什么话。”
江潮:“你很啰嗦。少管我”
江汀:“……”
管不了,管不了。
她还有事,给江潮送来了膏药后,没坐多久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她跟江潮说:“阿潮,下楼送送我啊。”
江潮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坐起,扬声对裴林说:“我去送一下江汀。”
之后,姐弟俩就一起下楼了。
江汀不会开车,江潮便给她叫了一辆车。
等待司机驶来的时候,江汀老偷看江潮,被抓到了又慌乱移开视线不说话。
“……”江潮无奈道,“有话就说。”
江汀抓抓耳朵,小声说:“阿潮,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觉得……”
可能是因为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她一张嘴,江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摆摆手,默认了:“嗯,是你想的那样。”
江汀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只说:“行吧,你的人生,没人会拦着你。你自己选的人,谁也没资格说什么。”
说着说着她又苦笑了:“她不会管你这些,你放心吧。”
江潮嘀咕着:“我本来也没担心。”
他扭头看了一眼姐姐,低声说:“你也是,别总跟她吵架了吧。”
江汀扭头看他,眼眶簌地红了。
“哎,你——”江潮很怕这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冲我发什么火。”
“……”江汀抿了抿嘴,嘴角绷得很紧,说,“走了。”
车子到了。
江潮叹了口气,说:“……你们哪天在家?我回去吃个饭吧。”
江汀没说别的,“嗯”了一声。
第47章
送完江汀回来时, 江潮刚一推开门,就看到裴林躲在放门后面看他。
身体完全隐藏在门后,只剩一张小脸探出门外。
江潮乐了:“又在作什么妖?”
裴林不服气:“你才在作妖。”
他拉着江潮在沙发上坐下, 忧心忡忡地问:“江汀姐姐是不是还在和阿姨冷战啊?”
说起这个, 江潮也是头疼:“没完没了了。”
裴林一直没搞清楚前因后果, 只知道这事的起因是莫屿灰催着江汀谈恋爱。他关心得紧,干脆趁着这个机会问清:“什么事啊,吵了这么久。”
江潮闭了闭眼睛,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汀、江汀她……”
江潮快把这辈子学过的词汇翻遍了, 也没有找到适合形容的词语向裴林解释。最后, 他无奈地说:“我妈觉得江汀疯了。”
裴林断不了江潮的家务事,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侧脸压在腿上。
他看着江潮, 看着看着忽然出声笑了。
“笑什么?”江潮问。
裴林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在想,你和江汀姐姐, 真的蛮像的。”
江潮眼里也流露出一点点笑意, 他揉着裴林的耳垂,温热的手掌从裴林的脑后一直揉到脸颊。
裴林被他捏得很痒, 动了动身体, 又被搂进怀里。
*
忙忙碌碌的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7月底, 《少星》终于进行到了最终的决赛。
塌房塌得乱七八糟的选手淘汰了, 被资本保送的选手被喷得狗血淋头,实力还不错却没拿到好剧本的选手错过了最吸粉的时机惨被淘汰……总之, 从比赛开始的那天起,各种风波各种骂战一天都没停过。
临到最后了, 剩下的十几个选手居然在血雨腥风的骂战中发展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情。
哦,还有一个意外,那位跟裴林鸡同鸭讲的小选手谢芷清,中途退赛了。
某次考核直播前他跑来跟裴林说,他不想比了,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他得走,急得脸都红了。
他说得真诚,看来是真的发生了天大的要紧事。
裴林说:“……我又不是导演我不决定这个,但你千万别在直播时说要走啊。”
谢芷清懵懵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那场直播里裴林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出点问题。
好在最后一切顺利。
怎么说也算看着这些选手一路走过来,到了节目最后的出道夜当晚,裴林都有点舍不得了。
一个一个宣布排名时,他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带着或激动或不甘的或快乐或遗憾的神情,心里也感慨极了。
最后,他悄悄走到舞台的角落,将聚光灯完全让给那台上最后成团的几位选手,自己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这是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舞台,他见证了这些选手的成长,也好像参与了他们的人生。
台下的粉丝们神色也各有不同,有的在给自己pick的选手打call,有的在为没能如愿出道的选手伤心落泪。
裴林一个个看过去,心里想着,原来,真的会有人会这样真切地为其他人的人生快乐或痛苦。
他的视线掠过某个角落时,忽然发现……蒙亮和廖朝朝也在!
那两人挤在一群粉丝中间,因为手里没有任何一位选手的应援手幅而格外显眼。
裴林:“……?”
他好笑地看着他俩,心想,也不知道这两个活宝从哪里抢到的票。
这时,廖朝朝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拽拽身旁神游太空的蒙亮,指着裴林的方向,不知道在嚷嚷着什么。
随后他又从身后掏出来一大块布料,冲着裴林唰地拉开!
不得了了,居然是裴林的应援手幅。
那手幅上打印了一张裴林的照片,旁边还画了一个Q版的小人物,左下角还有一只正在卖力向前奔跑的……线条小狗。
裴林快要晕倒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廖朝朝从哪里搞来的!
裴林移开视线,只留一点点余光盯着廖朝朝那边。他的脸上依然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在不停嚎叫:救命啊蒙哥快点制止廖朝朝!!!
但蒙亮……不仅不会制止廖朝朝,他还……火上浇油。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儿电子屏,上面滚动显示着对裴林的真诚赞美,小句子后面还加了肉麻的粉色小爱心。
最后的最后,蒙亮还夹带私货,在屏幕上写了一句话,字很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求求了,今年《乐队的冬天》来邀请我们吧!档期都空出来了!QAQ】
裴林:“……”
在看到最后这句话时,裴林终于绷不住笑意了。他的眼角微微弯起,流露出生动活泼的快乐,再被眼下那颗泪痣一点缀,简直比头顶的灯光还耀眼。
导播室里,江潮本来还在小声骂着不靠谱的蒙亮和廖朝朝,看到这一幕时又立刻愣了两秒。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快了一步,先把直播的镜头切到了拍摄裴林的那个机位。
身旁的导播同事在哇哇大叫:“江潮!你好偏心!现在是给你老同事打广告的时间吗!哎不过裴林长得真好看啊!!!”
江潮真受不了这个说话语气自带感叹号的同事,现在听见他夸奖裴林,江潮这心里又得意又不乐意。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说:“看好你自己那几个机位,少管裴林!”
他刚说完,那同事又咯咯乐了:“只有提起裴林你才兴奋!做我们这行的,需要——”
江潮:“……需要你闭嘴!”
这个热闹的夏天,在这一晚落下帷幕。
直播结束后,裴林去庆功宴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惦记着江潮——哦,当然还有廖朝朝和蒙亮——便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他走出庆功宴的饭店,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江潮。
裴林小跑着过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什么都没说,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闪闪发光。
到底还是在外面,江潮也不好做些太亲密的举动。他忍住了想要伸手摸摸裴林头顶的念头,脸上同样笑意明显:“蒙哥找了个地方,去坐会儿?”
裴林欣然点头。
那地方不远,裴林和江潮走着过去,身影被街灯拉得很长。
他们挨得不算近,但两道影子却在灯光的照射下慢慢地一点一点靠近。
裴林低头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只看到挨在一起的影子也觉得高兴。
江潮用余光看着他,心里不知不觉也被裴林的快乐传染。他放慢了脚步,稍微落后裴林一些,手臂在摆动的时候偶尔会擦过裴林——
影子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正在牵手的样子。
裴林看得耳根发烫。他用肩膀撞着江潮,食指轻轻划过江潮的手背。
指尖那一点柔软的触感,足够让江潮心里痒痒的。
他回头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用力握了一把裴林的手。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们坦荡地宣泄着那只有对方知晓的爱意。
和蒙亮一行人汇合的时候,那几人已经热好了场子,只等待裴林和江潮的到来。
一群玩乐队的人最会暖场。蒙亮架好了吉他,廖朝朝也帮着去调试音响,裴林走进房间的时候,乐队里的人已经将这个酒吧里的小小包间改造成了设备优秀的录音间。
“林林!来来来!”蒙亮一见裴林进门,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这个吉他!这个吉他!”
他冲裴林竖起一个拇指:“这是我今年摸过的最好的一把吉他!你快来试试!”
裴林腼腆地笑笑,说:“好久没摸过吉他了,都听不出来音色好坏啦。”
蒙亮把他拉到吉他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着说:“你又跟我瞎谦虚!”
裴林眯着眼睛笑了。
包间里有几盏昏暗的彩灯,不知被谁按开了。裴林头顶洒下一片微微泛红的灯光,那光线细细地扫过他的眼角,衬得那颗泪痣闪闪发光。
最终还是在蒙亮的怂恿下摸了一把吉他。
短暂地适应过后,裴林找回了吉他的手感,他纤长的手指按在弦上,配合着十二弦吉他柔和又温暖的音色,让这原本聒噪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
廖朝朝手里攥着麦克风,主唱病犯了。他记得这首歌,印象中这是裴林非常喜欢也很拿手的一支曲子。
他正想就着裴林的演奏轻声哼唱,还没张嘴又忽然停下——
年纪最小的廖朝朝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左右看看,又眨了眨眼睛。百般纠结之下,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江潮旁边,把手里的麦克风递了过去——
江潮进门之后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一言不发专注看着裴林。
他扭头看看廖朝朝,嘴角挤出个笑容,难得客气了一句:“谢谢。”
廖朝朝在心里无声尖叫:潮哥转性了天呐天呐!
耽误了这么几秒钟,江潮拿到麦克风时,裴林那里马上就要进入主歌的部分了。
趁着最后这半秒钟的时间,江潮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燃起——
又迅速按灭。
随后,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悄然加入柔和的吉他声中。
本就安静的包间,此刻只剩下这两样声音。
“把烟熄灭了吧/对身体会好一点/虽然这样很难度过想你的夜(1)”
裴林当然看到了角落里的这一幕——幸好这里灯光昏暗,这才没有照出他红透的耳根。
他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江潮。
那人自然也正注视着他。
比认真唱歌更吸引人的,是那人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和在意。
裴林抿着嘴,笑意从眼角毫无保留地流出。
他伴着江潮的声音,开口唱了今晚的第一句歌词。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两道声线,一个清脆,一个低沉,双方都不抢对方的风头,也都不拖后腿。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演绎了。
江潮一直看着他,神色柔和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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