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星河灿烂。
正院浴房里灯火通明,水汽氤氲。
荔水遥泡在洒满花瓣的大浴桶里,由着九畹帮她按摩肩颈,舒服的喟叹。
兰苕侍立在旁,胳膊上搭着一块大棉巾,望着荔水遥身上的痕迹,不免心疼,欲言又止。
浴桶旁单置了一梅花式高几,几上放着两盒香膏,一粉一白,九畹探手挖了一块粉膏,在手心里搓热了,才往荔水遥背上轻轻揉弄,直言道:“娘子,有句话奴婢想说。”
“说呀,不必顾忌。”荔水遥笑望她们,“你们的身契在小萧氏手里,只是暂时的,我心里有成算,不出半年定能从她手里弄出来,连同她昧下的那些聘礼。”
兰苕瞠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九畹,方才娘子称呼本家主母什么?”
九畹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心思斗转间,试探道:“娘子被逼嫁,可是恨上本家主母了?”
“其中缘故,你们暂时不必知道,你们只需明白,你们的主子只有我一个,便够了。”
荔水遥拈起一片花瓣,衔进口中就嚼了两口。
“哎呀,娘子,洗澡的花瓣不能吃。”兰苕连忙去拦没拦住。
“苦苦涩涩。”荔水遥噗噗吐了出来,咯咯笑。
兰苕九畹相视一眼,越发觉出自家娘子的细微怪异来。
“啊,对了,九畹你想说什么来着?”
九畹稍稍一思量还是决定说出来,柔声道:“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娘子啊,既然已经嫁进来了,且、且已行了夫妻之礼,娘子何必再把过去的事和人放在嘴边,惹得姑爷生气,娘子也受罪。”
“正是此话。”兰苕心疼的望着荔水遥身上的痕迹,“娘子的肌肤自来娇嫩,姑爷本就是个武夫,又心怀怒气,娘子可不是越发受罪。”
荔水遥又笑起来,笑完了,轻声道:“我想试试,他能忍到何种程度,倘若恨到想掐死我,那也极有趣。”
二侍女立时双双倒吸凉气,兰苕又惊又愁,“这是好玩的吗?”
九畹则道:“娘子在玩火。”
“知道、知道,玩火必自焚。可是,你们知道人活在这世上什么才是真的吗?”
“啊?”九畹一下子茫然了,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兰苕的思绪也跟不上了。
“扶我出来。”
兰苕九畹连忙搭手。
荔水遥裹上大绵巾,在榻上坐了,微微闭着眼,嗅着沐浴后自己满身的清香,极为享受的道:“是五味、六根、七情八苦、九难十劫。”
二侍女不能明白,兰苕拿起绵巾来为荔水遥绞干头发。
九畹便笑道:“九难十劫可不要。”
荔水遥睁开眼,满身慵懒,“我不要虚无。”
二侍女越发接不上话。
“更衣吧,好困,睡觉去。”
“是。”
·
寝床上已重新更换了洁净的锦褥绣被,连大红的百子千孙红罗帐都被换成了兰草蝴蝶纹鹅黄纱帐。
龙凤大粗喜烛烧尽后,两个滴满红蜡泪的紫铜底座被拿了出去,换上了两盏水仙落地灯。
彼时,蒙炎正坐在床榻上以白绵巾擦拭一把长刀,头发半湿,身上穿了一身窄袖黑缎袍衫,只在腰间系了一根带子,领口敞开着,露着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上头抓痕遍布。
荔水遥一回来,先看见了躲在厅堂上的紫翘和服媚,福至心灵一般,压低声音就问,“他在里面?”
二侍女点头如捣蒜。
酸软的双腿立时越发酸软,她蹑手蹑脚的往外撤,“今夜我和你们睡耳房。”
四个侍女齐齐摇头,惊慌满面。
“都滚出去。”
荔水遥顿喜。
“要我去抓你吗?”
只听寝房里传来“唰”的一声,长刀入鞘。
荔水遥僵住,示意四个侍女都出去,她软着腿,步步拖沓,可还是挨到了床榻边上。
夜已深,她的身子又倦又乏,控制不住的就打了个哈欠。
“睡觉。”
蒙炎率先睡在了床榻外边,人高腿长就把整个床边都占满了。
“你、你也折腾过了,去睡书房!”
蒙炎蓦的睁开眼,盯着她青丝垂散,素容净媚的小脸,“声音哑了?”
荔水遥蓦的红了脸,“还不是你!”
“叫的极好听,销魂蚀骨,媚入骨髓,我还能让你明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信不信?”
荔水遥望着他在自己身上寸寸逡巡掠夺的目光,蓦的似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到脚流过,让她浑身酸软的站不住,慌乱的就往床榻里面爬。
手忙脚笨,不知按到哪里,惹得他闷哼一声,蓦的就把她拉到了身上,黑沉着眼盯着她,呼吸逐渐急促,体温骤然攀升。
荔水遥怯了,微哑着嗓子,软软的泣道:“真的好疼好疼。”
“睡觉!”蒙炎放开了她,翻身背对她,闭眼假寐。
荔水遥赶紧离他远远的,贴着床里蒙头就睡,眼睛一闭上,竟也没顾得上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锦褥绣被,兰花帐子,呼吸间都是荔水遥身上的味道,蒙炎浑身紧绷,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想在她身子里肆意冲撞,奈何他知道自己的力道,再来一次,真要把那个又傲又娇又嫩的坏小娘弄坏了。
只得熬着,硬熬到天亮,他才掀被而出。
在窗外小练武场上耍了三遍刀法,泄去浑身热力,这才罢了。
披上外罩袍,扣上鞓带,他推开雕花窗往屋内看去,但见妆镜台上,步摇金钗脂粉眉黛整齐的摆在上面,鹅黄帐子静静垂在床榻前,上面的兰草蝴蝶栩栩如生。
他克制不住的心生欢喜与痴妄,但他更明白,眼前拥有的,是他偏执硬扭才得到手的,她心里还不知怎么恨他,恨,不正是他今生所求。
这很好!今生定会让她刻骨铭心。
蓦的,他攥紧拳头,轻轻关上窗户走了。
·
春晖堂,饭厅上,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食,今日吃的是汤饼、肉馒头、小薄饼,配了酸韭和刘氏自晒的黄豆酱,并洗摘干净了的一盘新从地里拔下来的小白葱。
蒙武刘氏不动筷子,下头坐着的蒙玉珠和蒙蕙兰一家子也都不敢动,只王有斐一双眼睛往上瞅,手就伸向了肉馒头。
刘氏敲碗,“等着。”
这时蒙武瞧见蒙炎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却没跟着儿媳妇,没做他想就道:“吃吧。”
刘氏却问了出来,“儿媳怎么不过来,今儿我特意吩咐灶娘把肉馒头和薄饼都做小了一圈,你瞧碗里这小面片,几个月的大孙子都能喝一口,我还往里头打了两个鸡蛋花,点了两滴胡麻油,掺了一把菠菱菜,咸香可口,翠绿喜人,馋的人流口水。”
王芰荷捧着碗笑,“岳母,您大孙子在哪儿呢?”
刘氏也是过来人,不用蒙炎开口,对比着大郎两口子的体型差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顿时喜笑颜开,“我大孙子在来的路上了。”
蒙炎呛了一口汤饼,无奈的道:“阿娘,吃饭吧。”
“吃吃吃,只管你自己。”刘氏自以为今早上做的菠菱菜鸡蛋花汤饼一定能合儿媳的胃口,忙忙的吩咐侍女道:“小翠,你舀出一罐子来给正院送去。”
侍女小翠答应一声就去了。
王芰荷偷瞧这个大舅兄一眼,很容易就能想到,他昨夜是怎么疼爱他那仙女儿似的小娇妻的,倘若换成她,定让她三天下不来床,想到此处,浑身都痒起来。
刘氏早看他不顺眼,“你屁股上长钉了,坐在椅子上扭什么。”
王芰荷怕被凶恶的大舅兄察觉,慌忙道:“昨夜被什么虫子咬了,浑身发痒。”
“那也是你从自己家里带来的,我们家可没有虼蚤虫子。”刘氏看向自己吃起饭来跟猪拱槽似的大女儿,心里发愁,脸上不显,道:“蕙兰,我昨夜让小翠给我念了好几页皇历,明日就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就这么定了,你们明日一早就走,你大弟给你置办的那老些肥田,误了春耕心疼死谁。”
王芰荷拿脚踢她。
蒙蕙兰舍不得放下碗,等她喝光了咸香可口的汤饼,刘氏也拍了板。
蒙蕙兰缩着胖脖子去瞅王芰荷。
刘氏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问,“有斐他耶耶,你说呢?”
王芰荷一听,又一看岳母的脸色,连忙赔笑,“谨遵镇国老夫人的令,明儿一早,天蒙蒙亮就走,您二老也不用送,多睡会儿也是我们的孝心。”
“行。”刘氏缓了脸色,瞅一眼王芰荷的俊脸又瞅一眼自家大女儿的黑胖丑脸,叹气,“安生过日子。”
“岳母,丈人,您二老放心就是,蕙兰可是我王家的命根子。”
蒙炎冷嗤,放下筷子,蓦的掰下了一块桌角。
王芰荷顿时冷汗涔涔。
刘氏:“……”
刘氏怒了,“这是老娘十两银子置办的柿柿如意红木八仙桌!”
蒙炎:“……”
“把老娘的洗衣棍拿来!”
蒙炎端着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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