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季庭的不同意见
疗养舱内随着时间的流逝幽幽变蓝, 冷淡的光漫过苍白的墙壁和层层叠叠的细小机械,只落下迷乱的影子。
像是无可突破的迷宫,高耸的墙崖将前路压迫成看不到出口的锥, 每一个岔道间都留下过干涸的血。
舱外虫的呼吸逐渐悠长而平稳, 舱内许岁却清醒得仿若初生。
他睁开眼睛, 盯着面前的舱顶看了一会, 又静静地闭上。
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所有动作。
医疗室遍布监控, 虽然外面的实习生已经睡着, 睁开眼睛仍然是一种具有风险的行为。
如果被发现, 可能要见到伊恩。
那张脸他实在看吐了,哪怕一年没睁眼,也不愿意在脑内回忆。
不过许岁从不是瞻前顾后的人, 他想睁就睁。
白蓝的灯光已经换过两轮, 如果真心来找, 第三军的虫哪怕是爬, 也该到七星外了。
许岁面无表情地想。
得找个机会接应他们。
宜早不宜迟。
下一刻, 疗养舱红芒大作, 数十块监控面板程序同时跳转,急促的警告声好像蓦然抽走的空气般压迫着心肺,睡得昏昏沉沉的实习生一头磕在桌面上。
慌张地睁开眼, 实习生忙不迭地扑出去抢救。
这位祖宗的情况实在难以分析, 比域外的天还要时好时坏, 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实习生一个虫手忙脚乱,恨不得长八个脑袋。
副团长前几日扫平周边时意外受伤, 师傅一早就去了,找他肯定要挨骂, 还不知道能不能叫来……
好像跟上次的情况也差不多。
实习生看了一会儿报告,心一横。
上次用的是什么药来着?
……
就在实习生联网的瞬间,许岁的意识随之突破防线。
黑洞洞的虚拟空间,一个熟悉的影子还在原地等他。
满意地吹了声口哨,许岁拍拍季庭的左肩。
“可以,年轻人能把握机会。”
季庭无语地摇摇他的爪子:“怎么才来。”
许岁努努嘴:“急什么,我不得等家里那口歇下么。”
这话说完,他自觉不太正式,又重新斟酌了一下用词。
“别问我,你老婆呢?没睡?”
季庭:……
你这人,你这、你。
好好的接头,整的跟偷情似的。
许岁不能在星网上待太久,但他可以带来有用的消息。
伊恩的舰船装备了市面上最新型的反导反探测系统,配备足以轰平一颗小型行星的火力。
下线之后,季庭沉默一会,冲出房门直奔伊莱森而去。
……
“你是说,你打算先一步孤身潜入敌舰?”
伊莱森没有二话:“不行。”
“不是孤身,我可以带一些虫。”面对伊莱森的反对,季庭显得毫不意外:“这是最高效的办法。”
“如果想要不打草惊蛇的潜入,除去向导,你最多带三个虫。”伊莱森说:“你对面是上百个星盗,和孤身有什么区别?”
经常谈判或辩论的虫应该知道,疑问或反问句的语气很强,容易显得强硬。
但现在伊莱森只嫌自己不够强硬,没能把季庭以身犯险的想法完全打散。
“那你更应该合理评估我的能力。”季庭认真地说:“无论面对多少虫,只要能把我送进去,我就有把握控制他们。”
“能里应外合肯定会比单方面强攻好,减少损失不说,还可以争取到时间。”
“你忘了你的军政会议了吗?现在伊恩那边和乌龟壳一样,火力压不下去,等一个机会需要多久?最迟三天,攻不下来就会耽误会议,召来的大臣连你都影子都见不到,他们怎么能支持你?”
“阿纳,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我真的可以。”
“我保证我会赢的,我的保证从来没失误过。”
伊莱森的眉眼沉沉地压下去,就在这一刻,这对彼此熟悉的恋虫同时露出大异于往日的姿态。
此刻的季庭没有受任何情绪的扰乱,展现出绝对的理性,相处间更自持的伊莱森却方寸大乱,几乎完全被感性所操控了。
“没有的说,你想都别想。我不可能把你送进陷阱,一点点你受威胁的可能性都能抵得上会议失败一万次。”
季庭急了:“你这时候不要把我当成雄主……”
“当成士兵也无所谓。”伊莱森冷着脸打断他:“你给我服从命令。”
……
和季庭不欢而散后,伊莱森大步迈向指挥室。
伊恩·怀特和他的残党并不在哪个星球上常驻,而是在一艘大型的星舰上游荡。
就好像一条躲在缝隙里的章鱼,他的势力触角如同鬼魂一样在各处游荡,但当你真正掀开他藏身的石块后,才发现身躯也不过如此。
伊莱森双手撑着指挥台,脊微微弓起,压抑的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探测的显示大屏。
就好一只潜伏的猎豹,已经在这条路上等了太久。
老伊莱森看错了,他不是政治家,他是天生的战士。
他现在急需活动。
陌生的舰船进入可视范围,楼船宏伟,载着宇宙的寂静缓缓而来,远处的星星都被遮挡,它的外观在众虫眼中若隐若现。
“暗影1303,最好的反探测材料!”身边的副官捏紧了椅背忿忿道:“他雌的,再远一点儿都很难看见了!”
“说明我们两年前输的不亏。”伊莱森眼睛里光芒愈暗,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句。
“两年前也没输。”副官咬牙切齿:“这群丧家的野狗,只不过溜走了而已。”
伊莱森无言,静静地看着那艘舰船展露全貌,一点点逼近中心预设的包围场。
“没抓完算什么赢?”他说:“一个也不许走。”
他跟季庭吵架的郁气无处散发,凝结成一场野火连天的风暴,通通转嫁到了虹云的头上。
“域外的场地不用心疼,火力不够就炸跃迁点。”他命令道。
“炸跃迁点……”副官迟疑地重复道。
“回得去,军内监视器和数据智能收集汇总都关掉,医药和战损的报告我自己打。”伊莱森冷静地说。
“不用等机会。”他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可以创造机会。”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箭在弦上的一刻,黑暗被悄然点亮了。
几艘轻巧隐蔽的接驳舰悠悠飞去。
“什么东西!”副官叫到。
伊莱森一把捏碎了桌沿。
“什么东西?”虹云守卫的星盗皱着眉头调整视野:“彗星?”
“彗星没有航道?”身边虫不赞同地推他一把:“让开,我来。”
接驳舰是一种小型的载具,配备火力较少,大概能载十数虫,通常用在火力轰炸之后的虫工扫尾。
这几艘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外观经过些改造,更加明亮容易发觉罢了。
星盗凝神观察了一会儿,越终于看出结果。
“接驳舰?这玩意是接驳舰!”
“什么来头。”星盗谨慎地商议:“这可不像是偶遇的结果,只怕有东西在那头等。”
“是不是据盘虎的虫?”
“快去报告团长!”
正是模拟时间的黑夜,伊恩·怀特还在床上,就被急促的报告扰醒。
他的神色有些不虞,自从被伊莱森带军冲破过小行星带的大本营,他就恨结于心,雄主出逃重伤过后,更有些神经衰弱,难以入眠。
他总觉得身旁有卧底,要不然他的计划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失误。
金蝉脱壳受到巨大的损失、枕边虫的反抗、黑洞封锁和扶植计划接连受挫,他怀疑过所有虫。
临时提拔的副团在外受伤,头痛欲裂的伊恩不得不亲自查看情况。
“接通讯,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他阴沉着脸说。
通讯打过去,领头的小舰很快接通了。
虹云在域外化名光虹,两年时间已经有些名气。
“光虹团长。”对面礼貌地冲他示意。
这是一张还算熟悉的脸,来自于临近的鬼眼蛛势力,好像是个什么队长。
域外势力鱼龙混杂,鬼眼蛛就是个“杂种帮”,成员是虫的不是虫的都有,常年倒卖物资,帮主唯利是图,对他们的态度按供求论友善。
伊恩的神色并未放松:“你好。”
“你好,光虹团长。”鬼眼蛛派出的虫也十分客气:“附帮主的话,请立刻释放扣押的我帮成员,否则我们就准备开火。”
伊恩脑门上青筋一跳。
无稽之谈,我们什么时候扣押过鬼眼蛛的成员?
身后的星盗也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疑惑。
[有这回事吗?]
[不知道。]
[副团?他从外面带回来的?]
[不知道啊!]
鬼眼蛛要求释放成员,如果问心无愧,伊恩早已严词拒绝。可自家刚刚跟距盘虎打过一场硬仗,指挥副团重伤昏迷,鬼眼蛛为了利润常年乱窜,有没有误伤误抓确未可知……
此刻对面看似只有几艘接驳舰,但接驳舰怎么可能独自在宇宙中远航?他们的本舰只怕就在附近。
伊恩眼睛一眯,一边安排虫立刻排查,一边跟鬼眼蛛的队长打着哈哈装傻。
“既然贵帮主开口,我们定要要自查三分,只是排查需要时间,队长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不如到我舰上略作休息?”
112 季庭实力比拼
伊恩的目的很简单, 无非就是担心鬼眼珠的偷袭,想要将队长握在自己手心当虫质罢了。队长既然敢只乘着接驳舰前来,自然也不是胆怯之辈, 哪怕心里对他的算盘一清二楚, 也只是顺应地点头。
说到底, 这只是一次你情我愿的交换而已。
队长带着身边的两个亲信从接驳舰上了虹云的舰船。
顶部打开, 中心的甲板上, 被派来迎客的年轻星盗疑惑地看了一眼队长的随从。
这鬼眼珠的势力里, 居然还有长得这么虫模狗样的下属。
怎么还有点眼熟?
察觉到小星盗探究的视线, 那随从侧目一笑,偷偷冲他勾了勾手。
小星盗的脸爆红,什么都忘了, 慌忙地摇了摇头。
域外异种横行, 虫迹都罕见, 更别说雄虫了, 不少雌虫为了寻求慰藉, 即使得不到信息素, 也会和其他雌虫交合。
虽然这虫长得还不错,不过我是坚定的雌雄恋!绝对不会向雌虫屈服!
……
真、真好看啊……
[还得是你。]季庭的耳机里,许岁的声音叽叽喳喳的。
[这不是实践的挺好?装什么小古板。]
[那小子, 我早看他是个男同, 相信我, 他绝对坚持不了两天。]
季庭有时候会疑惑, 为什么自己交的朋友都是这种住不了嘴的百灵鸟?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天生就吸这种人?
“你小点声。”他偷偷摸摸地说。
“庄重点, 都四十多的虫了。”
[你住嘴。]许岁对自己的年龄接受不能。
[我现在是虫!四十一岁正值壮年!]
“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动的家伙,壮年?我还以为你风烛残年。”季庭毫不留情。
“别说了, 我要进去了。”
……
虹云并没有对他们的来客过多要求,季庭身上甚至带着光脑,挂着接转的设备。
耳朵里的耳机连着星网里的许岁,手腕上的光脑还在等待它的职责。
不过它很快就等到了。
“去搜索可连接的设备,那边有虫在等着我们。”
反复深呼吸之后,伊莱森甩了甩手心的金属碎片,终于岌岌可危地维持住了思考。
他不会胡闹的,胡闹也保得住,不要慌……
去都去了,先跟他联系,打个配合……
配合……
做了很久的心理工作,伊莱森还是气得咬牙。
季庭!该死,他完了!
明天他就给我从第三军滚蛋,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接驳舰!
副官将信将疑地安排虫去了,他不理解什么时候安排了需要接应的虫,但他不会多问。
这里的副官并不是维希副官,只是这艘军舰上常驻的军雌上尉。
驻星舰的军官常年在星海里巡游,很少着陆,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孤陋寡闻。
当少校第一眼看到屏幕那边的虫的时候,他就当机立断地遣散了能看到季庭的所有虫,包括刚刚帮忙连上通讯的网络虫员。
其他虫都通过通讯联系,现在的指挥室里只剩下他们二虫。
“少将……”上尉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很久,但心中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开口:“那是不是陷光星阁下?”
伊莱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现在就像个目睹老婆出轨,还要给她望风的窝囊丈夫,当头撞上了自己的远房亲戚,被疑惑地指着问:“那不是你老婆吗?”
他难道还能不是吗?
“太疯狂了,这太不应该了……把阁下送进去有什么用?”上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只想一头钻出去,把刚才冲动遣散的虫都叫回来,让他们都好好看看现在是什么局面。
怎么能、让阁下涉险?
即使帝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也没有让阁下上过前线。
哪怕是少将也不行。
上尉批判的目光在空荡的指挥室里显得尤为激烈,伊莱森狠下心熟视无睹。
用肯定会有,但他没法解释,现在只能顶住。
这下不用伊莱森说,上尉也知道配合季庭了。
他简直恨不得开着星舰追过去,最好一头撞在虹云星舰的脑门上,拼个鱼死网破,把全虫族最好的阁下从星盗窝里抢出来。
哦,这个虫好像是季庭的粉丝,在漫漫星海里靠他的视频度日的那种。
……
季庭很快明白了虹云为什么没对他们的随身物品作要求。
离开中央大厅,重重叠叠的都是厚重的机械门,冷白的灯光不知道从哪里射出,均匀的可怕,虫走在这里,不会有一丝影子。哪怕是身体强悍的异种进犯,也只能作困兽之斗。
机械门的开合完全靠虹云成员的操控,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应该是进小会议室。]许岁说。
[这种门一共只有两种开法,一是调配,开合权在舰中指挥室,另一种是成员日常出入的权利,每个虫手里有的权限不会很多。]
[这里到处是监控,你猜猜,监控室里此刻有没有虫?]
季庭挺直腰背,神色如常地跟着引导的虫往前走。
[我破解这一关只用了半个月,弟弟。]许岁懒洋洋地调笑道。
然后你在下一关死了两年。季庭冷酷地想。
会议室宽敞大气,展示柜嵌进墙壁,里面陈列着季庭叫不上名字的奇珍,画作与景观巧妙地融合,漂亮的红木长桌不知道是少将家里小餐桌价值的几百倍。
季庭眼睛一眨,偷偷摸了摸桌子,又小声嘀咕:“好润。”
带路的虫听见,轻蔑地笑了笑。
这还是小会议室呢,鬼眼珠唯利是图又怎样?还不是没见过钱。
伊莱森隔着能把他包围的大屏,季庭的影像在这里仿若实体,他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气笑了。
在家里要什么没有?跑去星盗窝里羡慕人家桌子。
他对着副官低声说:“注意一下那个桌子。”
副官一头雾水:“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伊莱森说:“如果战斗,就注意点,尽量别打坏了。”
“他想抢回去。”
……
鬼眼蛛的队长第一个坐下喝茶,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处何方。
倒是他的随从不安分,抻着头东张西望。
“那幅画……翼、声?是个大画家吗?”
他似乎在问接待的星盗,但实际上,他在问许岁。
许岁在他耳畔冷笑一声。
这父子关系听起来不太和睦。
虹云的排查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季庭欣赏完画作,站起来问接待的虫:“您好,有卫生间吗?”
星盗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隔壁。我带你去。”
他留下同伴陪着队长,自己起身带着季庭向外走去。
虽说是带,但他显然十分警惕,每一步都走在季庭的身后。
[你想干什么?]许岁问:[还没见到伊恩呢,这可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季庭坦然地笑了笑:“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实力。”
“什么?”星盗问。
“没什么。”季庭笑眯眯地转过身:“大王,来抓我呀。”
下一刻,浓烈的风信子香侵袭而来,宛如雪崩的香味滚滚而下,圣洁的美带来的尽是灭顶之灾。
星盗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他的意志在季庭面前就像纸糊一样不堪一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虫以为我的异能是在虚拟空间里和无脸星盗心连心吧?”
“就这扇门,”他张扬地笑起来:“看好,半分钟。”
113 季庭变成孤狼
季庭笑眯眯地站在原地, 抱着胳膊看星盗麻木地走向机械门。
这种机械门每百米就有一个,需要成员的ID卡和虹膜数据同时录入才能打开,一条的线路可能需要三五个成员的信息, 出逃的许岁在这一关被拦截了半个月之久。
机械门安静地滑开, 零件运转中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摩擦声听得许岁耳膜振痛。
妈的, 一句话也不想跟这小子说。
气急败坏的许岁拒绝提供前往指挥室的路线, 季庭只好搜刮星盗脑内的记忆。
“抱歉抱歉, 不是故意侵犯你隐私的。”
“我看完路线就不看了, 真的……不是, 你怎么还……”
“哇你们……”
只走过两扇门,就出了这星盗的权限了。
季庭挠头:“你就这么点权限,这不是难为我么。”
许岁在他耳边冷笑了一声。
“别跟个怨妇似的好不好。”季庭说:“打起精神来, 你可是情报部最厉害的特工。”
“以前和未来都是。”
许岁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为什么跳过现在?]
季庭坦然地回答:“因为现在是我。”
这个星盗的表现有点不太中用, 季庭决定换一个拥护者。
“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去, 可能是出了事, 你的同伴会很担心。”他说:“这不好, 应该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星盗听话地举起通讯器。
“伊文?我这边出了事, 你来一下。”
……
伊文环顾只剩他团内虫的小会议室,暗骂一声,告歉要离开一会。
端坐的鬼眼珠小队长显得有点惊讶, 但还是淡淡点了头。
伊文匆匆离开, 他走的时候没忘了把门锁上, 但却忘了看队长的神情。
戏谑的, 微微兴奋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伊文不耐地赶过长长的走廊。
“这个笨蛋, 看虫上个厕所怎么能看到这来……”
走廊尽头,季庭正等着他。
“伊文?好名字。”
……
星盗们就像陷入传销陷阱的可怜人一样, 拖家带口,一个接一个地泥足深陷,迷失在季庭的周围。等到他们接近指挥室的时候,他身边已经跟了迷迷糊糊的四个星盗。
阴影里看着他行动的副官三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几乎是张口结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失声道:“怎么会这样?陷光星阁下是高等雄子?”
完全控制他虫的思想和行为,这样的信息素别说E级,就是A级的雄子也释放不出来。哪怕当代仅存的两个S级雄子,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操纵四个年轻雄虫!
整整十分钟!
可要真是高级雄子,他怎么会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怎么会进入第三军?怎么会赶到前线,站在敌虫的甲板上?
怎么会这样!
屏幕里的笑影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碰,伊莱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好像就快要抓不住他。
他找不到原因,只好冷着脸转过身:“重火力和超能机械暂时下撤,粒子炮掩护,轻型接驳舰和急降组准备出发。”
副官皱起眉,快速道:“少将,粒子炮不可能对这种程度的防御造成破坏,接驳舰无法降落……”
伊莱森的眉眼沉沉地压下来:“先准备,把握好他递的机会。”
……
控制雌虫和借信息素辅助审讯的消耗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十分钟时间,季庭就感到不适。
他的信息素不能在这里耗完,就近打开一个房间进去,锁上门,季庭从其中一个星盗身上拔出枪,反握在手里,手起枪落地砸晕了他。
其他的星盗只是看着,完全没有反应。
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颈脉,季庭又在他心口补了一脚。
保证他半个小时内绝对醒不过来。
一个接一个地砸晕星盗,季庭的身上也渐渐热起来。
这些大块头,打完正好活动筋骨。
现在只有一个星盗还站着了。
“他看起来比较高级,他是中层或者领袖吗?”季庭问。
[我哪知道,我又看不见。]许岁懒洋洋地说。
自从直到季庭确实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后,他就很少说话了。
“小胡子,右眼有疤。”
[不认识。]
死马当作活马医,季庭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指挥室近在咫尺,只要这个虫能把他带进去,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季庭正准备跟上,却听见转角处一阵嘈杂的声音。
有虫来了!
来不及拽回小胡子,季庭攥紧拳头,缩回房间。
该死,这种时候。
三五个虫的脚步和乌泱声由远及近。
是去找俘虏的虫回来了。
“那杂种净会他雌的放屁,俘虏里哪有鬼眼蛛?”
“怎么想的,上门跟我们找不痛快?”
“这回不敲他一笔,他雌的把咱当什么玩意……胡勃?”
“你在这干什么?”
[胡勃?]许岁这时候也惊讶了:[兄弟,你运气真够差的。]
季庭根本不敢说话。
[他好像是这舰上的后勤,修扫地机器人,兼职厨房的,哈。]
所以你们就叫厨子去待客?这个厨子还一直跟我摆谱?
季庭气得想冲出去给他一拳,艰难地忍住了。
隔着一扇门,他跟胡勃的联系也断断续续的。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休息室。
摆着几张架子床,估计是给执勤的虫临时休息的地方。
现在这里的地上“休息”着三个后勤。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胡勃现在的脑子很显然不清醒,没有季庭的暗示,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糟了。
只是还没等胡勃说话,那个声音就再次响起。
“什么味?好香。”一片吸鼻子的声音:“是什么花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个狭小的休息室几乎没有地方躲藏,季庭瞥了一眼墙角的铁皮衣柜。
“新来的洗衣液吧,我不喜欢,闻了胸闷。”
“他雌的,我也有点。”
“别管了!走吧!”
季庭小心地屏住呼吸。
“不行,我看看。”
休息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雌虫的吆喝声骤然放大,像是刺耳的警示铃一样让人寒毛倒竖。
“是你的催命符!”
季庭的信息素浓郁得仿若实体,一种“庞大”感狠狠侵袭四周,动荡却直扑要害,让门外星盗的心绪剧烈地波动起来。
季庭既是袭击,这一枪直直砸向星盗的太阳穴,凸起的拳峰带着万钧的力量,只奔着把他一招打死而去。
星盗摇晃两下,一声不吭地栽下去了。
他还没来的及收手,门外的星盗就反应了过来,信息素带来的强烈绝望感竟然没能压制所有虫,窒息之下,还有一个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啦逃走。
季庭两步追上,正要砸下去,却被星盗的护腕抵住震开,季庭手腕一转,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心口。
这把激光枪没有安装消音件,开枪的动静会很大,不过也无所谓了。
二十米外打成这样,指挥室里的虫哪怕是个聋子,都得闻风出来见见响儿。
“我不爱杀人的。”他喃喃道。
星盗还想反抗,竭力想要制住季庭。
一声枪响。
整个通道上的监控齐齐转过头。
激光枪的打中的声音很尖锐,脸色苍白的季庭一脚踹起剩下一个没有行动力的虫,抓着他的领子压到指挥室前。
他没想这么粗暴,但他的信息素快要见底了。
星舰的操纵盘即刻锁死,急促的警报声响彻星舰,指挥室里的星盗早已经全副武装,那道闸门打开的一刻,对准季庭的就是黑压压的枪口。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星盗的衣领,看着他们警惕的的目光,突然就笑了笑。
不过五个虫。
没有二话,星盗直接开了枪,季庭把手里的虫向前一甩,自己向后闪身,翅膀撕裂外衣展开,腾空而起。
激光枪打出去是没有声音的,打中了才有声音,烧焦皮肉的滋滋声响,脂肪的味道显得很香。
地板、皮革、金属……
季庭也会反击,他很少有机会直射,大部分是往旁边打,但他数学不好,激光折射算的一塌糊涂。
爆响一声接着一声,季庭向前扑,掠过被打穿的星盗,觉得有点饿了。
他一路精打细算的信息素终于再次爆发,门外的香味还未散,门内又陷入了风信子的那片死海。
季庭被自己的香味呛得恶心。
[季庭!季庭!你能冷静吗?]
许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烤黑了的面包,糊得发焦。
“我不太冷静。”他喘.息道:“操纵盘,怎么开?”
星盗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只手颤巍巍地在地上爬。
在它握到枪之前,季庭从上面踩了过去。
“见血之后我就会疯,原来是这样。”他喃喃地叫:“阿纳,阿纳。”
他疯不疯是一回事,许岁觉得自己才快要被吓疯了。
“整个星舰都在响警告,马上就会有虫赶到那,从监控那把机械门拉下来争取时间,指挥室墙上的闸是紧急逃生通道,你现在立刻走……”
太呛了,季庭还喘不上气来,他很生气。
“操纵盘,怎么打开。””
“别管那个操纵盘了!”许岁咆哮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先落银柜子下面的总开关,外层是物理锁,穿黑衣服的星盗身上有钥匙,操纵盘的密钥是我名字,然后你——操!]
许岁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习生断网了。
指挥室也有部分监控,季庭抬头看了一眼,数不清的星盗正往这边赶。
星舰外,茫茫的宇宙中飞来着银光。
他头昏眼花的拉了机械门,拖起黑衣服,打开了操纵盘。
大型星舰的操纵盘,即使只是核心功能的操纵盘,也占地甚广,密密麻麻的光屏、按钮和滑闸,他只认识一个。
说动军舰上鬼眼蛛俘虏之后,紧急学的那个。
[外部防御]
许岁这时候掉线了,季庭想不通什么是什么,乱按一气。
星舰轻微地震动起来,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他回过头,星盗已经到了门口。
114 季庭好好休息
季庭有点发抖。
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已久的人, 突然走进暖色光的餐厅,面前被端上一盆热汤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发抖。
就像在做梦一样。
一个杀红眼了的人, 当他身边的一切都倒在地上的时候, 当然会落寞。
直到出现新的对手, 就会兴奋地发抖。
就像季庭现在一样。
对面的虫复杂地看着他, 上百个看不清面目的星盗在门口挤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空气中残存的信息素让他们如鲠在喉, 所有虫都在发抖。
没虫知道这个闯进指挥室的入侵者做了什么, 极端戒备,他们之间隔着远远的距离。
不超过射程。
星盗的后部微微骚乱起来,是伊恩来了。
他越过虫海站到季庭的对面, 身边的星盗想要护住他, 被他给挥开了。
“陷光星阁下。”他居然认识季庭。
伊恩没有在指挥室里的乱象上停留目光。
结婚之后, 他就再也没小瞧过雄子的本事。
更何况, 这可是伊莱森的雄主, 星网上的大主播, 不知道什么等级的高等雄子。
平日里想抓都抓不到的。
伊恩在心中飞速盘算了季庭的几种用途。
季庭不想心机深沉的虫说话,会很累,他现在没那个精力。
他只是撑着操控盘, 懒得搭理伊恩。
季庭不合作, 伊恩也不再跟他废话。
一路上倒了十三个壮年雌虫, 哪怕他的招数是个百宝箱, 现在也该倒空了。
他一挥手,四个全副武装的星盗就向季庭逼迫而去。
季庭迟钝地看着星盗的阵线向前压, 把他们之间的空气都挤成窄窄的一线。
他那晶莹透亮的翅膀在身后,因为没有被重视, 柔顺地、不自觉地开合,吸引着所有虫的目光。
高挑、单薄、苍白又脆弱。
被野兽重重围困着。
伊恩屏住了呼吸。
直到一双手急不可耐地伸向他时,季庭才有所反应。
他那看似单薄的翅膀一振,就能带起一阵冷冽的风,他比绝大多数虫都要轻盈,但坚韧的身体从不会缺少力量。
空气里的风信子香绕着他的敌人旋转,像是躲不开的诅咒,丝丝缕缕地钻进他们的身体里。
有虫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季庭腾空而起,借着体重狠狠踹在他脸上。
顿时血泪横流。
整整两分钟,四个雌虫抓不住一个雄子,伊恩的面色冷的仿佛冰窖。
“开枪!把他的翅膀打穿!”伊恩喝道:“我只要他活着!”
星盗手里的枪从没放下过,伊恩话音未落,周边虫当即就开枪。
连跟季庭缠斗的几个虫也怒吼一声,同时激发了武器。
这样的距离,几乎没有打偏的可能性。
拖不了更久了,数道破空声凌乱地逼近,季庭闭上眼睛,却没有听到翅膀烧焦的声音。
猛烈的失重感狠狠扯了他一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甩了出去。
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易碎的玻璃材料崩了一地,大半的设备移位变形,成捆的线路裸露出来,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地电光。
监控总台不甘闪了两下,最终彻底停摆。
空中的季庭尚且如此,更别说地上的星盗们。
虽然头痛欲裂,但当季庭低头看着乱成一团的星盗的时候,还是笑的很开心。
成功了,他们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伊恩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虫堆里抬起头,脸色难看得快要滴下水来。
“把他抓住!立刻!军部来了!!!”
该死!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这样的震感,绝对是军舰从中部强行撞击形成的,外部防御被关了,这个陷光星进来是为了给他们的军舰开路,伊莱森居然敢这样用他的雄主!!!
左右现在已经跑不掉了,伊恩也不知道这个能被送进敌舰的雄子到底有多少价值,这是他唯一能换一条生路,再次从军部手中逃离的机会。
又是这样,又是伊莱森,伊恩目眦欲裂:“给我抓住他!”
他的光脑在响,但是他现在没功夫理会。
黑压压的虫围上来,激光枪的枪膛又亮成一片了。
只要能再挺一分钟,阿纳就会救下我。
季庭扫了一眼周围,想不到挺一分钟的办法。
算了。
激光太亮了,季庭又准备闭眼,这一次,他听到了激光击中的声音。
尖锐得吓人。
季庭猛地睁开眼睛,他落在一个熟悉的阴影里。
就像做梦一样。
“……阿纳?”
“我被你气死了。”伊莱森的声音不太清晰,他宽大的骨翼不知道扯来什么金属挡了一下,刺耳的爆响像是兽爪刮着骨头一样可怕。
季庭的腰被什么环住了,像是给风筝补上一根线,线那端传来一点拉扯的力道,他就身不由己地扑进伊莱森的怀抱里。
季庭不可置信地问:“其他虫呢?你怎么赶到的?”
伊莱森没回答,灵活的骨翼举着他往操纵台后面一塞,随后就把自己反推了出去。
“乖乖待着。”
伊莱森一出现,季庭的脑袋就丢掉了。
他是一个独自加班太久的可怜虫,终于得到休息的时间,怔怔地在操纵台后面坐着,身后的凌乱的枪声好像一场暴雨,破空声是狂风,一声声的闷响是撼雷,但他待在家里。
雨水冲刷着他的窗户,汹涌的瀑布把他隔绝成孤岛,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觉得适合睡觉。
不知道哪来的激光被折射了,打到操纵台后的边缘,他慢吞吞地把腿缩回来。
伊莱森在他背后,一个虫就是一道闸,几百个星盗,没有虫能突破他的防线。
这是季庭的万里长城。
这个指挥室快耗空了,伊莱森向前压。
匆匆赶到的军雌从后包抄,妥帖的副官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出口。
季庭不关心剩下的。
他等了一会,等到四周无声,自己从操纵台后爬了起来。
指挥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虫。
只走了两步,伊莱森就赶回来了。
他张开胳膊:“阿纳。”
伊莱森拍拍他的后背:“害怕?”
季庭闷闷地嗯了一声。
伊莱森叹了一口气,不忍心苛责他了。
“算了。”伊莱森低声说说:“星盗已经控制住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以后不做这个了。”
季庭抱着他,下巴放在他肩上又嗯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许岁。”
伊莱森低头翻了翻光脑。
“在第二层的医疗舱里,他的情况很不好,暂时不敢动,我们准备把他连着医疗舱搬走。”
这份简单的报告里通篇洋溢着医务的愤慨之情,言下都是星盗罪该万死,两年时间治了些狗屁。
伊莱森看了看许岁的伤情,感到一点熟悉。
季庭说:“我去看看。”
伊莱森答应道:“我送你去。”
许岁现在还是植物虫状态,季庭带着老婆去看望他,他虽然能听会想,可一不能说二不能动,只能眨眼睛。
因为许岁只听了半道,季庭决定跟他聊聊具体的情况,说到许岁的大师指点课因为实习生拔网线而中道崩殂,忍不住笑个不停。
许岁恨不得拿眼睛瞪死他,一张平静的脸配上这样这样狰狞的目光,有种别样的喜感。
希望他在痊愈之前气消,否则季庭估计要吃不少苦头。
……
十几分钟之后,这艘星舰安静下来。
兴风作浪的星盗锒铛入狱,雄子被救出,连军雌们穿梭的影子都有条不紊。
季庭第一时间被伊莱森带回了军舰,安排在自己房间里。
季庭扒了两口伊莱森塞给他的零食,发呆,疲惫感迟迟地涌上来。
很快睡着了。
季庭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伊莱森的工作还要继续进行。
随着被关在小会议室的鬼眼蛛成员被发现,这艘星舰终于完全陷入他的掌控。
“少将,你和你的雄主好像不太配。”雄主在域外不是常用词,小队长这句话说得有点生疏。
围观了一场虫族的清剿,他此刻兴致勃勃。
鬼眼蛛成员大都是混血,不时也有几个虫族加入,他知道虫族的雌雄应该是什么状态。
但是季庭和伊莱森的相处模式很奇妙,或者说,他们两个本身就各有各的奇妙。
上天把这两个虫凑在一起,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奇妙效果。
不太符合俗世的价值观,但是小队长莫名有点眼热。
似乎也不错。
伊莱森放弃跟季庭生气,不代表他放弃跟别虫生气。
他冷冷地看了队长一眼:“谢谢你的指点。”
回头对身后的军雌说:“把他押回去。”
这次域外之行,军部和鬼眼蛛交易过情报,这家伙在交易现场偷袭军部特工,原本是第三军抓回来的。
季庭一摆自己情报部的身份证明,声称要对他进行审讯,直接捡了现成。
这件事季庭绝对是主犯,许岁也没少出鬼主意。
伊莱森的思路在他们的名字上转了一圈。
“带回去重新审判。”他说:“从重从快。”
军雌应了一声,小队长错愕地转过头。
“罚我?我做什么了?”
军雌越走越远,小队长被押着,坚持不懈地回头。
“如果我现在改口可不可以释放?少将?”
是越努力越心酸的典范了。
115 他们回到中央
中央, 那个漂亮的大厅里,翼声把光脑一扔,烦躁地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雌父居然不接他的通讯。
伊莱森早走了, 陷光星也约不出来, 军政会议一天天的临近, 无论格登作出何种努力, 伊莱森居然始终没什么反应。
好像胜劵在握一样。
这个中央平静到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格登家主倒是喜气洋洋, 这几天对塞尔特家的拉拢很顺利, 在他看来,伊莱森要是真有什么新发现,那至于拖到现在?回不来正好方便他动作。
最好是永远也别回来。
翼声看见他那张脸就来气, 他一边深呼吸, 一边重新摸起光脑。
不接。
不接。
不仅是雌父, 连雌父身边的虫都没有能接通的。
跃迁的星舰收不到远程信号, 难道雌父他们正在跃迁吗?
翼声思来想去, 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上楼去了, 格登家主对他喜怒无常的性子毫不奇怪,问也没问。
格登家主虽然不聪明,靠着虹云的提携才发展, 但他并不愚钝, 至少处事足够圆滑, 看虫也算准。
翼声这种虫, 就像一只贪婪狡诈的鬣狗,从不懂得尊重和欣赏, 只知道掠夺。
他的乖巧是迷惑目标的假象,格登很满意自己在他眼里没有价值。
过了一会儿, 翼声咚咚地从楼上下来,他的步伐比平时快一点,但是很稳当。
“我有事出去一趟。”他嘱咐道:“你继续准备会议。”
“好。”格登家主答应道:“你去吧,注意安全。”
翼声点点头走了。
格登家主被他留在身后,奇特地嘿了一声。
他今天脾气还挺好的!
……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小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留一盏灯,季庭迷迷糊糊地把脸埋进伊莱森的枕间。
好香,喜欢。
伊莱森刚躺下,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
季庭摇摇头。
“快起来,压我头发了。”伊莱森无奈道。
季庭就翻身,用胳膊把上半身撑起来,把伊莱森散落的银发一缕缕规到手心。
伊莱森任季庭玩,他的头发早该剪了,只不过季庭喜欢才留着,本来就是属于季庭的。
“不睡了?”他问。
“你睡。”季庭亲亲他:“你累了吧?”
“还行。”伊莱森笑了笑:“身体上没累到。”
季庭不说话了,把头发捂在眼睛上开始装死。
伊莱森把头发从他手里拽出来,季庭就偷偷睁开眼睛,看他是不是生气了。
“我错了。”
“哦。”伊莱森漫不经心地问:“你错哪了?”
季庭想抱住他,伊莱森也不拒绝,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摸摸。
季庭被这种温柔迷惑住了,居然真的思考起来。
他智闯敌阵,勇冠三军,一虫击倒十四个星盗,还打开了敌舰的外部防御,帮助第三军零伤潜入,省了一大笔钱和时间……
怎么看都做的很好。
他装模作样地说:“没考虑自己的安全。”
伊莱森懒得去想他脑袋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你考虑了。”他笃定地说。
季庭刚准备狡辩,就被伊莱森打断了。
“说实话。”
“我考虑了。”季庭缩脖子:“我觉得能行。”
伊莱森笑了笑。
“你私自行动不告诉我。”伊莱森不再难为他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隐约有种难过的控诉感。
季庭的声气一下就弱了下去:“你不是不同意么……”
“我以为你是跟我提建议,什么具体安排都没有说。”伊莱森说:“可你是来通知我的,我……完全没想到你会自己去做。”
“看见接驳舰的时候我都不愿意相信。”
季庭沉默下来,把脑袋埋到伊莱森颈间。
“我怕你会拦我,你脑子不清醒。”他说。
“我就是不清醒。”伊莱森微微偏头,让自己更靠近季庭:“你要我怎么清醒?”
他的咽喉就在季庭嘴边,季庭能感受到那种微弱的震颤。
好像电流偷偷走过心间。
“你知道我在星海中受伏的时候,清醒不清醒?”
“下次把计划告诉我,嗯?我不清醒的时候,你就坚定一点。”
“你知道不用你说我也能配合,所以就这样不告而别,这是在欺负我。”
“你不知道看到你在枪口下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如果真的晚到一刻,我怎么办?”
遇到这样的选择,哪有清醒的时候。
只是太过重视,才会杞人忧天。
“嗯……”季庭抬起头郑重地回应:“再也不会。”
伊莱森看着他,他冰蓝的眼眸在黑暗中依然颜色姣好,季庭俯下身吻他。
“我什么都告诉你,像爱你一样爱我。”
仁慈的黑暗庇护着他们。
“阿纳,阿纳……”
……
伊莱森回程的路赶得很快,因为中央和军部还有更多事需要他处理。
经过第五星系的时候,伊莱森问他要不要留在霖珀。
“不要。”季庭说:“这一程都陪你走到最后一步了。”
伊莱森就亲亲他的侧脸:“我知道,谢谢你。”
军部围困了格登府,格登家主被带走调查,军雌们掘地三尺,翼声和金雀不知所踪。
连带着格登大半的账本、身份与财产证明、资源密钥一起销声匿迹。
伊莱森落地中央,见到调查中的格登家主已经眼下青黑,尽显老态。
强光照射使他不得休息,接连几十小时的审讯,他面前的军雌换了一波又一波。
世家的身份让他还保留着一点体面,至少面前还有那杯凉透的茶,即使口干舌燥他也没有喝。
这是他最后的安慰。
审讯是双方的博弈,筹码就是底气,家主能感受到军雌的强硬和坚决。
可他还仍然怀着一点期望,都到了中央这地方,怎么会眨眼就变天呢?
翼声一直找不到。
……
格登家主不是个血气方刚的傻虫,这样的虫很会保护自己,总是知道什么对他有利。
这能为伊莱森省去很多麻烦。
军政会议还有最后四天,一头一尾的伊恩和格登都已落网。
一边追查着翼声和金雀,他一边从各星各路里分条缕析的筛出虹云的势力触角。
季庭有时候在他身边,有时候不在,准备着他的旅行计划。
等收拾干净虹云,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116 季庭再次出发
因为格登家族的账对不上, 伊莱森这几天很是头疼。
“现在的证据有点缺环。”忙了一天的伊莱森回到家,抱着季庭跟他讲:“翼声把格登家的账本和很多口供中的秘密资产都带走了,找到他们需要时间。”
“军政会议就在后天了, 涉案金额不明确会给对方留下辩解的机会。”
“但是会议结束还能继续查呀, 你是去提出, 又不是去结案。”季庭安心地把背靠进伊莱森怀里, 歪着脑袋说。
“就是有点缺憾。”伊莱森皱起眉。
“几天前你可没有这种想法, ”季庭笑起来:“不是连伊恩都抓不到的时候都要硬开?”
他半回身, 用手指勾了一下伊莱森的下巴, 笑眯眯道:“六十一分可以,九十九分不可以?”
“那不一样。”伊莱森顺从地亲亲他:“我希望我们一起完成的事会有最完美的结局。”
他放开季庭,到门边的衣架上拿下外套:“我再尝试一下。”
“才刚回来呢。”季庭放下手里的旅行计划:“晚上不回了吗?”
“不用等我。”伊莱森叮嘱他:“可能会很晚。”
他很快就走了, 军部大楼将多出一位少将, 这栋小楼里消失了一个主虫。
“可怜的军雌们。”季庭对着光脑叹气:“可怜的我自己。”
……
伊莱森半夜才回到家, 在季庭醒来之前就再次消失。
季庭几乎以为昨夜迷蒙的亲吻是一场梦, 只有见到保温箱里早餐的时候, 才知道他真的回来过。
全是加热的半成品, 只留了半个虫的量。
应该是怕他吃的不健康,决定留点余地让他自己做。
气笑。
伊莱森在伊恩那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新信息,转念一想, 他去探访了许岁。
自从接转中央, 许岁就进了核心疗救舱, 季庭梦开始的地方。
这能这就是地球人的宿命, 来虫族总要走这么一遭。
跟季庭不同的是,他此刻是十分清醒。
和畏首畏尾的虹云医疗舱不同, 中央的疗救舱从来没断过网,恢复痛苦, 虚拟空间简直成了许岁的快乐老家。
伊莱森就是在那片熟悉的行星带上找到他的。
许岁对于这种从伊恩延伸而来的联想十分不满,不过事情紧急,他居然真的帮上了忙。
“翼声?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睛:“八岁以后,我从来没见过他。”
“不过金雀我可能能联系到。”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我们上一次联系是在……记不清了,也有很多年了。”
“你拿着我的终端打打看,没有他的号,需要输一下。”
……
“我当然记得……变?不会变,他那虫很恋旧的。”
“就说是我的意思。”
“跟他说……算了。”
许岁笑了笑:“跟他说,我会保护他的。”
……
通讯打过去,直到最后一声才接。
压抑的呼吸声穿过电流,几乎让伊莱森想象到他汹涌的心绪。
对方沉默的像个哑巴,通讯员只好一个虫絮絮叨叨,把情况和许岁的留言都告诉他。
这个通讯员是伊莱森特意找的亚雌,声音和许岁有些相像,他的本意其实是防止金雀直接挂通讯,不过当这个决定产生附加效果的时候,伊莱森也乐于接受。
他听到布料摩擦的生意,咚地一声,似乎有一个虫脱力坐到地上。
当天晚上,金雀和翼声落网。
翼声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他比他雌父显得平静得多。
“虫到中年,这个废物居然还有勇气再跳一次反。”
“我还以为,付出过惨痛的代价,能让他学会点什么呢。”
他冷笑道:“怎么不算本事?”
流落的交易记录很快找回,事实清楚,翼声再没什么好辩驳的。
只是审讯到最后,就在被押送回去的最后一刻,他犹豫了一会儿。
军雌冷声问他犹豫什么。
那双紫色的漂亮眼睛就一挑,被铐住的双手点点桌面,突然之间笑起来。
“能不能让你们少将雄主来看看我?我会乖乖听话的。”
军雌用呵斥回答他。
“开玩笑的。”他耸耸肩。
“那……我雄父,你们把他安排到哪去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会好好治吗?”
……
连轴转了半礼拜,真的等到军政会议的那天,伊莱森居然起得最晚。
早上八点,他才吃过早餐,吻过他爱的虫。
季庭今天也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准备跟过去给他打气。
伊莱森笑起来:“给我打什么气,我又不会输。”
“会开得久,你好好休息。”
季庭不明白:“会开很久?还有什么悬念吗?”
“不会有悬念,但是战果总要盘点,格登倒了,那些老头也要瓜分点什么。”
“他们不在乎你剿灭了几个星盗。”
说完这些事,伊莱森很快柔和了眉眼。
“睡不着可以在中央星逛逛,准备跟你的朋友告别了。”
“我看到你的计划是去看移动沙丘?也可以完善一下。”
季庭好笑地噘嘴:“少将,对我的计划不满意?你在给我派任务哎。”
“你可以不听。”伊莱森说:“不过我也想去。”
季庭的两个耳朵唰地竖起来。”
“大概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
“你好像等很久了。”
季庭像是起死回生一般快乐:“阿纳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伊莱森微妙地笑了,他低声说:“我应该谢谢你。”
……
为了抓紧一切时间,季庭在星网上跟他的朋友们告别。
一低头的时间,光脑就挤满了回复,像是往夏天的池塘里扔进一块石头,引出一声接一声的响。
[能不能别走,星星在中央多留一阵嘛。]贝兰。
[花一定会照顾好的,记得带上礼物。]祝锦淮。
[准备去哪里?]危行。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许岁。
季庭挨个回复,雄虫还要安抚,一时之间手都不够使,忙得不可开交。
等伊莱森带着晚风回来,迎接他的是眼睛亮晶晶的季庭,捧着他的新版计划书。
还有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危行说他也想去移动沙丘!我们一起怎么样?”
“还有许岁!等他好了,带他去潜水吧?”
“特伦斯也来了通讯……”
伊莱森:……
雄主朋友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别来沾边。
117 风鸣沙丘1
会议开完, 季庭和伊莱森如期出发。
孤守霖珀的凯恩中将连打了三个通讯问伊莱森什么时候回来,全都被他给混过去。
“虹云暗线都被拔了出来,接下来一阵第三军会很忙。”他解释道:“凯恩中将一心退休, 不太喜欢争功揽活, 这些事情必须找个虫担着。”
“维希的假期也差不多了。”伊莱森冷酷地说。
季庭为副官默哀。
“这样丢给下属真的好吗?”季庭好笑道:“维希副官不会不高兴吧。”
“不会。”星舰即将离港, 伊莱森为他拉开至尊舱的舷窗帘。
“他很想晋升, 这个差事虽然繁琐, 但是能接触更多虫, 功劳也不会少, 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季庭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维希副官想要调到中央啊。”
“对,他的亲虫和雄主都在这里。”伊莱森说:“军雌的外派和流转要走很多年, 他当年很努力才来到我这里。”
“那还是对外战争的时候, 我看起来前途光明, 他以为跟着我能更快回中央。”
季庭笑着笑着笑不下去了。
“现在也很光明。”他小声抗议。
“对。”伊莱森笑道。
他接了一个通讯, 就要到隔壁房间开会去了, 季庭坐在床边跟他挥手。
星舰加速推出中央星港,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轰鸣和震动声让季庭有点紧张。
好像一件大事马上就会发生,它的降临越近, 期盼的人就越胡思乱想。
是不是马上就会有意外发生?虹云的虫越狱了, 塞尔特上将突然要伊莱森留下, 星舰熄火、靠岸、一队军雌突然踹开门, 举着枪大喊:“不许动!把少将交出来!”
季庭扣着桌子忐忑地等待。
星舰顺利地离港,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庭松了口气, 冲出去,扑进伊莱森怀里。
开着会的伊莱森很惊讶, 他把开着摄像头的光脑一扣,揽住激动的季庭。
“怎么了?”伊莱森低声问。
“我们不回中央了吗?”季庭也低声问。
伊莱森有点疑惑:“年底回来述职。”
“之后呢?”
“之后?再回来述职。”伊莱森说。
“那我还给队长发考勤吗?”
“不。”伊莱森:“第三军再也不敢要你了,以后自谋生路吧……你到底怎么了?”
季庭越笑越灿烂,抱着他亲了一口,一溜烟又逃走了。
伊莱森疑惑地看着他消失,光脑摆正的时候,一会议室的虫都沉默地盯着他。
尤其是边上的副官,表情像是主任见到年级第一陷入爱河那样痛心疾首又复杂。
伊莱森视若无睹:“咳……维希继续。”
……
这场新的冒险最终没有外虫加入,许岁身体还不太健康,危行被伊莱森劝退。
因为是外行,又是突然提出加入,伊莱森对这场旅行的细则拥有知情权,但也仅仅拥有知情权。
当他们星舰倒星舰倒星舰,终于被季庭告知需要赶紧下去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E1930只停一分钟?它在小行星带都会停三分钟。”
公共星舰有等级划分,越是高等贵价的星舰,它的航线经停通常也越繁荣,比如通往白瑕和中央的星舰,就是A级舰,哪怕从霖珀到莽原,最低也是C级,至于E这个等级,强大如伊莱森,也记不全它都经过了哪些犄角旮旯。
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哎,不要刻板印象嘛!冒险地哪有高低贵贱的?”季庭裹的严严实实,一张奇特的彩色方巾蒙住半张脸,背着他的包,活力满满地往前冲。
伊莱森被他拉着,宽边帽下,银色的发尾在空中揺曳出一道弧。
星舰上的其他乘客都警惕的看着这两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旅客,怀疑他们是没户口的星盗偷渡客。
工作虫员倒见怪不怪,一开闸就放他们离开。
这资源星就这么个死样子,常年只有机械在此工作,偶尔来几个苦命的工程师,都这么一副打扮。
这个领头的倒是挺乐观,害得他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
没有舷梯,三米左右的距离,伊莱森想抱着季庭,被他摆摆手,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尘烟四起,好像超级英雄从天而降,大地震颤,季庭闪亮登场。
伊莱森跟着他跳了下去,他的重量比季庭更大,震起的沙尘更多,又没什么技巧,眼睛一下子进了沙子。
季庭等了一会,凑上来一看才发现,伊莱森的眼尾都红透了。
一点点湿润的泪花从挣扎的缝隙中盈出来,伊莱森微微仰了仰脸,又被刺目的太阳闪得低下头。
季庭又可怜又可爱,凑上来给他吹吹。
“没事没事,还能睁开吗?”他哄道:……“都是我的错,忘记教教你了。”
“还好。”惨遭滑铁卢的伊莱森闭着眼睛摇摇头:“是我大意了,帮我拿点纸。”
“别用纸揉呀,我给你用水冲冲,流出来就会好的。”季庭从包里翻出一小瓶水。
“我的眼睛不会受伤。”伊莱森闭着眼睛摇摇头:“就是有点疼。”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季庭觉得他在撒娇:“不疼不疼,我们现在就洗干净。”
伊莱森点点头。
季庭正式的冒险不太喜欢带虫,无论什么虫,不过他很喜欢伊莱森在跟他冒险时不自觉追随他的样子,这两种喜好相互角力,他也不知道会偏向哪边。
不过当伊莱森提出一起冒险的时候,季庭觉得很高兴。
这里是第三星系,编号3537,季庭查了一夜资料,给它起名威坎那。
宜居型星球都早早有了自己的名字,这种只有编号代称的大多是资源星。
为什么称大多呢?因为还有些既不宜居也没资源的行星,比如威坎那。
虫族对宜居星的概念很自私,他们以自己为界限,并不考虑其他生物的感受。
做过详细的了解之后,季庭决定站在其他生物那一边。
宜居是相对的,在这个E级星舰都只会停留一分钟的行星之上,生活着五百多种植物,八百多种动物和数不清的微生物,它们在长期的相互适应中将彼此打磨成最稳定的样子。
威坎那就是他们的宜居星。
威坎那围绕着一颗暗淡的红矮星运行,它的宜居带很近,比恒星更温柔。
应该感谢它,是它的温柔让威坎那拥有得名的机会,这跟季庭关系不大。
对季庭来说,这颗行星和更多行星一样,不是什么特殊的,它只不过自己努力。
这里有时候会刮风,不过多数时候平静,季庭把直播球放飞,冲着它挥挥手。
“喂?看得到吗?”
天空很晴朗,直播球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方向。
[看得到!!!]
[星星直播!我看看看!]
[这就是昨天预告的地方吗?]
[星星上午好!]
……
有一段日子没有更新了,季庭昨天在CF上发了一个直播预告,通知大家自己的回归。
嗷嗷待哺的观众们喜极而泣,过于激动,把他的账号给封死了,导致季庭现在还登不上去。
为了今天的直播安全,评论区自发成队,勒令观众必须举止文明,言辞谨慎,如有敢犯,雄虫线上踢出直播间,雌虫线下打进骨灰盒。
太久没见过粉丝们乖乖的样子,季庭一时间竟然有点感动。
“哎我拖更这么多天你们居然没生气。”季庭感叹:“乖得我都有点陌生了。”
屏幕前的雌虫雄虫:乖?
乖是不可能乖的,乖不了一点。
顶多就是迫于淫威罢了……
“我们现在在第三星系的3537号行星,我给它起名威坎那,你们觉得怎么样?”
“可以看到我脚下的沙漠吗?威坎那绝大部分的地表。这里的云层比较厚,有温室效应,气温高,降水很少,日夜温差不太大。”
“我们乘星舰来,星舰起落短暂地带起了空气的流动,这里目前还算是凉快。”
季庭对着镜头介绍他最新的冒险地,伊莱森听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光脑。
上午八点,43℃。
fine.
118 风鸣沙丘2
“这里的气温让我们不得不午休很久。”季庭说:“我们最好在十点钟前找到合适的地方休息。”
[……]
不仅伊莱森, 评论区也被43℃的气温震慑到。
[这中午得热成什么样……]
[怎么找到这种鬼地方的?]
[天这么热,星星还得穿这么多,哭了。]
[怪不得今天帽遮脸。]
[众筹射日。]
……
“心疼我?不用心疼我。”季庭看了一眼评论:“我有虫心疼。”
伊莱森笑了一声。
观众:[……]
谢谢, 有被伤到。
“开玩笑的。”季庭打个响指:“不用太担心, 中午不会热太多。”
“有奖问答!猜猜这是为什么?”
“增加一点挑战性。”季庭笑眯眯地补充:“希望老师不准发言。”
[!!!]
星港附近, 地面还算平整, 曾经削石填土找平的努力似乎还依稀可见, 但或许要不了多久, 虫的痕迹就会被它驱逐。
季庭很少踩在这么原始的土地上。
干燥、裸露。没有刀削斧刻, 没有生物附着,就这么干干净净的一片地,季庭从上面走过, 似乎就能区分这沙土之下的骨骼, 岩石, 抑或更厚更深的土壤。
眼前是一马平川的荒漠, 在晴朗的日子里反射出铜一样坚硬的淡紫红色色泽, 和这空旷苍远的天空接合, 碰撞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稀稀疏疏地有一些植物,个子很矮。草本大都不怎么绿,细细的枝叶艰难地撑起身躯, 灌木们弱小且蛮横, 硬化的枝条伸展着张牙舞爪。
屏幕里的季庭不见了。
等再找到他的时候, 面前有一串漂亮的小紫花。
“按照威坎那的公转推算, 现在应该是这个地区的五月。”季庭问:“猜到了吗?”
评论区叽叽喳喳。
[云会转过来,绝对是云转过来。]
[傻叉, 沙漠里哪有定风?]
[应该是大气层厚,天色比我这边暗淡很多。]
[一般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 但星星的背包看起来没装太多衣物。]
[对,因为晚上也不会太冷。]
“好啊,你们都看出来了,厉害。”季庭碰碰小花:“确实是大气层的缘故,威坎那的大气厚度,只数到电离层就超过一千六百千米,能很好的反射太阳光,留存水和热。”
季庭笑眯眯的,自从下了星舰他一直这么笑,伊莱森听着季庭的讲解,突然认真地观察起他来。
[阿巴阿巴。]
[我不听我学不会——]
[前面的,军雌听不懂电离层?驾驶课在外边站着?]
[没。离心力考核差点给我甩成脑瘫,转学地面后勤了。]
[……6。]
……
直播间有聪明虫:[别扯那些没用的,奖励。]
没答上的也跟着浑水摸鱼:[奖励!奖励!]
季庭笑起来:“奖励?奖励一株小花。”
“我可以用朋友们的名字命名它。”
他拿出随身的运动相机。
“因为是资源星,虫族在这里投入到注意很少,这里的植物很多都没有名字。”
“有没有想要命名一种植物的虫?这可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新蓝海!”
[好好好!]
季庭对着紫色小花拍照,它的枝很细,小枝和小叶上都附着一层半透的绒毛,就像把自己包裹在柔软的丝绢中。
玫瑰和狗尾草的区别在于别虫的眼光,如果活在这之外,怜爱自己的它也是最美的花。
小花的颜色也非常可爱,一种怯生生的,水洗般浅淡的粉紫色,花瓣的形状很简单,好像是恋旧少女睡裙旋开的样子。
简单又干净。
“刚才第一位回答的观众朋友……sguHn8537?”
季庭无语:“跟着你真是委屈花,快给我发个新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新名字发过来,季庭把照片上传光脑,在反面认真地签上:
风旋花
4月27日,陷光星于威坎那敬赠。
……
问答耽误了一点时间,季庭带着伊莱森继续向前。
“我们今天能走多远?”伊莱森问。
“四分之一。”季庭说。
他的目标是从荒漠边缘到达沙漠腹地,并在那里乘直升机回到星港。
伊莱森非常疑惑:“直升机从哪里来?”
“跟这边的工程师借啦!上个月析锂的机器坏了,这个月这里有驻扎的工程师。”季庭歪头,试图跟他脑袋碰碰,但被宽檐帽双双阻拦:“我已经联系好了。”
伊莱森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你怎么知道的,怎么办到的?
伊莱森好像重新认识季庭新的一面。一直存在但没被上心的,那些在撒娇卖好的恋爱日常里被藏起来的,在他身边从来不显露的知识和技能,终于在他自己的领域里尽情地挥洒。
很帅。
就像他现在这样笑的鲜活、自信和坦荡:“秘密。”
伊莱森被季庭带着往前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场景在逐渐变化。
坚实的地面慢慢变得松散,铜褐色的地表逐渐转成暗灰色,地上是各式各样的碎石,零星的风旋花也渐渐消失。
他们这才逐渐进入荒漠。
“我们落地的地方其实算是荒原的边缘,再往里面走,就向荒漠过度了。”季庭说:“荒漠是一个很大的范围,砾漠、岩漠、沙漠、盐漠……都算。”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一一看到。”
他歪头示意直播球跟上:“你们可以对我选的线路抱有最大的期待。”
结块的沙土被轻易地踩碎,尘烟在他们脚下升腾。
伊莱森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旱地沙蜥探出头来。
它的体格粗短,尾巴细小,灰黑色的背部有着清晰的斑纹,色彩很丰富。和很多蜥蜴一样,它的行动也很缓慢,随着眼前虫的移动缓缓地歪了歪头。
旱地沙蜥是这一块少见的爬行动物,见到是运气。
这一只花色很杂,几乎能和周围的乱石融为一体,边缘都不清晰,显得皮肉松松垮垮的。
这可能是一只老蜥蜴,伊莱森想:可真够慢的。
两个虫走出它的视野,沙蜥待了一会,慢悠悠地爬回去了。
不值一提。
119 风鸣沙丘3
太阳越升越高, 每过一小时,气温就会增高三度。
这样的升温直到下午才会停止。
荒漠酷热干燥,风景像它的名字一样枯燥, 白天出没的动物不太多。
这边还好一点, 等他们越过石群, 到了沙漠地带, 动物们夜间出没, 就只有黄沙和烈日可看了。
季庭没关直播, 他的观众们也没有离开, 做着各自的事情,或者在评论区灌水。
澳洲的袋鼠可以通过舔湿手臂散热,季庭多希望这些水也能灌到自己头上。
季庭自己撑得住, 但他有点担心伊莱森。
伊莱森长期待在太空, 尤其是对外作战的那段时间, 几乎整年整年的不见自然光, 肤色皓白泛着冷意。
现在虽说养好了不少, 但仍然比季庭白不少, 不像地面虫的样子。
这不是什么好事,季庭把他的帽子向下拉了拉,又把面巾向上拉了拉, 担心他会晒伤。
伊莱森被季庭的认真样子逗笑, 拉下面巾吻了吻他。
我才刚刚给你拉好!
季庭抬头瞪他, 伊莱森就不动了。
季庭再给他拉上。
不能再往前走了。
季庭举目四顾, 周围只有纷乱的蓬草,低矮的刺棘, 还有零星神似小麦的,披碱草的残叶。
碎石之间, 枯萎的植物的枝条让这里更加沉默。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季庭说。
刚刚?也许是一个周前,也许是一个月前,也许是两个月前……与头顶的烈日相比,雨水实在是太少露面了。
雨后的荒漠会很漂亮,沙石中潜藏的种子们抓紧机会,拼命地吸收水和养分,不顾一切地抽条开花,结下种子,这是它们漫长等待和力竭死亡的宿命里短暂又珍贵的时光,有着无法抗拒的使命。
衔沙填海,聚少成多。
给这宿命之地染上水彩的明快,就算薄薄一层下仍能映出那瀚海黄沙。
季庭想找到适合的大树,能够暂时给他们一些庇护。周围虽说有一些,可不是个头太矮就是枝叶稀疏,遮蔽遮蔽蝎子和蛇就尽力了,遮蔽不了他。
这是荒漠里植物求生的策略,极端条件下,树树都是“经济人”。
探寻半天,季庭最后决定在一棵歪脖子的牧豆树下休息。
牧豆树也称“保姆树”,这是因为它很能养育巨人柱。这种仙人掌幼时十分脆弱,流落在外的很容易死亡,而牧豆树的树荫可以为年幼的仙人掌遮阳,深扎的树根在为自己吸收水分的同时,也能让小仙人掌随之获利。
不过季庭找到的这株有点歪歪扭扭的,体格瘦小,身旁也没有仙人掌,大约是环境艰难的原因。
这里太多乱石了,对小树来说压力山大。
伊莱森清理地面,季庭铺好毯子和隔热垫,再用折叠支架和一块粗布在头顶支起简易的遮阳伞。
他们要在这里休息六个小时,直到下午四点。
“应该下午到的。”季庭往垫子上一扑,捧着脸说:“可是威坎那就上午一班星舰。”
“太热了太热了,”隔热垫被他暖热了,季庭就翻个面,好像一条被烤的滋滋冒油铁板鱿鱼。
“还是应该往草原上去的,小狮子多可爱啊……”季庭叹气道:“我以为五十多度不算什么的。”
他蹭来蹭去,伊莱森有点被挤到了,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庭懒懒地趴到他肩上,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们那边的内陆和沙漠也经常有五十多度的气温,我觉得还行的。”
季庭小声抱怨:“这里热多了,没有风,日照又强。”
伊莱森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那回家?”
季庭连忙坐直身子:“不热不热,开玩笑的。”
[什么话是我尊贵的二十四级粉丝不能听的。]
[这是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吗?]
[很符合我对少将的刻板印象。]
[伊莱森没正事?拿着军饷就在这陪雄虫玩?]
[好像是说热什么风的。]
[看着确实热,什么都没有,怎么想到来这里?]
……
“没东西?来这里当然是因为这里有好东西。”季庭说:“可是很难遇到的那种哦!”
[这能有什么好东西,连个活的都碰不到。]
季庭对质疑的声音毫不在意,仍然笑眯眯的:“活的东西哪里都有啊,所以我们来换换口味。”
“我们欣赏点死的东西。”
[死的东西,有种奇怪的幽默感。]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形容。]
[我想起海蚀那次的直播,那是不是不活的?]
[不过这个荒漠确实是……]
[整个大的!给爷赏!]
季庭看着评论,发现上面一条是[臣乃武将]兰萨发的。
季庭一时兴起,夹着嗓子:“谢谢爷。”
事发突然,伊莱森没克制住自己后仰。
[……]
[啊——护驾!护驾!!!]
……
季庭对大家的反应很不满,他把直播球打发去拍远景,自己一头磕在伊莱森肩上。
伊莱森向他偏头,调侃道:“你不是热么,现在怎么来赖着我?”
作为军雌,伊莱森的腰背总是很直,即使是在四肢非常松弛的情况下,也会有一种隐秘的威胁感,好像一头懒洋洋的狮子,不知道怎样才会让他动起来。
季庭很难克制住闹他的欲望。
“我对大家的反应很不满意。”季庭又去靠他:“你居然也躲我,我好伤心。”
伊莱森往旁边一踢,就轻巧地闪开了:“没关系,会好的。”
“热,别过来。”
季庭:……
真的生气了。
直播球虽说智能,但有时也会对自己要拍什么感到摸不着头脑。
这种时候,它就需要季庭的帮助了。
季庭接管了直播球的控制权,透过它的镜头观察这片土地。
砾漠这个名字太过古板乏味,哪怕最有灵性的诗人也只能把他想成一片碎石地,好像小区里那条鹅卵石铺的广场。
不过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戈壁。
古人的戈壁总是悲凉,穷秋、落雪、飘蓬、无定骨和梦里人,好像戈壁天生就是战场,或许黄沙飞石在风中升腾的样子就像烽火硝烟。
新生代的诗人们则把它与孤独串联,一望无尽的、起伏的石帮助他们支撑消瘦的骨架,日光迷醉,照进去是空荡荡的风尘。
话听多了会规训思想,字看久了会迷失方向。
如果没有离开地球的那一天,季庭或许永远都不会如此客观地审视它。
这里没有悲凉、孤独、坚守、建设热血或者别的东西的回忆注解它,它是戈壁本身。
从空中掠过,它是一片不饰雕琢的地方,有被磨平的石棱,削减下来的骨肉,还有它半青半黄的灌木,亦远亦近的幻影,嶙峋的怪石和遥远的云海跌宕。
远处泛红的山岩和不屈的梭梭树线条清晰亮着白边。
飞的更高,它那些细节被隐藏,好像一块原石包裹着的巨大的矿石,日光照彻之下纵横的金纹光彩夺目。
草木不生之地远比伊甸园给人威严。
皓日如明镜高悬。
季庭指挥着直播球折返,看着它像小狗一样远远的扑回来。
伊莱森不知什么时候也回到他身边,静静地看季庭拍下的景象。
“原来是这样的。”他声音里还含着一点笑意,好像在给季庭奖励:“很好。”
季庭一时兴起,亲亲他的侧脸:“阿纳,你觉得这里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伊莱森抬手在光脑屏幕上划了划,他的指尖掠过,轻点的样子像是翩飞的小蝴蝶。
“荒地。”伊莱森肯定的说。
季庭:……
蝴蝶不会在荒地上停留,将无数星球划入版图,强大如伊莱森也不会在意这片无力的土地,这才是未经规训的答案。
他只是陪着季庭。
……
两个虫中午吃的还是营养液,评论区有虫说陷光星这个少将白娶了。
评论滚得太快,季庭没看见,倒是伊莱森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ID。
他笑了笑,在光脑上发消息,禁言了事了。
吃过午饭,季庭就关了直播。
“还要在这里休息很久,没必要一直让他们挂着。”季庭解释说:“晚上再开。”
“嗯。”伊莱森点点头:“你需要睡一觉吗?”
季庭有点想睡,但他犹豫了一下。
“威坎那有大型动物的存在,有可能会经过的。”
伊莱森笑起来:“这里又没有水,又没有食物,它们千里迢迢赶来,围观我们俩?”
他拍了拍季庭的背,声音低下去:“睡吧,我看着你。”
……
季庭睡到两点多,热醒了,换伊莱森睡。
因为自己淋过雨,季庭毫不手软地撕了一大包退热贴给伊莱森糊上,把他贴得像是木乃伊杂交僵尸。
这种形象非常新鲜,两虫自拍一张,伊莱森笑得睡不着。
“两个虫的话,时间过得也不慢。”季庭说。
他隐约能感觉到伊莱森在逐渐变得轻松,比起刚刚降临时兴致高了不少。
这让季庭也很高兴。
日头很快就偏西了,耀白的太阳终于有变色的征兆,下午四点,裹着沙砾起了一小阵凉风。
季庭像是在树上睡过一个白天的花豹,被这股风吹得眯起眼睛,逐渐活跃起来。
一只钳蝎背着一窝小蝎向西赶去。
120 风鸣沙丘4
距离太阳下山还有将近两个半小时, 气温已经开始下降。
季庭迅速地把小棚子拆掉,把地上的毯子和隔热垫一卷带走。
收拾完,他拍拍两个虫的包。
“真正的旅程开始了。”
季庭的计划是当日前行十四公里, 目前他们才完成了三公里多一点。
一只跳鼠从它的洞里钻出来。
它是上夜班的, 本来不该这么早就出来谋生, 可谁让季庭和伊莱森铺隔热垫的时候铺到它头顶上去了, 他们俩闹闹腾腾的, 差点给它的洞压塌。
它疑心地震了, 只好出来看看情况。
屁股底下钻出个大耳朵跳鼠来, 还不知道堵了人家多久,季庭也很尴尬。
“你怎么清理地面的。”季庭小声埋怨伊莱森。
伊莱森点点头,表示他不了解这些, 下次注意。
季庭赶紧带着他走了, 走着走着, 季庭突然反应过来。
“你下次怎么清理地面?”他问。
伊莱森说:“归整出杂石枝叶和周边动物。”
季庭点点头。
伊莱森笑起来:“然后全都清理干净。”
季庭:……
不可以杀鼠鼠!!!
蜥蜴和蛇也渐渐清醒过来, 不时从在石缝的巢穴中抬起头。
不过它们暂时还没有采取行动, 离该上班的时辰还早。
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 早起的虫儿容易被鸟吃。
季庭拉着伊莱森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
“蛇也不可以杀?”伊莱森很难理解季庭对蛇的包容:“我讨厌这个。”
要知道,成年虫难得讨厌什么东西。
“它也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图呀,去打扰它干什么呢?”
季庭还挺喜欢蛇的, 他觉得这是一种很漂亮的生物, 不过他身边的虫族朋友们似乎都不喜欢。
这让季庭很难不联想到食物链的问题。
有的虫怕蛇, 看到会尖叫僵硬, 有的虫怕蛇,看到会赶尽杀绝。
走出一公里了, 季庭还在劝怏怏不乐的伊莱森放身边的蛇一条生路。
季庭甚至觉得伊莱森的骨翼动起来的样子有点像蛇,他把这个想法跟伊莱森说了, 伊莱森的骨翼从衣服下摆钻出,环着季庭的腰把他扔出七八米。
闹小脾气更像了,狂蟒之灾。
季庭调整姿势平稳落地,然后差点被背上的背包拽翻。
伊莱森抱着胳膊,终于露出好看的笑容。
季庭也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好歹伸骨翼时没把衣服撕了。
……
再抬头是就是夕阳西下。
沙漠中的落日很近,像是古旧的书画中那样正丹微黄,没有云雾氤氲,浑圆的边缘清晰如同纸剪。
[咸鸭蛋黄!我吃!]
[好联想!]
[星星已经快要走出荒漠了吗?]
[急什么,还早着。]
……
季庭和伊莱森走到一个边界。
往前看,是幽深的谷隙,茫茫的、看不穿的高岩和沙砾,日光在它们的缝隙中闪烁。
往后看,是走过的那片戈壁,他们穿过它最狭窄脆弱的地方,还没有领略到它夜晚的温柔。
“这里曾经有河。”季庭说。
季庭的话有时候没头没脑的,直播间的观众们很少深究,大部分直接就接受了。
不过对于一些有了解的虫来说,还是很值得仔细讲讲。
讲课的欲望蠢蠢欲动,希望不想在直播间里对牛弹琴,决定在粉丝群抒发一下。
希望:[星网上对威坎那的历史地理几乎没有记录,你们知道为什么星星说这里有河吗?]
没虫讲话。
希望:[戈壁滩主要分布在干涸的河滩周围,砾漠中的小石子随着河水冲刷来到下游,在河水上下游的流速差中逐渐累积。我去调了威坎那的地形地势图,星星右前方的位置正有大片山脉,虽然这块的河床已经看不出了,但再向前上山岩上还能发现比较清晰的嶂谷线条。]
[这条河还没有发展稳定就消失了。]
……
长得聪明人傻但积极:[啊?啊?]
瓦特:[……]
唉,也是对牛弹琴。
希望感叹:[星星真敏锐,态度认真,知识也很丰富……要是我的学生多好啊。]
这得是足以失望一辈子的事。
到这里,季庭的路线就开始扭曲。
他和伊莱森在戈壁上前进很快,方向也很明确,但现在形势要发生一些变化。
前方是大片的覆沙的山脉的一角,想要横穿怎么也要个把月,季庭决定开挂。
他把直播球塞到跳鼠洞前,掏出光脑跟伊莱森讲小话。
窝里的跳鼠跟突然闯入的直播球大眼瞪小眼。
[哎哎哎!干什么呢!]
季庭打开光脑上的立体地图,这种沟沟壑壑的东西很容易让外行晕头转向,不过伊莱森看起来毫无压力。
——这可是明星军雌,烹饪以外课程等级全A的中央军校全能生!
“我们的路线是这样。”季庭拉着伊莱森,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避开绝大部分高岩,在山脉边缘浅尝辄止一下,在两天之内到达沙漠边缘。”
听起来很好。
伊莱森看着他那曲折蛇行的路线图。
“这、这和这。”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小凸起:“这些地方的实地地势差不低于五十米,而且边缘陡峭。”
他歪歪头:“你打算怎么办?”
季庭很不合时宜地觉得伊莱森抱着胳膊提问的样子很可爱,就凑上去贴贴他。
伊莱森对他这种不端庄的态度习以为常。
“我们可以飞过去。”季庭看起来心情很好:“极大地打开了我冒险的思路!我调过这一块的卫星实拍,你应该也可以通过。”
伊莱森点点头,季庭读出了他的意思——那还用说?
季庭笑起来。
西风残照,绵绵的砂山是天下最无与伦比的美景,落日余晖如流金般无所阻拦地漫过赭色山岩,厚重纹理间日光绽放,如同世间最坚硬的宝石一样显现锋芒,强光把山的轮廓啃食出一个缺口,就像为它自己打磨出一个王座。
这种原始而力逾千钧的交锋不需要生灵。
太阳还未落山,天空还有一角正赤如丹,白色星星在另一边闪现了。
……
夜晚的气温降下,季庭给自己准备好衣物。
现在的温度仍在20℃以上,不过越到深夜,气温越低,直到明日清晨,气温最低可以降到十五度左右。
夜间翻山的路难走,这里的山更是。
没有土壤填补,这坑坑洼洼的石头上每一个落脚点都需要季庭仔细搜寻筛选。
没有植被覆盖,意味着他翻过时连个扶手也没有。
季庭有点想趴下了,在这种地方,四肢着地显然比直立行走优势得多。
要是没有直播球和伊莱森,他真会这么干。
不过现在有,所以他坚决维护自己的尊严。
“虽然没有土壤和植被,但是好歹有沙子嘛!”季庭安慰大家:“滑溜溜的,会闪光——呃!”
沙子留存在倾斜的石缝里,季庭抬脚时施力不对,脚一下子滑了下去,整个虫不受控地向前倾。
好在他有一只手还扒着一道石缝,险险把自己拽住,没让脸着岩石。
这石头沟壑纵横,硬得够呛,还有会有沙砾陷进伤口,三重附魔,这一下要是摔实了,季庭身上总得有个地方血肉模糊。
皮肉受伤还不算什么,如果没有稳住,从这五六米的山岩上滚下去才是真正的大事。
季庭的话说一半卡住,思索半天:“——还能滑滑梯呢!好不好玩?”
夜视模式下观众们看不清细节,一时没反应过来。
[卧槽发生什么了。]
[星星滑了一下。]
[有没有受伤?]
[好玩的星星。]
[虫滑了还有心哄我们,他真的,我哭死。]
……
隔着屏幕,大部分观众们不能设身处地的体会在裸岩上滑倒的危险,气氛不太紧张,季庭松了口气。
他现在很难停下脚步安慰他们。
伊莱森在季庭后面,皱眉看了看他,但是没有说话。
翻过这么一段岩群,路线还是崎岖,他们的行进速度仍然快不起来。
伊莱森抬手拉住季庭的手腕,季庭愣了一下,顺从地举到他眼前。
“稍微磨破一点皮,很轻的。”他小声说:“没事。”
季庭的手不是细腻柔软的那一类,他的手指很长,但是并不细,掌心指腹都有茧,摸起来是硬的。
这也是一种美,它让季庭自信有力量,不会被轻易伤害。
伊莱森觉得很好,吻了一下就放下了,季庭捻捻指节,眼睛亮晶晶的。
他们继续前进,威坎那的卫星离它很近,季庭走在前面,月亮就像他头顶的圣光。夜空中繁星璀璨,如水的月色把岩石映得灰红,沙子映得滢白,月光下的荒漠线条清晰,层次分明。要不是还有高耸的岩石遮挡,他们几乎不用打灯。
季庭走累了,就找个石头休息一会,石头上的小虫四散奔逃。
沙漠动物在夜间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蚂蚁是一种勤劳的动物,它们不分四季地工作,在荒漠之中也能看到它们忙碌的影子。
季庭把灯关掉,不想打扰他们的工作。
不过有些动物不得不打扰一下,比如蝙蝠。
一只长耳蝠扑闪着翅膀贴地前进,它捕食地面的昆虫。
有什么要遭殃了。
有翅膀但飞不高的生物以前被季庭统称为走地鸡,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这么说。
捕食的场面吸引了伊莱森,他从后面把下巴放在季庭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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