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屋外的几人今日大醉了一场。
陆隐见红光满面, 拉着几人谈起了他的婚礼,“我陆隐见虽比不上两位晏兄尊贵,但我陆家有钱啊, 我要让江宁九街人人都要沾上这份喜气,还有东西两条枝江,我已雇好了船只,囤好了烟花, 时辰一到,整个江面都会绽放烟花,届时, 万千百姓都将见证我与云归的幸福时刻。”
他眼里带着光, 一脸的憧憬,又揪住晏长陵问:“晏兄你有经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 定要提醒我,这只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成亲, 不能留半点遗憾”
他不知道云归还能陪伴他几日, 他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眼中泛泪, 陆隐见不敢回头往屋子内看,更不敢她面前露出半点悲伤,他想把余生自己所有的笑容都留给她。
晏长陵略微沉思, 此时与白明霁一样,也不太明白,上辈子钱云归活得好好的,为何这一世的钱云归会患病。
晏玉衡勾着陆隐见的肩膀, 也喝多了,大舌头道:“陆弟放心, 婚礼当日的乐队我都替你请好了,江宁第一琴师,到你府上弹奏一日,保证,江宁百姓一辈子都难忘。”
陆隐见裂开一口白白的牙,对他的话很满意,自己提着酒坛子往碗里倒酒,回头同晏玉衡,晏长陵碰了碰酒碗,“晏兄,晏二兄,来,咱们接着喝”
这段日子压抑太久,陆隐见今日的话尤其多,往里眼里的那份精明变得稀薄,“晏兄,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少将,锦衣卫指挥使了,你要不改行,开个酒楼,铁定能轰动江宁。”
晏玉衡笑道:“那是,堂堂皇室宗亲,侯爷世子爷,沦落到去酒楼炒菜,确实够轰动。”
“你别笑。”陆隐见捏了捏眉心,把脑子里的昏沉甩掉,“繁华如梦,没有时拼尽一切想要入梦,殊不知人生短暂,光阴都浪费在了追逐之中,真正能为自己而活,为所爱之人而活的日子,屈指可数,晏兄有朝一日,要真能开一家酒楼,我倒是要羡慕了。”
说完突然冲身后被靠着榕树正喝着酒的周清光道:“清光,一亩田,一方院,一家安宁人齐全,当年我笑话你,今日我向你致歉,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者,我敬你。”
周清光并非江宁人,在边沙算得上贵族,当初晏侯爷把他交给晏长陵时,晏长陵问他,你想要什么,周清光道:“一亩田,一方院,一家安宁人齐全。”
几人都在场,还曾笑话他,说他是思春,想娶媳妇儿了。
周清光一笑,反问道:“陆公子的梦,不是内阁首辅?”
陆隐见闻言陷入了沉默,一口酒饮下去,咬牙憋住了眼里的泪。
他本是个私生子,母亲为妾,被陆家家主买回来,只为传宗接代,后被主母设计赶出了陆家,在府外生下了他,他完美遗传了陆家家主的智慧,家贫之时,便聪慧过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掘墓葬母,以自己乃陆家独子的身份,硬是把自己的母亲,埋在了陆家逝去的家主身旁,之后一路爬到了家主之位,凭着一身本事,又入了翰林院。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他一身才华,不该被卷入阴谋之中而不得善终,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走出来,一生的愿望便是位极人臣,他那么努力,应该享受属于他的那一份殊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子里的说话声落入屋内钱云归的耳中,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的眼睛,一瞬之间笼罩出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白明霁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问道:“大夫可有说,三娘子得的是何病?”
钱云归摇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我不后悔,也无憾。”
她用自己的运势,性命,换他一世安康,即便这是一场梦,她也不后悔。
她脸色苍白笼罩着悲伤,身上却又有一股淡定的坚毅,目光彷佛穿透了生死之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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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活了两世的白明霁,也无法做到她的这份淡然。
白之鹤、阮嫣、孟挽,还有国公府满门,这些上辈子本该活着的人,因为她和晏长陵的干涉,命运才发生了变化。
但陆隐见和钱云归没有。
白明霁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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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阵,白明霁注意到她腰间挂了一枚符,想必是为了驱出病魔的符咒,与寻常的符有些不一样,倒是头一回见,好奇问道:“三娘子这符,是从哪个寺庙里求的?”
钱云归轻笑,“普通的平安符罢了,少夫人若是想求,下回我也替少夫人求一枚平安符回来。”
平安符她倒是有,还是个永久的,“三娘子身子弱,好生将养着,待病好了,你与三娘子一道去求。”
钱云归含笑应道:“好。”
可白明霁看得出来,她的身子已接近油尽灯枯。
也答应了她。
若真有那一日,会把她的话传达给晏长陵。
钱云归不能出去,两人便坐在屋内,聊起了京城里的趣事。
陆隐见也喝得差不多了。
心中记挂着钱云归,担心太晚她的身子受不住,饮完酒又问晏长陵要了一碗醒酒汤,午后歇了一阵,趁着日头还在,陆隐见辞了行。
临走前,同晏长陵约好了,“说好了,过几日,咱们寺里见。”
看到钱云归出来时气色好了许多,陆隐见很是高兴,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温声道:“等成亲后,咱再来好不好。”
钱云归笑着点头,“好。”
晏长陵和白明霁把人送到了门口,上车前钱云归突然转身同两人行了一礼,提起头目光真诚地道:“今日一别,愿世子爷和少夫人,平安顺遂。”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那一日。
两人回了礼,“三娘子保重。”
马车走远了,白明霁才看向晏长陵,晏长陵也转头看向她,眼里的疑惑与她一样,两人缓缓漫步进屋。
白明霁没忍住,问他道:“上辈子陆隐见当真行刑了?”
晏长陵点头,“嗯。”
他亲眼所见。
在刑场上他看到了钱三娘子的马车,那时她已是礼部侍郎夫人,隐匿在角落,送了陆隐见最后一程。
至于钱三娘子活到了多少岁,他便不得而知了。
见白明霁拧着眉,晏长陵俯身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安抚道:“不必多想,有陆隐见在,定有法子治好,你只管想,明日吃什么。”
白明霁诧异地看着他,“不去锦衣卫当值了?”
“不急。”晏长陵牵着她往前,一副懒散样,彷佛没了骨头,身子往她肩头上靠,“国公府被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下去免不得砸伤一片,朝中还得忙乎一阵子,为夫也受了伤,累了,急需娘子的陪伴。”
白明霁:“”
他粗糙肉厚,哪里像是受伤之人。
反倒是晏侯爷。
晏侯府虽说侥幸逃过一劫,但晏侯爷在军营被朱光耀一枪压下去,那条腿的旧伤彻底复发,连下地都难。
他留在府上也是好事。
接下来两日,晏长陵哪儿都没去,除了负责白明霁的一日三餐,便是去陪老夫人和照看晏侯爷。
白明霁也没闲着,开始接手了府上的账目。
二夫人贪墨之事,张嬷嬷被送去了诏狱,二夫人则被二爷一直关着紧闭。
此事总得有个结果。
三日后晏老夫人,便把府上所有人都叫到了院子里。
经过了一场浩劫,侯府上下险些都没了命。
众人知道晏老夫人此举是要处置二夫人了。
二夫人心里也清楚,自从刑部上门后,知道自己险些把侯府拖下了深渊,便一直惶惶不安,那日也看到了对面国公府的惨状,吓得几日都睡不好,一入梦,那些个被官兵推搡着押出去的人,就变成了二爷和自己,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每回惊醒,身上都是一层冷汗,熬了这几日,人也脱了相。
自知有罪,没想过能逃过去,只求晏老夫人能看在她为晏家生儿育女的份上,饶了她这回,不要罚得太重。
晏老夫人倒是没罚她,把这权利交给了二爷,“人是你娶回来的,当初你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你娶回来的人,能与你一条心,能给我侯府带来福气,如今事已至此,如何处置你自己衡量,给我一个交代,给侯爷一个交代,也给侯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一个交代!”
二爷的精气神也不好,脸色极为难看,沉默了一阵后,突然淡然地唤了一声王氏,问她:“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你?”
二夫人心头一沉,预感到了不好,这几日她不断派丫鬟去与二爷求情,求他来见自己一面,可二爷一次都没来过。
就算是此时,二爷连个正眼也没给她。
二夫人突然哭着道:“老爷,妾,妾糊涂了啊。”
“如今说这些太晚了。”二爷道:“我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把贪墨我晏家的银子还回来,我可以许你到庄子上安度晚年,你仍旧是孩子的母亲。若你拿不回来,或是不想拿回来,我也可以放你走,往后你靠着那笔银子,在你娘家怎么过活,便与我晏家没有任何关系。”
二夫人一怔。
他,什么意思?
这是要休妻了。
她还银子?她怎么还。
她都给了娘家了啊,如何拿回来?
再说,即便拿回来,自己还得去庄子吗,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这与休妻有何区别。
二夫人心头一慌,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老爷,你不能如此无情啊”
二爷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咬牙道:“王氏,我这叫无情?你无德无贤,害我晏家险遭浩劫,我没把你送去官府,已是看在你为我生儿育女一场,不想让你晚年难看,让子女为你蒙羞,对你,我已是仁至义尽,如何选,全凭你。”
他言语中,无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二夫人知道再求也无望,瘫坐在了地上,满脸绝望。
她怎么选?
一个是下半辈子在庄子里与青灯常伴,了却一生。
一个是被休,回到娘家,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可满屋子的人,却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众人相继离去,二夫人最后才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晏老夫人,一句老夫人还没唤出来,便被晏老夫人打断,“从你进我侯府起,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但你却想要我侯府的命,你自食其果,这苦果你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事已至此,你还是留点体面给自己,下去吧。”
—
翌日白明霁便听素商说,二夫人去了一趟娘家,回来后一身狼狈,脸上被人挠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印,怀里却死死地抱着一箱子银票,一双眼睛没了半点神采,如同死了一般。
那箱子银票,二爷当日便让人送到了白明霁手上,虽所剩无几,但白明霁也知道,二夫人已经尽了力。
不知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二夫人最终选择了留住自己的身份,独自一人去了庄子。
与上辈子抄家为奴相比,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
让素商把银票收起来,白明霁埋头继续算账,不知为何,自从见了钱家三娘子后,这几日心头一直浮躁不安。
那份不安,在二夫人去庄子的当日夜里,便得到了应验。
金秋姑姑走了。
素商哭着跑进屋子来通传时,白明霁脑子空白了一瞬,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素商见她如此,又说了一遍,“娘子,姑姑没了。”
白明霁浑浑噩噩地跟在素商身后,到了金秋姑姑屋里,金秋姑姑人还躺在床上,刚咽气。
十来日的高烧,早就把人烧得骨瘦如柴。
照看金秋姑姑的丫鬟跪在白明霁跟前,哭着禀报:“前一刻姑姑还同奴婢聊天,说起少夫人的事,奴婢转身去换水的功夫,回来姑姑便闭上了眼,任凭奴婢怎么唤都不答应”
白明霁缓缓走了过去,坐在她床边,一言不发。
丫鬟想了起来,把搁在床尾的一个包袱拿起来,递给了白明霁,“姑姑适才还让奴婢闲下来了,把这个交给少夫人,说这是当初白家大夫人留下来的,白家大夫人临走前曾嘱咐过她,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要走了,便把这个交给少夫人。”
白明霁周身无力,没力气去接。
素商替她接了,当着她的面,把包袱打开,包袱内是一套婴儿的衣裳,还有一双婴儿的虎头鞋。
素商愣了愣,不太明白,疑惑地看向白明霁。
只因那套婴孩的衣裳和虎头鞋,虽是赞新,可怎么瞧,也不像是为白明霁准备的,倒像是七八年前的东西。
第72章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白明霁没有意外。
上辈子姑姑在走之前, 也给了她这样一个包袱。
那时她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包袱,如今也一样,不知道这套衣裳, 到底是给谁准备的。
此时她也没心思去想,金秋姑姑的突然离去,像是抽走了她的魂,把她心头那股没来由的恐慌提出来, 再一点一点,无限地扩大。
白明霁脸色苍白,素商在耳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转头看着沉睡中的金秋姑姑, 嗓子沙哑地道:“备寿衣,替她换上,葬了吧。”
素商收拾好情绪, 扶她出来,低声问道:“娘子, 要知会姑姑的家人吗?”
金秋姑姑的老家在杨家, 当初跟着孟锦来了江宁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看着她出生,照顾她长大,除了母亲, 金秋姑姑便是白明霁最亲近的人。
上辈子金秋姑姑走后,白明霁也联络过她的家人。
金秋姑姑父母早逝,家人只剩下了一位嫂子和几个侄子,来的是一位侄子, 到了江宁后只问她要钱,不打算把人带回去。
后来还是一位曾与金秋姑姑一同在孟家共事过的婶子, 自己找上门,把金秋姑姑带回了扬州安葬。
那婶子与金秋姑姑年轻时,在孟家相遇相识,交情似亲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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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她死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大哭了一场,把金秋姑姑的棺木带回了扬州,葬入了金秋姑姑父母的墓林里。
这辈子不用走冤枉路,白明霁直接让素商去找那位婶子。
她记得,婶子姓张。
吩咐完素商后,白明霁没有回屋子,悲伤之外,心底那股抓不着的恐惧越来越浓。
上辈子金秋姑姑是被白之鹤扔出来的砚台砸中,这辈子白之鹤人都死了,为何金秋姑姑还是会走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日钱云归的一句话。
——“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都不会变。”
所以,金秋姑姑迟早会走吗?
那下一个呢,会是谁
后背脊梁一道凉意窜上来,白明霁来不及让人备马车,径直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奔向了白家。
白家守夜的小厮听到叫门声,心头还嘀咕,这大半夜到底是谁。
打开门看到白明霁,愣了愣,“大娘子,这是出了何事,怎么这么晚”
白明霁没理他,匆匆去了白明槿的院子。
白明槿早就歇下了,被外间丫鬟的灯光和声音吵醒,披了一件披风出来,看到门外一身风尘仆仆的白明霁时,吓了一跳,“姐姐,出了何事?”
白明霁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头的紧绷,终于缓了下来,对她笑了笑,“没事,看到阿槿就放心了。”
白明槿不明所以,正欲问,白明霁突然上前抱住了她,轻声道:“姐姐想你了,过来看一眼,没旁的事。”
没等白明槿反应过来,白明霁又松开了她,对她一笑,“继续睡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府上的人都已歇息了,没了灯火,白明霁就着头顶上的月色,匆匆来又匆匆走,刚出府门便看到了对面夜色下立着的一道人影。
往日只觉得他生得高大,如今却觉得他像是一座伟岸的高山,一处可以供她歇息的避风巷。
他是她唯一的同路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放松下来,释放出心头那些无法与旁人提及的恐慌。
白明霁没问他怎么来了,缓缓地走过去,到了他跟前,主动抱住了他,脸蹭在他胸膛上,哑声问:“晏长陵,咱们真是重生吗?”
晏长陵由着她抱了一阵,手掌轻轻地盖在她头上,揉了揉,“我们这不是还活着?”
知道今夜金秋姑姑走了,她受到了刺激,晏长陵安抚道:“我问过了府医,姑姑平日里身子便偏寒,此次风寒只是为诱因。”
那句‘短寿之人’没说出来,她自也明白。
白明霁没出声。
晏长陵偏下头看她:“先回家?”
白明霁点头,乖乖地让他牵着自己的手,上了马车。
白明霁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回,把自己放空,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意识到了今夜的自己与往日不一样,可一身的劲已经卸下,再也没了力气重聚。
晏长陵也感觉到了,看着她枕在自己怀里,满头青丝铺在他的膝上,像绸缎染了流光,手指从上头有意无意地滑过,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她熟睡的脸颊,低声道:“我倒希望你一直如此。”
上辈子是愧疚。
这辈子是责任。
晏长陵低头看着她朦胧的脸庞。
突然轻笑了一声。
想起自己回来的头一日,在城门口看到她被岳梁护在怀里,后来在院子里相遇认出了她后,本打算她要是想提前离开晏府,自己也不是不能成全。
谁知,她也是上辈子回来的人。
那日她在集市上,闯过了‘刀山火海’递给了他一盏花灯,后又胆大包天地亲了他,他便知道,她对自己挺满意,想图个省心,这辈子便与他为伴,打发着日子过下来。
同时也对自己极为有信心,她以为自己乃重生之人,凭着未卜先知的能力,掌控这辈子的人生,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钱云归病了,金秋姑姑死了。
她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适才她问他,他们是不是重生,晏长陵无法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醒来,本也只为报仇。
见到她后,顺便想弥补自己上辈子亏欠她的那一年。
最初的想法同她一样,有信心能改变这辈子的结局,大仇得报,有佳人在侧,弥补她的同时,也填补了自己的遗憾。
将来与她生几个孩子,待到了晚年,儿孙绕膝,正如周清光所说,“一亩田,一方院,一家安宁人齐全。”
可往往最简单的梦,最不容易实现。
她此时的害怕,他也正在经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他既然回来了,身为丈夫,他有责任给她安宁。
除了责任,似乎还多了一些旁的东西。
他的手指轻轻地描绘着她的眉眼,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同路人,也是头一个与他大胆表白的小娘子。
从那句,“我喜欢你。”到后来的,“不觉得晚了吗我喜欢你,也愿意承担后果。”
是啊,晚了。
他不可否认,他很喜欢怀里的小娘子,喜欢到了哪一步?
好像离不开,也舍不得放手了。
应该是爱了。
怀着仇恨归来,继续行走在计划好的仇恨之中,唯有这一份爱,是个意外。
翌日陆隐见来府上寻他,晏长陵便跟着他一道去了寺庙。正好他欠她一枚平安符,求回来,给她,当个慰藉也好。
—
宫中。
皇帝每日都会去太后的宫殿看太子。
今日又去了。
国公府被判处流放后,皇帝本以为太子会同他闹,可这回太子却一声不吭,替朱嫔守完灵,便乖乖地搬到了太后的宁寿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了宁寿宫,有太后‘悉心’关照,太子身上的那些毛病,突然就好了。
皇帝颇为省心,把人堵在软塌上,拉着太后的手几经磨蹭,万分感激道:“多谢母后替朕照看太子。”
太后没好气地瞪他。
可这人的脸皮一旦厚起来,便彻底不要脸了,尝到了一回甜头便上了瘾,成日往她这里钻,她使出来的威严再也不管用,皇帝软硬兼施,总会让她破功,半推半就,于是养出了一匹不知包足的饿狼。见他的手伸进了她宽袖内,又开始不规矩了,太后“啪——”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皇帝是愈发不顾及了,光天化日,就不怕人说闲话?”
皇帝的手背挨了一巴掌,泛了红,不仅没恼,心头还觉得畅快,反而得寸得尺,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拖,“朕一片孝心,谁敢说闲话。”
他岁数比先帝小,力气比先帝大,太后被他一拽,冷不防撞到他怀里,碰到了额头,娇滴滴地哼了一声,又气又娇,“你想疼死哀家啊。”
皇帝爱死了她这副‘凶’样。
“母后哪里疼了,儿臣吹吹”他埋头入了她颈项里,嗅着属于她的幽香,一阵乱吹,吹得太后身子打颤,不觉咬牙道:“臭小子。”
她竟然被他给玩弄了。
皇帝乖乖地应了她,“母后怎么了,儿臣在呢?”
太后最喜欢埋汰他,“哀家初见你那会儿,你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母后说得对,儿臣如今也还是乳臭未干,母后不知,朕儿时母亲走得早,没有吃上几日乳”
他真是个
太后脑门心一跳。
便听他道:“母后就疼疼朕,喂喂朕。”
每回皇帝来,屋子里的人都识趣地避开,可就算避到了外面,还是能听到里面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声。
李高扬头示意,让人把太子带到外面去。
待人一人,身旁的一名太监忍不住小声同他道:“总管,陛下这,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夜里偷偷摸摸就算了,如今竟演变到了白日。
这要是传出去,皇帝的脸往哪里搁。
可皇帝这般放纵,日日往太后的宫殿里钻,想来也没要在意什么名声。
李高没出声。
微微偏头往屋内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可眸子落下时,眼底闪过了一丝凉意。
皇帝正在兴头上,看着身下被红晕染成了桃粉色的女人,她熟得正好,媚得正好,小|嘴|儿一呼一吸,都能要他的命。
皇帝总算明白了,为何先帝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封她为皇后,从此只宠她一人,因为同她相比,后宫的那些个庸脂俗粉都称不上女人。
一室荒唐,皇帝逐渐失了控,最后人瘫在太后的肚皮上,喘着粗气,“母后,儿臣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天色快黑了,皇帝才出来。
为避耳目,从宁寿宫出来坐上龙撵,皇帝得绕了好大一段路,才能回到他的正殿。
开始几日,皇帝还觉得新鲜,跑了几日后又热又累,顿觉无味。
他是皇帝,整座宫殿都是他的,他在自己家里,犯得着偷偷摸摸?
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说足以让他背负千古骂名,可那想法一旦冒了出来,便愈发地抑制不住。
李高唤他:“陛下?”
皇帝一门心思在太后身上,李高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看向他,“怎么了?”
李高把手里的名册递给了皇帝,禀道:“朱副统领伏法后,东宫的禁军统领一职,尚且空缺,这是内阁那头筛选出来的人选名单,还请陛下过目。”
陛下对东宫的事,不是很上心。
太子人都去了太后宫殿,东宫的那帮臣子暂且都用不上了,留着禁军有何用。
李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凑过去低声同皇帝道:“陛下,这夏季来了,正殿内酷热难耐,不利用陛下处理政务,奴才听说先帝那会儿,每年这时都会找一处地方避暑,行宫太远,搬迁麻烦,最常去的便是凌湖旁边的宫殿,有山有水,风也凉快。”
凌湖?
太后娘娘的宁寿宫不就在那儿。
旁边是有一处偏殿,收拾一番,确实是个不错的避暑之地。
皇帝心头突然敞亮了,看向李高,李高含笑弓下腰。
知道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太后的事,皇帝也没加以掩饰,“那就照你说的办,早些收拾出来,朕搬过去,离得近,也能看顾好太子。”
李高应道:“是。”
想到往后自己见太后再也不会跑那么远,无需再特意绕一个大圈,皇帝的心情挺不错,把他适才呈上来的折子打开。
当初给太子的禁军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如今不过就差个统领,且太后和太子都在宁寿宫,安危这一块,不能马虎。
皇帝查看了几个名字,大多数都熟悉,唯有一人没有印象,皱眉问道:“这孟弘是何人?”
李高回道:“陛下单看此人名字,怕是记不起来,待奴才说完其背后家族,陛下定能想起来,此人乃扬州孟家的幼子,扬州孟家便是于先帝有救驾之功的孟老爷子。”
皇帝想了一阵,恍然大悟,“白家大夫人的娘家?”
李高笑着道:“正是。”
皇帝意外,“内阁怎么举荐了他?朕记得孟家人丁并不兴旺,以至于先帝的奖赏最后还落在了白家头上。”
白家白之鹤因娶了孟家女,得了个侍郎之名,这才走上了官途之路。
“确实如此,孟老爷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儿子,孟老爷子走时,幼子也才几岁,如今十几年过去,幼子快到而立之年了,此人前不久在扬州徒手擒了一虎,因此扬名,扬州县令惜才,把人举荐到了江宁,本是让他投靠军营,为国效劳,殊不知内阁的人知道后,看上了孟家救驾的名声,这才把名单递了上去。”李高笑了笑:“陛下也就瞧着,孟家说到底是个生户,没什么背景”
“没背景好啊。”有了朱光耀的前车之鉴,皇帝最痛恨的就是背景,而且,“谁说他没背景?”
白家大夫人的娘家,不就是晏家少夫人的母族,就算是晏长陵见了人家,还得叫一声舅舅呢。
“不用选了,就他吧,明日把人带进宫,朕瞧瞧。”
李高便没再说什么,领命道,“是。”
说起晏长陵,皇帝想了起来,“晏侯爷被朱光耀砸了一枪,腿出了问题,你派个太医到府上去瞧瞧。”
“是。”
皇帝又道:“顺便问问晏世子的伤好了没?好了让他来一趟。”
他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李高适才刚碰到了沈康,回禀道:“只怕今日晏世子来不了了,据沈同知的消息,晏世子一早便同陆公子一道去了寺庙。”
第73章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陆隐见先前从不信神, 自钱云归一场大病之后,别说神,鬼他都信, 上到宫中的御医,下到市井偏方,什么都试过了,最后只剩下了求神仙保佑。
从进门开始, 每一尊神他都要跪拜,“一个都不能漏,万一漏的那个, 偏生就是个能办事的呢?”
他慢慢跪拜, 晏长陵先走了进去。
两人今日来的是一处皇城妙观,观主听说晏侯府的世子来了,亲自出来接见。
晏长陵为陪陆隐见而来, 顺便求一道平安符,并不想惊扰他人, 打发走了观主, 自己去太岁前添了香, 之后便坐在内堂等陆隐见。
陆隐见先是磕头烧香,后又诵读,再到算卦, 折腾起来颇为费时。
晏长陵等了一阵,周清光突然进来,目光往外示意,“刑部侍郎。”
晏长陵一愣。
裴潺?
揶揄道:“罪孽太重, 消灾来了?”
恐怕不是,周清光又才道:“白家二娘子在求平安符。”
晏长陵:
前阵子裴潺提亲, 白家二娘子答应了,两人如今也算是未婚男女。
怎么着也是他的小姨子,就算定了亲,一日没成婚,也不能让他裴潺占了便宜,晏长陵说了一声,“去看看。”起身出了门。
白明槿确实来了,正跪在堂内的蒲团前,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自四五年前遇劫之后,白明槿再也没有去过寺庙。
昨儿半夜白明霁突然上门,她心头担心,一夜未眠,早上得知金秋姑姑没了后,今日便硬着头皮来了此处,为姑姑点了一盏灯,再替白明霁求一道平安符。
姑姑的灯已经点了,就差一道平安符。
起身从堂内出来,刚穿过廊下转角,迎面便撞上来了刚从一堵墙上跳下来的裴潺,冷不防地相遇,白明槿霎时紧张得手足无措。
裴潺也愣了愣。
既然遇上了,总不能不打招呼。
裴潺上前几步,瞅了一眼她红透的脸,问她:“来烧香?”
白明槿忙点头,“嗯。”
见她脚步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怯怯地瞅着他,明摆是在怀疑今日又是特意在此堵她。
那就冤枉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裴潺没想与她解释太多,“你姐夫也来了,改日我再同你”
“姐夫,他很好。”白明槿慌忙打断他,红着脸急切地同他道:“他没去过青楼,裴公子下回若是想要见我,知会一声便是,不要再污蔑他。”若这些话姐姐听了,又何等着急。
裴潺:“”
今日这是什么劫。
脚弯突然被一粒石子砸中,裴潺闷哼了一声,只能认栽。
白明槿忙问道:“裴公子怎么了?”
裴潺咬牙,“没什么。”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我送你下山。”
白明槿呆愣地看着他。
裴潺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不由伸手轻弹了一下她额头,“问你话。”
白明槿猛然醒过来,垂下头,脸上的红晕到了耳根,声音如同蚊呐,“我替姐姐求一道平安符便回。”
“嗯,半时辰后,山道上等你。”
不待她应,裴潺便轻扶住她的肩膀,从她身边走过,这头刚从夹巷里出来,广百便迎上来凑在他耳边道:“今日人多,对方先走了,倒是同主子留了一句,说主子正在调查的事,不必再插手了。”
人确实有点多。
裴潺忍不住抱腿,揉了揉被打中的腿弯,咬牙‘嘶’出一声,晏长陵那狗东西,下手真狠。
广百一愣,“主子咋啦?”
裴潺没应,“我刑部没有糊涂账,我查怎么了,关他屁事。”晏侯府虽结了案,但张嬷嬷的案子没有。
广百点头,“是。”
裴潺又道:“查不到就跟着晏长陵,最近他的人似乎去了扬州,多盯着点。”
“明白。”
既然碰头人不在,广百道:“主子,下山吗?”
“先等会儿。”
广百疑惑道:“主子要等谁?”
裴潺瞥他一眼,一面瘸腿往外走,一面曼声道:“你未来主母。”
—
白明槿自见了裴潺后,心神便一直不宁,知道他会等,便没耽搁,带着丫鬟赶紧去求平安符。
平常的平安符,捐了香火钱便可免费取,今日白明槿特意求了大师度化。
点完香,跪拜完,身前的道长问道:“施主所为何求?”
白明槿跪在地上,虔诚地道:“信女想请两枚平安符,一枚愿姐姐能消灾消难,一生顺遂,另一枚”
从妙观出来,白明槿花了不到两刻。
到了山道上,果然看到了候在那的马车,垂目走过去,立在马车旁,试着唤了一声,“裴公子。”
裴潺掀起了车帘,意外地看着她,“这么快?”
他坐在马车上,没打算下来,白明槿只好抬高了手臂,把手里的一块平安符递给了他。
裴潺认出了是平安符,有些诧异,问道:“给我的?”
白明槿点头,没去看他。
过了好一阵,也没见他拿,胳膊正觉得酸,便听他道:“上来给。”
白明槿一怔。
她怎么能去男子的马车?两人虽已定了亲,但也不能这般在马车内□□,一时脚步退后两步,又往前挪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的模样,像极了一直迷了路的小兔子。
裴潺起了逗心,趴在马车窗上,好奇问道:“这么怕我,我会吃了你?”
白明槿一慌,竟然还摇头正正经经地回答了他,“不,不会。”
裴潺一声轻笑,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那你上不上来?”
白明槿头垂到了胸前。
裴潺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着心理斗争。
逗得正上劲,身后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二娘子。”
白明槿一愣,回头。
裴潺也扭过了脖子。
锦衣卫沈康。
“哟,裴侍郎也在呢。”沈康并不知道裴潺也在,抱拳打了一声招呼后,四下里张望了一阵,挠头疑惑地道:“主子说山道上有豺狼,让属下替二娘子赶走,这,没看到啊,裴侍郎瞧见了吗”
裴潺:
这弦外之音,白明槿也听明白了,面上一烫,红着脸一溜烟儿地钻回了马车内。
—
人走了,沈康才回去同晏长陵禀报,“没看到豺狼,倒是遇到了裴侍郎,说让主子放心,他送二娘子下山。”
周清光像看白痴一般看着他。
沈康这几日跑上跑下,没歇息好,脑子是有些愚钝,但主子吩咐给他的任务,一点都没马虎,今日找上这里来,便是有消息要报。
见屋内没了旁人,反手把门带上,压低了声音同晏长陵道:“孟家的孟弘,前几日来了京城,今日内阁的人举荐,接替先前东宫禁军朱副统领的位置。”
晏长陵眉头一扬,看向他。
沈康道:“陛下同意了,宣其明日进宫。”
“人在哪儿?”
“福天茶楼附近的一处酒楼,同行还有一位姑娘,不过以面纱遮面,属下没看清她的脸。”
“晏兄。”门外陆隐见的声音传了进来。
晏长陵没多问,吩咐沈康,“既已露了名,便不会藏多久,不必盯了,人手调去扬州,尽快查明那人的身份。”
沈康点头,转身打开门,陆隐见正好到了门前,进来时一身的香火气,仰手招呼晏长陵,“晏兄久等了。”
见他差不多了,晏长陵也没耽搁,起身去求平安符。
他姓晏,身份不同,自然与旁人也不一样,替他加持的是妙观内的一位老道长,到了跟前,晏长陵掀袍跪下求符。
道长将一枚平安符递给了他。
晏长陵接过,起身正准备出去,身后的道长突然道:“一枕黄粱,几时梦醒,愿施主能早日领悟,回到原处。”
晏长陵一愣。
何意?
跟前的道长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对他含笑额首,不再言语。
马车已经备好了,周清光走了进来。
晏长陵对道长回了一礼,眉头微拧,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狐疑地走了出去。
—
翌日,晏长陵终于穿上了飞鱼服,去锦衣卫之前,同白明霁道:“想吃什么,同厨子说,虽没有为夫做的好,但换一下口味,也不错。”
白明霁昨日浑浑噩噩过了一日,今日总算恢复了精神,把昨日他给自己的平安符放在了素商新绣的荷包内,也顺便送了一个新的荷包,走过去挂在了他的腰间。
晏长陵低头看她,扬眉问道:“你绣的?”
白明霁惭愧,琴棋书画她都会,唯有女红差了一些,“下回我再亲手替你绣。”
绣不绣无所谓,他不讲究这些,要出门了,偏头问她,“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这段日子两人天天腻在一起,还真没怎么分开过,倒像是过了几日蜜里调油的新婚,白明霁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脸颊很容易泛红,推了一下他胸膛,“不过是去当值,又不是不回来,有何好说的?”
晏长陵被她推得退后两步,不甘心,暗示道:“就没有其他表示?”
白明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犹豫片刻后,身后拽住了他的腰带,把人往跟前一拉,仰起头,本打算来一个蜻蜓点水,匆匆了事,谁知失了算,忘记两人的身高差,嘴凑上去,连他下颚都没碰到。
白明霁:
晏长陵盯着她微微嘟起来的红唇和错愕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尽管有些丢人,白明霁还是觉得不服气,手上用了力拽他的腰带,脚尖踮起去亲,眼见要碰到了,晏长陵却突然扬起头,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再次拉开。
白明霁眉目一竖。
急了。
正要往上跳,晏长陵嗤笑一声,伸手掐住了她的后脑勺,对准了她的红唇,喉结滚动,一口咬了下去,男性的气息里天生带着一股霸道,势不可挡,强硬地钻入了她的口鼻。
唇瓣被他狠狠地咬住,宽大的掌心捂住她的脑袋不让她逃,舌头已能熟练地撬开她的牙关,挑|逗着她的舌尖
白明霁面红耳赤,呜咽声破碎在他的嘴里。
屋内的丫鬟见状,忙垂头退了出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会,在她的身上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勾魂的功夫,与第一回的莽撞截然不同,每回他看似不急不躁,却让人没有半点招架之力,从亲吻缓缓地磨她,点着她的火,吊着她的气,舌尖的细描慢绘能磨死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被送开时,白明霁发丝已经凌乱,半躺在书案上,喘息连连,满面红潮。
晏长陵盯着她的模样,拇指不觉掐了下她的腹部,眼底擒着一抹浓欲,哑声问她:“要不,再歇息一日?”
还歇。
再歇下去,锦衣卫不用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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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没去看他的眼睛,使劲推他,“夫君早就早回。”
见到了她脸上的惊慌,晏长陵一声轻笑,在她额头落了一吻,彻底松开了她,“走了,在家等我。”
“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吃饭。”
白明霁从书案上起身,背对着他,正整理被他揉乱的襦裙,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匆匆打发道:“好。”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白明霁才回头瞅了一眼,正好看到拿到潇洒的背影从视线内消失,内心轻轻一触,蔓延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充实和满足
白明霁眼睛一闭,自暴自弃地抬手碰了碰滚烫的脸颊。
她好像也堕落了。
依赖会让人上瘾,她低估了岁月,也低估了陪伴,没有自己最初想的相敬如宾,点到为止。
她想,她的性子始终还是改不了。
要么不爱。
要么爱得痛快。
金秋姑姑的遗体已经装好棺,拉到了义庄,就等着扬州的张婶子过来。
白明霁本打算用了早食,去看看晏老夫人,刚放下碗,宫里便来了人。
是太后宫里的一位宫娥,来请白明霁进宫,“太后娘娘有些日子没见到少夫人了,这不想得紧,命奴婢前来接少夫人。”
白明霁确实好些日子没见太后了,正好想见她。
尤其是金秋姑姑死后。
—
照上辈子太后的结局,这个时候太后的身子已应该能查出毛病。
可白明霁看到了太后后,心头不由狐疑,这哪里是将死之人,神清气爽,被宫廷内的生活滋润得红光满面,说她是自己的姐姐,也不会有人怀疑。
到的时候,太后正在教诲太子,“太子读不读书,何时读书,哀家并不在意,太子不用在哀家跟前来演戏,也不用大清早在哀家这院子里来练舞,太子若是想哀家夸你两句,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晚上他那老子不让人睡觉,早上他儿子也不让人睡觉。
还要不要她活了。
太子心思被戳中,双手捏成了拳头,既紧张又憋屈,但总管教了他,要忍,“皇祖母喜欢什么?”
太后捏着眉心,“哀家倒是想问问,太子喜欢什么?”
太子对答如流,“孙儿喜欢读书,练字,练剑”
狗屁。
总归是自己捡来的便宜孙子,太后还是耐着性子道:“不对。”
太子一愣,忙道:“孙儿没说谎。”
“太子喜欢玩,喜欢踢球,喜欢玩水,喜欢蝈蝈儿”太后盯着他逐渐慌乱的脸,知道他要反驳,提前打断他,“太子不用害怕,哀家没怪你,哀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在泥巴田里打滚呢。”
太子见她当真没有要罚他的意思,逐渐放松了下来。
太后又道:“太子在旁的地方需要做什么,哀家管不着,但在哀家这儿,哀家允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这话难免会心动,可他觉得太后怎会如此待他好,“孙儿”
“行了。”太后不耐烦了,“哀家命令你今日什么都不学,尽情地玩儿,你父皇要怪下来,哀家担着,去吧。”
人走后,太后才让白明霁过来坐,忍不住吐槽,“心机了得,矮冬瓜生出来的,我真喜欢不上,陛下说他还小,你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哪里像个小孩儿,再不释放孩子的天性,将来等他坐上皇位,遭殃的就是黎民百姓”
白明霁:
没等白明霁开口,荣嬷嬷先斥责道:“娘娘,太子殿下乃天潢贵胄,如今还是个孩子,娘娘万不可生出后娘的心思。”
什么贼眉鼠眼,这要是落到外人耳里,那群臣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果真是最疼哀家的嬷嬷,你看,讽刺着哀家呢。”
荣嬷嬷一手把她奶大,比她亲娘陪她的时间还长,不是亲眼盛似亲眼,看不得她作下去,知道白明霁与她一条心,今日人来了,便把希望寄托给了白明霁,“少夫人好好劝劝娘娘,什么事可为,什么话该说,依奴婢看,她白长了少夫人十几岁,论心智还没少夫人的齐全。”
太后:“”
荣嬷嬷说完便退了下去,留下太后干瞪眼。
白明霁纳闷,往日荣嬷嬷言语虽严厉,从未这般逾越过,不由问太后,“娘娘做了什么,把嬷嬷气成了这样。”
太后翻了个白眼,“哀家一个死了丈夫的孤家寡人,能做什么?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
白明霁一笑,觉得她多虑了,“这宫里谁人敢欺负娘娘。”
太后欲言又止,今日叫她来,并非为了此事,抬头把屋里的宫娥都屏退掉,冲退去外间的荣嬷嬷道了一声,“我与阿潋说几句话。”
荣嬷嬷平日里一副凶样,说话也不中听,但办起事来,从不让太后操心,轻轻地合上了门扇,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外面。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了,太后才问白明霁,“你娘家还有个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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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一愣,一时被她问住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走后,孟挽也到了京城,孟家剩下的都是一些堂兄妹,她很少联系,倒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小舅舅,可她唯一一次去扬州时,他并不在家,没见过面,自然不亲,听太后突然问起,忙道:“怎么了?”
“太子的禁军缺了一个统领的位子,昨日内阁呈上了名单,上面举荐了一人,名叫孟弘。”
孟弘?
确实是她舅舅。
白明霁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舅舅来了京城?”
见她这副样子,应该是不知情,太后更纳闷了,拧眉道:“哀家叫你来,便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事,若你都不知道,此事就奇怪了,孟家自你外祖父走后,家道一落千丈,孟弘再有本事,他的名字能递到御前来?”
太后扫了她一眼,低声道:“陛下今日已经见过了人,颇为满意,隔日你那舅舅便会到本宫的殿外守门,若不是你找过来的,那么到底是谁,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白明霁心头早就跳了起来,上辈子压根儿就没有这事。
孟家的舅舅,她倒是都没见过。
屋内正沉默,门外荣嬷嬷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告诉膳房的人,一个月的俸禄没少给他们,是他们嫌不够,还是觉得娘娘平日里没给他们打赏?这跑几步路的差事都要偷懒,莫不是觉得娘娘好糊弄?那恐怕他们的算盘打错了,东西拿回去吧,咱们这位太后娘娘难伺候得很,嘴挑眼也挑,不是那样菜,不是那个人送来的,娘娘不会进口。”
白明霁眉头拧了拧,看向太后。
太后脸色倒是平静,“哀家能活到如今,你以为全靠脸?”
“当年身在一群女人堆里,都没被毒死,如今也没那么容易死”宫里到处都是眼睛,皇帝以为他偷人的这点事,能瞒住谁?
要靠他的保护,她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离午膳的时辰也快了,不急于这会儿,太后留了白明霁在宫中用饭。
—
底下有一群得力的奴才,皇帝搬家的效率异常高,一日便整理好了,住进去后,迫不及待地去看‘太子’。
谁知一出来便看到夹道内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跑着放风筝。
皇帝凝目,“那是太子?”
李高也看到了。
赶紧走过去,把太子拦了下来,“殿下,怎么在这儿?”
太子玩了这一阵,正在兴头上,满头的汗也不觉得晒,听到李高的声音,回头又看到了皇帝,下意识一慌,可太后的话又给了他底气,捏着风筝线,走到了皇帝跟前行礼,“父皇。”
皇帝皱眉,“你怎么在这儿?没去上课?”
太子生怕挨骂,忙道:“是皇祖母给儿臣放了一日假,儿臣今日只管尽情地玩。”
李高笑了笑,回头同皇帝弓腰道:“太后娘娘太宠溺殿下”
皇帝不为所动,前一刻眉目还在打结,转眼却道:“说得也是,劳逸结合,听你皇祖母的,今日就准你歇息一日。”
第74章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皇帝到了太后的殿内, 见白明霁也在,正好,还从未好好瞧过这位白家大娘子。
能让晏长陵和岳梁为了她大打出手的小娘子, 一定不是凡夫俗子,打量其容颜确实乃万里挑一的美人,谈吐举止得体,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静, 无论是与晏长陵,还是岳梁,似乎都配得上, 倒也能理解晏长陵了, 换位思考套在自己身上,如今要是有人看上了太后,或是太后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自己与他的反应只怕一样。
难得见上一回,且还是自己兄弟的媳妇儿, 皇帝怎么也要好好招待一番, 回头让李高把刚得来的几只梭子蟹给蒸了送来。
李高笑着应了一声:“是。”又道:“陛下, 这蟹得到八九月才肥妹,早上送来的那几只个头小。”
言下之意是提醒他,拿出来招待, 怕他失了面儿。
皇帝正犹豫,太后却道:“梭子蟹是云湖里出来的吧,这头一批哀家倒是想尝尝,皇帝难得有这份孝心, 你就照他的意思办。”
李高垂目应道:“是。”
躬身退出去,面上的神色一瞬起了变化, 笑意褪尽,眼底冷冰,唤来了守在外面的一位太监,“知会御膳房,把梭子蟹蒸了。”
那太监一愣,“总管”
李高面色平静,“去吧。”
—
午膳时,太后、皇帝、白明霁、太子共四个人,可一盘梭子蟹呈上来,独独少了一只。
皇帝疑惑地看向李高。
李高忙解释道:“这几日天气热,一早送过来,御膳房的人还拿冰养着呢,谁知还是死了大半。”
只剩下了三只。
四个人,该怎么分。
皇帝不贪口腹之欲,正欲让出来,立在太子身后的太监,低声唤了他一声,“殿下。”
自朱家倒台,朱嫔死后,太子彷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极为懂得看人脸色,在皇帝开口前,先道:“孤不爱吃蟹,总管分给皇祖母,父皇,晏少夫人吧。”
皇帝微微一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把他叫到了跟前坐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吝夸奖,“咱们太子长大了。”
太子好久没被皇帝这般夸过,心底很是高兴。
面上的受宠若惊,皇帝看在眼里,心口莫名一酸,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最近对他的忽视。
朱氏虽可恨,却是太子的母亲。
丧母之痛,于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是很大的打击,他这个当父皇的,应当给予安抚才对。
为了弥补,皇帝亲自剥下蟹肉,放在了太子碗里,“吃吧。”
立在他身后的李高脸色微变。
太子看着跟前的一碗蟹肉,也愣了愣,“父皇”
皇帝冲他一笑,“尝尝,鲜不鲜。”
久违地从皇帝脸上找回了温暖的笑容,太子眼睛微微泛红,道了一句,“多谢父皇。”在皇帝慈爱的目光下,把那碗蟹肉吃得干干净净。
皇帝转过身,等李高拿水来净手。
一向稳重的李高,今日却像是走了神,待皇帝转过身来了,才反应过来,忙从边上的太监手里接过了铜盆,递到了皇帝跟前,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倒是平稳,“陛下,蟹壳锋利,当心伤了龙体,往后交给奴才们便是。”
皇帝没在意,正要净手,突然想了起来,回头看向了太后,“儿臣”
太后眼皮子一跳,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领他的情,把那蟹交给了身后的宫女,“剥了吧。”
皇帝只好作罢,净完手李高又递上了帕子。
一来一去,一会儿的功夫,再回过头便看到太子的嘴角生出了几颗红点,似乎身上痒得厉害,正抬手挠着脖子。
皇帝眉头一皱,“太子怎么了?”
太子生怕自己扫了兴,忙摇头道:“儿臣没事。”
李高则道:“今日天热,太子殿下又在外面放了半日的风筝,莫不是长了痱子,奴才先带殿下敷些药”
“什么痱子。”太后打断,“太子只怕是吃不得蟹,赶紧宣太医来吧。”
竟还有这等事。
皇帝没反应过来。
白明霁倒是见过这样的人。
上辈子孟挽也是如此,吃不得虾蟹,一吃身上便会长红疹子,是以,嫁入白府后,府上的厨子很少买虾蟹。
此病类似于荨麻疹,但比荨麻疹更为厉害,发病起来轻则痒几日,重则没命。
一顿午膳,因太子发病,闹得人仰马翻,太监手忙脚乱地把太子带回了寝宫,皇帝也一道跟着去了。
终于安静下来,太后一点都没受影响,招呼白明霁继续用饭,讽刺道:“太子七岁了吧,如今才知道不能吃螃蟹,也是稀奇。”
荣嬷嬷及时止住她,“娘娘,食不言。”
宫女把螃蟹剥好了,搁在太后跟前,太后没动,也没让白明霁动,使了个眼色,荣嬷嬷便上前把那蟹给撤走了。
太后虽贪吃,但有一桩,不是自己的人做出来的东西,绝不会进口。
且就算是自己的人做的,用之前也会让人试吃。
当年被先帝刚带进宫那会儿,不知道多少人做了她的替死鬼,从那之后她便愈发小心谨慎,极为惜命。
太子今日就是个例子,可见进口的东西绝不能马虎。
白明霁也没什么胃口,早早便搁了筷子,在得知太子无碍后,没再留,同太后辞了行。
太后送她出去,两人快到门口了,白明霁才想起来,又问太后:“娘娘最近的身子当真可好?小病小痛也没有?”
太后狐疑地看着她,“怎么,怕哀家早死?”不等白明霁出声,便道:“放心,哀家好得很,倒是你,孟家的事情,怕没那么简单。”
白明霁知道,“多谢娘娘。”
“谢什么?哀家当年只身一人进宫,没有娘家没有背景,个个都想来当哀家的娘,可哀家没有乱人祖宗的毛病,捡了你这么一个干女儿回来,哀家若是连你都保不了,还有什么用?”
是啊,上辈子若是白太后还在,孟挽必然不敢对她动手,以太后护短的性子,自己要平白无故地死了,掘地三尺,她也会把人揪出来。
想起上辈子她死后,自己连到跟前上一炷香的机会都没,白明霁又愧疚又难受,突然上前抱住了太后,低声道:“娘娘千万要保重。”
她不仅是自己的靠山,也是她想要保护的人。
白明霁性子一向冷淡,即便与太后情同亲人,也从未这般与她亲近过,太后被她这一抱,人都懵了。
等她走后,胃上的那阵恶心再次泛起时,太后心头莫名地发了慌,不怕亲人不联系,就怕亲人突然的关怀,忙问荣嬷嬷,“适才来给太子瞧病的哪个太医?”
这头回到殿内,皇帝也从太子那回来了。
来的是皇帝的御医,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总算止过了太子身上的痒。
见皇帝面色沉郁,一副担忧的样,太后揶揄道:“那螃蟹可是皇帝令人做好,自己剥给太子的,不关哀家的事,皇帝若来同哀家兴师问罪,要哀家赔你一个太子,哀家可赔不起。”
皇帝还在想御医的话。
太子此症,多半乃父母遗传。
他晏家几代,都没出过,吃东西吃出红点子的人,不是他,那就是朱氏。
一想起朱家,皇帝心情糟糕透顶。
当真是外子里子,没一样好。
被太后一顿讽刺,皇帝也不恼,走过去坐在太后的脚边,抱住她的腰,头枕在她腿上,“母后也不是赔不起”
死皮懒脸的样儿,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太后想踢他,刚要使力,胃里的那股翻腾又开始了,知道今日来的是他自己的御医,指使皇帝,“哀家最近也有些不对劲,把你的御医叫过来,也给哀家瞧瞧。”
她平日里生龙活虎,皇帝道她是在与太子争风吃醋,心头高兴,哪里敢不依她,立马让人把御医叫了过来。
御医当着皇帝的面,给太后把了脉。
今日来的御医姓刘,名坦,性子耿直,说一不二,从不会隐瞒病情,也不会慌报病情。
本以为刘坦会拆了她的台,皇帝心头还在想着该怎么替她圆场,却见刘坦瞧了一阵后,脸色渐渐地不对,最后竟是大胆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一愣,“怎么了?”
刘太医像是要被他砍下脑袋一般,吓得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赎罪。”
这样的举动,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皇帝心头一跳,不觉已紧张地站了起来,连‘母后’二字都忘记了唤,直接问道:“她怎么了?”
太后适才被白明霁吓了一跳,如今再见到御医这番动静,也开始害怕了。
刘坦依旧不出声。
皇帝急了,“朕问你话,娘娘得的是何症?”
这回刘坦说了,“娘娘是,是喜脉。”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每回皇帝过来,荣嬷嬷都会屏退宫娥,自己守着,人在外间突然听到这一声,眼睛一黑,险些栽了下去。
太后脑子被这一道消息劈得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还在愣着。
直到皇帝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地道:“母后,听到没,母后有儿臣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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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丑闻,天下最大的丑闻。
奇耻大辱。
太后终于从浑浑噩噩地回了神,冷声斥道:“皇帝,你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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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松,儿,不,朕不松,你根本就不是儿臣的母后,你是朕的”皇帝顿了顿,实在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不顾太医还在场,直接表明了心意:“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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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头一个真正喜欢上的女人。
如今她怀了他的儿子,他不想再躲躲藏藏,他要名正言顺,什么太后,母后,他要她做自己的皇后。
他登基也有十来年了,后宫的嫔妃也有五六个,可夭折的夭折,流的流,至今膝下除了一个太子,再无其他孩子。
但如今有了。
还是与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的孩子,皇帝高兴地有些语无伦次,不顾太后的反抗,兴奋地捧着她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上,太过于激动,眼底泪光闪烁,都快要溢出来了,哑声道:“多谢母后。”
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高兴,微微一怔。
皇帝又回头同一脸目瞪口呆的刘太医道:“胎儿可安好?”
刘坦额头触地,半晌才道出了一声,“陛下放心,好。”
“好,好好”皇帝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脚步在屋内又转了几个圈,还是不放心,“这样,今日起刘大人便负责太后的诊断,定要确保娘娘肚子里的胎儿安好,顺利生下来。”
刘坦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满头是汗。
果然,皇帝又对他笑道:“娘娘和胎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杀你全家。”
—
李高适才被皇上留下来,伺候太子。
太子褪去衣裳,人躺在床上,长红点的地方涂满了草药,痒是不痒了,人也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高替他在心口的位置,盖好了被褥,才起身出去。
人走到廊下,身后跟上了一位太监,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主子,人留不得了。”
这才住进来多久?太子又是逃课,又是中|毒。
还不如当初养在朱氏名下。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可宁寿宫不比长春宫,太后的心眼子密如筛眼,不仅人安插|不进去,东西也送不进去。
李高没出声,半晌才回了一声:“不可轻举妄动。”
抬步去往太后屋里,去接皇帝。
到了殿门口,意外地见刘太医跟在了皇帝的身后出来。
皇帝回头对他吩咐道:“往后就劳烦刘太医每日跑一趟,确保好太子的安康。”
刘太医领口的一圈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了,弯腰回道:“微臣应该的。”
回去的路上,李高看出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连太子的病情都没向他过问。
便有意试探道:“再有半月,大启议和的使臣便该进城了,届时陛下即可高枕无忧。”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对他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不过没否认自己的高兴,扬声吩咐道:“晚上备些酒菜,朕好久没畅饮了。”
夜里待皇帝歇下后,李高才收到了真正让皇帝如此高兴的消息。
“太后有了身孕。”
—
白明霁回到侯府后,便立马叫来了素商,去查孟家的那位舅舅。
还没等素商找到孟弘的住所,翌日一早,门房的便匆匆忙忙跑来了院子,高兴地禀报道:“少夫人,扬州孟家的二娘子,孟三爷来了。”
“谁?”白明霁没听明白。
第75章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谁是孟家二娘子?
外祖父膝下仅有三位子女, 母亲,孟挽,和孟弘。
在外祖父那一辈, 倒是还有几位兄弟。
白明霁很快回过神,八成是孟弘进京,家族中派了一位排行为二的姑娘相陪,便也没在意。找了一日孟家舅舅没找着, 如今主动上门来,她得去迎。
起身下了穿堂,往外面走。立夏后日头一日比一日烈, 即便是早上, 太阳晒在人身上,也能出一身大汗。
晏长陵的院子青竹居多,以此而得名, 廊下转角的地方便种了一片,夏季里用来引风遮阳, 竹丛不算密切, 却高过了砖瓦。一阵风扑来, 竹丛簌簌轻响,移动的光影印在每个人的脚下,几道人影从游廊绕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丫鬟乃老夫人跟前的一位婆子,把人带到了后,回头笑着招呼:“孟家舅子,孟家娘子, 这儿便是少夫人居住的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听到了声音,人正上廊下的台阶, 转过头时,视线被几根柱子和倒挂楣子挡住了,只依稀看到了几道人影。
脚步加快,跨上了最后一层台阶,前方的说话声也清晰了,一道温婉的声音传入耳朵,“有劳嬷嬷了。”
软糯的嗓音,几乎刻在了她脑子里,太过于熟悉,白明霁周身的血液突然凝住了一般,人愣在那儿,茫然地抬起了头。
引路的婆子见到白明霁,笑着恭喜道:“少夫人,孟家来了亲戚,瞧您来了。”
在她身后,两位孟家人齐齐朝她望了过来。
孟挽上立在左侧的光爆之中,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冲她微微一笑,轻声唤她,“阿潋。”
白明霁忘记了自己人在何处,只顾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那张脸,花白的日头在孟挽身上折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白明霁的视线模糊,脑子也空白
“阿潋,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阿潋,你这样活着真的幸福吗。”
“当年你母亲也很痛苦。”
“你们下不了手,姨母来帮你们一把。”
上辈子的画面,凌乱地在白明霁脑子里翻腾。
为什么她还会看到孟挽?
白明霁面色苍白,呆呆地盯着孟挽,迟迟没有反应,身旁的素商也没好到哪儿去。
当初孟娘子的马车,不是被姑爷赶下悬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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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孟挽却没恼,“噗嗤——”一声轻笑,转头看向孟弘,轻带埋怨道:“瞧吧,我就说阿潋见到了我,会吓一跳。”
说着缓缓上前,立在了白明霁跟前,轻声道:“阿潋放心,姨母不是鬼魂,姨母还活着呢。”怕她不信,孟挽轻轻牵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了捂,又笑着询问道:“这回信了?”
隔得近了,白明霁能清楚地看到了这张脸。
孟挽与母亲有八分像,孟挽年轻时走在街上,还常被母亲的友人认错。
可仔细看,还是不一样。
母亲的神态偏优柔,目光柔和,即便是笑起来,脸上仿佛也罩着一股幽怨。孟挽不同,她的眼底冷静,笑容虽温婉,却缺少了几分真实。
真是孟挽?
她还活着?
为何?
手被握住的温度,切切实实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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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孟挽的脸,并没有因为她的眨眼而消失。
不是梦。
当真是孟挽。
白明霁的神智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空洞的眸子也渐渐地找回了神,看着跟前满脸堆笑的孟挽,她张了张嘴,隔了一辈子,再次唤了她一声:“姨母。”
“来客人了?这么大的日头,怎都围在了这儿?”余嬷嬷适才去厨房替白明霁取粥,才听到消息,见人都挤在了廊下,忙上前来招呼,“天气热,少夫人赶紧把客人请进屋吧,进了屋坐着慢慢叙旧。”
白明霁怕热,立夏之后,屋子里便置了冰。
晏长陵怕把她热着了,连木几都换成了一块墨玉,无论外面的太阳有多大,到了屋里便犹如春季,凉快舒爽。
招呼孟弘和孟挽入了座,余嬷嬷又替两人奉了茶,热情地询问:“二位可曾用过了早食?今日厨子正好蒸了鲜花糕,孟家三爷,孟二娘子若不嫌弃,也尝尝咱们江宁的口味?”
孟弘忙道:“不必麻烦,来时咱们已用过了。”
孟挽看出了这位余嬷嬷与一般的奴才不同,含笑道了谢,“今日冒昧前来,事前也没递帖子,劳烦嬷嬷了。”
“二娘子可莫要说什么劳烦,少夫人的娘家人就是咱们晏侯府的亲人,别说奴才们欢喜,晏老夫人,世子爷都欢迎着呢。”
白明霁嫁入侯府,今日还是头一回来亲人。余嬷嬷生怕怠慢了,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白明霁看在眼里,打发了她出去,“嬷嬷先下去吧。”
余嬷嬷点头退了出去。
孟弘这才介绍起了自己,“阿潋,我是舅舅。没想到儿时错过了一面,便再也无缘相见,今日还是头一回看到阿潋,望阿潋不要责怪舅舅才好。”
上辈子白明霁没见到孟弘,这是第一回见他,相貌与外祖父完全不同,外祖父天生一副刻板严肃,就算是自己看上一眼也会害怕,孟弘更像外祖母,从进来后,面上一直带着笑。
白明霁倒能理解,也并不是他的错。
母亲曾收到过孟弘的好几封书信,信里的意思,想来江宁看看她们母女三人,在母亲在白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是以,都一一回绝了他。
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白明霁很快镇定了下来,温声回道:“不怪舅舅,今日相见也不晚。”
孟挽一笑,插话道:“我也是如此与他说的,我说阿潋心善,并非那等不认亲的人,可他就是紧张,进门时还深吸了一口气呢。”
孟弘被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
白明霁便道:“听说舅舅来了江宁,昨日我还差人去寻过,可惜没打听到舅舅和姨母的住所,你们是何时来的江宁?”
不待孟弘出声,孟挽又接了话,“怪我,上回阿潋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可你舅舅偏生那时也出了一件事,赤手擒了一只大虫,被扬州的县令看中,打算举荐到京城的军营。阿潋应该知道,孟家自你外祖父走后,家中便没有人能立得起来,你舅舅好不容易争取了个好机会,便成了全家人的希望,哪里放心得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让我拿着钱财,先沿路四处打点。我怕阿潋担心,便让身边的丫鬟先走官道,提前来与阿潋通报一声,待等你舅舅的事落定了后,再一道过来,谁知”
马车竟然跌下了悬崖。
孟挽叹了一声,“我有幸捡回一条命,前几日到了江宁后,本该立马来找你,可谁知你舅舅有了大造化,被内阁的人瞧上,举荐到了陛下跟前,谋了一个东宫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昨日刚定下来,今儿一早我和你舅舅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门,只为给你一个惊喜。”
说起这事,孟挽又转头看了一眼孟弘,“我本打算先来找阿潋,毕竟有阿潋在江宁,咱们办起事来也方便,可你舅舅不听,说什么十几年没见,一见面就来求你,他脸没地方搁,直到昨儿事情办下来了,你舅舅才敢来见你”
白明霁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
跟前的孟挽确实是真的。
还活着。
晏长陵并没有把她害死。
照她的话说,她是这几日才到的江宁,她人没在那辆马车上,如此说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白明霁知道她说了谎。
上辈子她与阮嫣在同一日入的江宁,尽管阮嫣提前了一日,可还是在她之前,进了白家。
孟挽到江宁的那日,她亲自到城门口去接的她,也亲眼看到了她从马车上下来。
为何这回她就不在马车里?
是她被人救起来了?还是说,她人早就到了江宁,只不过在等着母亲的仗期?
可此时她完好无损,身上没有半点受伤痕迹,再说悬崖深不见底人跌下来,救上来的可能性不大。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她早早便到了江宁,暗里一直在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知道马车跌下了悬崖后,她改变了计划。
之后白之鹤死了,她彻底失去了进入白家的机会,就此隐藏在江宁,如今突然又冒了出来,她到底想要什么?
白明霁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她杀了母亲,杀了自己,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是母亲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心怀仇恨,不得不杀了母亲而后快,还是自己的存在,哪里阻碍到了她?
她一个死了丈夫,被夫家退回娘家的女人,最后却把贵为尚书夫人的母亲,和身为少将夫人的自己给毒死了。上辈子白明霁以为是自己引狼入室,给了孟挽下手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就算当初没有让她进入白家,孟挽还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继续她接下来的计划。
白明霁望着那张脸,望出了神,这辈子她最初活着的意义便是为了等她。阴差阳错,磋磨了这几个月,心底好不容易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实,也打算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了,她却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她该怎么办?
问她到底给母亲种的是什么蛊,为何要害死她?
害死了母亲还不满足,为何又来要自己的命?
上辈子腹中的那股绞痛,本以为遗忘了,如今却又慢慢地想了起来,白明霁两只手不觉用了力,紧紧地握住了圈椅的扶手。
孟挽说完这半天没听她回应,诧异地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利如刀锋的眸子,神色一愣,讪讪地道:“阿潋,怎么了?”
白明霁知道她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可心头的火气和恨意,一时灭不下来,也收不回来。
这关头,屋外便传来了丫鬟的声音,“世子爷。”
屋内逐渐怪异的气氛,被这一声打破,白明霁终于回过神,眼底的锋芒一收,望向了屋外。
孟挽和孟弘也微微侧目。
“夫人,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晏长陵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先至,跨入门槛,绕过屏风,目光先落到了白明霁身上。
白明霁也正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既然他上辈子看到了自己最后一幕,那他也应该认识孟挽。
被自己害‘死’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不知他是什么感受,果然晏长陵在看到跟前的孟挽后,神色僵住,抬头问白明霁,“这位是?”
第76章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白明霁还没答, 孟挽先起了身,自己介绍道:“扬州孟家二娘子孟挽见过世子爷,今日冒昧前来探望阿潋, 叨扰世子爷了。”
说得很清楚了。
晏长陵眉间浮出一丝茫然,看向白明霁。
白明霁用眼神告诉了他答案,没错,就是那个上辈子毒死了她, 这辈子一开始便被他赶下了悬崖的孟挽。
比起白明霁的惊愕,晏长陵很快镇定下来,客气地招呼道:“姨母不必见外, 快请坐。”又转头看向孟弘, “想必这位就是孟家舅舅了,昨日得知舅舅来了江宁,本该晚辈前去接二位到府上才对”
晏长陵待两人的态度热情, 半点没有高门里世家子弟的架子,孟弘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同他聊起了刚得来的职务。
同适才孟挽说得一样, 是被内阁的人瞧上, 举荐到了宫中。
晏长陵道了声恭喜,便问道:“舅舅初来乍到,官场复杂, 不知可有关照之人?”
孟弘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转头与身旁的孟挽对视一眼,摇头道:“不怕世子爷笑话,我孟家家族败落, 别说京城,即便是在扬州, 也没什么人脉。”
唯一的人脉,便是白明霁了。
从扬州出发前,在族中人的眼里,白明霁就是他们孟家的最后一道人际关系。
孟弘面子薄,这一路幸好有孟挽帮着打点,否则早在进城的那日,就不得不找上门来了。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那就不用他厚下脸皮再求人,今日上门只为了看望外甥女,并非有所图,便也没与两人提起关照之事。
晏长陵倒是主动道:“舅舅往后在宫中若有何疑问,或是被谁为难之处,不必见外,告诉晚辈,晚辈必当关照。”
早前孟弘也听说过晏长陵,皇家宗亲,侯门世子,榜眼之才,真正的矜贵公子爷,平常人别说靠近,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幸运,没想到本人如此平易近人。
孟弘感激地道:“多谢晏世子。”
晏长陵摇头,“不必言谢,阿潋的舅舅,便是我晏长陵的舅舅,往后舅舅在江宁站稳了脚,便把家里人一道接过来,咱们阿潋喜欢热闹”
白明霁:“”
“不知舅舅如今在哪儿落脚,若不嫌弃,我晏家有几处空院子,舅舅与姨母可过去安置。”
“多谢世子爷。”孟弘受宠若惊般地道了谢,“往后要常留在京城了,昨日我便找到了一处院子,交了租金,价格倒也不贵”
“既然找到了地方安置,晚辈也不勉强了,待会儿我派人送些东西过去,”晏长陵刚从锦衣卫回来,还没换衣裳,起身同两人道:“舅舅,姨母先喝一会儿茶,我进去更衣。”
人到了里屋,又探头出来,唤白明霁,“阿潋,我那件月白窄袖衫子呢,放哪儿了?”
白明霁起身,一道跟了进去。
人一到里面,便揪住晏长陵,“你想个办子,把人留下来,我有话要问她。”
晏长陵把人拖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她不是死了吗?”
白明霁掰开他的手掌,声音从牙缝里透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把人掀下去前,你就没确认,人在不在里面?”
这个晏长陵还真没确认。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就出去把人拿下。”至于那些问题,她慢慢问。
“再忍忍,先不要打草惊蛇。”
白明霁被他拖住,又捂住嘴,动弹不得,“等不了了,我要亲手杀了她!”她忍到了现在,也是极限。
晏长陵劝解道:“孟弘为何能进东宫,你就不好奇是谁帮了他?”
“我可以自己问。”白明霁去掰他的手。
“夫人”晏长陵从身后把她抱住,下颚搁在了她肩头,“阿潋,我知道你恨,但你我绑了她容易,弄死她更容易,可她身后的人,她到底是什么目的,阿潋真以为,你严刑逼供了,她就能说出来?”
见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晏长陵又才握住她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既然她能再次出现,咱们不愁挖不出真相”
白明霁心里何尝不知,可人此时就在外面,那个上辈子害死了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女人,就是自己屋里,她忍不住。
她想弄死她。
晏长陵把她抱进怀里,像是安抚一只被激怒的野猫,轻揉着她的头,“放心,待了解真相后,我答应你,把她给你,随你处置。”
白明霁彷佛习惯了他的这种安抚方式,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揉捏下,起伏的心口,渐渐地平复下来。
出去后便也能平静地对待孟挽了。
晏长陵与孟弘说着宫中的事,白明霁带孟挽去院子里转。
上回孟挽见到她,还是在自家姐姐的葬礼上,那时候白明霁哭成了泪人,扑进她怀里,问她,“母亲走了,我该怎么办。”
时隔两年多再见,孟挽发现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姑娘。
孟挽温声关怀道:“阿潋,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过得不好,才是如了她愿吧,白明霁压住心头的厌恶,点头道:“挺好。”
“当年你母亲走得突然,姨母对你一直放心不下,恨不得把你带走,跟着姨母一道过,可姨母身份卑微,你跟着我只会遭罪,这两年来,好在你我互通着书信,姨母这回见到阿潋后,阿潋长大了不少,姨母是打心底眼地为你高兴。”
听她说起母亲,白明霁眼角几番抽动,险些没有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挽又道:“姨母原本还在担心,这晏侯府满门显贵,阿潋心头若是有什么委屈,便同姨母说说,可今日一见,那晏世子为人热情,想必待阿潋也是极为宠爱,专一得很。”
在她手里死了一回,白明霁终于知道孟挽的厉害之处了。
当年她规劝母亲,怕也是这般说的。
何为专一?
高门大户里,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当家主母嘴上不说,心头何尝不介意,她便是利用这一点,名为关心,实则处处提醒母亲,她连一个妾室都不如。
母亲虽身中蛊虫,可心情郁结也是真。
如今她又拿这一招来对付自己了。
在她孟挽眼里,晏长陵的身份和样貌,又怎可能只娶她一人。
前面日头正烈,白明霁没再往前走了,坐在了游廊内的靠椅上,抬头看向孟挽,面露几分忧愁,问道:“姨母如此说,我心头倒是有一桩事想与姨母说。”
孟挽微微一愣,随后面含微笑,坐在了她身旁,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细声问她:“阿潋怎么了?心头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姨母,如今你舅舅也有了出息,咱们娘家也不是那等子拉不出来的人,阿潋若是受了委屈,姨母替你做主。”
白明霁抬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姨母,母亲的死因我查出来了,中的是蛊,此蛊乃苗疆之地所出,得以药材常年将养,姨母觉得这蛊,到底是何人种到母亲身上的?”
孟挽一愣。
白明霁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一抹愕然和紧张,压在心底的杀意再一次冲了上来,瞥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半晌后,孟挽很是意外,“竟然有这种事?”
顿了顿,突然哀怨道:“当初爹娘看上白家老爷子忠肝义胆,非要把姐姐嫁到京城,我心中万分不舍,倒是劝过姐姐,说京城虽好,但离家远,只怕她这一嫁,往后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过得好与坏,咱们这些个亲人一概不知,可姐姐被白之鹤迷了心智,听了他一句此生永不相负,便如同着了魔,非要嫁过去。好了,人搭进去后,方才知道曾经的那句话为鬼话。但凡她就此认清此人的真实面目,有半丝后悔,也不会怨死在那”
孟挽说着,声音里还掺杂着几分愤怒,“如今她人走了,那一对奸|夫|淫|妇遭了报应也死了,上哪里去找证据?姐姐这一辈子,是真真是把自己搭进了白家。”
她低头去拭泪,白明霁则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她这番演技,若非知情人,谁会怀疑到她头上。
缓了缓,又道:“倒也不是查不出来,母亲当年得病,入口的药材皆是我在伺候,能断定养着母亲体内蛊的并非是那些汤药,此蛊我也问过旁人,喜香。”白明霁回头问孟挽,“姨母可知道母亲最喜欢什么香?”
这回孟挽的反应更明显,面上的颜色白了几分,神色却依旧镇定,“香?蛊虫,姨母还没听说过有这等诡异之物。”
又轻声问她:“这些阿潋是听谁说的?上回阿潋在信里提起过白老夫人,莫非阿潋怀疑她?”
白明霁看着孟挽那张演技超群的脸,很佩服她的定力。
“还没查出来。”白明霁对她笑了笑,“姨母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找出毒|害母亲的真凶,让她偿命。”
—
天气热,两人没逛多远,便回了屋。
屋内晏长陵正同孟弘在下棋。
孟弘已经没了适才的紧张,见晏长陵半点没有世家公子的高傲,人也放松了下来,这会子同晏长陵有说有笑。
晏长陵留他吃午饭,孟弘也没拒绝。
用完饭太阳偏西了,两人才辞行。
孟挽早就在瞧了,寻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金秋姑姑,临走前便问了白明霁,“金秋姑姑呢?我记得她是你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么没在跟过来伺候?”
“姑姑前几日染了风寒,人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挽一愣,“怎这么突然。”眼见要上车了,便也没多说,孟挽拉着白明霁的手嘱咐道:“阿潋好好照顾自己,姨母还要在京城留一段日子,有什么事,急得来找姨母。”
“好。”
人走了,白明霁转身回了屋,脸上的笑容褪去,满目冰凉。
晏长陵跟在她身后,问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
白明霁没好气地道:“她就是个唱戏的,全靠一张脸。”回头问他,“你那边呢,孟弘可有问题?”
晏长陵摇头,“孟弘应当不知情。”
适才听他说起如何擒住大虫时,脸上的兴奋和骄傲做不得假,他是真以为自己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是靠他打虎而来。
大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怎就不见有他那么好的运气。
可孟弘就觉得是自个儿的运气好。
晏长陵问了他的行踪,他对答如流,人是前日来的京城,走的是水路。
他没必要说谎。
只要他的人一去查,便知真假。
但孟挽并没有与他同行。
孟弘说,孟挽走的是官道,比他只早到半日。
具体早到多久,谁知道?
白明霁突然想到了那日自己曾在阁楼上看到的那张脸。
不是她眼花。
那人就是孟挽。
福天茶楼,点天字号的雅间
“小的真不知道她是谁,每回她见小的,皆是以面纱遮面,小的只听出来声音是个女人”
白明霁脑子里猛地跳出了一段回忆。
虽觉得荒唐,两者之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直觉告诉她,那个女人,八成就是她孟挽。
白明霁一把抓住晏长陵,没去解释,只道:“去刑部。”
她要找张魁。
—
刑部
裴潺正招待着客人。
两人之间的桌上摆着一副没成形的画像,是一个女人,但只有一双眼睛,其余的五官均没有落笔,不知道这副画,怎么就惹了他不快,还特意找上门来。
裴潺问道:“阁下想要我做什么?”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声音沉稳,含笑道:“裴大人乃刑部的天眼,断案如神,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
裴潺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惫,有些累了,“我不太喜欢被逼迫。”
那人轻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道:“主子还是当初那句话,他不会逼迫裴大人做任何您不愿意做的事。”
“知遇之恩嘛,不用人逼迫,我裴潺理应自己回报。”裴潺转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你们主子,是不是就靠着这点,把我吃得死死的。”
“裴大人大仇得报,主子替大人高兴着呢,知道裴大人一心想做一个好官,主子很是欣慰。”那人道:“晏家军营,裴大人舍弃了国公爷,主子不也没过问过大人是何意?”
裴潺哼笑一声,舌尖卷了一下腮,问道:“今日派你来,就是为了不要我插手此案,还有呢?”
“问裴大人要两个人。”
裴潺眸子一顿,脸色不是很好看,“怎么着,上回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两人,还不够?我刑部地牢,三番两次死人,传出去不太好吧,上头要是追究起来,把我给撤了,于你们主子,没什么好处”
“裴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圣恩正浓,陛下可还得继续重用你呢”
“别!”裴潺及时打住他,“我不需要你家主子的美言,人情不好还,我也还不起。”
他油盐不进,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声,“不过是两个死囚,裴大人何必。”
“死囚就该死在我刑部大牢?”裴潺头疼道:“一个朱光耀就够让太子记恨上我了,再来,这不是又往我头上悬刀子吗?”
“裴大人说笑了,您头上悬的刀,可不缺这一两把。”
裴潺:“”
“案子我可以不查,但人不能给你们。”裴潺唤来了广白,“去买两包哑药。”转头看向跟前的人,做出了最大的妥协,“告诉他,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想为自己积点德,手上不想沾上人命,我只能保证人在这儿,不会透露出任何消息,至于出去后,你们想怎么样,便与我无关。”
那人听完,倒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同他拱手道:“如此,咱家就提前恭喜裴大人了。”
裴潺比了一个不送的手势。
人快走出门外了,裴潺突然道:“告诉他,这是最后一回了。”该还得,他都还了。
—
人走后,裴潺便倒在了木板床上,睡起了午觉。
地牢内冬暖夏凉,他喜欢睡在这里。
刚要进入梦乡,底下的人来报,“主子,晏世子和少夫人来了,说想来探监。”
裴潺硬生生地被拽出了梦乡,脑子还没回过神,“探谁。”
“张魁。”
裴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瞌睡彻底醒了,随口打发道:“就说我人不在。”
话音一落,晏长陵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是裴大人不在,还是妹夫不在?”
裴潺做出了个想死的表情,揉了一下太阳穴,忘记了白明霁也是刑部的人了。
“那得看姐夫想问什么。”裴潺从床上缓缓起身,前几日在妙观,挨了一记石子,腿上的淤青至今还没消,见到晏长陵,没什么好脸色。
白明霁没理会他们的阴阳怪气,直接同裴潺:“张魁和张家侄子在哪儿,我想问几句话。”
裴潺倒是干脆,指了个方向。
晏长陵正意外,他何时这般好说话了,便见刚进去的白明霁,很快走了出来,立在裴潺跟前,锁眉质问他:“他们说不了话了?”
“是吗?”裴潺一愣,“奇怪了,早上还好好的啊。”
目光包含深意地瞟了一眼晏长陵。
晏长陵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上回人一走,国公爷就死了。
三人谁也不再说话,沉默下来,气氛彷佛一触即发。
最后裴潺摸了一下鼻尖,先打破了沉默,把桌上摆着的那副画,推给了白明霁,“白大娘子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幅犯人的人像,奈何底下没有得力的画手,只做了一半,剩下的还得劳烦白娘子。”
白明霁目光扫了过去,这哪里是一半,压根儿就没画,五官只有一双眼睛,且还没有眼珠子。
白明霁此时没功夫理会这些,但自己这段日子,确实没有为刑部尽过则,匆匆问道:“何人?”
“此人少夫人也听说过,福天客栈,与张魁接头的那一位姑娘。”
白明霁一怔,突然看向他。
“晏侯府与国公府的案子结束了,可我刑部的案子还未结束,晏侯府二夫人贪墨的那笔银子,何去何从,总得有个交代。国公府朱世子私藏兵器为假,晏世子和少夫人心里都清楚,旁的裴某管不着,唯一在意的是,真正假造兵器的人是谁。”
“这副画像,乃裴某从张魁口中审问而来,但奈何做画的水平有限,只能描绘出一个大概轮廓,剩下的,想必少夫人,能帮上忙。”
白明霁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裴潺的玲珑心思。
他这不是不知道,是在等着自己替他把人画下来。
第77章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当初二夫人贪墨, 牵扯出了张嬷嬷,白明霁与裴潺一同擒住了张魁,人带到了他刑部, 两人也一道审问过。
之后朱光耀构陷侯府,刑部来了晏侯府查账,却只查二夫人,那番兴师动众, 自然不能不了了之,莫不成知道了什么线索?
白明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同样, 只想要应征一个结果。
白明霁接过了那副画像, 将未完成的五官一一填满。
很快,一张清晰的脸跃然于纸上。
裴潺端详了一阵,皱眉道:“此人, 怎与白二娘子有些像?”
孟挽与母亲长相相似,白明槿则像母亲, 两人自然像, 白明霁没去解释, “人像我已经画好了,至于是谁,凭裴大人的本事, 想必不用我告之。”
裴潺也没再问,把画像收起来,道了谢,突然问道:“令堂乃中蛊而亡?”
白明霁一愣, 狐疑地看向他。
裴潺把画像放进了袖筒,淡然地道:“无意中听说, 有一种蛊乃苗疆所出,以特殊熏香和人体供养,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常,可一旦供养之人破坏了它的生存环境,便会啃噬其骨血,是以,蛊虫的主人不能染上疾病,即便是一场小风寒,也会致命。”
一场风寒
白明霁心头猛然一跳,变了脸色,同裴潺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出了地牢。
晏长陵跟上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潺,调侃道:“妹夫,懂得不少,改日我也来请教些问题,想必妹夫一定能回答上。”
裴潺一笑,“随时恭候。”
人走了,裴潺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广白走了过来,紧张地问道:“主子,不是说不能透露?”
裴潺转头,纠正道:“我只说让张家两人闭嘴,没承诺我自己不能说。”把袖筒内的画像交给了他,“查查是谁,往孟家那边查起。”
那人图的只怕不是晏侯府。
国公爷朱光耀当初可并非是自己所弃,而是宫中那位决定了要弃。
不惜冒着砍断太子羽翼的风险,只为让国公府与晏侯府来一招同归于尽?
照他那千面狐狸,办事稳妥的性子,不可能。
他是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让国公府覆灭。
太子没了娘家支撑,于他有何好处?
朱家倒台后,孟弘代替了朱家,做上了东宫禁军副统领,为何?
孟家
与太子有何关联。
他为何又要在孟家大娘子,和那位下人身上中蛊?
钱家倒台那日,钱首辅对白家大娘子说起蛊虫,他倒是知道,正巧在那位主子手里见过。
但不是已饮入人体的药物为食,而是以人身上的熏香为食。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所谓的灭族之仇,当真是晏家?
裴潺脑子突然一个机灵。
八年前,皇帝微服遇到了几个劫匪,危急之时,李高救驾,用自己的身体替皇帝挡了一刀,从此被皇帝收入宫中,成为了他最信任之人。
裴潺一把揪住广白,附耳交代,“去大理寺找岳梁,调出八年前陛下被袭的案宗,查清楚那几个劫匪,到底什么来历,别让人发现,他要问起什么,就让他亲自来找我。”
交代完,又唤来了姜主事,“速去扬州,查八年前孟家所有人的名册,无论是谁,只要找到还有存活者,立马秘密带到京城。”
他要来一招声东击西。
姜主事知道这位侍郎最喜欢的便是断案,已经很久没有从他眼里看到过激动,诧异地问道:“主子这是查的哪一宗案”
裴潺确实很兴奋,瞌睡也没有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案子。”
—
白明霁从地牢出去后,匆匆出了刑部,晏长陵紧跟在她身后,到了马匹前,周清光迎上,还未问,便听晏长陵道:“义庄。”
金秋姑姑身去已有三日,尸体恐怕已经腐烂。
但是不是中蛊,还是能查出来。
一路疾驰,到了义庄,两人还在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呼救声,“走水了,快救火”
白明霁眼皮子一跳,抬头一望,跟前的屋顶已冒出了滚滚浓烟。
果然有问题。
孟挽她就该被千刀万剐。
白明霁想也没想,翻身下马,往里冲。
晏长陵及时抓住了她胳膊,“等着就是。”
话音一落,便听到了里面的厮杀声。
白明霁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捏了捏她的手,“我说过,只要有我在,这种时候,就用不着你出头。”
又解释道:“我晏侯府的府医,可不是拿来做摆设的。”金秋姑姑一场风寒,不至于好不了,府医早查了出来,她体内有蛊虫。
他没告诉白明霁,只是在等。
等着有人找上门。
一刻后,沈康顶着一脸黑灰从里面走了出来,禀报道:“主子,棺木保下来了,但人”来的都是死士,一被擒住,个个都咬破了嘴里的毒|药,无一活口。
投毒之人已经跳出来了,抓不抓活口,无所谓,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让对方乱了阵脚。
救火及时,义庄内的火势并没有烧起来。
但白明霁知道不用验了,金秋姑姑和母亲一样,皆是死于蛊虫。
母亲对熏香没有讲究,生前用的香,皆是由宫中作为俸禄配发给父亲的沉香。
不仅白府有,晏侯府也有。
与母亲生活久了,自己也习惯了沉香的味道
金秋姑姑跟在她们身边,也沾了香气。
证据就在那批沉香内。
—
孟挽睡得早,天色一黑,便关门吹了灯,刚躺下去没多久,身后一扇窗户外便传来了动静。
片刻后,一人进来,走到她跟前禀报道:“晏家世子今日提前做好了埋伏,义庄的人都死了。”
孟挽神色一顿,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内没点灯,看不清她神色,呆了片刻后,轻声道:“倒是小看她了。”
今日在晏侯府她便瞧出了不对劲。
知道她是怀疑上了自己。
只是她想不明白。
两年前见她,她还是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如今竟能如此沉稳,反过来设计她了。
上回张嬷嬷落网,差点被她揪住,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这回又让她吃了瘪。
真长大了。
背后还多了一个晏长陵。
真麻烦。
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个地方露出了马脚,孟挽思索片刻后,同跟前的黑衣人道:“每个人都有软肋,晏少夫人的软肋,在白家那位二姑娘身上。”
说完盯着黑暗之处,心中暗道了一声姐姐,并非是她绝情。
他们若不来一步一步地逼她,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传信给宫中,我已暴露,让他自己小心些。晏世子不能再呆在京城了。”
“是。”
—
白明霁回去后,便让人查验了晏府的那批沉香,结果却并没有问题。
大酆官员的俸禄分为好几种,除了银钱,还有禄米禄香布匹等,每月统一由户部颁发,层层清点查验,谁敢在香料里参东西?
不是沉香,那是什么?
白明霁百思不得其解。
两日后,扬州的张婆子便到了府上。
上辈子金秋姑姑走后,白明霁只顾悲伤,并没有与张婆子过多交谈,备好船只,许了她一些盘缠,便把棺木交给了她。
这回人到了府上后,白明霁将其叫进了屋,没着急让她走。
她想知道,孟挽和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张婆子在府上待的时间并不长,且只是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丫鬟,没近身伺候过母亲和孟挽,对两人的过去知道的也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也有些模糊,听白明霁问起,张婆子才努力地去回忆,“奴婢印象中,夫人和二娘子从小就要好,孟家也就她们两位主子,平日里两人玩在一起,去哪儿都在一起。”
如此相依为命的姐妹,最后一个却害死了另一个。
白明霁又问道:“这些年,金秋姑姑可曾对你提起过母亲和姨母?”
张婆子摇头,“咱们之间从来不提东家的事,我和金秋都知道,这事乃忌讳。”
“忌讳?”白明霁问:“为何?”
张婆子沉默一阵,突然叹息一声道:“当年奴婢离开孟家时,曾对着孟老爷子发过毒|誓,只要踏出孟家的门槛,便不能把里面的话带出去,本来这些话,奴婢应该烂在肚子里的,可如今大娘子非要问,奴婢活到了这个岁数,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张婆子声音低了一些,同白明霁道:“那年孟二娘子也不知做了什么事,惹得孟老爷子发了好大一场火,把二娘子关进柴房,扬言要她自己想明白,想不明白就自生自灭,可二娘子性子倔,也不妥协,绝食了几日后,人晕在了屋子里,这事儿还惊动了大娘子,等大娘子匆匆从京城赶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同老爷子和二娘子调解的,最后二娘子被大娘子带去了庄子,而府上所有的奴才被孟老爷子遣散了个干净。”
“奴婢也正是因为此事离开的孟家,那一年内,孟家的奴才走的走,消失的消失,府上的下人几乎都换了一批,金秋姑姑是跟着大娘子去了京城,若非如此,也得走。”
张婆子道:“奴婢再听说二娘子的消息,已经是一年之后,孟老爷子将其许给了林家,很快便完了婚,可惜二娘子命不好,嫁过去没多久,林家郎子便走了,林家老母本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骂二娘子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她儿子”
白明霁出生后,很少去孟家,对孟家的事情并不了解,不知道还曾发生过这些事。
祖母走得早,母亲嫁来京城后不久,便辞世而去,家中一切由外祖父做主,他性子刚烈,最怕旁人说其攀附权贵,即便母亲嫁入了白家,而白之鹤用他得来的功勋谋了一个侍郎之位,他也从不主动与白家联系。
到底孟挽做了什么事,把他气成了那样。
难怪在之后的几年里,母亲再也没在自己跟前提及过孟挽。
白明霁突然想到了金秋姑姑留给她的那个包袱,那日金秋姑姑交给她后,她便没打开过,让素商拿出来,递给了张婆子,“这是母亲走时,交给金秋姑姑的东西,没说旁的,只让姑姑走后把它交给我,婆婆帮我瞧瞧,这一套婴儿的衣裳,母亲打算给谁的?”
张婆子一愣,接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阵后,突然道:“这不是你母亲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眉头微拧,“婆婆此话怎讲?”
张婆子道:“大娘子的针脚,奴婢见过,当年金秋时不时会拿大娘子的绣绷和花样出来,给大伙儿开眼,大娘子喜欢花,绣出来的几乎都是花草,不似这般热闹的鸟雀图。”又抬头惊喜地道:“这是二娘子的针脚,二娘子从小就喜欢热闹,尤其是喜欢鸟儿,还喜欢绣一些孩童嬉戏的花样,这一点奴婢记得没错,这套婴孩的衣裳,定是出自二娘子之手。”
她语气笃定,应该是错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八年前,孟家并没有小孩出生,而自己和白明槿也已经大了,孟挽为何要绣一套婴孩的衣裳,且还给了母亲?
白明霁把包袱接了过来,一样一样的查看,突然从里面滚出来了一只金镯子,一个没注意摔了下去,一旁素商伸手想捞,也没捞着,镯子滚到了地上,卡扣处被摔得裂开,竟从里面滚出了一颗一颗的小药丸。
白明霁心头一跳。
素商先她一步捡起了那些药勺,递到她跟前,紧张地道:“娘子”
白明霁没去接,让她拿去给了府医,大抵猜到了母亲和姑姑身上的蛊虫是靠什么东西所养了。
—
宫内。
皇帝自搬进菱湖的偏殿后,与太后之间的来往便愈发不加掩饰,日日歇在了太后殿内。
皇帝在里面陪着太后,李高便守在门外,直至第二日清晨,人从里出来了,才跟上去伺候。
等皇帝更完衣,坐在书案上开始处理起了折子,李高才退下去,得以歇息一会儿。
这头人回到直房,才褪下鞋袜,外面一位太监便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封信函交给他,低声道:“二娘子那边来话,晏家夫妇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让主子自己小心。”
李高把信接了过来,片刻的沉静后,同跟前的人温声道:“找几个人,把她护送回扬州。”
那人却垂目道:“二娘子说,他知道主子的打算,可她还是想看一眼”
李高没再说话。
那人又道:“主子放心,裴大人已答应了会守口如瓶,不会再追查二娘子的事。”
李高没应,展开了手里的信函,看完后,递给了跟前的人。
那人接过,瞧了一阵,突然一愣,失声道:“裴潺的人去了扬州?”
李高这才道:“裴潺不可信,好不容易有个把柄落到了他手里,他岂会错过机会。”
“果然是老狐狸,早知如此,当初主子就不该举荐他,自己的仇报了,回头便开始踩主子了。”那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又道:“主子放心,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抹去,就算他去了扬州,也会同晏世子的人一样,无功而返。”
“与虎谋皮,从一开始便想到了后果,我未拿出诚意,便也从未指望过他一直站在我这边。”李高很淡然,将那封信函,放进了火炉内,火苗子瞬间腾升起来,映入了他眼睛内,瞳仁烧得一片赤红,轻声道:“听说扬州来了一位张嬷嬷,人已进了晏侯府,去查查,她是如何到的京城。”
那么多的眼线,竟然有个漏网之鱼,还来到了扬州。
“是。”
李高又道:“吩咐下去,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了马脚。”朱家的人已死,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太子的身份有假。
他从来不怕晏长陵,因为他在明处。
也不需要着急,因皇帝正在自寻死路。
皇帝太过于低估了朝中那帮臣子的实力,从他沾上太后的那一刻起,他的皇位便已岌岌可危。
当年各世家能扶他坐上皇位,今日也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一场官职改革,他已得罪了世家,如今个个都知道当年被他们扶持起来的皇帝,过河拆桥,正等着抓他的错处。
一个不懂得感恩,且不愿意扶持世家的皇帝,和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太子,世家只要不蠢得糊涂,都知道怎么选。
等到太子登基,旁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在直房内歇息了一阵,皇帝午歇时,李高才过去伺候。
刚进屋,皇帝便递给了他一封折子,“看吧,又举荐了一份名单,都在替朕找皇后。”
可名单上的人,并非是他心中的人选。
他只要太后。
自从知道太后有了身孕后,皇帝要封太后为皇后的心一日胜过一日,已刻不容缓。
李高接过奏折,并没有打开,也看出来了皇帝的焦灼,这回没再劝他等等了,而是弓腰道:“陛下怕是等不得了。”
是啊,等不得了。
日后的肚子日渐会大起来,此时若不证明她的身份,待孩子生下来,那群大臣又有得说了。
皇帝为了此事已焦头烂额。
此时若直接提,内阁那帮子人肯定会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都能预料到是什么后果,先以道德人伦来框架他,再磕头以死相劝。
这既然决定了要封太后为皇后,便不能一直瞒着,得有人知道,且知道的人,必须得保证能帮自己压住那一帮老顽固。
皇帝头一个便想到了晏长陵。
很快就否决了。
怕挨揍。
且比起晏长陵,内阁更为合适。
内阁
谁能靠得住?
钱首辅死了后,首辅一职至今空缺,如今的内阁,全是一帮刻板顽固的老匹夫。
忠君是忠君,同样也容不得君王犯错,一旦他有了错处,一个个立马会化身严师,使出浑身解数来纠正教化他。
也是时候该注入一些新的血液了。
内阁的人选,照往年惯例,均从六部中提上来,但如今的六部放眼望去,也都是一帮老臣,他没必要再给自己找几个祖宗压在头上。
要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就得要年轻的。
人选倒是有,一年前翰林院刚进来了两位
陆隐见,晏玉衡。
陆隐见他连自己老子的坟都敢掘,曾仅凭着一张酷似陆家家主的脸,独身一人找上了陆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思想必然不似那帮老臣腐朽。
怕他一人承受不住这惊天的‘富贵’,皇帝还特意让晏玉衡一道同他分担。
有了晏玉衡这个宗亲替陆隐见壮胆,陆隐见才更有底气,帮自己去与那帮臣子相斗。
皇帝打定了主意,让李高去请人。
朝堂内的两个新贵,平日里大多都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突然被皇帝亲自作陪,好酒好菜招待,免不得心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透皇帝心里在想什么,简直坐如针毡。
皇帝也看出来了两人的紧张,没有开门见山,只提着酒壶,一个劲儿地替两人倒酒。
两人埋头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与皇帝谈天论地。
听到两人发誓要为自己分忧,皇帝才道:“朕这儿正好有一件麻烦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二位爱卿能帮朕分担了。”
作为皇室宗亲,晏玉衡与皇帝的关系更近,酒一喝多,便没了平日对皇帝的恐惧,掏心掏肺地道:“陛下请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想立后。”皇帝道。
晏玉衡一愣,与陆隐见面面相窥。
朱氏无德,被废除皇后之位后,朝中臣子一直在催皇帝重新立后。
立后是好事啊。
皇帝又道:“朕想立的人,白芩。”
白芩?
谁是白芩?
别说晏玉衡,就算在生意场上打滚的陆隐见,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白芩到底是谁。
皇帝羞于说出口,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李高,低声提醒了二位,“太后娘娘。 ”
晏玉衡:“”
陆隐见:“”
两人如被雷劈,一瞬间酒被吓醒了大半,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掀袍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一声都不敢吭。
“瞧把你们吓得,适才还说要替朕分担,如今瞧来,你们都是诓朕,应付朕?”
此话一出,陆隐见和晏玉衡又被吓得连连道:“微臣惶恐。”
陆隐见先回过神来,言语诚恳,“微臣对陛下忠贞之心,日月可鉴。”
两人消化得也差不多了,皇帝用起了激将法,抬手道:“爱卿,都起来吧,就当朕今日什么都没说。”
两人哪里敢起来,知道皇帝这是要把他们当枪使,今日必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晏玉衡自来是个没主见的,跟着晏长陵时听晏长陵的,跟着陆隐见时听陆隐见的,平日里话本子看的多,什么都能理解,选择了保命要紧,“太后娘,不白氏德音孔昭,端庄贤淑,先帝尚且能立其为皇后,陛下也能。”
这什么屁话。
陆隐见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吐槽他乱上添乱,皇帝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陆爱卿呢,你如何作想?”
他能如何想?
此时他要是敢批判皇帝一个字,明日怕就会被贬官,发配出京城。
还有几日就是他大婚了,云归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在这时候自找死路,心一横道:“微臣附议。”
就算被内阁的人喷死,他也认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高,李高也替他高兴,笑着同皇帝道:“陛下,奴才就说陆公子与晏郡王,定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又上前缓和了气氛,“两位大人,快快起来。”
就在陆隐见视死如归之时,晏玉衡突然磕磕碰碰地道:“不过,太后毕竟身份特殊,陛下想要封太后为皇后,没免不得会被世人指责,与其硬碰硬,臣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忙问。
若能轻松解决,谁愿意千夫所指。
晏玉衡张了张嘴,不太敢说,求救地看了一眼陆隐见,陆隐见无语了,这时候他看自己有何用?
他能有什么法子,倒是说啊。
晏玉衡心中暗道,这还不是为了他。
他要是得罪了那帮老臣,日后能有好日子过?
再一次在心里嘀咕,这时候要是晏兄在多好啊,可话已经说了出来,不得不鼓起勇气,磕头道:“假,假死”
生怕皇帝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真死,是假的,假的,太后殁了,陛下只是迎娶了太后家族中一位,容貌像极了太后的宗亲妹妹。”
第78章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假死。
这想法简直荒谬。
众人皆被晏玉衡的话, 怔住了。
可细细一想,虽说荒谬,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谋。
就算臣子们怀疑是皇帝耍了心思, 可谁能拿出证据?只要太后与皇帝两位当事人不承认,谁敢说她的身份有假?
皇帝锁起来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对跟前这位宗族中的弟弟, 难得露出了赞赏之色,“晏弟,快起来”
—
快下钥了陆隐见意与晏玉衡才出宫。
走之前晏玉衡紧紧地抓住李高的手, 醉意都掩饰不住他的恐惧, “总管,救命啊。”
对这位小郡王,李高还真是无可奈何, 按理说他姓晏,应该同皇帝更亲近才对, 可不知为何, 每回惹了事, 他头一个来找的却是自己。
不是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便是让他想办法替他兜着,最常见的一句话便是:“总管救命”
商王府一个躺在病床上, 即将入土的老王爷,确实教不了自己的儿子。
当年商王是如何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他和皇帝心头都清楚,许是存了几分愧疚, 一年前,他跪在自己面前哭天喊地, 求他透露点试题的时候,李高也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与吏部出题的考官暗示了一篇策论,果然试题出来后,便是那一篇。
最后虽输给了晏长陵和陆隐见,但却超过了赵缜。
要不是三人身份特殊,皇帝把第四的赵缜提了上来,封为状元,他晏玉衡也能中个前三。
事后晏玉衡千谢万谢,跑到他跟前,抱着腿又哭了一场,“总管,救命之恩,晚辈定当涌泉相报”
从那之后,他见了自己,确实像看待自己的恩人一般尊敬。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夜他一番乱搅和,把自己的计划全然打乱,李高心头有气,可又不得不安抚道:“小郡王放心,你今夜立了功,陛下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罚你。”
晏玉衡摇头,“总管别说笑了,我一时害怕,为保命想出来的昏招,是效忠了陛下,可我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啊,尤其是皇爷爷,百年后,我拿什么脸去见他,我这分明是闯了祸啊”
李高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人交给了他的小厮。
送完了两人再回到殿内,皇帝也醉得不成人样。
今夜是去不了太后那了,醉醺醺地躺去了床上,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得到了解决,很是高兴,见李高跪在地上替他褪着鞋袜,体贴地道:“最近你也没歇好,下去吧,好好睡一晚。”
“奴才不累。”
“哪能不累。”皇帝回忆起了当年,“你啊,就是个劳苦命,当年朕许你荣华你不要,偏生要跟着朕到这宫里来受苦。”
“陛下,奴才哪里是来受苦的,奴才能在陛下跟前伺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再说,奴才本就是无根之人,若非陛下收留了奴才,奴才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这条命留着,便是陛下的。”
皇帝一笑,“朕还没感谢你,你倒是感谢起朕了。”
当年他替自己挡的那一刀,要了他半条命,若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正中心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缘故,皇帝伤怀感恩了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可找到当年那个欺辱你的人了?”
再风光的太监,也是个奴才,总会低人一等,但凡有些家底的男子,都不会选择进宫净身。
何况他还是被人强迫,私下人实施了腐刑。
皇帝歪着头看到他那张脸,觉得甚是可惜,若非被人行了腐刑,他也该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回禀陛下,找到了。”
皇帝好奇道:“可有报复回来?你如今也算是宫内第一总管了,手中的权力虽不能滥用,但断子断孙之仇,朕还是允许你报。”
李高垂目道:“多谢陛下,对方早已辞世。”
“看来那句恶人自有天收,说得没错。”皇帝轻叹了一声,“既如此,你就安心地陪着朕吧。”说完便一头倒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皇帝彻底睡熟了,李高才出去。
今日夜里皇帝没去太后那,也不用人再盯梢,李高吩咐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皇帝,自己回了直房。
天色已黑,李高提着一盏灯笼,没乘撵桥,一路从明阳殿走到了敬事房,近段日子天色好,夜里月光明亮,李高脚踩着地上的银辉,任由自己的身影铺洒在身后的夹道内,每隔一段距离,夹道两旁便放置着一盏灯,昏黄的光晕连成了一片迷沱的光廊,人行走其中,很容易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适才被皇帝提及了过往,那些早被封存在李高脑子深处的回忆,慢慢地爬了上来
“懒|□□想吃天鹅肉,说得就是你这类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你简直痴心妄想。”
“滚吧!我留你一条命,已是菩萨心肠了,好自为之!”
耳边突然充斥着一阵嘲笑和谩骂声。
“这种登徒子流氓,就算赶了出去,怎能根治得了他的毛病?说不定还会去祸害别家娘子。”
“阉了吧。”
“哈哈哈,对,阉了,把他那玩意儿拿去喂狗,从今往后有心无力,再也没用武之地,才能杜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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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穿梭了八九年,再次传到身上,依旧清晰无比。
皇帝问他,仇报了没有。
当然报了。
权力是个好东西。
当年曾质问他算个什么东西的人,如今已是一捧白骨。
剩下的路,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告诉那些人,卑微的人不会永远卑微,也有可能爬起来,与自己所爱之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一阵疼痛太密,李高呼吸急促,额头上布了一层密汗,脸色比地上的月光还白,身旁的小太监察觉出了他不对,忙上前扶了一把,“总管怎么了,奴才还是回去备顶轿子吧”
李高稳了稳心神,摆手道:“不用了,没几步路。”
回到直房,太监薛闵已等候多时,把手里的一封信交给了他,顺便禀报道:“内阁的那帮老臣,已经得到了风声,想必明日早朝,便会在朝堂上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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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高坐上软塌,饮了一杯茶,额头上的细汗也被路上的夜风吹干,心头的那阵波动也平复了下来。
这事儿若是能提前一日,一切都能按照原计划来,可今夜皇帝偏生召见了陆隐见和晏玉衡。
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晏郡王,这回再一次充分发挥了他搅屎棍的作用,竟然给皇帝出了一个假死的点子。
当真是条好计谋。
明日就算那帮老臣闹起来,皇帝也不会怕了,太后殁了的消息一出来,还能倒打一把,说是那帮臣子逼死了太后,以此为由,更换内阁血液。
李高顿了顿,回复道:“透个风声出去,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主子,这”
这可是皇帝自断后路,最好的时机。
李高打断,“别乱了分寸。”
薛闵纵然还有话,也就此打住,安静地退了出去。
薛闵走后,李高才展开了手里的那封信,目光落在纸上后,只是一刹那间,原本平静的目光猛然一颤,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只见信纸上赫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顾玠,孟挽,太子
知道他真名的人,并非没有。
孟挽更不用说。
可两人的名字与太子的放在了一起,代表着什么,李高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萌生出侥幸之心的人。
巨大的刺激后,李高那双一向淡然的眼底,涌出了汹涌的波涛,叫住了已走到门外的薛闵,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薛闵正欲替他合上门,听到这一声,抬头瞧见李高的神色不对,愣了愣,回忆道:“是位小太监”
“人呢?”李高的声音很沉。
薛闵被他一问,有些发慌。
平日里一些紧要的信函,都是熟悉的人在送,今日递信给他的小太监是个生面孔,本以为是寻常的信函,但李高此时的神色告诉他,怕不是一般的信。
薛闵脸色也跟着一变,问道:“总管怎么了?”
李高五指捏紧,把那封信攥在了掌心,揉成了一团,闭眼稳了一会儿心神,慢慢地平复后吩咐道:“去把人找出来。”
薛闵见他没多说,也不敢问,但自从跟着这位主子后,至今六七年了,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波动。
敬事房内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即便是个生面孔,谁递的信一查便清楚。可查出来的结果并不如人意,薛闵把敬事房都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当初递给他信函的那个人。
如此,送信的人便不是敬事房的人了。
薛闵回去禀报,知道自己疏忽了,心中惭愧,跪在了李高跟前,“主子,属下无能”
李高却没恼,把人扶了起来,“快起来,这事不怪你。”
薛闵起初在内阁只是个打杂倒夜香的,白日给内阁那帮子人当牛做马,夜里被同行相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遇到了李高后,他方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李高是他见过最为有礼,最有君子风范之人,这些年来,即便遇上再棘手的事,也从不会对人动怒。
譬如此时,薛闵知道那封信肯定是出了问题,小心问道:“主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李高没答,把他扶起来后,依旧是一派和颜悦色,略微沉默后,叹了一声,“原本我还想一步步稳打而来,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薛闵微微一愣。
李高一笑,淡然地道:“太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主子”薛闵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李高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已暴露,我们不得不行动了,明日把风声透给内阁,让内阁的人先同皇帝闹起来。”
皇帝既然想让太后‘死’,那太后便先且死一死吧。
“还有一事,我需要你亲自去办,有位从扬州来的婆子,姓张,此时在晏侯府,你盯着,人一出来,立马杀了。”
再次后悔,怎就漏了这位婆子。
一只漏网之鱼,坏了大事。
一处破了口,一张网便也撑不了多久了。
是他低估了晏长陵。
薛闵再也不敢马虎,打起了精神,“主子放心”
—
沈康今夜刚从扬州回来。
李高的身份确实没有半点漏洞可寻,父母双亡,家境贫穷,常被人欺负,最后甚至被一群街头混混,强行阉割。
能留下一条命,实属他命大。
晏长陵并没意外,问了他另外一件事,“孟家当年的名册,可拿到了?”
说起这事,沈康就更奇怪了。
如今在孟家当差的下人,最长年限的也只有八年,八年前的的老人,竟然一个都没留,“属下问遍了,也只寻来了这几个人的名单,但不保证名字是不是对的。”
晏长陵不用再问,知道自己摸对了方向。
至于名册,他有个现成的,把扬州过来的那位张婆子叫了过来,问道:“八年前,在孟家当过差,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小伙子,婆婆可还记得几个?”
张婆子皱眉去回忆,“当年孟家的家业并不大,好的劳力,倒没几个,伺候主子的多数都是小姑娘和老婆子”突然道:“啊,府上倒是有几位年轻的马夫。”
晏长陵眸子一紧,追问道:“二娘子身边也有马夫?”
婆子点头道:“自然,二娘子从小性子便活跃,时常出去玩,说起来,奴婢倒还真有些印象,她那马夫长得可俊了,做事也稳妥,当初孟老爷子还说,等二娘子出了嫁,便把他派给三公子,可惜,有一日送货的途中,遇上了劫匪,死了”
这回不等晏长陵再问,倚在门外听了半天的白明霁,走了进来,先他一步问道:“婆婆听谁说的他死了?”
婆子起身见了礼,便道:“消息是孟老爷子亲自说的,错不了。”
—
城外小院。
翌日便要到宫中上任了,孟弘早早收拾好了东西,躺在床上,却迟迟睡不着,喜忧参半,不知道这一条青云路,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父亲过世后,孟家一日比一日败落,家中唯一一个能撑起来的,便是大姐。
可祖父并非支持他去投靠白家,而是让他靠自己的本事,“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才会踏实,即便退后一步,脚下也能踩实了,但靠人情讨好的前途则不同,稍微一阵风刮过,你脚下便会踩空,跌入悬崖,万劫不复。”
晏侯府的人虽待他客气,但当初父亲教会他的道理,他没忘。
往后的路如何,还是要靠他自己去努力。
明日头一日上任,万不可没有精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正要入睡,门外突然响起了几道敲门声。
这处院子是孟挽买下来的,里面就只住着他们姐弟俩,孟弘道她是担心自己,过来有事要嘱咐,忙起身披了一件衫子,同门外的人道:“门没关,二姐姐,进来吧。”
房门从外被推开,果然是孟挽,心里提着一盏灯,进来也没关门,轻声问道:“还没睡觉呢?”
孟弘如今才二十多岁,刚成亲不久,还有些大男孩的青涩,摸了一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诶,睡不着。”
“担心明日?”孟挽也没往里走,站在门口处。
孟弘没否认,“横竖也睡不着,二姐姐进来坐吧。”
孟挽没动。
孟弘见她半天没进来,只顾瞧着自己,纳闷道:“怎么了?”
“我带你见一个人。”孟挽突然道。
这一路上,她带自己见的人数不胜数,孟弘没觉得有何奇怪,只是这天色都黑了,对方是谁?非要在晚上见。
“你先换身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一刻后,孟弘从屋里出来,孟挽已备好了马车,在车上等着他了。
见她竟是要出去,孟弘更好奇,上来马车便:“二姐姐要带我见谁?”
孟挽没回答,“到了后,你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去往闹市,停在了福天茶楼的后院,两人一下车,便有下人来接待,恭恭敬敬地将二人引入了二楼的雅间,雅间的位子垫高了不少,帘子一拉开,底下大堂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孟弘皱眉道:“二姐姐今夜是请我来听戏?”
孟挽还是没告诉他,只让他看着堂内。
孟弘一肚子狐疑,虽说喜欢听戏,可日子并非合适,正要起身回去,孟挽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对他道:“开始了。”
一阵欢呼的铜锣和快板声传来,戏子登上了台。
堂内一时涌入了不少人。
孟弘被孟挽拽住,只得先坐下,兴趣却不大,目光在台上扫了一圈,再看向台下,无意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弘一怔,紧紧地盯着那张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惊愕地转过头,“二姐,那是”
“没错。”没等他质问,孟挽自己承认了,“是他。”
她面色淡然,似是早就知道了,且两人必然已联系上了,孟弘不敢相信,疑惑地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孟挽一笑,“是啊,我对父亲妥协的结果,便是父亲把他杀了,再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你们所有的人都容不得他,也容不得我,我就是孟家的一块污渍,想把这块污渍抹干净,只有杀人。”
孟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知道那人的死与父亲并没有关系,“二姐,你是忘了,他是被匪贼所害。”
孟挽冷笑一声,“是啊,父亲就是这么骗你们,也是这么骗我的。”轻声问他:“你知道他如今是谁吗?”
孟弘脑子一片茫然,摇了摇头。
孟挽介绍道:“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李高。”
她吐词清楚,声音缓慢,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孟弘的耳朵,孟弘被这一道惊雷,炸得痴呆,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听过此人的名字,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进宫那日,从皇帝口中得知这位总管,曾在他面前替自己美言过,心头还万分感激,想着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感谢的这位大总管,会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就进了宫,还爬到那个位置。
第一总管
孟弘猛地一个机灵,心头大震,他是太监?!
看孟弘的反应,孟挽知道他想到了这一层上,轻声道:“他不是被劫匪所杀,是被父亲雇人所害,那些人在杀他之前,动用了私刑。”孟挽的声音突然哽塞,换了一口长气,轻笑道:“就因为他爱错了人。”
“父亲觉他配不上我,便要把他毁了。”
孟弘已被这些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几年前,姐姐在看到他时的反应,与你一样,她知道”孟挽脸色陡然一便,眸子里夹杂着愤怒,恨声道:“她明明知道是父亲害了她,可她还来劝我,要我为父亲着想,要我把他忘了”
“她一辈子爱而不得,怎能知道什么是至死不渝,要我怎么忘?我与他能走到今日这步,我们付出了太多,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若能成功,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一家人在一起。
底下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两人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
与孟挽的视线对上后,李高微微一笑,隔着人潮声,虽没说话,可那目光里全是温柔,须臾低下头,从身旁牵出了一位七岁左右的孩童。
孟挽在看到那位孩童后,眸子里蓄着的一汪眼泪,再也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孟弘呆呆地盯着那位与孟挽七分像的孩童,一道又一道的惊雷,接二连三地劈下来,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挽。
可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后,不用再问,便也猜到了那位孩童是谁的孩子。
难怪她当年会妥协,去了庄子一年。
可这还不是最震惊的。
孟挽又道:“他是当今太子。”
孟弘看着孟挽足足有十来息,突然猛晃了一下头,站了起来,颤声道:“你疯了,你是疯了”
说着便要走出去,他要清醒一下。
他是在做梦。
孟挽也不急,起身跟在他身后,待他一路疾步,走到了来时的后院时,才吩咐了一声,“拦住他。”
黑暗中突然窜出了几道人影,拦住了孟弘去路。
孟弘没再动,回头看着孟挽,一脸的彷徨和抗拒,“二姐,你告诉我,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孟挽却摇了摇头,“不是梦。”
“你以为你当真能靠一双赤手空拳,就能做到东宫禁军统领?”孟挽也不怕打击他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孟弘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从浑噩中认清了现实,可那惊天的真相,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突然指着孟挽,“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孟挽也不示弱,声音盖过了他,“是谁逼疯的?”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不能了?”孟挽红着眼睛道:“就算不能在一起,他就该死吗?”
孟弘依旧摇头,“即便当年是父亲所为,他对不起你,可你们,你们这是要谋”
“对不起?”孟挽冷声笑道:“对他动用腐刑,再把他扔进臭水沟,将我嫁给一个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家族,让我饱受摧残,一声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凭什么!”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曾经所受的那些屈辱,仍旧让她心梗,孟挽痛声吼道:“就因为孟家的门楣?为了不给身为尚书夫人的姐姐蒙羞,为了还未入仕途的弟弟,留出一道青天路,即便是一点瑕疵都不能有,可对你们来说的这点瑕疵,却是我的命啊,我下嫁怎么了?嫁给一个马夫又怎么了?我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这么来报复。”
孟挽像是疯了一般,边哭边道:“我知道是为什么,不就因为他是个马夫嘛,父亲说他不自量力,那他就证明给他看,并非高门大户里的公子爷才能平步青云,身份卑微之人,也能走出一条权贵路。”
即便是以残疾之身立足。
但他们手里有了权力,能永远地在一起了。
孟弘还是头一回见孟挽崩溃,可他此时却共情不了,他只知道,她疯了。
他们都疯了。
他不能再与他们呆在一起。
孟弘转头就走。
孟挽看着他的背影,也没追,只道:“你走吧,出去告诉皇帝,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太子是你的亲外甥,再向他们自证清白,看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你。”
果然,孟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孟挽又才缓声道:“如今,也该你们来体会,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孟弘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无力。
“太子需要你,你去他身边,好好护着他。”孟挽的语气也低了下来,哀声道:“他生下来只吃了几日的奶,便被抱走了,朱皇后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活了七年,从未感受过一日的母爱。”
漫长的沉默后,孟弘眼睛一闭,突然问:“长姐当年,是不是也知道你们”
孟挽没答。
可答案不言而喻。
—
楼里的灯灭了,没有了半点动静,晏长陵才松开了捂在周清光嘴上的手掌,掀起袍子,满脸嫌弃地擦干了掌心内被他喷出来的水汽。
周清光呼吸终于通畅了,猛吸了几口大气,“主子”
晏长陵沉声打断:“今夜所见所闻,不可与任何人提起,拿你的人格起誓。”
周清光:“”
他人格不值钱啊。
命值钱,当下竖起二指,无所谓地道:“拿命担保。”
“谁要你的命?”晏长陵一拳砸在他胸口,起身从屋檐轻轻跃下了后院,没入了夜色中。
到了外面的巷子,周清光才与他搭话,“主子,这事该怎么办。”
知道李高有所图谋,但没想到他竟图谋了天底下最大的东西。
皇帝为了揽回自己的权利,这些年不仅取消了世家的官袭制度,还驳回了建立司礼监的提议,得罪了世家,又罪了宫中的一帮子阉人。
可谓四面楚歌,里外不是人啊。
皇帝一死,太子登基。
天下,便要握在一帮太监手里了。
晏长陵没答。
片刻后,周清光反应了过来。
孟家,不也是少夫人的母族?
孟挽一旦落网,少夫人也会受到牵连。
这可难办了。
—
回到侯府,白明霁还没睡,坐在软塌上,撑着脑袋沉思,晏长陵到了跟前,她也没反应。
晏长陵一屁股挤在她身旁,问道:“想什么?”
张婆子说的那些话,再加上金秋姑姑留着自己的那一个装着婴儿服饰的包袱,已经很明了了,白明霁道:“孟挽应当有个孩子。”
“嗯,我也想到了。”晏长陵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睡,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急,只要孟挽人还在京城,迟早会得知答案。”
白明霁往边上让了让,替他腾出了位子,脑子里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
若婆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孟挽必然与那位叫做顾玠的马夫,有一段感情。
而在她出嫁之前,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母亲的死,只怕也是同那个孩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原因,孟挽要毒|死她们。
因为那个包袱?
她怕她们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可外祖父都已经走了,她也被夫家赶了出来,即便有个孩子,带回来便是,有何可怕的。
除非这个孩子的身份特殊。
第79章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孟挽的事情, 白明霁还未想明白,翌日一早,宫中便传来了消息。
众臣在朝会上, 批判皇帝与太后有染,就差将道德经与皇帝念了一遍。
皇帝却死不承认,反而怒极,说臣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荒谬至极,竟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侮辱他, 污了太后的清白, 质问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不待对方拿出证据,更没给他们撞柱子表忠心的机会,皇帝便以谋反, 侮辱皇室之罪,当场让禁军把人押送到了地牢。
早朝一散, 消息便传到了太后耳里。
荣嬷嬷这回倒也没有再讽刺太后, 只问她:“娘娘, 该怎么收场,可想好了?”
太后皱眉。
问她,她怎么知道。
原本她好端端地做着她的太后, 本该安稳地度过晚年,如今竟然怀孕了。
种还是她那位皇帝儿子的。
这几日太后没少想过后路。
最好的路,便是把孩子拿掉,两人从此回归到各自的位子, 井水不犯河水。
可此路明显行不通。
如今的宁寿宫,就是皇帝的眼珠子, 尤其是她的肚皮,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刘太医每日都会过来替她请一回脉,她稍微有个什么动静,都会传到皇帝那里。
且,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皇帝一人的,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先前跟了先帝好些年,她却一无所出。
先帝一去,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与孩子无缘。
可如今,她又有了孩子。
老来得子,极不容易。
要她把孩子拿掉,太后也有些舍不得。
但孩子若是生下来,又以什么身份立足?
太后一个头两个大。
早上皇帝曾派人过来传信,说让太后安心养着身子,其他的,他来想办法。想起皇帝那日得知孩子的到来,喜极而泣,再想着,自从两人滚在一起,皇帝从来都是一人承担着后果,没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太后心头还微微感动了一番。
如今他却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否认了与她的关系。
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太后摸不透他的想法,但自己长了皇帝几岁,并非虚长,自己的路自己掌控,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孩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活生生的一条命,凭什么她要拿掉。
太后给了荣嬷嬷答案,“你去清点下,咱俩这些年存下来了多少银子,赶紧的,跑路吧。”
她被关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荣嬷嬷长叹了一声,一改往日的讽刺,应了一声是,“娘娘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头还没等太后把细软盘清楚,皇帝便来了,打着‘安抚’的旗号,一进屋,便跪坐在太后的脚边,一双胳膊抱住太她的腰问道:“母后,今日觉得怎么样?”
太后不答反问:“皇帝呢,今日怎么样,是不是被臣子逼急了?”
皇帝摇头,“为了与母后不对,为了与阿苓在一起,朕挨这点骂,算得了什么。”
太后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也不怪他,只不耐烦地推他,“行了,皇帝回去吧,往后就不要来了,你好好做你的皇帝,哀家好好做我的太后,别再犯错了。”
皇帝如同一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推开了又凑上来,强行把人搂在了怀里,“阿苓休得瞥开朕,朕的孩子已在阿苓的肚子里了,如今才来说别犯错,只怕是晚了,朕犯的错都犯了,从不后悔。阿苓放心,朕已经想好了出路。”
太后被他抱得紧紧的,曾不止一次意外,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胸膛竟然挺宽厚。
都被臣子逼到朝堂上了,还有心思来安慰自己,太后倒是心疼他的左右为难,劝解道:“能有什么出路?皇帝还是放手吧。世上女子多的是,皇帝不过是目前还没有遇见更好的,这天下都在皇帝手里,将来见的姑娘多了,不愁找不到比哀家好的。”
太后真心劝解,没想到皇帝来了一句,“母后说得对。”
太后:“”
果然是个负心汉。
伸手用力去推他,皇帝死不放手,“阿苓别急,听我同你说。”
太后刚冷静下来。
皇帝又道:“母后,你先且死一死。”
这回话音一落,皇帝便被太后推在了地上,太后霍然起身,一脸冷笑道:“皇帝,你好样的,卸磨杀驴,为保全名声,命都不给哀家留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母后。”皇帝忙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解释道:“儿臣是说‘母后’死,没说让你死。”
太后眼冒金星。
行吧,同归于尽。
顺手拿了个细口瓶,眼见要操上家伙了,皇帝赶紧道:“‘母后’假死,先把太后的身份抹去,再以白家娘子的身份进宫,做朕的皇后。”
太后及时收住了手里的瓶子,怔愣地看着他。
皇帝顺势起身,一把抱住她,低声道:“母后,儿臣是真的喜欢你,什么姑娘,妃嫔,朕一个都不要,我只要母后,你放心,我不会让有事。今日早朝上的消息,便是朕主动透露出去的,待风再吹两日,吹得更猛烈一些,届时母后再来一招假死,朝中那些侮辱过朕,侮辱过母后的臣子,将会毫无颜面,不会再提起这事,待母后身去,儿臣便也不必遵守‘杖期’,国不可一日无后,臣子们必然不会反对朕重新迎娶皇后。”
皇帝抱住太后,弯下脖子,鼻尖去蹭她的颈子,声音略微激动,“朕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再一次迎入宫内,与朕光明正大地拜堂成亲。”
半晌后,太后才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喃声道:“你真是疯了”
皇帝没否认,“朕从敢正眼看母后的那一刻起,便疯了,朕这一生贫穷过,富贵过,难受过,也开怀过,但朕的心,从未有过一日的安宁和踏实,朕想,那是因为朕没有家,朕的这个家只有阿苓你可以给。”皇帝的声音缓缓慢了下来,夹着浓厚的情意,真诚地道:“往后余生朕愿意当一个明君,奉上自己所有的精力,为黎明百姓,为这江山操劳一辈子,百年后到了地底下,也愿意接受先帝的惩罚,下十八层地狱,唯有一愿,愿阿苓能陪我走完这一辈子,给我一个家。”
皇帝儿时有段日子曾借住在晏侯府,晏家家风温馨,侯夫人给了他温柔,晏月宁给了他疼爱,晏长陵给了他陪伴。
那是他人生中最为踏实的一段日子。
从晏家出来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
直到和太后在一起,他再一次有了这种心落到地上,安宁的踏实感。
无论她是身份,他都要与她共度完这一声。
太后怔住了。
她曾集先帝的宠爱于一身,但无论是先帝的年纪,还是爱她的方式,都更像是一位父亲,他给了她天底下最尊贵之位,让她处于安稳之中,却从未这般直白,冲动地对她表达过爱意,曾让她觉得,他爱的只是她的身体。
而皇帝的感性和炽热,让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年轻男人的由心的爱慕。
本以为他只是玩玩,没想到他会动真心,一个皇帝动了真心,并非是好事,起码与她而言,她恐怕逃不掉了。
太后从抗拒到妥协,挣扎了一阵后,放弃了,无力地道:“松开,告诉哀家怎么个死法。”
—
太后还未‘死’,翌日一早晏侯府的晏侯爷却先走了。
前段日子,晏侯爷的那条伤腿本就复发了,上回又被朱光耀一枪砸在肩头,回去之后,一条腿彻底站不起来。
府医磕头请罪,让晏侯爷另请名医,可晏侯爷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摇头道:“骨头生了病,神医也无能为力。”
不仅没另请大夫,晏侯爷还让身边的人瞒住了病情。
昨晚便起了热,疼的不仅是腿,全身的骨头也开始疼了,晏侯爷大抵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顾府医的劝阻,天刚亮,便让小厮把他推去了老夫人屋里。
人老了,瞌睡也少,老夫人早起来了,正洗漱,听说晏侯爷来了,愣了愣,叨叨道:“他一个病人,倒是起得早。”
上回二夫人贪墨,险些把侯府拉下深渊,老夫人面上不显,可心底却怄,怄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精力打理府上的事务,才让二夫人有机可乘,犯了糊涂。
见到侯爷进来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老夫人心头更是惭愧内疚。
她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受老大的庇佑,一生顺遂,最辛苦的就是这个大儿子。
十岁参军,十八岁领军,死人堆里爬出来,归来时一身是伤,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夫人却先死了,女儿远嫁他国,跟前就剩下了一个独子,好不容易养大,等到他成亲,还没来得及抱上孙子,腿却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我就说你是劳苦命,他们个个都不信,路都走不动了,还惦记着往我这儿来。”
侯爷脸上的血色一如不如一日,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母亲说的什么话,只要母亲在一日,儿子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老夫人知道他孝顺,年轻时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尽孝,老了便想来弥补。
可身为母亲她想看到的,只是他能平安健康,“你这一辈子,对谁都好,生怕自己亏欠了谁,唯独亏欠了自己。”
侯爷痴痴地笑了两声,道:“母亲这就是看不起儿子了,这么大的侯府,不就是儿子挣来的,万户侯,哪里能亏欠自己?”
晏老夫人不与他掰扯,让丫鬟们备菜。
晏侯爷今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知道老夫人喜欢吃核桃,便让春枝拿了一篮子核桃出来,慢慢地替老夫人剥。
老夫人没好气的道:“我这屋里莫非还缺一个剥核桃的?”
晏侯爷道:“儿子剥的不一样。”
老夫人一笑,“能更香?”
“对。”
“母亲辛苦了这么多年,儿子做的这些小事,哪里能偿还一二。”晏侯爷笑道:“母亲要是愿意,儿子给母亲剥一辈子的核桃。”
老夫人被他逗得高兴,看着他手里的钳子,忍不住道:“小心点,别把手夹了。”
晏侯爷点头,突然道:“那臭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上回一声不吭从边沙回来,虽说陛下没治他的罪,但以他的性子,绝非临阵逃脱之人,我派了人去查,并没有查出结果,据晏家军的老将说,他一觉醒来突然就说想家了,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还给了我一个拥抱,把我吓了一跳。”
晏老夫人早已习惯了他的日常炫儿,也了解他,问道:“你是怀疑他心里有事藏着?”
晏侯爷点头,“边沙的豁口,已经被他撕开,继续乘胜追击,再有他姐姐的支持,说服大启与我大酆结盟,不出半年,他便能带着晏家军拿下大宣,届时立下军功,功劳怕是要超过我这个老子,如此,咱们侯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可无论我如何说,他就是不去,像头驴一般倔,还让我不要管,他自己心里有数,说什么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到战场。”
老夫人难得看他在自己面前骂他的儿子,“我早同你说过,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
晏侯爷顿了顿,却道:“母亲可知朱侯府是如何被抄家的?”
朝堂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今日说了这么多,老夫人有些诧异,问道:“不是私藏兵器?”
晏侯爷摇头,低声道:“上回朱世子私藏的那些兵器,本该在我晏家军军营里搜出来。”
老夫人一怔。
晏侯爷继续道:“是因那臭小子提前发现了,以牙还牙,把东西送到了朱世子那。事后我也问过他,为何知道朱侯府的计谋,你猜他怎么说?”
老夫人见他面上又出现了炫耀之色,知道又要夸赞他儿子了,配合地问道:“怎么说?”
“他说,他长大了,可以保护我们了。”
晏侯爷说起这话时,脸上的骄傲藏不住,“我告诉他,父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的祖母需要,将来要他替父亲尽好孝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孟地一沉,可抬头时,却见他脸色红润,又松了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了,需要什么保护,早就该入土了。”
“那不成。”晏侯爷道:“母亲能长命百命,说不定还能活到两百岁。”
老夫人被他逗笑,“那我不成老妖怪了。”
“什么老妖怪,那是老祖宗。”晏侯爷道:“不争功名也罢,以后云横安安稳稳地呆在府上,也能照看着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母亲别宠着,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就像小时候待儿子那样,万不可心软。”
晏侯爷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没停。直到把篮子里的核桃都剥完了,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罐子,才停了下来,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只听他说着话,没留意,被他唤住了,也没抬头,应了一声,“诶。”
“儿子不孝。”
老夫人听见这一声,心口猛地往下一沉,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对面轮椅上坐着的人,脸上的红光早已不见,面容苍白如雪,已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晏老夫人似是害怕惊扰到他一般,颤抖地唤了一声,“儿子”
—
晏长陵今日没去早朝,起来后,正打算与白明霁一道去看晏侯爷,沈康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禀报了早朝上的事,“内阁的几个老臣,都被陛下关了起来。”
消息太过于震惊,晏长陵没反应过来。
白明霁也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陛下和太后?”
几个内阁大臣因妄议都被关了起来,出了朝堂后,谁也不敢再说这事儿了,沈康忙道:“陛下已经否认了,八成是谣言。”
可这谣言,来得也太荒谬。
皇帝和太后有了私情,简直匪夷所思。
但,无风不起浪。
那帮子内阁老臣精明如狐狸,没有把握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轻易拿到早朝上去逼宫。
晏长陵太了解皇帝了,以他那闷骚的秉性,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当下拉着白明霁一道,“进宫。”
两人没能走出去,晏侯爷身边的小厮先到了院子,见到晏长陵后,笔直地跪在了他跟前,磕下头哭着道:“世子,侯爷,去了。”
众人耳边一静。
无声的惊雷突然劈下,在他耳边慢慢地扩大,又缩小,晏长陵短暂地失了聪。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跪了一地,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嘴里都在说着话,可他就是听不见。
直到胳膊被白明霁牵住,捏了捏,晏长陵才转过头。
白明霁脸色也不好,好像在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消失的声音,又如同雷鸣轰然而至,他听到了白明霁焦急的声音,“郎君,晏长陵!”
眼前突然一黑,白明霁及时扶住了他。
沈康上前搭了把手,“主子!”
晏长陵努力站稳,倒流的血液慢慢地回旋,眼前恢复了光明后,便往前冲。
趔趄一步,被白明霁一把扶住,“晏长陵,冷静。我知道你承受不住,可咱们都还活着,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晏长陵没说话,但没再往前冲了,脚步慢下来,努力地在稳住心绪。
漫长的心梗堵在心口,始终咽不下去,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可那心梗,下去了又上来,一波比一波汹涌。
白明霁扶不住他,跟着他一道跌在了地上,不顾膝盖的疼痛,跪在他跟前,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晏长陵。”
可晏长陵的目光已空洞,颤抖的眼角猩红如血,上辈子的恐惧,惊涛般涌来,压得他踹不过气。
白明霁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泪落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知道他害怕什么,“不一样的,晏长陵,这辈子不一样的,你不是告诉过我,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们改变了这么多,结局也一定会变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白明霁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一定会变的”
见他还是不出声,白明霁搂着他,哑声道:“你别这样,我害怕。”
晏长陵的眸子终于动了,偏过头,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我没事。”
片刻后,艰难地站了起来,伸手扶起了白明霁,脚步虽还漂浮,但总算踩在了实地上。
所有人都在往老夫人院子里赶。
出了长廊,晏长陵的脚步才慢慢地稳了下来,转头看向沈康,脸色冰凉,沉沉地道:“让他消停点,在我进宫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他想死,没人想陪他一起死。”
沈康早就被他适才的反应,吓得腿软了,“主子放心。”
—
等晏长陵和白明霁赶到老夫人那,侯爷已经被下人从轮椅上抬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白布榻上。
老夫人哀痛过度,早晕了过去。
二爷还在朝堂上,府上的一切都在等着晏长陵料理。
那一场悲痛过后,彷佛把晏长陵心中的悲痛耗尽了,此时平静地走到了晏侯爷身旁,跪在他跟前,静静地看了一阵后,磕了三个响头,没让人抬,起身亲自将晏侯爷抱了起来,送回了晏侯爷的院子。
白明霁则忙着布置灵堂。
前后几场丧事,白明霁早就有了经验,半个时辰内,便把灵堂布置了出来,晏侯爷也换好了衣裳,装了棺。
吊丧的宾客,很快来了。
白日晏长陵带着白明霁,跪在灵前答谢,看似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可到了夜里,便一头栽了下去。
他就倒在自己的身旁,白明霁吓了一跳,“晏长陵!”
众人手忙脚乱,把人抬回了院子,白明霁一直守在了他床边。
半夜,晏长陵才醒。
白明霁已趴在他身旁睡了过去,晏长陵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睁开了眼睛,冲她一笑,“辛苦你了。”
白明霁没应,轻声问道:“好些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点头,“嗯。”
“不许骗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她也刚经历过一场。
上辈子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亲人,这辈子回来了,费了那么大的劲,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后却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晏长陵轻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你也歇会儿。”
送晏长陵回来之前,听说老夫人已经醒了,悲痛得很,白明霁还没去看,且葬礼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安排。
白明霁替他掖了掖被角,“醒了就好了,你先躺会儿,外面的人都在担心你,我出去打声招呼就回来。”
晏长陵确实是骗她的,人虽醒了,双腿却发软。
此时就算起来,怕也是站不稳,见她要出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腕上,印下了一吻,“多谢。”
他低着头,白明霁看不见他的脸,半刻后却感觉到了滴在她手腕上的水渍,心口蓦然一刺,“谢什么?我既然嫁给了你,便是你晏长陵的夫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侯爷走了,我也难受,做这些是我应该的,也是我自愿的。”
每次都是他来摸她的头,这次白明霁抱住了他,抚摸着他的头,轻声道:“早些好起来,还有好多事在等着我们去做。”
“好。”
等他平复了,白明霁才走了出去。
人走后,屋内半点声音都听不见,安静之中,晏长陵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父亲的面孔,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他昨日才去看了他,许是害怕,他说了自己的那一场梦。
“什么,你梦到我被人害死了?”
“笑话!你老子在战场上杀敌之时,你还在吃奶尿裤子呢,用得着你来保护我?即便有朝一日老子走了,那也是因为思念你娘,想去地底下看她了,这世上能把我害死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不去边沙便不去了,你就留在家里。”
“待边沙的战事结束,你便去大启,看看你姐姐,父亲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你帮我去看看,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回来再告诉我。”
“还有你祖母,她是不想耽搁你们的事情,才说了喜欢清净。老了的人,没有人不喜欢热闹,既然你以后在家了,每日就过去陪她说说话。”
“父亲这是在干什么?”他问。
晏侯爷一笑,眸子里却没了玩笑,目光慈爱又认真地看着他,“别怕,云横,人早晚会有一死,况且父亲还壮实着呢。”
“你和你姐姐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比起万户侯的头衔,你们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那股字钝痛又蔓延到了心口。
他分明看出了父亲的反常,可他还是存了侥幸,认为自己改变了侯府的命运,也能救下父亲。
自己把他当作了一座大山,但忘了大山也会倒。
外面的哀乐声传进来,晏长陵掀开了被褥,没去惊动外面的人,自己下了床。
晕厥后的人手脚都没那么灵活,才走了两步,脚下便一个踉跄,扑到了一株盆景前,手掌压下去,不慎折断了盆景里那株松柏的一个枝丫。
晏长陵知道,这一珠松柏是两人成亲时,白明槿送给白明霁的新婚贺礼,之后被她当作了宝贝,养在了内室。
如今枝丫被折断,晏长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他没养过花草,亡羊补牢,找来了一条衣带剪开,把折断的枝丫重新黏上,再用衣带绑好,想着过几日,指不定就能长好了。
怕自己这番再出去,又惹出祸,返回床上,半夜半醒,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夜。
再睁开眼睛,已经天亮。
四肢的力气总算恢复了,见白明霁还没回来,正要出去找,余嬷嬷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看他已经起来了,忙道:“少夫人昨夜歇在了老夫人那,今早过来吩咐奴婢,世子爷若是醒了,就把这碗粥给喝了。”
老祖宗伤心过度,昨夜她过去,八成没睡。
晏长陵看了一眼那碗粥,便没着急,先去洗漱,转过身,余光看到了那株松柏,神色霎时一僵。
余嬷嬷见他要洗漱,忙把粥碗搁下,正要出去替他拿换洗的丧服,便听晏长陵突然问:“这株松柏,谁动过?”
余嬷嬷回头,顺着他目光望去,愣了愣,“怎么了?”
晏长陵盯着那支昨夜被自己折断了枝丫,此时却完好无损地镶嵌在树干上,一瞬间,懵然愚痴了一般,喃声道:“它不是断了枝丫?”
余嬷嬷闻言,也有些纳闷,“奴婢今早进来,这松柏便是好好的,没见断过枝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却摇头,笃定地道:“断过的,我还拿了衣带去绑。”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昨夜被自己剪烂的半条衣带。
晏长陵快步走到了松柏前,可无论他怎么看,那枝丫都是完好无损。
怎么可能
余嬷嬷见他这般,道他是伤心过度,生了幻觉,便道:“这松柏啊,自古通阴阳,奴婢听说是白家二娘子送给少夫人的,能替人挡下灾难,少夫人宝贝得紧,搁在里屋,谁也不许碰,唯有素商那丫头在照顾,可昨夜少夫人和素商都没回来,没人动过。”
通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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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黄粱,几时梦醒,愿施主能早日领悟,回到原处。”
那日妙观道长的那句话,冷不防地窜出了脑子,晏长陵面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去,脑子里无数道声音响了起来,凌乱如麻。
余嬷嬷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还没等她出声询问,便见晏长陵突然冲了出去,一路疾步,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快速地奔去了妙观。
—
晏玉衡与陆隐见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晏侯府,便只见到了一个马屁股。
“晏兄,等等!”两人追了一段,彻底看不到晏长陵身影了,才停下来,晏玉衡人瘫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是要去哪儿啊,跑这么快”
府上还在办丧呢。
陆隐见也累得够呛。
昨日两人一直在宫中,与皇帝关起门来,替他出谋划策,傍晚才出来,从李高那得知了侯爷去世的消息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出来。
皇帝也来了。
三人到了侯府吊丧,接应的人,却是晏家二爷,得知晏长陵悲痛过去,晕了过去,三人也没再打扰。
今日早上两人再来,却只见到了一个背影。
人没追到,也没见到周清光,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晏玉衡一脸苦瓜相,“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去,只怕是进宫,怎么办,咱们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陆隐见听不得他这话,没了好气,“前儿夜里,我便与你说,此事并非能凭你我摆平,说来要府上,把事情告诉晏兄,你非得拦着我,如今可好了,侯爷去世,晏兄连守灵都守不安稳”
晏玉衡被他一骂,也很是懊恼。
啪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自己骂上自己了,“都怪我这猪脑子。”
没等到晏长陵,两人只好先回去。
明日便是陆隐见的新婚。
晏玉衡没回王府,跟着陆隐见一道去了陆家,前去帮忙。
两人刚到家陆家门口,还没从马背上下来,钱家的小厮便追了上来,“陆公子!”
到了跟前,那小厮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跪在地上,痛声禀报道:“陆公子,三娘子怕是不行了。”
等他再抬起头来,陆隐见已调转了马头,风一般奔去了钱家。
明日就是钱三娘子的大婚了,钱家的牌匾上再次挂起了红绸。
婚前新娘子本不该见到郎子。
可院子里的人,看到陆隐见来了,并没有拦着,反而露出了同情和悲痛。
钱家大房倒台后,只剩下二房撑着。
这些日子,幸得有陆隐见的保全,府上还能勉强维持住原本的生活,是以,钱三娘子与陆家公子的这门亲事,于钱家而言,不仅是将来的依仗,也是真心想祝福两人,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属。
钱二夫人已经守了一夜,本不想派人给信,可眼见钱云归晕过去几回,怕误了事,这才不得已找人去叫了陆隐见来。
人出去也有一阵了,钱云归正好醒了过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钱二夫人咽哽地同她道:“他来了。”
钱云归闻言,忙伸手,“母亲,把我扶起来。”
钱二夫人便起身扶她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坐起来后,钱云归又慌张地问:“母亲,我脸色是不是不好看,你帮我再涂点胭脂”
“儿好看。”钱二夫人淌着眼泪,“我儿即便不抹胭脂,也好看。”
钱云归笑了笑,“母亲还是帮我抹点口脂吧,我怕吓着了他。”
“好。”钱二夫人边哭边替她涂上了口脂,看着她逐渐艳红起来的唇色,钱二夫人终于没有憋住,起身匆匆走去了外屋,抱着胳膊,嚎啕大哭。
呜咽声传了进来,钱云归低下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轻声劝道:“母亲,别哭了”
“云归。”话音刚落,外面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前。
钱云归闻声望去。
陆隐见一身匆忙,发丝都被吹乱了,呆呆地站在珠帘下。
一路疾驰赶过来,见到人了,他却走得极为缓慢,甚至不敢去看她,心里的恐惧再也隐藏不住,从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他迟迟不说话,也不看自己,钱云归便问他:“我是不是很难看?”
陆隐见摇头,“云归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那你为何不看我?”
陆隐见抬头,便撞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是如同初见时的温柔。
心口一悸,陆隐见眸子一瞬间通红,忍不住伸手摸向了她的脸,嗓音沙哑地问道:“云归,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治好你。”
他从小就被抛弃,遇到过各种困难,但他总有办法化险为夷,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谁能告诉他,怎么才能救她。
钱云归看着他眸子里落下来的一滴泪,心口如同刀割,也落了泪,轻声唤他,“风帆,我做了一场梦。”
“什么梦?”陆隐见用指腹去擦她的泪。
“梦里你死了。”
陆隐见愣了愣,“我好得很,怎么会死呢?”
钱云归又道:“我嫁了人,但不是你。”
看着陆隐见面上的茫然,钱云归眼泪再也止不住,滴下来,打湿了他的指缝,“可我,除了你,又怎能嫁给别人。”
“那场梦里,只有晏世子能救你,我用嫁妆雇人去边沙,想去找晏世子回来救你,但我还没有等到结果,梦便醒了。”
说的太多,钱云归有些喘,“于是我又许愿,愿这辈子你能平安康健,能逢凶化吉,能长命百岁”
嘴里一阵发腥,钱云归想咽,没能咽下去,鲜血涌出来,把那张擦了口脂的唇染得愈发艳丽。
陆隐见忙去抹,越抹越多,手开始发抖,声音也发颤,“云归,云归”
钱云归看着他满手的鲜血,苦涩一笑,“可能是我许下的愿望太多,如今要去偿还了。”
“我不要你的愿望!”陆隐见捧着她的脸,“钱云归,我不要你的许愿,你给我活着,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这回钱云归鼻子里也流出了血,她顾不得去擦,只看着陆隐见,艰难地道:“你不用伤心,除了我,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值得你去做,你将来会入内阁,成为首辅,你还要去完成你的抱负,时间一久,你便会忘了我。”
“不要,钱云归,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你别说了。”陆隐见不断地替她抹着鲜血,可太多了,嘴,鼻子,眼睛,全是血,陆隐见吓得哭出了声,“大夫,大夫!快来人啊,救救她,求求你们了,救救她”
那声音透着绝望。
晏玉衡听到了,急得跺脚,“快啊,快去找大夫。”一回头,却见晏长陵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他的身后,
那脸色如同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般,惨白得不成样。
“晏兄?你怎么来了。”晏玉衡此时也顾不着同他说其他事了,焦头烂额,“三娘子怕是不行了。”
晏长陵没说话,脚步往前,走向了钱云归的屋前。
屋内陆隐见哭得声音都哑了,钱云归却捏住了他的手,还在安抚,“风帆,别怕,我不过是先走一步。”
“云归,求求你了,别丢下我”
在大夫冲进来之前,钱云归轻轻地拉住了他的头,在他耳边道:“记住,晏长陵可信,晏,玉”
最后一口气梗在了这当口。
大夫齐齐地涌入,晏长陵也跟着进去了,目光只盯着两人腰间的那对生死符。
生符便是生,死符便是死。
有生才有死。
第80章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晏长陵麻木地看着眼前一幕。
陆隐见抱着钱云归, 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大夫,急切地求救,“你们跪我干什么啊!都过来啊, 快救救她”
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他。
陆隐见眼里满是绝望,人已然崩溃,不断地去摇怀里的人,“云归, 你醒醒,只要你醒了,这辈子, 无论你要什么, 我都给你,好不好?不,下一辈, 下辈子也是,你想要什么, 我都给”
他同她说着好话, 想把人哄回来, 抬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干了她脸上的血迹,“云归,求求你了, 你再看我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昔日的陆家家长,雷厉风行,生意场上人称陆算盘,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 此时却那么的无能为力。
悲痛的情绪触及到了每个人的心。
屋内哭声一片,二夫人到底是不忍看下去了, 走到了陆隐见的跟前,痛声提醒道:“陆公子,放手吧,云归已经走了。”
陆隐见的神智似乎被这一声唤了回来,终于没有再动了,盯着钱云归苍白的脸色,安静了片刻后,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突然起身往外冲去,口中喃喃地道:“我这就去求菩萨,一命换一命,求他们把人还回来”
他身边的小厮怕他出事,拦住了他的路,晏玉衡也劝说道:“陆兄,你先冷静。”
陆隐见眼中焦灼,很不耐烦,“让开!”
晏玉衡转身求救地看向了晏长陵,“晏兄。”
晏长陵摇头,“让他去吧。”
“施主既已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有想过,眼下一切,实则早已发生过?”
“世间之物,唯有过去不可变,活着之物不会因外界的干预而死,逝去之物,也不会因施主的到来而复活,无论过程如何,所定命数,无法更改。”
“生死符也改变不了。”
“生符以吸取他人今生的气运,命数,而改变来世的命运;死符相反,献符之人以今生的气运、命数,换对方来世一命。”
所以,在自己所谓的上辈子里,死的人才是他陆隐见?
—
白明霁昨夜在老夫人屋里陪了她半夜。
老夫人醒来后便一语不发,目光呆滞,死死地抱住了那罐子核桃,一直到天亮。
白明霁让春枝去备了粥,亲手喂她,“祖母,吃点东西。”
老夫人依旧一动不动。
白明霁从未在一个老人身上看到过绝望,无声无息的疼痛,才最让人难受,放下粥碗,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祖母,父亲走了,可二爷还在,您还有您的孙子孙女呢,我们都还在,会陪着您。”
老夫人眸子颤了颤,缓缓转头看向她,许久未说话的嗓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疑惑地问道:“我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上天就不把我收走呢?”
白明霁心口乏酸,下意识地抱住了她,低声道:“祖母好得很,还得长命百岁,谁敢来收?”
老夫人又落了一阵泪。
白明霁拿出绢帕替她擦干净,安抚道:“祖母,父亲已去,还请祖母定要保重身子,郎君自幼没了母亲,如今又失去了父亲,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只剩下老祖宗您了。”白明霁从不是一个善言之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劝人,可此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是从心底自个儿蹦到了她的嘴边,哑声道:“昨儿夜里他已怄晕了过去,老祖宗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让他怎么活?”
老夫人愣了愣,握住白明霁的手,紧紧地捏了一阵后,便也不再发呆,松开了怀里的核桃罐子,终于开始了进食。
伺候完老夫人早食,白明霁刚出去,便听余嬷嬷禀报,晏长陵醒来后像疯了一样,突然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至今都还没有回来,“少夫人,要不要派人手去找找?”
“不用。”他去透透气也好。
有周清光,他不会有事。
灵堂内不能没有晚辈守着,白明霁虽一夜没睡,还是坚持去了灵堂。
很奇怪。
孟挽的事,一度成了她的心魔,按理来说应该刻不容缓,可此时,她却想替晏长陵守住这一方后宅,想让他的遗憾更少一些。
午后晏长陵才回来,白明霁还跪在灵堂,跪得太久,膝盖都麻了,看到晏长陵后,想起身,却动不了。
晏长陵眉头微拧,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把人背了起来,径直往院子里走,路上还抚了抚他的膝盖,“疼吗?”
“有点麻。”
“傻。”疼了不知道去歇息?
白明霁趴在他背上,见他似乎已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便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没进宫。”
白明霁一愣,“那你去哪儿了。”
沉默了好一阵,晏长陵才低声道:“钱家三娘子,走了。”
白明霁脊背一僵。
还是走了
可上辈子她并没有死啊。
晏长陵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疑惑,将她往上搂了搂,柔声道:“别胡思乱想,其他事,等休息好了再说。”
白明霁确实太累了。
回去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了天黑才醒。
翌日一早,晏侯爷便要下葬,府上所有人都守了一个通夜,天一亮便出了殡。
立夏以来,连着晴了一个多月,侯爷下葬那日,天上却落起了雨点。
一代万户侯,护过边疆,卫过家国,出殡的队伍从街上经过时,路过行人,无不肃穆。
白明霁跟在晏长陵身后,走在队伍的前面,待裴潺的马匹经过时,只看到了队伍的尾巴。
刚从青州回来,裴潺并不知道城内发生的事,看这队伍的阵势,应当是个大户人家,倒是好奇,转头问广白,“这是哪家的贵人过世了?”
广白也是刚接到人,还没来得及禀报,忙道:“晏侯府的晏侯爷,前日早上走的。”
裴潺一愣,晏侯爷?
想起那日在晏家军营,朱光耀一枪砸下,晏侯爷用一只伤腿撑起了身子,反败为胜,心头由衷地佩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刑部见惯了人性的丑陋,晏侯爷这般铮铮铁骨,已是少之又少。
裴潺翻身下马,与众人立在一旁,肃穆送了一程,直到瞧不见队伍了,才转过身,匆匆走向马背。
他查到了一个大案子。
至关重要。
必须立马进宫。
可就在要上马背的一刹那,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白明霁当年能被刑部尚书看中,雇她留在了刑部担任画师,并非是看上了她与太后的关系,而是她当真有那个本事胜任。
跟前的这张脸,与白明霁那日作的画像一模一样。
对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望了过来,对他额首轻轻一笑,那笑容倒是像极了白二娘子那只鹌鹑。
裴潺愣了愣,下一瞬,瞳孔突然缩紧,一把推开身旁的广白,自己也顺势藏在了马匹后,“躲开!”
话音刚落,几只冷箭,便射在了马肚子上。
马匹一声痛嘶,扬起了蹄子,疯了一般狂奔,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有刺客!”广白被裴潺推到在地,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色一肃,翻身爬起来,往放冷箭的方向追去。
裴潺也站了起来。
再往人群里望去,四处全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哪里还有适才那人的踪影。
裴潺推开人群,往前去寻。
—
今日晏侯爷出殡,白明槿也来了。
适才在队伍前,白明槿见到了白明霁,脸色苍白又疲惫,不免有些担心,“这半年内,姐姐接连办了好几回丧事,操劳了不说,还费心神。”
冬夏安抚道:“二娘子安心,大娘子有大姑爷看着呢。”
白明槿还是不放心,“等明日,我去看看姐姐吧。”
冬夏听她愿意出门了,面上一喜,“大娘子不知邀请了娘子多少回了,娘子总算想明白了,恕奴婢多一句嘴,这再亲的姐妹,也得随时走动,走动多了,会更亲热”
白明槿含笑点头。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身侧突然有人唤了一声,“阿槿?”
白明槿应声回头。
孟挽立在她五六步的地方,冲她一笑,柔声道:“还记得我吗?”
白明槿看着来人,愣了愣。
两年前母亲的葬礼上,她见过孟挽,因长相与母亲和自己极为相似,白明槿记得清楚,很快认了出来,惊喜地道:“姨母?”
“嗯。”孟挽上前,打探了她一番,打趣道:“两年不见,阿槿也长大了,越来越像姨母了。”
白明槿羞涩一笑,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京城,关心地问道:“姨母一人来的京城?何时到的?”
孟挽一顿,问道:“你阿姐没告诉你?”
自从那日白明霁半夜上门后,白明槿便没再见过她。前几日她突然把素商送了过来,非得在她跟前守着。
今日出来,人还跟着呢。
这会子去牵马了。
见她不知情的模样,孟挽也没为难她,“几日前就到了,你舅舅也来了,在宫中谋了一份差事,忙着打点,一时顾不得上门。”
孟家的人白明槿也只见过孟挽一个,但听母亲生前提起过自己有位舅舅,意外地道:“舅舅也来了京城?”
“对啊。”孟挽点头,伸手去牵她。
手还没碰到,突然两道惊呼声从身前和身后同时传来。
“二娘子!”
“白明槿!”
素商的声音都发抖了。
裴潺的嗓音则偏低沉,又冷又厉,入耳让人心头发寒。
白明槿一怔,看着跟前一脸紧张的裴潺,诧异他怎么也在这儿,为何这般反应。
裴潺没那么多功夫与她解释,人一紧张,言语倒是简单多了,伸手递给她,道:“过来。”
白明槿看出了异常,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又回头看向身后的素商,素商同样一脸紧张,面色都白了,哑声道:“二娘子,离开她。”
离开谁?
她跟前只有丫鬟冬夏和姨母
白明槿茫然地看着孟挽。
气氛突然诡异了起来。
孟挽“噗嗤”笑出了声,轻松地与白明槿打趣,“瞧瞧,姨母这还成洪水猛兽了。”
白明槿道是有什么误会,笑了笑,“姨母莫怪,我鲜少出门,没怎么见过生人”
“姨母不怪。”孟挽又要去牵她的手。
裴潺声音陡然一冷,“孟挽!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孟挽伸出去的手再次顿住,无奈叹了一声,看向裴潺,“裴侍郎这是怎么了?阿槿是我外甥女,我与她说说贴心话,有何不妥吗?”
又问白明霁,“听说阿槿与裴侍郎许了亲?”
白明槿早已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可实在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茫然地点头。
孟挽夸道:“是个好人才,何时成婚,可定下来了?”
白明槿正在揣摩着裴潺的神色,被她一问,忙挪开目光,面上一红,“来,来月。”
身后素商已慢慢靠近,还没来得及行动,孟挽到底还是抓住了白明槿的手。
素商神色紧绷,不敢再动,手心里的汗都捏出来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白家二娘子,这大街上天热,不合适叙旧,何不到府上喝着茶,慢慢说。”
“不了。”孟挽笑着握了握白明槿的手,“姨母今日还有些事,改日我带上你舅舅,再来登门。”
“好。”白明槿点头。
孟挽突然抬手摸向她额前。
裴潺心口猛往下一沉,很久没有体会过心提到嗓门眼上的感觉了,低吼出一声,“白明槿,躲开!”
孟挽却一把握住了白明槿的胳膊,替她捋了捋额前被吹乱的发丝,回头再看向一脸铁青的裴潺,忍不住一笑,“瞧把你紧张的。”
说完,也没再为难人了,松开了她,“阿槿过去吧,别让他再担心。”
不用她过去,裴潺主动过来了。
匆匆几步,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身旁。
悬着的心这才松下来。人在焦急之下,很容易发火,何况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当下便斥责道:“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我”
话没说完,白明霁余光突然瞥见他身后的一把刀子。
是钱家四公子。
他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主母说,只要杀了他,就会放过自己,就不会打他了。
鞭子太疼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他受不了了。
他必须要杀了他。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钱四的目光激动,已然疯狂。
“小心!”白明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在那刀子快要刺入裴潺后背时,硬生生地推开了他。
刀子捅进腹部的那一刻,又痛又凉。
灭顶的刺激,让白明槿的脑子一瞬空白,耳边嗡鸣一声,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裴潺一刀子刺入了那名‘乞丐’的脖子,及时回头把她搂在了怀里。
剧烈的疼痛让她张不开嘴,也动不了,只呆呆地看着裴潺慌张的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明槿,你是傻子吗!”裴潺用手捂住她的伤口,眼底的紧张,把那双眸子染得殷红可怖。
白明槿有些心虚,“我”
“就近去医馆抓一个大夫过来,快点!”裴潺回头不知道对着谁吼了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将药粉洒在了她伤口上。
白明槿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一刀子多半也活不成了,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忍着痛,突然唤了一声,“梁公子。”
裴潺一怔,愣愣看着她。
白明槿一笑,对他解释道:“四年,前,半月寺,风,风把你的,面纱吹了起来,我,我看到了你的,你的脸。”
裴潺神色僵住。
“你,背了我,十里路,你说,那是你最后一次行善”
裴潺眉头一拧,喃声道,“原来是你。”
诧异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哑声问道:“那些书,是你抄的?”
白明槿没答,眼泪从眸子中滑下来,笑着道:“你把,人生,最,最后的善良给了我,我,我便用一生来,来替你记住,你的初心,还,还你清,清白一身,应,应该的”
“别说话。”血没止住,从他的指缝中蔓延了出来,裴潺脸色慢慢地发白,心也越来越慌。
白明槿看出来了,安抚道:“没事,你别内疚,我,这条命,本就是,就是,你救的”
裴潺咬牙,低吼道:“既然是我救的,你就该好好珍惜!”突然自嘲一笑,“所以,人还是要行善,指不定救下的人,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儿。”
白明槿摇头,“我配,配不上,你”
“你是我裴某未过门的妻子,你不配谁配?”
一瓶子止血药洒完了,血还在流。
人都死了吗。
大夫怎么还没来。
裴潺的手被温热的血液包裹住,心口却越来越凉。
白明槿身上的温度也逐渐冷去,将死之人,倒也不怕羞涩了,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声道:“十里路,满地,月色,足,够了。”
手指头被捏住,裴潺还没来得及去感受那股柔软,突然又松开,白明槿没了力气,捏不住了,手腕无力地垂落下来。
裴潺看着她快要闭上的眼睛,喉咙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吞咽不下去,慌忙唤她:“白明槿,不许闭上眼睛,下个月我们就成亲了,你不能让我背上克妻的名声!”
“好,我,不闭”
刀子捅进白明槿身体的那一刻,素商几乎爬着过去的,此时瘫坐在地上,一面盼着人群里的大夫,一面瞧着白明槿,不知所措,只不停地道:“二娘子,二娘子,你再坚持一会儿,奴婢让人去找大娘子了,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她的要平平安安的啊”
人群后突然一阵动静。
素商回头,便看到了一身孝衣的白明霁。
冬夏额头都冒出了汗。
终于把人带了过来。
白明槿已满身是血,看到白明霁后,一脸内疚,“阿姐”说了不让她操心,却成了这样。
白明霁双腿一软,扑在了地上。
爬过去推开裴潺,把白明槿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抱着她的头,一只手盖在她腹部上方,一时不知道该去碰哪儿,颤声问:“阿槿,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不是让你在家呆着的吗?”
白明槿抱歉地看着她,“阿姐,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活着给我看。”这两日的疲惫,白明霁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愈发不能看了,眼神也空洞,语无伦次地道:“白明槿,你已经离开过我一次了,你不能这样,我好不容易回来,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你叫我怎么办”
“阿姐”白明槿抬手想去替她拭泪,却没力气,“别,难过,你难受,了,我,也难受”
白明霁忍着泪,“对不起。”
白明槿摇头,“阿姐,没,没有对不起我,我的阿姐很,好,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我一点都没用。”白明霁紧紧地抱着她,无声地呜咽。
雨滴子密集了起来,素商跪在地上,努力地替两人撑着伞。
广白终于带着大夫来了。
白明霁想把人抱起来,挪到干爽的地方,奈何腿软,怎么也起不来。
裴潺没忍住,顾不得礼仪不礼仪,上前弯身一把从她怀里把人又抢了过去,冲进了旁边的茶馆,寒声道:“所有人都出去。”
两旁看热闹的早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人一来,茶肆的老板主动引入了内院,“裴大人,随小的来。”
人送进去,放在了床上,裴潺便去了屋外守着。
顷刻之间,一场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子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直响,嘈杂的声音彷佛把这一方世界圈了起来,让那时辰变得格外的漫长,每一息仿佛都是煎熬。
“白明槿!”半柱香后,屋内的一道声音穿过了轰隆隆的雨声,传了出来,宣判了一个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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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潺眼底最后的一抹希望,彻底地死了,脚步往下走,踏入雨中,却踩了个空,广白冲上去忙扶住他,“主子!”
裴潺没应,继续往雨中走,血红的眸子里如同烧了一团火,沙哑地问道:“钱四呢?”
“死了。”
“去牵马。”
人到了马背上,广白才敢问:“主子要去哪儿。”
“找人!”
—
连着几场大悲,白明霁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上的孝衣被鲜血染成了花色,坐在床边,麻木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白明槿。
素商一身狼狈,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娘子,都怪奴婢,是奴婢没保护好二娘子”
白明霁摇了摇头,“都出去。”
脑子里太乱了,她想安静一会儿。
“娘子”素商还想磕头,被冬夏一把拽了起来,拉着她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安静了,白明霁看着白明槿,轻声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上辈子我自认为有一身本事,能保护好你,可结局,不仅没保住你,还把你越推越远,亲手送入虎口,阿姐有什么好?她什么都做不了,即便重活一回,也救不了你的命,你说,她有何用?”
悬在心口的担忧,终成了恐惧,比起悲伤,更多的是绝望。
“都是天意吗?”
所有的人都逃不掉。
上辈子死的那些人,都得再死一回
她要这重生有何用?
还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白明霁也没回头。
直到晏长陵坐在了她身旁,白明霁才抬头看他,眸子被泪水浸得又红又胀,哑声道:“晏长陵,是不是你也要死?”
那一句话问出来,眼眶里的泪水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上辈子她最后一次哭,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之后再也没有落过泪,这辈子倒好,自己也成了娇滴滴的哭包了。
晏长陵伸手,指腹轻轻地替她抹去,刚赶过来,手上还带着冰凉的雨水,摇头回答了她:“不会。”
她不信。
可白明霁不敢说出来。
本以为没什么害怕的了,想与老天去抗衡一次,可她还是长出了另外的软肋,她还会继续害怕,做不到当真一切都无所谓。
她道:“晏长陵,我们输了。”
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晏长陵搂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抱进了怀里,缓声道:“不到最后,一切都不知道,谁说咱们就输了?”
“那你答应我,你别死,我什么都没有了。”父母没了,妹妹也没了,不能再没了他。
“好。”晏长陵安抚了一阵,待她平静了,才轻轻地松开她,从胸口掏出了一枚符,替她挂在了腰间的玉佩旁,抬头看向她,“保平安。”
白明霁见是平安符,“不是给过我一枚了吗?”
晏长陵道:“多一枚无妨。”
白明霁瞧了一眼那枚符,与之前给她的那一枚确实不一样,倒是同钱三娘子之前佩戴过的符很像,不过符纹似乎又有些不同。
人到了绝望的境地,只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菩萨,神仙身上。
白明霁如今也开始信了。
想起了白明槿曾经也给她求过平安符,若是早知道,她也该去替她求一枚,说不定,就不会死了呢。
“明日我也去替你求一枚。”白明霁浑浑噩噩地道。
晏长陵侧了侧身,把腰间的一枚符亮给了她看,“我也有。”
“不会死了。”白明霁喃声道。
“嗯,不会死。”
接到消息后,白家的人已赶了过来,白星南一身是水,立在门口,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看着白明霁,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二姐呢”
白明霁起身,没撑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早上。
不见晏长陵,素商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白明霁没去吵她,自己起了身。
谁知素商一惊就醒,慌忙起身去扶她,“娘子感觉如何了?”
“无碍。”白明霁随口便问:“晏长陵呢。”
“姑爷进宫去了,走之前嘱咐奴婢,说娘子要是醒了,就在家好生歇息,他很快就会回来。”
晏侯爷身去之前,宫中便乱了。
堂堂皇帝,竟与太后有染,不乱才怪。
白明霁曾派人替太后送过信,一直没有回音,不知道如今宫内的情况如何了。
她也得去一趟。
白明霁没问白明槿的后事是如何置办的,人已经不在了,再去问,除了让自己继续颓废下去,没有一点好处。
既然逃不过一死,那这辈子她便不挣扎了,只想查清真相,孟挽的那个孩子是谁,为何她要利用阿槿,去杀裴潺。
一个钱四,丧家之犬罢了,凭裴潺的本事,他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他?
孟挽分明是故意以阿槿引开了他的注意力,让钱四有动手的机会,可惜,她没想到的是,白明槿是个傻子,替裴潺死了。
事发后孟挽必然已藏了起来。
找不到孟挽,但她能找到孟弘。
孟弘在宫中当值,她要当面去问个清楚,他们这回来京城,到底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白明霁没打算带素商,“你去睡一会儿。”
素商摇头,“奴婢不累。”
白明霁看出了她脸上的愧疚,轻声道:“不怪你。”
可素商依旧无法原谅自己,前几日娘子明明告诉了她,最近要提防着孟挽,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白明槿,可她
素商双膝跪在了她跟前,再一次磕头请罪,“是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二娘子,请娘子惩罚”
“生死有命,岂能由你左右。”睡了一觉,人也缓了过来,白明霁上前扶起她,“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也累了,下去好好歇息。”
素商见她走去了橱柜前,挑起了衣裳,忙跟在她身后,“娘子要去白府吗,奴婢也一道。”
“我进宫一趟,你留在屋里。”
素商嘴突然一噘,哭着道:“娘子就让奴婢跟着吧,奴婢都要愧疚死了,这时候,奴婢哪里还能睡得着”
白明霁看出来了,点头道:“收拾吧。”
余嬷嬷刚端着早食进屋,便见白明霁要走,忙把糕点装进了食盒,交给了素商,“拿上,让少夫人在路上吃一些,如今侯爷一去,老夫人也卧在了榻上,少夫人可不能再倒下。”
素商点头:“多谢嬷嬷。”
昨日一场大雨,下到了夜里,府上的白绸却还没来得及撤,被雨水一淋,皱巴巴地贴在石桥木柱上。
今日雨水小了许多,马车的速度也快,刚驶出晏侯府的巷子,便与对面的一辆车对上了,马夫拉紧了缰绳。
对面的马车也停了,很快一人下了车。
快步走到了车前,偏头瞧了一眼马车盖下挂着的一圈铃铛,客气地问道:“车内可是少夫人?”
白明霁掀开布帘。
是一位宫女。
白明霁认得,太后宁寿宫的人,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那宫女隔着蒙蒙雨雾,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娘子,太后娘娘殁了。”
死的人太多了,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如今听到这样的噩耗,白明霁并没有了太多的意外,只呆呆地看着那名宫女继续道:“荣嬷嬷派奴婢前来请娘子进宫,嬷嬷说太后娘娘生前把娘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身殁,该当知会一声娘子。”
雨水莎莎轻响,那宫女袖子底下的手,死死地交缠在了一起,捏得发白,嗓音也在发抖,紧张地等着对面的回答。
半晌后,便听到一声,“带路。”
—
陆家。
因钱云归还未出嫁,膝下无儿无女,属于横死,不便举行葬礼,身去的当日便下了葬。
陆隐见送完葬回来,便关门喝起了闷酒。
晏玉衡找了他好几回,要么人醉熏熏的没了神智,要么直接睡死过去。
最后一次过来,陆隐见又睡了过去,晏玉衡怎么推都不醒,急得跺脚,最后同他的小厮吩咐,“人醒了,不许再让他喝酒,否则,你家主子的命都会没了。”
果然,陆隐见醒了后,再也找不到酒坛子,怒气冲冲地让小厮去找酒。
小厮出去后,进来的却是陆家的老伯,一脚踢开他跟前的空酒坛,斥道:“喝吧,我陆家的命,恐怕也要被你喝没了,太后殁了,你可知道?”
陆隐见一怔,终于清醒了。
太后殁了?
这么快
旁人不知道,可他和晏玉衡知道,太后乃假死。
既然要假死,那就得瞒住天下人,得逼真,得举报国葬之礼
“既要演戏,便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相信太后当真殁了。恐怕得委屈太后娘娘先入棺,待众臣,后宫嫔妃祭拜完,再趁机把人换出来”
“届时,还得需要晏郡王和陆公子到场帮把手,负责引开臣子们的注意力。”
李高的话突然冒了出来,陆隐见猛晃了一下脑袋。
他怎么忘了这茬。
虽不知道他到底与皇帝谋划了什么,陆家老伯还是把话传达给了他,“陛下已来了密旨,召见你与晏郡王一道进宫。”
陆隐见总算活了过来,匆匆洗漱完,换好了衣裳,出了门,顺路去找晏玉衡。
这些年,陆隐见已是商王府的常客,知道他与晏玉衡和晏长陵情同手足,奴仆见他来了,径直把人带到了晏玉衡的书房。
晏玉衡人不在,去看望老王爷了,陆隐见便一人在书房等着他。
坐着无聊,也没心情坐,陆隐见在屋里踱步打着转。
书房内的东西,晏玉衡一向不许人碰,尤其是那块砚台,好几回他打算借他的砚台一用,可晏玉衡却像是护宝贝一般,就是不借给他。
今日人不在,陆隐见倒是好奇,非得要去摸一摸了。
拿在手上端详了一番,砚台虽珍贵,但也并非买不到,没什么好稀罕的,不知道他为何护得那么紧,陆隐又给他放了回去,可就在放下去的一瞬间,屋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响,陆隐见抬头一看,便见身后的书柜正在往边上移开。
竟是个密室。
没想到晏玉衡那呆瓜,竟也造起了密室。
陆隐见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
可不知为何,最后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密室内挂着灯,光线充足,视线也清楚,简简单单的一个屋子,没有多余的陈设,屋内放置了一张作画的书案和椅子,四面墙上则挂满了画。
不知道晏玉衡何时背着他,作了这么多画。
陆隐见目光落在那些图上,正打算好好欣赏,突然被画面上男女的不堪一幕冲击到,猛地捂住了眼睛。
竟是避火图。
可到底还是瞧见了,画面深深地刻入了脑子,那张脸是
陆隐见心头一跳,缓缓地放下了手,再一次端详起了跟前的避火图,这回目光死死地盯着画上男女的脸,反复确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脚步倒退一步,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陆兄。”
晏玉衡的声音从外焦急地传来。
陆隐见没动。
晏玉衡刚从老王爷那出来,奴才便来禀报,陆隐见到了,听说把人带到了书房后,慌忙赶了过来。
还是没来得及。
见陆隐见立在那一动不动,晏玉衡便知道,完了。
背心一热,全是汗,硬着头皮缓缓地走了进去,站在陆隐见跟前,紧张地去拉他的衣袖,“陆兄”
陆隐见一把拂开他的触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身子都被气得发抖了,“晏玉衡,你真无耻!你,你喜欢谁不好,你怎么能”陆隐见羞于启齿,“她姓晏啊,你个畜生!你居然还画了这些腌臜玩意儿,要是让晏兄看到,他非得一刀宰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人,陆兄,你听说我”晏玉衡神色慌乱,双膝笔直地跪在了他跟前,拽住了他衣袖,祈求道:“陆兄,你千万别告诉旁人,我,我这些,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人知道,我藏得很紧的”
“没人知道你就可以生出龌龊心思了?!她姓晏,她与你同宗,是你姐姐啊,你竟如此亵渎她”
“我没有亵渎,不是亵渎,我是真心喜欢啊,陆兄!”晏玉衡说着,哭了起来,“这么多年你可有见我多看一眼旁的姑娘?你不是问我心里到底喜欢谁吗,就是她啊。我知道这份喜欢见不得光,只能偷偷地藏起来,不敢同任何人说,可我实在是,实在是忘不了,便建了这间密室”
简直荒谬。
陆隐见太阳穴突突直跳,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咬牙质问:“行,就算你喜欢,你藏在心里不好,画什么不好,非要画这些”
“我”晏玉衡倒是不狡辩了,反而质问道:“陆兄也是男子,陆兄喜欢钱三娘子时,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些?”
“我没有,我不像你”可谁又能当真否认,壮年午夜春||梦里,没有出现过喜欢的姑娘。
见他面色僵住,晏玉衡又切声道:“我们是正常的男人,难免会生出欲,我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些,陆兄,求求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陆隐见咬牙不说话。
“你放心,我以后不敢了,我把这些都藏起来,再也不放在这儿了。”
“你还藏?!”陆隐见无可救药地看着他,“你可知道这些画一旦流落出去,会是什么结果吗?”
“她如今是大启的太子妃,你不仅要害死她,还会让她受到世人的唾弃,让我大酆颜面无光,更甚者,两国开战,你能承担起后果吗”
“陆兄说的是,我不藏,我烧,我都烧了”
—
宫中一切顺利。
太后殁了。
消息传出去后,曾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太后与皇帝有染的那几位内阁老臣,羞愧难当,当日便在牢狱中主动辞去了官职。
可皇帝到底还是不放心,没听李高的提议,坚决不让太后入棺。
换成了一名与太后身形相似的宫女,替她躺在了棺材内。
太后本人则戴着厚重的面纱,被皇帝带到了隔壁自己的寝宫内,正等着接应的人前来。等来等去,等了半个时辰了,还没见人来,皇帝有些不耐烦了,问李高:“怎么回事?”
“陛下息怒,陆大人的未婚妻,前几日在大婚前丧生,想必陆大人受了打击,腿脚难免会慢。”
皇帝没再说什么,但面色依旧焦灼,问道:“晏玉衡呢?”
“奴才再去瞧瞧。”李高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外,脸上卑微的神色便一扫而光,肃然问身旁的薛闵,“都准备好了吗?”
“主子放心,每个门都是咱们的人在把守,今夜保证只进不出。”
“嗯。”李高又问:“孟挽呢,可安全?”
薛闵道:“人已经在船上了。”
李高点头,“仔细着灯火,地上可都是火油。”
“是。”
薛闵被皇帝催得烦,没急着进去,在门口等了一阵,没等来晏玉衡和陆隐见,却先等来了晏长陵。
李高一笑,“晏世子来了。”
晏长陵一语不发,袖中的长剑直指向他喉咙,李高不慌不忙,身后的两位太监齐齐冲上前,挡住了晏长陵的长剑。
晏长陵冷笑一声,从两人的剑锋中穿过,片刻后,剑尖准确无误地对准了李高,“本将是该叫你顾公子,还是顾马夫?”
被他戳穿,连带着讽刺,李高也不恼,好心提醒他,“晏世子最好别动,地上滑得很,万一有个火花什么的,掉下来可就麻烦了,这个时辰,少夫人应该也快到了呢。”
晏长陵眸子一紧,夸赞道:“顾马夫好计谋,穷途末路了?”
“过奖了,这不是被晏世子逼得,不拼一把,焉知就不是条活路?”李高眉头微跳,让出了身后的路,“晏世子,里面请?”
“总管请带路。”
李高又后悔了,道:“我觉得晏世子还是在外面更安全一些,如此,免得你与皇帝说些不该说的,惹出太多麻烦。”
“成,听你的。”晏长陵没勉强。
李高笑了笑,“晏世子此时不听也得听,脚下三里,可全都是火油,要是跑起来,总比呆在屋子里要强。”
这头刚说完,陆隐见和晏玉衡便到了。
脖子上架着几把弯刀,看到晏长陵,晏玉衡下意识地埋下了头,陆隐见则一脸意外,“晏兄也在?”
李高招呼两人道:“来了,就过去一块儿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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