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一更

    ◎“那厮又跑哪里去了?”◎

    “自向县一别, 有些年头了吧。”

    “是。”

    貂蝉跪的笔直,头微微垂着,露出白皙细腻的后颈,明明只是跪着, 却偏偏弱质纤纤, 体态风流, 可见曹操宠爱她, 也不是没道理的。

    “数年未见,你倒是未有改变,依旧年轻貌美,可见我那阿父待你很是不错。”

    “魏王待妾很是宠爱, 所以妾如今才能掌管后宅中馈。”

    “只不知汝之心可还一如从前?”

    貂蝉愣了一下, 连忙说道:“妾之心从未改变, 主公, 妾心中所愿便是主公能成就大业,从无二心, 若主公不信,妾愿以死明志。”

    说到最后,貂蝉都有些急了。

    阿婉这会儿倒是笑了,弯腰一把拉住貂蝉的手,扶着她的手腕轻轻的往上提, 示意她站起来:“我并未不相信你,只是问一句罢了, 你又何必如此作态。”

    “主公这般想妾, 妾总要为自己辩解一二, 主公信任妾, 妾便是此刻死了, 也无憾了。”貂蝉话虽这么说,可眼泪却已经下来了,她扭过身去轻轻擦拭眼泪。

    “莫要总把‘死’字挂在嘴边,快将眼泪擦擦,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婉拿出帕子,为貂蝉擦了擦泪,便带着她坐到旁边的蒲团上:“你快与我讲讲,铄儿丧仪如何,葬在何处?”

    曹铄一死,丧仪便迅速给弄了出来,唯独缺的只是主持丧仪的人罢了。

    曹铄与曹昂皆是由嫡夫人丁氏抚养长大,虽是妾生子,却也相当于半个嫡出,再这偌大的魏王府,十几个兄弟中,他们俩的身份是除了阿婉与曹琅外最尊贵的。

    只是到底不是嫡出。

    若为嫡出,由叔父主持丧仪倒也可以,可为庶出,叔父自然不会屈尊。

    当然,曹操麾下重臣亦可,可又显得不够重视。

    若丁氏还在,自然由丁氏来主持,可偏偏,丁氏因为伤心过度,没办法回来,反倒是嫡女归来,再加上曹操那点儿小心思,因为身体病痛而渐渐涌起的英雄迟暮的悲凉,最终,决定了由阿婉来主持丧仪。

    交代清楚了丧仪的流程,貂蝉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阿婉没回来之前,她是真的怕曹操点了曹丕主持丧仪。

    虽说她从不认为曹丕是阿婉的对手,可一旦起了冲突,倒霉的是百姓,她虽说身似浮萍,无所依靠,却也心怀百姓,不愿他们再遭战乱之苦。

    “阿父瞧着双目赤红,神色有些癫狂,最近他的身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丧仪的事说完了,阿婉又开始询问曹操的身体情况。

    貂蝉摇摇头:“魏王头风疼的厉害,疼到极致时曾用头撞过墙,如今是一疼便吸食五石散,这本不是什么好物,每次食用后便浑身燥热,神色癫狂,都会唤妾和其它数位夫人上前服侍,每到此时,床笫之间总是粗暴些。”

    “还有那身子,穿衣看尚还孔武有力,可脱去衣物,却是瘦弱不堪,琵琶骨都根根分明,前心后背前些时候被大夫刮下一层皮来,看的人心惊肉跳,主公,妾总觉着,魏王这身子骨,怕是真的不行了。”

    阿婉闻言眯了眯眼睛。

    怨不得这次竟然这般看重她,原来是身体不行了啊。

    “你先退下吧。”

    阿婉摆摆手,让貂蝉先离去。

    “是。”

    貂蝉起身后屈膝行礼,然后便转身在侍女的掺扶下,往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她不可自控的转回身看了阿婉一眼。

    几年之前对她还很和煦的豫州牧,如今已经变得高深莫测。

    门内,阿婉站在主位屏风前,看着屏风上面的青铜嵌画,手背在身后,半个身子被阴影遮掩,感受到了门口传来的视线,她转头看过去。

    貂蝉的身子一颤,眼神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急急忙忙扭头带着侍女离开了。

    “夫人,你怎么了?”

    貂蝉的侍女乃是当初留在貂蝉身边保护她的长歌弟子,此刻扶住貂蝉的手稳稳当当,硬是让双膝发软的貂蝉走的十分平稳。

    “无事,怕是累了。”

    貂蝉对她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就感到掺扶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她猛地止住嘴,直起背脊,就看见曹丕自甬道另一头带着侍卫缓缓踱步而来。

    “夫人。”曹丕稳稳当当走到貂蝉跟前,为她见了个半礼。

    貂蝉连忙避开身子,还了个礼:“公子。”

    “你已经去见过长姐了?”

    “是,魏王大人命妾去将丧仪报与州牧大人。”

    曹丕的手指捻了捻指腹:“哦?既如此,长姐有没有说过,母亲大人何时归来?二哥毕竟是母亲亲手抚养长大,若不曾见到最后一面,想来日后母亲必定后悔无比。”

    “这……”

    貂蝉的头垂的更低了:“州牧大人并未说起主母之事,妾这身份,也不该过问太多。”说着,她又行了个半礼:“公子,夫君命妾与州牧大人商谈结束后便去找他,如今已经耽搁许久,妾告退。”

    说完后,不等曹丕反应,直接扬长而去。

    曹丕看着貂蝉的背影,脸色顿沉。

    他回头看看身边的侍从与侍卫,一言不发的背着手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一进去,他便看见弟弟曹植身边的侍从正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顿时眉心一蹙,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那厮又跑哪里去了?”

    “公子……”

    侍从被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公子说要出去跑马,我等便跟随在后,可偏偏公子的马受了惊,一阵疯跑人便不见了,如今这时候,我等不敢声张,便急急忙忙的来找您了,公子,你可要救救我们公子呀,若主公知晓我们公子在二公子丧期跑马,一定会震怒无比,到时候我等没了命事小,公子被主公厌恶事大啊。”

    曹丕越听,眉头蹙的越紧。

    最后狠狠的将侍从掼在地上,只恨不得将那从小与他不对付的弟弟曹植抓回来怒打三十军棍。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大无语事件,年前收拾屋子,把大纲给收拾了,今天准备继续写,才发现没大纲了,今天又重写了一份大纲……QAQ

    第317章 一更

    ◎“曹植的命,今日我救了。”◎

    曹植其实此时内心也是十分慌乱的。

    马儿受了惊, 速度极快,他虽说会骑马,却不通武艺,怕被从马背上甩下来, 便紧紧的抱住马的脖子, 马一通乱跑, 待它终于冷静下来时, 曹植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到处查看,以期望能看到一二熟悉景色。

    只可惜,他失望了。

    这是一处极为陌生的地界, 他自来许都后, 少有的几次出城门, 也未曾走远, 最远的去处,便是长姐留下的兔舍一带, 如今眼前的景色只看的他心慌的很。

    先是心慌回不去,再来便是心慌父亲发现他不见踪影,从而知道他在这特殊时期出来跑马,对他失望。

    从父亲为二哥曹铄斥责大哥曹昂,令他闭门思过就能看的出来, 父亲对这位二哥是多么的看重了,若是再让他知晓……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了。

    想到这里, 他的神情黯然几分。

    也不知他出了事, 母亲是否能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几分。

    渴极, 累极……

    曹植挑了块平整干净的石头坐下, 从马背上取下水囊, 小口小口的喝着。

    马则是乖觉的在他旁边穿着草,曹植看着它,忍不住的伸手拍拍它的屁股:“马儿啊马儿,你倒是悠闲,只望你填饱了肚子,能将我带回城里,日后我必定日日喂你上等草料,便是长兄那皇竹草饴糖,我也为你求几颗来。”

    “吁~~”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马儿突然仰头叫了一声,然后焦躁的在曹植跟前踱步两圈。

    曹植起初不懂是什么意思,等听到脚步声时,他忍不住的站起身来,一手抓住马鞍,预备随时逃离。

    却不想,草丛悉悉索索半晌,一个粉衣小姑娘从里面钻了出来。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那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却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

    “姑娘,途经此地,一时迷失了方向,我又累又饿,便在自处歇歇脚,敢问姑娘可知此乃何处,哪里有出路?”曹植见是个姑娘,肩膀也松懈了下来。

    “我家也是途经此地,对此地并不熟悉。”

    听到曹植彬彬有礼的回答,小姑娘也不复刚刚那咄咄逼人的架势。

    “那敢问姑娘与家人预备前往何处,可否带我一程,去最近的村落即可。”

    “你随我来吧。”

    小姑娘并未推辞,竟然直接同意了。

    曹植有些诧异,一边觉着这姑娘未免防备心太差,一边又怕是故意为之,于是一路上,他死死的攥着马儿的缰绳,始终将自己放在一个随时能逃的状态中。

    一直到了目的地,他才知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对方哪里是防备心太差,完全是因为人家不惧怕。

    只见小溪边上,一队武装齐全的队伍正在修整,被围拢在中间的只是一辆大马车,马车上架着华盖,华盖之下,一位夫人正捧着茶碗正在喝茶修整,而马车四角,则站着四个面容冷淡的女子,身上背着刀,或站着或靠着的正在喝水。

    这是一队护送队。

    且身份最高的,便是正在喝茶的夫人了。

    虽心中警惕,却到底是要求人帮忙,自然要有求人的态度。

    看着小姑娘跑到夫人身边,贴着夫人耳侧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那小姑娘便唤他过去。

    “子健见过夫人。”

    “快快请起。”

    夫人的声音清脆悦耳,听得曹植耳根子都痒痒:“我已经听兰云说了,你若想跟,便坠在马车后面即可。”

    “多谢夫人。”

    曹植大喜,连忙躬身拜谢。

    得了允许后,曹植便牵着马进了队伍,夫人是个心善的,见他水囊空了,还让侍女兰云帮他加满了水。

    休整一番后,一行人便启程,许是途中实在无聊,夫人很快便唤曹植前去说话,闲谈间曹植知晓,夫人乃是孀居之人,原本是住在冀州府城,只因冀州城破,夫家男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群女人,且如今冀州主事之人乃是曹操嫡女曹婉,她便求上门去,求了一队护卫,护送她到许都投奔外祖家。

    曹操一听她们的目的地是许都,立刻表示自己也是要去许都。

    夫人一愣,倒是意外。

    只是两人都有防备心,皆未曾表明身份。

    反倒是等曹植从车架旁离开,四个女护卫中的一个过来寻他,开口便问道:“郎君可是曹氏子弟?”

    “你是何人?”曹植瞬间起了防备。

    “公子莫惊,我乃秦岭门下明教一脉弟子。”

    秦岭门下,明教一脉……

    曹植眼睛顿时一亮:“你是长姐门下弟子?”

    明教弟子瞬间了然,这位必然是主公众多弟弟中的一个,只不知道是哪位夫人的儿子。

    不过……无论是哪位夫人的孩子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问清楚,这位公子怎么会不明不白的跑到这里来了,要知道,这里距离许都都城可不近吶。

    因为是阿婉门下,曹植的防备心消除许多,也将自己为何到这里来的事给说了个清楚。

    在听闻曹植是因为惊了马才莫名出现在这个地方后,明教弟子先是点点头,然后询问:“您稍安勿躁,待我先发消息往城里报个平安,以防家人担忧。”

    曹植想也没想的点点头:“好。”

    他是知道的,秦岭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联络方式,只是他未曾见过罢了。

    长姐曹婉与他年纪相差过大,据说他出生时,长姐已经在陈留主持春耕事宜了,后来他懂事了,长姐又常驻豫州,莫说熟悉了,便是连面都少见,如今自己被长姐的门下弟子这般照顾,忍不住的红了脸,心底也涌起几分亲近。

    随着一声鹰啸声,雄伟的驯鹰从天而降。

    明教弟子喂了肉食后,驯鹰带着书信冲天而起,消失在云端。

    “公子且等着,很快便有人来接你了。”

    “多谢。”

    “多礼了。”

    明教女弟子回了护卫队,再一次如同隐形人一般的站在了人群中。

    此时府城确实大乱,曹丕虽说暗中差人寻找,自己却未曾出门,毕竟曹植向来与他不对付,但到底是同胞兄弟,他一边不愿他真的出事,却也想败一败曹植在曹操那边的印象分。

    曹铄没了,曹昂又被厌弃,就算不被厌弃,没有了曹铄的曹昂也不足为虑,曹婉是女子,纵使千般本事,哪怕谋臣各个支持,陛下那一关也不好过。

    虽然陛下如今只是傀儡,但是到了这时候,却是最好用的。

    只要陛下不点头同意,这曹婉都别想成为曹操的继承人。

    那么如今能和他曹丕一较高下的,也只有他的同胞兄弟们了,至于其他异母兄弟,尚且年幼,不足为虑。

    曹彰是个武痴,且从小由他亲自教养,最是听话,曹熊体弱,自出生起便是吃药比吃饭都,比曹铄身体还不如,早已无缘世子位,唯独这曹植,学识极高,手下又有两个极为忠心的谋臣,是他最忌惮的人。

    如果能趁此次……

    正想着,外头传来通报声。

    很快,一个侍从从外头快步走进来,跪地回禀:“相爷传唤公子植。”

    “什么?”曹丕猛地起身:“此刻?”

    “是,方才公子的侍从过来询问可曾找到公子植,想必已经拖延了不短时候了。”

    “此事怎能到此时才说。”

    曹丕从墙上取下佩剑,急急忙忙往外走:“真是仆似主人形,竟无一人省心,若再来问,你便说本公子外出找寻去了。”

    “喏。”

    曹丕出去后不久,就有人找到这边来了,侍从如曹丕吩咐那般回复,很快,便通报到了曹操那边,此时阿婉正坐在曹操下首,真端着碗茶小口的抿着。

    侍从将回复告知曹操后,曹操只摆摆手,未发一言,一直到侍从退下后,才猛地起身,一脚踹开面前的矮几。

    “曹——丕——”

    曹婉连眼皮都未曾掀起来过:“兄弟阋墙,初现端倪。”

    曹操猛地转头,虎目凝视着阿婉。

    里面有威慑,也有一丝被说中的愤慨。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但是现实却让他毛骨悚然。

    “铄儿丧期,竟外出跑马游乐,实属无手足之情。”

    阿婉想要拉下水的可不止曹丕,还有曹植,哪怕曹植从未对她有过坏心思,正如曹丕所想,曹昂一倒,剩下的只有他们几个。

    曹操老了。

    他一天不将世子之位定下,兄弟阋墙的惨剧就一天不会停歇。

    “阿婉,他们可是你亲弟。”

    “我母未生子,在我这里,非一母同胞,皆不算亲弟。”

    阿婉起身,面色淡淡,手背在身后:“我儿奕儿,年幼聪慧,虽年几岁,却有其父之风,又有我亲自教导,日后必是秦岭亲传,我虽为女流之辈,可身强体壮,再活个几十年亦是平常,阿父若真想与我为敌,便要做好子子孙孙互相斗争的准备了。”

    “曹婉!”

    曹操怒吼她的名字。

    “阿父,女儿向来敬重你,望你我莫要走到图穷匕见的那天。”

    阿婉从袖子里掏出驯鹰送来的纸条,放在矮几上:“曹植的命,今日我救了。”

    “只不知道阿父又能护得了他们几时。”

    阿婉嗤笑一声,连门都没出,直接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鹰啸声由远及近,听到的百姓下意识抬头,便看见那位传说中的曹公嫡女,秦岭之主从城门顶上飞跃而过,她的身后,五六个纯阳弟子紧随其后,白袍翩飞,宛若谪仙临世。

    许多年。

    已经许多年未曾在许都看见这样的场景了。

    不远处的皇城中,刚好站在眺望台上的献帝刘协兴奋的看着天空,眼神阴鸷又兴奋,一双手,紧紧的掐着小黄门的胳膊,连指甲嵌进血肉里,染了一手鲜红也无所觉。

    嘴里发出怪异的笑声:“师父回来了,朕的师父回来了,哈哈哈,朕的师父回来救朕了。”

    第318章 一更

    ◎“你有向学之心,自然是好的,允了。”◎

    阿婉一路疾驰, 从空中奔着驯鹰标准点直线而去。

    另一边,曹丕正带着随扈到处寻找。

    他已经找了四五个村落了。

    “报公子,未曾发现公子植的踪迹。”又是一个搜村结束,随扈们各个抱拳禀报。

    他们一个个的都想尽快找到公子植, 在公子跟前立功。

    “继续寻找。”

    “是。”

    随扈们又各自散开, 往周边寻找开来。

    曹丕骑在马场, 眉心微蹙, 眼中此时确确实实的染上了担忧,他到无所谓曹植死活,只是担忧曹植若真的死了,父亲会怎么想。

    从曹植侍从前来求救, 到他亲自出来寻找, 中间时隔大约两个时辰, 若不追究还好, 若追究起来,父亲是否会觉得他心性凉薄, 无手足之情,若父亲真这般想,他于王位,将再无可能。

    曹植啊曹植,你若想死, 也莫拖他人下水啊。

    这边曹丕心急如焚,另一边的曹植此刻却面红耳赤, 只恨不得这时间过得再慢些才好。

    “公子快喝汤吧, 这可是我们夫人特意交代送给你的。”兰云手脚麻利的从食盒中将饭食和汤水放到曹植面前的大石头上:“夫人说, 许是要到明日才能到许都了, 担心你腹中饥饿呢。”

    “多谢夫人。”曹植连忙起身朝着马车那边躬了躬身。

    马车之上, 带着帷帽的妇人也对着这边点了点头,然后才侧过头去,摘下帷帽,准备用膳。

    只是她没看见,在她身侧还未来得及坐下的曹植,在看见她帷帽下的面容时,突然睁大了双眼,脸色突然爆红起来。

    无它。

    帷帽之下的夫人样貌,实在是太过于美丽。

    作为一个小仙男,他喜好美丽的东西,好赏花弄月,作华丽诗章,看绝色美人。

    他最敬重的是自己的父亲曹操,他觉得自己的父亲雄才伟略,简直是当世人杰。

    但说到美貌……

    不是他不孝顺,他是真没嘴说自己亲娘长的好。

    父亲的那些妾侍中,比他母亲美的,不止一二,尤其那邹氏,美的宛若盛放的洛阳牡丹,每次看一眼,都怕被灼伤。

    他本以为,世间能与之媲美者,恐怕也就长姐曹婉了,却未曾想到,这孀居的妇人,竟也有这般容颜。

    “公子?”兰云的唤声将他唤回神来。

    曹植连忙收回目光,只觉自己真是失礼非常,只是那目光好似有自己的想法,总在回神时,发现目光流连在马车的方向。

    甄氏察觉总有个目光追随自己,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就看见曹植那痴痴的模样。

    先是惊讶,随即便是莞尔浅笑,对他颔首后,便转回头重新戴上帷帽。

    一时之间,曹植更是不知手脚放在那里才好。

    短暂休整后,队伍再次开拔。

    曹植骑着马儿坠在马车后头,远远的看见一只驯鹰飞来,鸣叫几声后又重新消失,没多久,之前过来寻找他的明教弟子就又来了,明明明教弟子只是步行,他骑在马上,可他依旧感觉背脊发凉,十分不自在。

    “主公稍后就到,公子且安心等待。”

    “好。”

    曹植梗着脖子,僵硬的点点头。

    待明教弟子离去后,曹植忍不住的看向前方的马车。

    也不知她何时到许都,若他提前回去,不知是否还能出城迎接。

    长姐既然来了,想必父亲已经知晓他出城的事了吧……也不知父亲是怎样的反应。

    阿婉一路大轻功,气力不够时便落地打坐回复,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到达了,也不知曹植是怎么跑这么远的,远远的就看见道路上一队士兵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马车的四个角落则站着四个明教弟子,那封讯息便是这些弟子传递的。

    “主公来了。”

    正赶着路,突然,马车前的两位明教弟子猛地抬头,然后猛地甩出勾爪,勾住不知何时出现的驯鹰爪子,直冲而上,前去迎接。

    甄氏一愣,扶住马车栏杆,身子探出伞外,一手撩开帷帽帘子,仰头朝着天上看去。

    远远的一抹幽紫色飞速朝这边飞来,两名明教女弟子迎了上去,在其身侧随行,眼看就要飞过头,却见那身影临空滞住,然后垂直朝着地面砸下。

    ‘轰隆——’

    一声巨响,不远处尘土飞扬。

    静默片刻,幽紫色的身影,带着两名明教弟子,从尘土中缓缓走出。

    是冀州牧曹婉。

    将士们看见主公,立刻跪地:“属下参见主公。”

    阿婉一扬手,将士们又站了起来。

    “妾身拜见冀州牧。”

    甄氏急急忙忙的从马车上下来,扶着兰云快步走到阿婉跟前,盈盈行礼。

    “莫要多礼。”阿婉抬手扶住甄氏的两只胳膊抬了抬。

    甄氏顺势站定,抬头看向这位冀州牧的脸,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曹婉,犹记得上一次,还是她鼓足勇气,求见冀州牧,以期望得到庇护,送她回许都的时候,那时候这位冀州牧坐在大堂主位,身穿玄色官服,通身威仪,只看着就让人觉得不敢直视,哪像此刻,她一身便服,飒爽英姿,好似那行走各地的游侠。

    “州牧大人此时过来是……”

    “来接家弟。”

    阿婉背着手,对着队伍中扬声:“还不出来?”

    曹植本来都出来了,只是听到这一声不算呵斥的呼喝,双腿莫名哆嗦了一下。

    “长姐。”曹植出来对阿婉行礼。

    “原来公子是州牧大人的弟弟,是妾身失礼了。”甄氏又躬身对曹植行了一礼。

    “哪里哪里,该多谢夫人才是。”曹植避开身子,又还了半礼,这才算完。

    “瞧你们这速度,明日该是到许都了吧。”阿婉越过甄氏,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是,该是明日午后到达许都。”

    甄氏落后半步,跟在阿婉身后,袅袅前行。

    二人上了马车,兰云连忙为阿婉倒茶,明教弟子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那精气神儿明显比之前昂扬许多,曹植也厚着脸皮跟上了马车,有阿婉在,他便是上了马车也无妨,更何况他还未曾行冠礼,虽说是能够成亲的年纪,可在阿婉眼里,也和个孩子差不多了。

    阿婉的到来,让甄氏有些紧张。

    她从冀州一路往豫州来,途中花费数月时间,明明她离开冀州时,冀州牧还在冀州,缘何她到了豫州,冀州牧又到了豫州呢?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问出口,只小意温柔着。

    一路上曹植心心念念这辆马车,此时终于上来了,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好,只觉哪里都精巧极了。

    甄氏此刻满心都是冀州牧,对曹植自然是爱屋及乌的好。

    倒是让曹植好一个受宠若惊。

    用完茶点,阿婉站起身来:“子健,该回去了。”

    “是,长姐。”

    曹植起身,跟在阿婉身边,对甄氏告别。

    “你的马就放在队伍里吧,托甄娘子一并带到许都去,届时你派遣随扈取回来便可。”

    “好。”

    阿婉打了个呼哨,很快,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林中飞奔而出,它身上有红色火焰纹路,四足更是一副踩踏鲜血似的花纹,正是阿婉的霸红尘,手持缰绳,翻身上马,对着曹植伸手:“来,上马。”

    曹植愣了一下,然后伸出了手。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冷静时,已经坐在了马上。

    “甄娘子,我先行一步了。”

    “妾身送州牧大人。”

    “止步。”

    说完,她手里的缰绳甩了甩:“子健,坐稳了。”

    曹植只来得及虚扶住长姐衣服上的绸带,便感觉马儿动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风驰电掣,他只得伸手抱住阿婉的腰,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

    “可觉得冷?”阿婉有些担忧曹植的身子。

    毕竟她有内功护体,曹植本就是个文人,这样跑,估摸着冷的厉害。

    曹植哆嗦着声音:“不冷。”

    阿婉无奈,停下马,掏出披风给他裹上:“冷就直说,身体是自己的,别扭到最后,病了也是自己熬。”

    曹植裹着披风,诧异的看着阿婉。

    虽从未说开,可他一直以为,嫡夫人是站在曹昂那边的,曹丕与曹昂斗法的厉害,曹铄更是得过长姐亲自教导,本以为长姐对他们兄弟,不至于怨恨,但肯定是没好感的。

    可没想到……

    “看着我作甚?”阿婉莫名其妙。

    “没……只是觉得长姐和想象中不一样。”还是少年的曹植有些腼腆。

    正好需要恢复气力,阿婉干脆不着急了,慢慢的走马:“哦?那你想象中,我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骑着九色神鹿的神女,秦岭一脉的脉主,桃李天下的严师,以一女子之身,跻身男子为主的战场的女中豪杰……他从别人口中,听过很多很多关于长姐的传说。

    可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怎么说。

    “算了,不为难你,子健,我听阿父说,你很爱读书?”

    “嗯……”

    曹植点点头。

    他自出生起,母亲便不大得宠,上有两个兄长,与他年岁相差较大,无甚交流,下有一个病弱弟弟,让卞氏心力交瘁,无暇管他,好在他性情还算豁达,平日便寄情书本之中,年少便熟读《诗经》、《论语》,父亲曹操对他也是十分喜爱,多有夸赞。

    卞氏因此十分高兴,做母亲的,哪有不想儿子得父亲喜爱的。

    尤其这父亲位高权重,身下还有王位,哪怕日后不能继承,也希望得封一个好些的封地。

    只是卞氏不知道的是,表面兄友弟恭的几兄弟,暗地里关系却已经有了裂痕,曹丕看着他的眼神都阴恻恻的,跟别说,曹彰还是曹丕的狗腿子。

    曹丕的嫉妒他看在眼里,他嫉妒曹昂兄弟二人得嫡夫人青眼,明明庶子之身,却只因丁夫人无子,便有了嫡子的尊荣,他知曹丕野心勃勃,曹铄之所以死的这般早,也有曹丕咄咄逼人,逼得曹昂不得已,只能求助曹铄的缘故。

    所以他韬光养晦,一副寄情书画模样。

    他喜静,擅读书,多有巧思,自然知晓兄长曹丕对他多有忌惮,几次三番的退让,反倒让曹操愈发喜爱他不争不抢的性子,只他知晓,父亲的喜爱就好似那空中楼阁,只可谨慎小心,不可自得意满。

    母亲满心只有父亲宠爱,兄长更是对他表面情谊。

    想到这里,曹植垂下眼睑,眼底染上一丝落寞。

    “豫州府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山,名微山,山中有一书院,名微山书院。”

    阿婉调转马头,迎着风,眯着眼睛说道:“铄儿病故,正值丧期,此时你却出城跑马,阿父震怒,你可知你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知道……”

    曹植也迎着风:“我自出门起,便已有所料,阿父虽说生气,倒也会给一条生路。”

    他已经厌倦兄弟相残的戏码了。

    “你这般,倒是让我无话可说了。”阿婉有些好气又好笑:“你对得起支持你的那些谋士么?”

    “我无心于此。”

    曹植低头,看向身前转过头揶揄看着自己的阿婉:“阿姐,我想去微山读书,你可愿要我?”

    “你有向学之心,自然是好的,允了。”

    【📢作者有话说】

    曹昂和曹铄没死,曹丕和曹植并没有那么受宠,所以曹植小仙男会打退堂鼓是肯定的,应该说,他虽然文学建树高,但是在政治斗争上,一直都被曹丕给逼得蛮惨的。

    第319章 一更

    ◎“铄儿的病,你当真没有想到么?”◎

    曹植回到许都的时候, 曹丕还在外头寻找着。

    曹操未现身,只让曹植闭门思过。

    曹植的两个忠心的谋臣急的直跳脚,曹婉回住所时,恰好看见他们在曹植院落外面来回踱步, 虽未曾说话, 可额头青筋毕露, 显然忍的很辛苦才没有破口大骂。

    阿婉内心也为这两位谋臣感到可惜。

    一腔忠心, 满腔热忱,奈何跟错了主子啊。

    曹丕是在傍晚时分赶回来的,一回来就得知曹植早已回来了,而且还被曹操禁了足, 刚准备松口气, 就听说曹植是曹婉亲自出城给拎回来的, 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眼前都发黑了。

    他都不用脑子想,只用脚底板想都知道曹婉绝对没什么好心思, 指不定在曹操跟前说了些什么呢。

    曹操倒是没理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出过门似的。

    可他越是这样,曹丕就越是心里发慌。

    曹婉这是要做什么?

    曹昂禁足,曹铄病故,曹植禁足, 曹彰在军营……现在只剩下他曹丕了……她会怎么出手?

    曹丕来回的在房间里踱步,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几个谋臣正满头雾水的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想不明白, 为何曹丕会这般焦躁。

    明明大娘子还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这算什么?

    不战而屈人之兵?

    若曹丕还未面对就先产生了恐惧感, 那他哪里来的底气去和曹婉斗?

    阿婉可不知道曹丕已经乱了分寸。

    她如今正在见曹昂。

    自她回许都起数日, 她还未曾见过这个弟弟, 只是忙碌着曹铄丧仪的事情,亦或者与从前旧友联络,虽说她已经离开曹操许多年,可这么多年的情谊却未曾薄弱分毫。

    甚至连荀彧的女儿荀灵,她都抽空见了见。

    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嫁为人妇,丈夫是陈纪的儿子陈群,年岁比荀灵大了足足一轮有余,也不知道荀彧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将这唯一的女儿嫁给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

    荀灵比小时候看起来要成熟许多,说话时偶然还能看见小时候的模样,但更多的,却让阿婉感觉仿佛看见了唐氏。

    当年灵气十足的小姑娘,已然成为寻常妇人。

    阿婉终究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这种失望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如今她座下的徒子徒孙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了,实在没必要惋惜当年看中的好苗子,倒是荀彧和她喝酒时,言语中多少带出些惋惜来,似乎也觉得若是当初强硬点,压着唐氏,让荀灵拜师,自家的女儿也能活得更加肆意。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一茬茬的秦岭弟子冒头,也有些后悔了。

    有时候他夜里看着舆图,也觉得汗毛倒竖,天下大势,唯独荆州暂且还未有秦岭的影子,其他几州,竟都被秦岭弟子渗透到了底,若这是曹婉的手笔的话,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被荀彧在心里妖魔化了的曹婉,此刻正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曹昂。

    眼前的男人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他头发凌乱,神情空茫,看着曹婉冷着一张脸,‘噗通’一声跪在她的跟前,低低的匍匐在她的脚边:“长姐……”

    他好似很久没说话了,声音沙哑极了。

    曹婉没说话,也没弯腰。

    “是我对不住铄儿,可我是真的不知……”

    曹昂抱着阿婉的腿大哭,他想要为自己解释,想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曹铄的身体已经这般破败了,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他真的不知道么?

    曹铄的身体是打小就不好了的,若不是阿婉出手续命,说不定都活不到弱冠,更枉论娶妻生子了。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略这些的呢?

    大约是被权势迷住眼的时候吧。

    他们兄妹三人关系极好,当年曹婉还未被找回来之前,因为是被丁夫人教养长大的,哪怕他们知道自己是庶出子,可内心,却早已将自己和曹丕他们分出了高低。

    曹婉的回归,他确实惶恐过,可长姐很快显露出才能来,很快成了父王的好帮手,再加上一身奇异的功夫,智多近妖的丈夫,这对夫妻,文能出谋划策,武能带兵打仗,说实话,那时候虽然知道曹婉是姐姐,可他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却总下意识的将她当成了长辈,打心眼里恭敬。

    那时候他还是爱护弟妹,一心跟着长姐打天下的孩子。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曹婉会和父王闹翻,而他这个只顾着跟着将军们行军打仗的长子,会被推到台前来,最后被权势迷了眼。

    他越想越觉得这些年的自己,好似昏了头。

    “我错了——”

    他哭的伤心,喊得撕心裂肺:“长姐,我错了——”

    阿婉一直未曾说话,她在观察曹昂的神情,她想知道,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是……想要让她觉得他知道自己错了。

    那双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睛此时不停的涌出泪水,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悲意。

    除此之外,她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来。

    她弯腰,一把攥住曹昂的衣领,猛地往上一提,目光逼近,几乎鼻尖碰鼻尖。

    曹昂被吓得瞬间忘记了哭泣,目瞪口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好似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曹昂被吓到了。

    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双膝也发软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在阿婉手松开的一刹那,瘫软在地,阿婉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宛如一滩烂泥的曹昂,开口说了从进门起到现在的第一句话:“瞧瞧如今的你,我却不知当初救你是不是做错了。”

    地上的烂泥连动都不动一下,只瘫软着。

    “铄儿的病,你当真没有想到么?”

    曹昂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阿婉抿了抿嘴,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待出了院门,才又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痛苦的哭嚎声,阿婉连脚步都不停顿一下,走的极快。

    犹记当年,曹昂宛如雏鸟出巢,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啊……

    回到住所,阿婉并未在家待许久,而是带着弟子飞速出城,往当年建立兔舍的地方而去,她并非是那等不通庶务的主公,相反,当年她在曹操麾下时,主管的便是庶务,反倒是郭嘉,一直跟着曹操到处跑。

    出城跑了不多久,就到了一片巨大的兔舍聚集之地。

    如今城内兔肉极其便宜,做上一年工,也能给家里换几张兔皮,给孩子们换上一身缓和的衣裳。

    这几年,许都这边逐渐平和,百姓们的生活水平也逐渐上升,安居乐业已然不是一句空话,屯田制加上日益壮大的兔舍,吃穿都有了保障……

    阿婉策马站在山丘之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整齐有序的兔舍,以及中间忙碌工作的人们,长长的吁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

    若有一日……

    这样的和平很可能会由她亲手打破,只期望届时这些百姓们,不要恨她才好。

    第320章 一更

    ◎“魏王,不知今日要议何事啊?”◎

    曹铄停灵四十九日下葬。

    丧仪过后入大殓, 停灵至洛阳曹氏别庄,因为体弱的原因,这些年曹铄虽然娶妻伏氏,也没有妾侍, 只有一个嫡子曹珮, 尚且年幼不得行, 后院格外简单, 于是曹操下令,由曹彰为首,曹氏隔房侄孙扶灵前往洛阳,待停灵满期后, 再另行下葬。

    虽说曹操儿子不少, 但是曹铄的死还是让曹操很是悲痛万分。

    他不是没死过儿子。

    可曹铄不一样!

    且不说曹铄是他还未曾发迹时出生的儿子, 只说曹铄是他与嫡妻丁氏一同抚养长大这一项, 就足够他伤心万分,曹昂和曹铄是不同的, 哪怕不能以庶充嫡,也与其它孩子不一样了。

    再加上,曹铄已经是个成年的儿子,若身体好的话,如今也该是当爹的人了。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扶灵还需要隔房的侄孙来扶。

    再一想,曹婉都给曹铄开了保命方子了, 若不是曹昂的话, 曹铄也不会这么早的死, 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再调理好了, 留个一儿半女下来。

    “兄弟阋墙, 已现端倪……”

    不知为何,脑海中蓦然出现阿婉那日的这句话,那时候的曹操明明背对着曹婉,可此时此刻,他仿佛能清晰的回忆起曹婉眼中浮现的讥讽来。

    仿佛……是在讥讽他。

    “砰——”

    一脚踹开面前的矮几,曹操捂着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

    “来人——”

    他捏着脑袋大吼一声。

    后堂的妾侍立刻跑了出来,眼看着曹操捂着头,瞪大了双眼,双目猩红的在屋子里踉跄着,时不时的撞到柱子,她连忙跑过去,嘴里还不忘吩咐:“快,快,拿药来。”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早已转身往后跑,听到娘子吩咐,自然是大声应道:“喏。”

    应着声儿,已经取了药跑回来了。

    被油纸包着的粉末被妾侍抱着曹操的头喂进了他的嘴里。

    曹操连忙吞咽,药下了肚,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脑袋上的痛意渐渐消散,可身体里的燥意却涌了上来,转头也不顾身边有没有仆从与侍女,便去扒妾侍的衣服,侍女瞬间对着仆从使眼色,一群人快速的退了出去,将这偌大的房间,留给曹操与妾侍。

    妾侍自然是用心服侍。

    二人滚上了榻,门外哀乐丝竹声远远传来,屋内被翻红浪……

    另一个院落,对曹操所行之事了如指掌的阿婉挥了挥手,跪在下面的明教弟子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阿婉则继续拿起饼吃,脑海中却是风暴不歇,以至于她一张饼啃了半个多时辰都没吃完,也是一直站在旁边的纯阳弟子再也忍不住出了声,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饼已经凉了。

    “不碍事。”

    她把饼放下,虽然只吃了半张饼,但已经感觉不到饿了:“撤下去吧。”

    “主公,您再吃点儿吧。”

    纯阳弟子背着长剑单膝跪在阿婉面前矮几的前面:“自从来了都城后,您一直都吃的很少,我们都很担心您。“

    “担心我作甚?”阿婉失笑:“我好歹也是个医者,自己的身子自己最知道。”

    说完后,她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往常她从不称呼自己为医者,毕竟在如今这个时候,医者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存在,就连神医华佗,如今也不过被各个势力争抢的小人物罢了,到了曹操等人跟前,管你是不是神医,你提出的治疗方案不如意,那等待你的只有牢狱之灾,甚至小命难保。

    “对了。”

    阿婉猛然惊醒:“那位神医华佗如今怎样了?”

    “已经送到微山了,只是,我等瞧着,此人颇有些功利心。”纯阳弟子尴尬的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虽说人皆重名利,但是在他们这些弟子心目中,许是接触的第一个能被称之为医者的群体是万花一脉,这一脉的弟子各个都是琴棋书画药工兼修,待都学了个皮毛后,再从琴棋书画工中择一精修,那些师兄师姐中,更是有琴技不输长歌门者,可见万花一脉学识多广。

    “人皆有个野心,有人想要名,有人想要利,有人想要权,人之常情罢了……”

    阿婉起身,背着手走到门口:“经过都城这一遭生死之际,想必他也有自知之明了,暂且先将他困在微山之上,行教导之职,只管告诉他,何时弟子出师,何时放他出山。”

    “是。”纯阳弟子连忙低头应下。

    华佗因为要给曹操做开颅手术,惊的曹操差点没一刀结果了他,好在曹操还存了点理智,只是将他关押了起来,也正因为此,阿婉来了,才能第一时间将他从监狱里提出来,连夜送往微山。

    要说华佗此人也是真怪。

    要说有功利心吧,人家真有,爱钱,也爱名,之前还曾发生过某将军上门求医,结果非要人家亲自上门来的,以表对他的看重,但若说他多看重,也不尽然,他对官场这一套其实还挺厌恶,宁可在百姓中做一个普通的医者,也不愿伺候王公贵族,可以说相当怪异的一个人。

    如果没有阿婉,日后曹操必定因为头风症而对他迁怒,转而被拷打迫害。

    说到底,还是阿婉救了他一命呢。

    不过他领不领情就不知道了。

    华佗当然领情。

    说实话,华佗其实是不服气的,他本人是个醉心医学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乱世为了疑难杂症到处跑,以至于这么多势力,派出那么多人找他,还经常找不到。

    按理说,他若真爱权真爱利的话,只要随意接受某一方势力的供奉,便不是真心,只为了自己的身体,人家都会将他好好的养着,可他却哪里都没去。

    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

    他想要让医者的地位高一点,与士农工商平齐,仅此而已。

    医者,治病救人。

    本就该受人尊敬的。

    这是他的想法,也是他的执念。

    又是一个无波无澜的夜晚,阿婉睡得极好,只是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曹操把昨天服侍他的妾侍给杀了。

    阿婉:“……”

    “为何?”

    昨天晚上还耳鬓厮磨,被翻红浪的,怎么一大早就给杀了?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据说是因为恃宠生娇,耽误魏王议事了。”

    “这还真是……”阿婉有些目瞪口呆:“他干的出来的事儿。”

    说曹操有点不地道,他是真不地道,荤素不忌,最喜欢胸挺腰细屁股大的成熟女人,她曾在谷中也听人调侃过曹操最爱人妻,可真见到人,她发现曹操还真不是,倒不如说当漂亮少女变成成熟女人的年纪,正好是成婚生子之后。

    但是拿女人和事业相比……女人就不算什么了。

    “那位尸骨呢?”

    “已经收敛了。”

    虽说这般说,可阿婉还是有些不适的蹙了蹙眉:“好好安葬吧。”

    正说着话呢,就看到一个小黄门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门边的纯阳弟子接到眼神示意后,立刻走过去与之攀谈,不一会儿,纯阳弟子归来:“主公,魏王邀您前往议事堂议事。”

    阿婉顿时挑挑眉。

    这可真是……意外啊。

    “我换身衣服就来。”由于起来只简单梳洗,身上只披了件外袍,于是阿婉起身回去换了身万花朔雪套,依旧是紫黑亮色相间,门襟衣摆处则是银片镶嵌,看似简单,实则华贵。

    走出院门,对着小黄门一扬下巴:“带路。”

    跟着小黄门身后,一步一步的往议事堂去。

    要说曾经,但凡议事,阿婉必定在场,所坐位置也就在曹操下首,俨然一副除却曹操她最大的架子,谁能想到,如今倒是到了被通知才能过去的地步了。

    不过……

    她不后悔就是了。

    绕过长长的甬道,绕过戒备森严的院中校场,踏上平坦的青石大道,刚刚站定,就感受到一阵风吹来,吹拂起她的裙摆和长长的披帛,披帛下放,坠着的银铃发出脆响。

    抬手,捋开脸上的发丝,眯着眼眺望着前方的议事堂。

    高高的台阶,敞开的朱色大门巍峨无比,继续往前走,最后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跨过门槛,然后就看见曹操高高的坐在主位之上,两边的矮几后面,坐着的则是他的众属下,有谋臣,亦有将领,还有曹氏族人。

    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小黄门在门口就退下了,剩下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阿婉一步一步,十分稳当的走到中央,对着曹操一拱手:“臣,冀州牧曹婉,参见魏王。”

    出了这个门,她是曹操的女儿。

    但是在这议事堂,她便是冀州牧。

    曹操端坐着,并未说话。

    阿婉自顾自的收了礼,目光环顾一周,只见荀彧上首空着一位,曹操右侧,亦空置一位。

    “请入座。”

    曹操终于开了口。

    阿婉又拱了拱手,便自顾自的走到曹操右侧,十分稳当的坐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眉尾不由一跳,甚至有些人已经面面相觑起来。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曹婉竟然如此的针锋相对,直接与曹操平起平坐了。

    曹操倒是脸色未变,只是也不见得多高兴。

    他阴鸷的瞧了一眼阿婉,却见他的嫡女对着他竟勾唇一笑,笑的十分温婉。

    “魏王,不知今日要议何事啊?”

    曹操收回目光:“关于荆州之事。”

    阿婉愣了一下。

    荆州啊……

    说起来……荆州她也熟啊。

    当年她可狠狠的耍了荆州众人一把呢,也不知道荆州现如今是怎样的情况,是否依旧如当年那般单纯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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