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驱逐

    “早起听说郡王妃来了, 跑到老太太那大闹了一通……”

    仓夷压低声音与妯娌二人说起。

    宋明月惊讶着应了声:“怎么郡王妃都来了?昨儿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好奇死我了。”说罢,转眸望向太史筝,宋明月又言:“二嫂, 你昨日不是在那?快快快, 趁着还没到那之前,与我二人好好说说。”

    筝困意正浓, 耷拉着脑袋摇摇头。她现在是恨不得以天为被,地为床, 一头睡倒在小路上。

    “筝,你没事吧?不若就与婆婆告个假, 说你不舒服, 就不过去了?”仓夷好心关怀。

    筝婉拒了她的好意。

    “无妨嫂嫂,既是出了门, 咱们就过去吧, 不必与婆婆告假。若我不去,到时也不好交代。至于昨晚上的事……”

    “明月, 你凑过来些——”

    筝摆摆手, 宋明月立刻近了前去。再忆起昨晚的事, 筝是一字不落地与妯娌二人叙述起来。直到听完那故事的全貌,妯娌二人得出的结论, 便只有一个字……

    “该!”

    宋明月的声音最大, 她道是:“惹着县主,也算是这大小邹氏罪有应得。你们是不知那天那小邹氏在银杏阁里醒后, 扒着植林堂哥那个贱样。不过堂哥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事, 就连我家那傻货,瞧见小邹氏都离得远远的, 怎么他就看不出来?居然听信这样的人,要我我也得把他给踹了。更别说县主了。”

    “莫说老三,你们大哥更是奇葩……”

    仓夷想起了他那说话办事生硬的夫君,“他这人竟当着人家小邹娘子的面,问人家舌头是不是有问题。那场面莫提有多尴尬了。我瞧着他们这兄弟三个,也就二郎头脑清醒。”

    宋明月闻言大笑,她只道:“那是,二哥哥,说话办事像来光明磊落,不近女色,不染凡俗。可谓是风清霁月一君子,又怎能跟他们相提并论。二嫂你说是不是?”

    不近女色?

    筝觉得身上一阵发酸。

    宋明月见太史筝不应,碰了碰出神的她,“二嫂,你想什么呢?”

    筝抬眼看了看宋明月,忽而提了自己的疑问:“没什么,就是我总觉得奇怪,昨日不知为何县主那么突然就回来了,难不成是有人通风报信,把事情故意传过去的?按理说杏春斋的那些个家臣,全都回了郡王府去了啊?这事也不能传的这么快。不过倒是要感谢那报信的人,不然……”

    倒霉的就是自己家了。

    仓夷也觉得奇怪,可她不知原由为何,就没开口说话。

    偏宋明月在此间轻轻嗓子,默默举起了她的手臂,妯娌二人举目相望,不明所以。宋明月却说:“二位嫂嫂,那消息是我稍稍,稍稍润色,传去郡王府的。”-

    福寿阁外,乱哄哄。

    邹霜桐被自家婆母一早揪着扔在了老太太的门前,跪着谢罪。大邹氏来了,小邹氏自然也逃不过。可早起褚芳华去抓,崔植松却拦着没叫,待到强硬闯门后,瞧见小邹氏趴在床上香肩外露。

    褚芳华觉得丢人,气得转头就奔了福寿阁。

    只是,这到了福寿阁外,老太太昏迷不醒,喻悦兰便扣着她们没让往里去。她只怕老太太醒来瞧见这群人烦心,再给气得背过气,到时候谁也没法跟主君交代。

    彼时院外,三姑奶奶装出一脸焦急愤怒,风风火火过来朝着邹霜桐就是一脚,踹得邹霜桐措手不及倒在原地。她边踹还边骂说:“贱人,没深浅的东西,都是你办的好事。今日若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姐妹俩没完——”

    三姑奶奶这一脚,并不是为老太太踹的。

    她是为自己踹的,她是为邹家姐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自己的好事而踹。

    若今朝老太太出了问题,她们仰仗的这棵大树倒了,她们在这伯府里耀武扬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一个打道回那没人待见的家,一个从此以后在伯府夹着尾巴做人。所以,这二人应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们心知肚明。

    可她们却因为胆怯与互相推卸,在当下攀咬起来。

    邹霜桐歪倒在地,破罐破摔地指责起踹她的三姑奶奶,“没完?三姑奶奶,凭什么跟我没完?气倒老太太可何止我一人的功劳,当初不是三姑奶奶先提的纳妾,老太太这才顺了你的心意?快雪宴上,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现在倒开始装起好人来了?晚了——你别想把罪责都赖我一人头上,今日若老太太有事,你也跑不掉。”

    邹霜桐说着爬向廊下,跪在喻悦兰面前叩首大呼:“淑人明鉴,老太太准我将邹霜桥接来那天,就是在这儿,三姑奶奶亲口告诉侄媳,若是能攀上筠哥,日后在这伯府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三姑奶奶她搬弄是非,故意提出此事,就是为了恶心您和您家那二郎媳妇。三姑奶奶如今是眼瞧被邹霜桥那贱货搅了局,她就翻脸不认人,想着把自己摘个干净。殊不知这件事的始终,都是三姑奶奶起的祸——”

    三姑奶奶听她这般诋毁,上前伸手就将邹霜桐拽了回来。

    崔半芹直骂:“邹霜桐,你说什么?你莫要在这儿信口雌黄,你都大难临头了,还想将我拉下水——你们邹家还真是‘好正’的门风!我问你,起初那上赶着往筠哥说亲贴里,塞自己家那上不了台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快雪宴上我提议给晚辈们纳妾不假,姑奶奶我敢做,就敢认。”

    “可我并未指名道姓,再说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崔家的子嗣着想,与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岂能相提并论?你莫要拿着这事大做文章,以掩盖你们做的龌龊事。”

    “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说此事是因我挑拨而起,谁信?”

    福寿阁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妯娌三人,恰时走来,愣然站在事外,三人目光一对只道是……

    今日,好生热闹。

    再瞧那边,褚芳华掩着心口靠坐在廊下叫苦连天,喻悦兰却高声拍了案,“够了,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上!我这还在呢!你们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再如何我也是这当家的主母。什么事做了,什么事没做,你们自己比谁都清楚。在这儿演戏是给谁看?老太太出了事,你们一个个不想着担心着急,想办法。长辈和晚辈,还指着鼻子互相骂,真是家门不幸,丢人呐!”

    喻悦兰放了话,现下院中她算老大。

    三姑奶奶与邹霜桐往前再嚣张,如今这事态,也得乖乖地听她训话。

    暗自念声阿弥陀佛,她们只盼着老太太快些好。

    院中死寂,妯娌仨互相挽着手臂,站在院中的松树下头不敢说话。喻悦兰那头却是面上忧心,心里被这二房的乱事逗得,乐开了花。若不是老太太病倒,不能表现的太过得意,她现在都能拉着褚芳华挤兑喝茶。

    回过头屋门轻开,李郎中背着个药箱,愁眉莫展地出来。瞧他扫视过一院子女眷,来到喻悦兰面前问了声:“淑人。”

    喻悦兰赶忙起身相问:“李郎中,老太太如何了?可有大碍。”

    李郎中闻言叹了口气。

    偏是叹的这口气,吓得褚芳华心头一紧,惊得三姑奶奶和邹霜桐怛然失色。

    李郎中说:“老太太年前就因着这天气,寒气入侵,引起了胸痹之症。若是按平日那般调养,大抵熬过今冬,就无碍了。可偏早起受气,情绪所致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这才加重病情,引出了中风之症。在下方才,已为老太太针治过,药方也已交代,至于老太太能不能熬过今冬,就看天命造化了。不过老太太的年龄也大了,还请诸位莫要太过伤怀。一切都顺应天命吧……”

    李郎中言尽于此。

    惹得喻悦兰大呼,褚芳华的叫苦声更重,邹霜桐瘫倒在地。妯娌三人茫然相望。

    筝亦是不敢置信。

    这,这事怎么就闹到了这种田地。

    是因果?还是报应?

    唯三姑奶奶抬脚就要往屋里闯去,她口中念念着不信,声声咒骂着庸医,可她却是不信自己的好日子这么快就过到头了,若往后是没有了母亲的娇惯,谁还容忍她的肆意妄为?

    这时间,福寿阁侍奉的女使慌慌忙忙推门出来,张口便说:“醒了醒了,老太太醒了。”

    三姑奶奶似是看到了希望,大哭大喊了声:“娘,芹儿来了——”却被女使阻着不叫进门去,这还是她三姑奶奶,头一遭受到这种待遇,只闻女使直言:“诶,三姑奶奶,您不能往里去。”

    “我不能进?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

    三姑奶奶急了眼,推了女使就要硬闯,女使倒也忠心,没让出分毫。

    女使转而相告:“三姑奶奶,不是奴婢不叫您进去,是老太太她——老太太这会儿虽口齿不清,但奴婢还是听得真切,老太太叫您和二房的二少夫人……”

    话说一半,女使支支吾吾。

    喻悦兰抬手扒开三姑奶奶,给女使授意,“说,老太太叫她们怎的?”

    女使憋了半天,把屋外的人望了个遍,才狠狠道了句:“滚。”

    “什么!老太太叫我滚?”

    此话一出,三姑奶奶不敢置信,邹霜桐彻底泄了气。可崔半芹这厮岂能善罢甘休?只瞧她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娘,女儿错了。您就叫女儿瞧您一眼,如此也好叫女儿安心啊——”

    崔半芹哭得震天响,眼泪却不见落一滴。

    喻悦兰皱了眉。想她这会儿演戏给谁看?她是真想把老太太直接送走不成?跟着挥手示意,傅其乐二话不说将三姑奶奶,带离了廊下,以免扰了屋中人的清净。

    老太太如今中风卧床,大权当落。

    喻悦兰终于不用再受夹板的气,瞧她抬手推门,趁势将这赖着不走的人,名正言顺踢出府外,“老三,年末了。团练使该是从麟州归京述职了,正好老太太也不想见你,你且收拾收拾,归家去吧。老太太这儿,有我们,用不着你操心。”

    喻悦兰的吩咐,容不得崔半芹反驳。回眸故意去看三姑奶奶那张煞白的脸,喻悦兰扬声道了句:“媳妇们,走,咱们进屋瞧老太太去——”

    但闻话音落去,妯娌三人连连应声说:“是,婆婆。”

    第92章 晦气

    妯娌仨跟着喻悦兰在老太太床前一通侍奉, 出来那会儿已过了正午。瞧着从现在起,他们大房终于扬眉吐气了,往前那总爱仗着老太太说事的二房, 也好似一夕之间分崩离散了。

    这伯府的三十年河西的水啊,

    终于向东流了。

    这时间,褚芳华在屋里挨训, 崔半芹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邹霜桐还跪在外头。

    冬日的太阳不毒, 地面却能冰的膝盖一阵阵发凉。仓夷素来心软,她瞅着院中落寞的植松媳妇, 小声与身边两人说:“筝, 明月,她这么跪着也不是事啊?用不用进去跟婆婆提醒一句?莫叫婆婆将她忘了。”

    宋明月刚想张口接大嫂的话。

    邹霜桐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便扬言说:“你们得意了?想看我笑话就直说, 还藏着掖着。叫人恶心。”

    邹霜桐心里恶,看谁都恶。她真是活该落得这样的结果。

    “诶, 我说你这人——”

    宋明月抻直了手臂, 就要替大嫂出气。可她这动作却把仓夷吓得不轻, 赶忙揽着人不让其冲动往前,“算了算了, 明月, 你现在不能动气,她愿意说什么就叫她说吧, 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便好。走了走了。”

    说话间,仓夷拉起宋明月往回望, 却不见太史筝。

    她道:“欸?筝呢?”

    宋明月摇摇头,妯娌俩当即探着脑袋左右看。

    可正看着, 筝便从那头接过女使手中洒扫的水盆,一路泼水走来,只瞧她走到邹霜桐跟前时,故意将水泼的更大了些。一滴滴晶莹的水珠,落在邹霜桐妩媚的脸与发髻间。筝一边利落地洒水,一边张口说:“你们看见了吗?今日洒扫,一定要着重在这些个地方多泼些水。啧啧,怎么想都怪晦气的。明月,你整日跟着老三混懂这些,若想驱邪扫晦,这水里该加些什么好呢——”

    筝故意挑眉,将话递给宋明月。

    宋明月嗤然笑起,她笑还是二嫂鬼主意多,“那自是盐巴,亦或是艾草叶喽~”

    筝闻之点头,她洒水的动作没停,“你们听见了?三少夫人说了,往后洒水的时候,添些盐巴或是艾草叶,不若什么魑魅魍魉,都能来犯老太太的忌讳。”

    如今大房势头正盛,

    府中使人也跟着见风使舵,连连说是。

    邹霜桐那端用手挡了挡自己身前,掩了颜面,瞧她望着大房这“沆瀣一气”的三个妯娌怒不可竭,太史筝,连你来折辱我!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筝却狠狠将水盆朝她面前一泼,阴阳道:“植松媳妇,你此言差矣!我这么做,不也是为老太太着想?啊——你难不成是见不得老太太好?”

    一句话噎得邹霜桐哑口无言。

    筝转头将水盆递回到女使手中,垂眸站在邹霜桐身边,变换了表情,沉声说:“邹霜桐要我说,这全府上下,对你最好,最真心待你的便是大嫂了。偏你最瞧不上她,可着劲的欺负她。大嫂虽不说,不计较,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事事原谅忍让,从未以德报怨。你啊,不知好歹,永远也不配拥有任何人的好。你就闹吧,闹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你便不闹了。大嫂也不必为你求情。你就跪着吧,你是真活该啊——”

    字字戳着邹霜桐的心坎,句句不曾心软。

    筝在替仓夷的无私不值,也在试图骂醒眼前这个糊涂的人。可仿若自私自利这几个字,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无论如何,她都摆脱不掉那样的阴影。

    混乱的家,虚伪的爹。

    邹霜桐陷入深渊后,就很难再挣扎出那样的泥潭。可仓夷错了吗?她的日子好过了吗?一场大火烧不毁那颗澄明的心,苦难的经历,亦没能让她沉沦下去。

    不念旧恶,心向光明。她们活出了两种人。

    筝的话音落去,邹霜桐在她们面前,故作骄傲的背脊不曾弯曲,眼角却偷偷落下一滴清澈的泪。看着邹霜桥被打,她没哭;看着崔植松亲手推开她,她也没哭;被褚芳华毫无尊严的拖拽,她还是没哭。

    偏这时候她哭了。

    可她真的是诚心悔过,亦或是愧疚吗?

    不,筝看得出,

    她是在为自己而哭。

    筝仰起头,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映上她的脸,她转眸说:“走吧,大嫂明月,咱们回去了。”

    廊下明亮,仓夷微微笑起,她今日没有被邹霜桐的恶语重伤,因为从遇见太史筝那刻起,她就好像看见了光亮。宋明月在旁挽起仓夷的手臂,“走了大嫂,咱们回家。”

    院中并肩而去,妯娌三人谁也再未多看身后人一眼。

    只是行出两三步刚出了门,有人腹中一阵肠鸣,惊得太史筝出言相问:“什么动静?”

    “小老三说话了。”宋明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小腹。

    筝不解地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啊,小老三说他饿了。”宋明月蓦然笑起,“大嫂,二嫂,今日两位哥哥在家吗?若是不在的话,去我屋吃拨霞供吧,前些日我家哥哥们去京郊打猎,猎了两只兔子给我补补,我正愁吃不完呢~”

    “二位嫂嫂帮我消化消化?”

    宋明月盛情,筝一听见有稀罕吃食,当即附和,“好啊,好啊。你也知道二郎平日有多忙,他定是不在的。大嫂,大哥在家吗?不在的话,咱们一起去吧。”

    仓夷却有些担忧,“他倒是不在,大郎昨日到北郊训练去了,大抵一旬才能回来。只是……这合适吗?老太太她才病倒,咱们就聚在一块……”

    宋明月心眼大,她是不管他们那什么体统规矩。

    她只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有什么不合适?老太太病倒是不假,可也不是咱们气的,咱们这些人总也不能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就不吃饭啊?”

    “明月说的很有道理。我赞成,现在二比一。”

    “大嫂,你得听多数的。”

    筝这会儿为了顿拨霞供,生生成了宋明月的应声虫。瞧她二人左右绕去仓夷身旁,不由仓夷分说,便伸手架着她就往银杏阁去-

    银杏阁的廊前,依旧是小炉送暖,席地而坐。

    这还是自立冬后,

    妯娌三人第一次在一起坐坐。

    今日没有那些“倒霉”男人作陪,妯娌们瞧上去轻松不少。

    崔植筠为人细腻温和,筝平日多是受他的心疼照拂,兴许没什么感觉。但仓夷与宋明月,这两个名副其实“倒霉”男人的妻,却是靠在门板上,举着老嬷奉来的桂圆红枣茶,舒服地齐齐松了口气。

    轻将杯盏一碰,二人盘起腿,甚是怡然自得。

    筝坐在对面,瞧见这场面直发笑,“大嫂,我们叫你来是不是不来?这来了是不是对了?”

    “是是是,筝说得对。”

    仓夷点点头,原来跟姐妹聚在一起,是这样的光景。

    这可是往前,从也没有的体验。

    仓夷眉眼含笑饮下杯中香甜的茶。筝却趁着拨霞供烹制的间隙,俯下身去像个玩累的小狗般赖上了她的膝头。仓夷被筝弄得一愣,可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筝的头,“困了就睡会吧。”

    她知太史筝一定是累了,昨夜忙的那般火热,能不累吗?

    “大嫂真好。”筝眯着眼睛点点头,脑袋越垂越低。

    宋明月在旁拿起毯子,“哦,大嫂好,请你吃拨霞供的我不好呗?二嫂,你总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你不能因为我原来得罪过你,你就记我一辈子啊。就不能给些改过的机会?”

    筝闻言咂咂嘴,故意将耳朵堵上,逗趣道:“明月,你好吵!”

    “嘁,你这人——你睡吧,你睡醒了,一根兔毛你也别想吃到。”宋明月说罢将毯子狠狠丢在了太史筝背上。

    再与仓夷相视一眼,妯娌俩都为筝的憨样逗笑。

    谁成想,院中方才安静下来,筝才刚刚想要睡着,浮元子便不知从何处寻来,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竹筐。瞧她见了廊下人便大呼:“娘子,娘子——”

    廊下的妯娌俩是真没想到这丫头,看上去个头不大,嗓门却是大得吓人。

    浮元子快步走来,跟她们问安。

    妯娌俩点头笑了笑。

    筝迷迷糊糊抬起头,张口就问:“臭圆子,你这急急忙忙的,又是做什么?”

    “我来,我来,给你送王孙拿来的巴览子啊——还有还有……”浮元子气喘吁吁,筝被她这么一吵,睡意全无,撑起身来接过香喷喷的巴览子,就往仓夷跟宋明月那边递。

    “还有什么?”筝问。

    浮元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类似契约的纸,磕磕巴巴地答:“还有这个这个,衙门开的契……邶王孙说,事情办成了。”

    “这就办成了?真不愧是我们邶王孙啊!”筝拿过那契细细观摩。

    妯娌俩也跟着凑了过来,“如此甚好,筝,咱们这店可就能开了。宝念的生活,往后也能有个着落了。只不过…婆婆那边,你可想好对策?我怕她那边闹起来,这事就不好收拾了……”

    仓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筝却将契约叠着塞进怀里,胸有成竹地说:“嫂嫂放心,婆婆那边我已拿下!”

    拿下喻悦兰!

    怎么可能——

    妯娌俩齐齐啊了一声,她们没人敢信筝的话。

    宋明月斗胆相问:“二嫂,我能不能请教请教,你是怎么着就把咱们那蛮不讲理的喻淑人给拿下了?”

    筝答曰:“蛮不讲理?婆婆挺讲理的啊。她只不过是要求我开春前,跟二郎怀个孩子。不过我俩成婚,这生孩子不是迟早的事?我瞧着应了婆婆也不吃亏,便应下了。这事婆婆自然也就允了。”

    宋明月闻言尴尬笑起,“二嫂,那你跟二哥哥这任务……”

    “还真是艰巨。”

    可仓夷却在旁了然一笑,

    她只道是,怪不得小两口昨晚那般卖力,把筝今日弄成了这个样……

    第93章 街坊

    太史筝没太懂宋明玉的意思, 便也没理会。随手从竹筐里抓了把巴览子,递给那边馋得直流口水的浮元子,筝眯眼笑道:“行了圆子, 这没你事了, 玩去吧。”

    “嗯,好嘞!”浮元子今日穿了身牙绯色的桃花长袄, 梳了个高高的龙蕊髻,瞧她垂头应声时, 髻上的蝴蝶都跟着轻颤,“那娘子, 大少夫人, 三少夫人,奴婢这就告退了。”

    筝打眼瞧她, 筝记得这衣裳还是前些时候, 老爹到相国寺赶早市时,给她俩一人买了两匹布, 特意找人新做的。没想到, 不等过年, 这丫头可就给穿上了,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筝望着浮元子, 满眸都是将要溢出来的宠爱。

    她忍不住叫了声:“圆子——”

    “诶?咋啦?娘子还有事?”浮元子顿在院中回眸看。

    筝嗤然一笑, “你今日梳得髻子真好看。”

    “我知道~”浮元子笑逐颜开,伸手动了动髻上的蝴蝶。

    语毕便一溜烟跑出院外。

    仓夷瞧着她那轻快的背影, 张口叹了句:“筝,你家这丫头还真是自由自在, 可爱的紧呢。跟你一样。”

    筝剥开巴览子回望了眼院外,直言那是自然, “我俩从小一块长大,无论做什么都在一块,从也没说厌烦过。往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可没少替我背锅,挨司宫令的罚。如今无人管教着了,反正我身边有没有人伺候都一样。她能自由自在些,我也高兴。”

    仓夷点头附和。

    她瞧着这大房的几个院子,除了这银杏居还有些个女使婆子外,其余皆是清清静静。不若二房他们,本来伯府地方就小,女使婆子还呜呜泱泱挤了一堆。是真不嫌吵闹。

    筝抬手将剥出来的巴览子,公平地分给眼前的妯娌。

    宋明月接过筝递来的巴览子,顺手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加入了妯娌俩的对话来。

    她说:“二嫂,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你不止有这么好的丫头,还有那么些个推心置腹的朋友。你看她们一个两个说话温温柔柔,长得也漂亮。举止优雅还大方!当然,那也是因为二嫂你优秀,才能拥有这么好的朋友。”

    “再瞧瞧我?从小到大都跟哥哥们在一块,一群男的臭烘烘,围着我整日就是打来打去,家里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你别提多烦人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跟自家姐妹,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吃茶聊天。不过吧——如今遇上嫂嫂们,想想我爹不惜抛下老脸,给我逼来的这门亲事还算不赖。”

    “我倒也知足了。”

    宋明月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她因太史筝,对世家门第那些娇贵娘子的印象,着实改观不少。然能与仓夷和太史筝交上朋友,算是她嫁来伯府后的第二大幸事。尽管在太史筝嫁来之前,她还一直对她存有偏念。

    筝却眯了眯眼。

    一个两个说话温温柔柔?举止优雅还大方?

    这说的是谁?跟那两个姓齐姓易的,也不沾边啊——

    筝摇摇脑袋,不想那么多。

    瞧她轻轻握起了宋明月的指尖,眼神真诚,早就将过往的恩怨抛去九霄,筝道:“放心吧老六,你不用羡慕。你有那么多哥哥疼爱,那猎得兔肉还不是先紧着你来?再说了,你现在认识我和嫂嫂也不算太晚,以后你只要有好茶好饭招待,我可以日日都来。”

    “是吧,嫂嫂?”筝挑挑眉。

    仓夷抿嘴笑起。

    宋明月垂眸望去,万分感动,“二嫂,你真会安慰人。”

    筝轻轻拍了拍宋明月的手背,没再说话。可当她望见为准备拨霞供,穿梭来去的老嬷,随即回眸扬声说了句:“劳烦嬷嬷,一会儿出锅前,能否帮我在锅中加些芫荽?多谢——”

    不等老嬷张口。

    宋明月竟愤愤将太史筝的手掌甩去,当即大呼道:“什么?二嫂,你竟吃芫荽这种东西!?”

    筝被宋明月的反应弄得一愣,“这种东西?吃芫荽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世间怎会有爱芫荽之人…

    简直不可理喻!

    妯娌的浓情瞬间四散,宋明月的感情被芫荽二字冲淡,她二人还真是“八字不合”。她决定收回方才的话,瞧宋明月张口时义愤填膺,对着太史筝直呼起,“二嫂,你要是吃芫荽!现在就离开我的银杏阁——”-

    半下午,约莫是未正的光景。那孕者多觉,宋明月刚吃完饭就开始哈欠连天的要睡觉。

    太史筝和仓夷见状不多叨扰,便与之作别离了银杏阁。

    出门后,妯娌二人行在小道,筝摸着被美味填满的肚皮,心满意足地笑,她想着拨霞供真好吃,下回带二郎也尝尝。忽而转眸,筝问仓夷:“嫂嫂下午可有事?无事的话,能否随我去个地方?”

    仓夷思量思量,“倒是无事,只是筝你要去哪?”

    “我想去趟宝念嫂子住的福源坊,瞧瞧她,再顺便说说这开店的事,也好叫她宽宽心,想来她这几月应是都未曾听过好消息了,嫂嫂意下如何?”筝背起双手,想着也该去办办正事。

    仓夷却惊呼:“这宝念住的竟是福源坊?”

    筝惑然,可很快她便明白出缘由来,“福源坊怎的?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说上次去那处听着这么熟悉,原就是嫂嫂从小长大的地方。那还真是凑巧了。既是这般有缘,嫂嫂就陪我去一趟~”

    筝拽着仓夷撒了撒娇。

    仓夷莞尔一笑岂能扫了她的兴,便连连应声说是,“好,好。”-

    马车停在福源坊那会儿,正赶上邻里们出来支摊。只瞧仓夷一下马车,招呼声便接连四起,半晌都不曾断过。筝就乖乖跟在仓夷身后,好似天家出游,受人追捧。

    筝举目看,仓夷终于到了那属于她的天地。

    悠然自在,从容不迫。

    “夷丫头——许久不见你,今日怎么得闲回来?又来看你孙婶和李家阿姊呢?”东边卖萁豆的大伯,说着盛出一份新鲜出炉的萁豆,走出摊位热情朝仓夷塞来,“来来来,叔新炒的萁豆,拿着吃。”

    仓夷赶忙推让,“梁叔,梁叔。多谢梁叔好意。不用不用,都是吃过饭来的。”

    大伯却依旧执着,“夷丫头,拿着拿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如何不让叔好好表示表示?你尝尝,也算替叔拿拿味道。往前,你可没少帮叔的忙。”

    怎料,仓夷更倔。硬是不肯收下,于是乎,就在这么来去的推搡之间,大伯竟趁其不备嗖的一下,将萁豆扔进了筝的怀里。

    大伯说:“那你不吃,我给身后这位娘子吃。”

    筝是头一遭见这样的场面,瞧她抱着萁豆左右张望,不知所措地看向仓夷,一脸茫然。

    筝大呼:“嫂……嫂嫂,不是我,我没有拿……”

    仓夷被筝逗得直笑,既是如此,她便也不再推辞,“行吧,行吧。梁叔盛情,东西我就收下了。只是您下一回,可不兴这样了,您快些忙吧。快上客了。我还有事,就先行了。”

    大伯说好,仓夷颔首告别。筝赶忙抱着萁豆弯腰道谢。

    追随仓夷前行,二人又至远处的西边。

    “夷丫头,真的是夷丫头!”

    “夷丫头,你上回帮忙找来的人参,真是救了我家老头子一命。可你硬是连钱也不肯收,老婆子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西边卖水木瓜的阿婆瞧见仓夷,回忆起那日的无助,抹起感动的泪。阿婆将锅中新鲜腌渍的木瓜,盛出了一份捧到了她的面前,“老婆子,就这些手艺,夷丫头别嫌弃。”

    筝再去看,她以为仓夷会拒绝。

    没想到,她却猜错。

    仓夷竟眉眼含笑接过了阿婆手中的水木瓜,她说:“我怎么会嫌弃!柳家阿婆的水木瓜,是汴京城最好吃的水木瓜。我在伯府就会常常想念,只不过一直抽不开身回来。多谢阿婆,我会好好享用的。”

    “筝,你一起来尝尝。”

    仓夷转眸唤了太史筝,筝却愣着没应。

    福源坊,嘈杂,混乱。

    偶时还有尘土飞扬,地上的石砖,也不胜御街前头干净明亮。

    筝就站在这样一个车来人往的巷口,莫名望向逆光站立的仓夷。

    恍惚一瞬,筝忽而意识到,或许就是在某个这样的下午,大哥疲惫了一天,不想归家,又漫无目的,便垂头丧气坐在街角。突然人群之中,有个这样温柔善良的娘子闯进了他的视线,扫去他一日的疲惫,让他觉得这日子并不是同想象中那么不好,一切看起来都还有希望。

    所以,其实不是崔植简拯救了仓夷,

    应该是仓夷拯救了崔植简。

    仓夷就是希望。

    筝觉得故事理应如此,能从那样的经历中脱身的人,一定无比坚强。仓夷没有忘本,她的身上也没有伯府少夫人骄傲的姿态,无论今后的多少年,她依旧是街坊一块养大的夷丫头。

    她是个很好的人。

    “筝?你想什么呢?”仓夷端着带着酸涩的水木瓜走向太史筝。

    筝这才回过神微笑起来,“没想什么啊!”

    “你快尝尝……”仓夷想要递去木签,筝却没接,她徒手捻起一块水木瓜放在口中,直呼:“好好吃~”

    仓夷笑了,笑她还是这么可爱。转头领着人回到摊位前,仓夷开口跟阿婆说:“柳家阿婆,麻烦帮我们多打包几分带走。我送给别人尝尝,您的好手艺。”

    “好好好。”

    柳家阿婆这就过去忙活,打包了几分水木瓜递来。仓夷叫筝接过东西,自己伸手便去掏钱,柳家阿婆却是怎么也不肯收。仓夷知道会是如此,她便强行将钱,塞进了阿婆襜裳前的口袋里。

    她说:“柳家阿婆,大家摆摊做生意都不容易,若不是为了生计,谁又愿意这样劳苦奔波?该是多少就收多少吧阿婆,这样我也心安,您就只当这是晚辈的心意。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犯难,一定记得去伯府找我,没有街坊们,哪里还有夷丫头呢?夷丫头啊——只盼街坊们都好。”

    阿婆粗糙的双手,摩挲着仓夷的手心。

    她哽咽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仓夷却轻轻拍了拍阿婆的手背,离开前又悄然在她手心塞了壹锭银。抬脚离去,阿婆模糊的泪眼里,仓夷是那样的坚毅。筝快行两步,与之并肩行路,不觉夸起,“大嫂,你可真好。”

    “大哥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

    仓夷却笑着推辞说哪里哪里,妯娌俩就这么离开熟悉的街坊,来到那间小院前停下脚步。

    仓夷问:“筝,就是这家吗?”

    筝点点头。

    仓夷说:“这原来是屈铁匠的院子,前几年这屈铁匠发达了,也就搬离了福源坊。没想到他家的房子,兜兜转转叫二郎给宝念租了去,还真是种缘分。”

    筝边听着仓夷的叙述,边叩响了院子的门。只是一下无人应,两下无人应,三下四下还是无人。筝纳了闷,她不禁怀疑起了自己,“咦?这宝念嫂子怎么不在家呢?我没记错,是这儿啊?”

    “别急,咱们找个人问问——”仓夷闻言不紧不慢地左右扫视。可待她刚刚扫视去南边的小巷,便听见水桶摔裂的响与一个男人叫骂女人的声音,交替而来。

    妯娌俩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筝便试探性地问:“大嫂,咱俩过去瞧瞧?”

    谁料,仓夷昂昂头,难得应了声:“走,过去瞧瞧——”

    第94章 规矩

    南边的巷子, 妯娌二人刚转角过去。

    就听见有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叫骂道:“你是哪来的乡野村妇,敢抢我的勾当?你竟不知福源坊,南里四条街的打水生意, 都是我做?多少年都不曾变过。我看你是穷疯了, 什么钱都想赚,你要真想在这京城捞金, 那就先好好学学规矩——不若就滚回你的穷乡僻壤去,少在这儿碍眼。让人瞧着晦气!”

    男人骂的难听, 地上被男人摔裂的水桶,浸湿了地上女子打着补丁的衣裙。

    是男人推到了她。

    这样寒冷的冬月, 女子双手冻得通红, 被寒风粗糙的面颊委屈成一团,她带着哭腔, 反驳起男人的话来, “干活不应是能者多劳?我有本事做你的活计,甚至腿脚比你还快, 打得水是又快又满, 所以别人才愿意将活交给我来做。若非是你经营不诚, 坑骗街坊,别人又怎会选我而不选你?你有这功夫, 不若叫街坊满意。”

    “我瞧今朝若是个壮汉抢你的活计, 你还敢不敢这般狠厉!”

    女子反驳的有理有据,正中了男人下怀。

    瞧他无能地抡起拳头, 嚷嚷着就要修理对方,“嘿, 你这村妇,你还敢倒打一耙?你瞧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董家哥哥, 当街打人,我可是要报官的。”仓夷站在巷口,厉声喝止。

    她似是认得那打人者。

    筝见男人的行为被制止住,这才定睛看向地上的人,她惊讶唤了声:“宝念嫂嫂——”

    筝赶忙跑上前去。

    男人一见仓夷,迟疑着收起了拳头,“仓家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仓夷板着脸走上前去,“我来是为了不叫董家哥哥你犯错,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也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个臭脾气,平日若不是街坊们好心照拂,你当是早不知进去多少回了。”

    这男人再凶悍,还是得给仓夷几分薄面。

    毕竟在这福源坊中,就没有她不认得的街坊。她如今又做了那伯府的少夫人,今非昔比,他可得罪不起。男人连连赔笑说:“仓家妹子误会,我这不就是想吓吓她吗?不过她也确实太不懂规矩。”

    真是欺软怕硬!

    筝义正严词看向那人,没有一丝胆怯,筝反驳说:“吓吓她?有你这么吓人的吗?请你现在给她道歉!”

    男人蹙了眉。

    他不识得眼前人,便指着太史筝问:“诶?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丫头?这有你什么事——凭什么叫我道歉!”

    “董家哥哥,慎言。”仓夷出了声,男人顿时收敛着回望。

    仓夷知他那拜高踩低的德行,不这么对付他不行,便复说了句:“这是我家老二媳妇,你可知她家爹爹是谁?”

    男人闻言一惊,怎么一不注意就得罪了伯府的二少夫人……

    他心想坏了。

    跟着怯怯问了声:“她家爹爹是……”谁料,更叫他大惊失色的话,还在后头。

    仓夷当即回:“她家爹爹可是老国舅。”

    “老国舅!就是那个在怀庆坊拥有一大座宅子的太史家?”

    男人彻底傻了眼……

    他们打水这行,皆是按照等级划分各自的区域,互不相犯。他这福源坊算是汴京城里最下等的,然太史筝家的怀庆坊则是汴京城最上等的地方。男人不知得打多少水才能做上怀庆坊的生意。

    这下可好得罪了贵人,他是下辈子也做不成了。

    男人舔着脸忙赔不是,“少夫人,少夫人。都是小的有眼无珠,请您切莫跟小的计较。”

    筝根本不吃他那套。

    她只要求说:“你别管我是谁,谁又是我爹。你做错了事,就该道歉!快道歉!”

    “是是是,小的错了。小的跟她道歉,小的道歉。”

    男人收放自如,活脱一副小人模样。

    看他转过头就跟宝念笑起,“这位妹子,欺负你是我不对,但也是你不守规矩在先不是,您就大人有大量,跟少夫人们说说情。不若以后我把北里三街的活,介绍给你做可好?”

    规矩规矩,宝念叹来叹去,

    汴京城缘何这样多的规矩?柳愈庚要她守规矩,眼前的男人也要她守规矩。

    可这规矩又是何人制定?

    还是说这些被他们堂而皇之说出的规矩,仅是来制约她这样想要挣扎的妇女……

    宝念想不明白。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便是此刻,拎着自己泥泞的裙衫,缓缓站起身,毅然拒绝掉他的施舍。

    宝念低垂着眉目,淡淡地说:“不必了,既然触碰了你们的规矩,也是我有错在先。我会靠自己的本事,另寻活计。我就是再穷,也不耻跟你这样的人共事。只是但愿从现在起,你能做事诚恳些。因为今日就是没有我,你也迟早会被别人取代。二位娘子,耽搁你们了,不必再与他费口舌,咱们走吧。”

    男人不服,却不敢声张。

    他不是诚心回过,只是自认倒霉而已。

    “宝念嫂嫂别急。”

    筝留了留宝念,转头看向那个无礼的男人,“董家郎君是吧?我说今日就算是宝念嫂嫂不懂你们的规矩,你也不能这般行事,你把人家的东西打坏了,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吧?没有这样的规矩!”

    筝没饶他,男人警惕了句:“我这歉也道了,少夫人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就是想让你要不将这水桶修补完好,明日给宝念嫂嫂送上门来。要不你就按照现在市面上,修补水桶的价格,赔钱——”筝伸出手,据理力争。

    “你选吧!”

    男人瞧着是不太愿意。

    仓夷便俯身拾起地上的水桶,递去了男人面前,故意提醒道:“我怎么记着前些时候,坊长便说过你若是再犯事端,就将这打水的生意,划分给别人去?董家哥哥现在是想让我们带你去见坊长?再把手里这点活计也给丢了去?才满意?”

    仓夷觉得筝做得没错,总也该给他些教训。

    “好,好。赔钱是吧,我赔——”只瞧男人望着眼前三个女人一台戏,咬咬牙掏出等值的铜板丢去了太史筝的掌心。他算是见识到这些妇人的厉害,往后亦是不能小觑她们去。

    筝握起掌心,细细数了数手里的铜板,修补个水桶应是不成问题。

    她便起身,将人让了。

    男人见状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筝没再多看那人一眼,转身将铜板交给了宝念,宝念说什么也不肯收,筝却劝慰道:“宝念嫂嫂,这不是他施舍的,这是他理应赔付的,是您应得的。您就收下吧,虽然不多,却是让他买个教训。”

    “瞧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仓夷也在旁附和,“是啊,这是筝给你讨来的公道,娘子就安心收下。那董家郎,就那样,好吃懒做不正干,整日里到处挑事惹人烦。不过,娘子也不必怕他。他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没什么真能耐。你有什么事,就到南里巷子去找坊长,她是个热心肠。不会放任不管的。”

    仓夷笑了笑,有些话她掂量掂量,还是觉得要与宝念说上一二。

    “只是这董家郎今日说的规矩,倒是不假,这打水的勾当,确实是按区划分,不得逾越。若想更变,需得坊长同意才行。我说这话娘子别误会,我不是帮那董家郎,我只是想叫娘子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多谢娘子提醒,我明白。”宝念知她是好意,她心领。

    转眸收下太史筝塞来的铜板,宝念问:“太史娘子你们今日来这儿?是有事吗?”

    筝嗯了一声说:“是有些事情要来寻宝念嫂嫂,不过也是顺便过来瞧瞧。对了,忘记跟您介绍,这是我家大嫂仓夷,她啊——可是自小长在这福源坊呢!”

    筝介绍起仓夷,那可是一脸的骄傲。

    宝念赶忙颔首问好,瞧她面对起两个伯府的少夫人,多少是有点紧张。仓夷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在,太史筝与仓夷身上皆未有什么高门的架子,如此倒叫宝念宽心不少。

    筝瞧着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开口:“好了好了,宝念嫂嫂,有什么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抬脚行路,太史筝呵着口中哈气,与宝念细说起开店的事。

    宝念听得愣神,她仿若在听天方夜谭般,不敢置信眼前人的话。因为自她来到京城这些时日,她在福源坊以及周边的街巷,寻工做活,已是历经万难。一切都不像最初时,想的那样简单,愿意收容她做工的地方,少之又少。

    可若想自己摆摊营生,她却没有本钱。

    宝念就这样陷入两难。

    但是这家中有张嘴等着吃饭,她根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思考。于是乎,她便贸然犯险,抢了那董家郎的勾当。

    今日之事,实属无奈,宝念也不想如此。

    可谁让这样的年月,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根本没有多少公平可言。宝念觉得自己整日就像是个无脚的小鸟,在这浩大的京城,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直到,筝的出现,才终于点燃了她失落已久的希望。

    破木门外停下脚步,筝张口问宝念,“事情大抵如此。我只问一句——宝念嫂嫂,您可愿跟着我们干?”

    宝念望着太史筝。道尽途穷的她,可还会有别的思量?

    宝念自然应声说:“我干,我愿意干。”

    只是,宝念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报答她们的恩德。只能一个劲地道谢。妯娌却二人相识一笑,将手里带来的登门礼,塞进她的怀中,直说:“莫谢莫谢,往后还要劳烦你多辛苦。”

    话音落下,三个女人蓦然笑起,她们立在暮色之间,心中温暖。生活的琐碎,摧不乱她们坚韧的心脏,日子至此开始,也只会越来越福泽绵长。她们比谁都有力量。

    宝念抬手启门,没再言语。

    这大抵是她自离家起,第一次露出笑颜。

    而后迈进院中,宝念开口挽留二人在家用些便饭。筝与仓夷却与之作别,说家中有事不多叨扰。

    宝念望着家中清贫,便也没多劝留。

    她想将来一定有机会。

    待到,宝念再次出门相送,筝挥了挥手,“宝念嫂嫂,莫送,回去吧!”

    宝念却迟迟不肯回身。

    直到妯娌俩一路出了福源坊最外头的那条街,那扇破旧的木门才将将合上。伯府的马车前,仓夷将要登车而上,她转眸看着身后的太史筝,疑惑了句:“筝,怎么了?愣着作甚?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筝闻言莞尔一笑望向西边,看着日辅将散的天,与仓夷回了句:“嫂嫂,你先回吧——”

    “你要往哪去?”仓夷不解。

    筝却轻快抬脚,抛下一句:“酉时将近,我去太学接我们二郎放班~”便匆匆离去。

    彼时,仓夷举着半开的棉帘,嗤然笑起。她摇摇头,望向筝欢喜自得的背影,想这小两口知心知意,他们那清傲漠漠的二郎啊,终不再是独来独往了……

    而后,暮色下一声吼,仓夷只道:“师傅,麻烦归家——”

    第95章 放班

    挤出人潮, 穿过巍峨的朱雀门,太史筝来到太学外时,正赶上开门。

    筝快步上前, 立去朱门后头东张西望, 生怕与崔植筠擦肩错过。然清一色的学子之中,冷不丁出现一个眼眸灵动的娇俏娘子, 惹得路过的学子无不为之注目。

    可筝满脑子都是待会儿如何去跟他家二郎问候,又怎会去在意大家稀奇的目光。

    只是这崔二郎放班不说积极归家, 半晌怎么还不见个人影?

    他啊他,

    就这么喜欢上值吗?

    筝撇撇嘴, 抱起双臂, 犯了嘀咕。

    可紧接着有位身着公服的翩翩博士郎意气风发,混在一众学子中跨门而出。瞧他在望见这位娇俏娘子的背影时, 不曾迟疑, 一眼便认定,这不就是他家那温暖可亲的——

    “小筝。”

    崔植筠今日没有闪躲, 会心一笑朝那熟悉的身影走去。崔植筠问:“你怎么在这儿?可是特意来寻我?”

    此话一出, 那埋在毛领子里的圆圆脑袋, 瞬时回眸冁然笑起。

    筝甜甜唤了声:“二郎~”

    筝的烦恼,被崔植筠那一声温柔的呼唤冲散。

    她瞧来瞧去, 那些个无礼且自以为是的男人们, 永远也及不上崔植筠的万分之一。此时的筝,怎么瞧崔植筠都顺眼, 是眼睛也顺,鼻子也顺, 尤其是……在夜里卖力的时候,更顺。

    筝心里欢喜, 张开手臂就要朝来人怀里扑去。

    不成想,恰在此时,一群吵嚷打闹的学子,从身后路过。学子们先是看了眼崔植筠,没说话,准备悄悄溜走。可待到注意到太史筝,学子们忆起上次在桑家瓦子的那场相遇,他们似乎对这大方的师娘,印象还不赖,便当即高声问候了句:“师娘好——”

    只是,众人大呼的一瞬。

    筝被吓得慌忙收回手臂,下意识改换动作,伸手摩挲起离崔植筠最近的那扇大门来,瞧她是边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又边张口不经意地念叨说:“二郎,你瞧你们太学这个门,它这个门吧,还挺像个门的。”

    这不废话吗?

    门不像门那还得了?

    崔植筠见她那娇憨的样子,不由嗤然。可他还是附和着点点头,应了声是。选择与之一同装傻。筝再回眸望去那些和她招呼的学子,像是刚瞧见他们般,轻声言语道:“嗯…嗯,你们好……”

    学子们眼神一对,想这先生刚娶的“娘”,还真是有趣。

    学子们虽是少年,却能看得出个眉眼高低。他们也不多打扰,只在和太史筝简单打了个照面后,便扬声离去,“师娘无事,我们告辞了。”

    “路上,慢些。”筝高兴地挥了挥手,总算能松了口气。可崔植筠却盯着少年们离去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缘何只问师娘,不问我?

    明日课堂背书,这几个臭小子,应是得狠狠提问才可——

    崔植筠回过眸,瞧着太史筝趁门下无人又张开了手臂,这才缓缓舒展了眉头。崔植筠不想展露出欣喜,他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却被那端传来的叫嚷声打断。

    “……”

    这太学好不安宁。

    那人顿在门内不远处,正巧看不见门外的方向,不耐烦地嚷嚷道:“留堂,留堂。这破先生为什么总是留我的堂!?我怎么得罪他了?我不就是默了首《虫草》,大抵错了有……一十,二十……哎呀,不就是错了四五十个字——”

    “他至于吗!”

    四五十个字?

    他怎的不全错完呢?

    听着此人抱怨,身边的同窗不由得生疑。

    眼前这人当真上过资善堂?

    该不会是吹牛来的吧?

    同窗摇摇头,虽不敢得罪那人,却还是好意提醒了声:“我说夏大舍人,咱们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先生今日让我们默的是《诗经·召南·草虫》,不是什么虫草。而且这首诗,它吧,本也就八十余字……”

    此话一出,那人闻言茫然一声惊呼,瞬间僵化在原地,“啥?我这辛辛苦苦默了半日,竟连题目都默错了!”

    完喽,这一日又白学了。

    若是一直如此,考不上功名,他这辈子也就到头喽……

    筝在门外竖起耳朵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夏老五那蠢蛋。筝一拍脑门觉得丢人,却还是求助于崔植筠,她弱弱地问:“二郎,你近日没有监督他的功课吗?他怎么能差成这个样……”

    虽然夏老五一直都是这个样。

    提及此处,筝不由得想起往前在资善堂,夏老五但凡是敢生病坏事上个茅房,她便会成为那丢人的最后一名。

    所以,他俩人可谓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好在,太史正疆从不在意筝的功课,她只要筝吃得好,睡得好,快乐就好,毕竟啊——他家三代,除了一个圣人,就没出过半个聪明的。

    偏夏老五就不一样了,同样作为簪缨世家。夏老爹却执着于望子成龙的梦,一心想叫夏老五走个文官仕途,万不能再走他们那武将常吃哑巴亏的老路。

    可事实证明,夏老五…并不是那个料。筝叹了口气。

    崔植筠却尴尬着,不知该如何跟媳妇交代。

    他能告诉太史筝,自己是日日叫他到勤学斋背书默诵,辩论实事,几乎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可那些他细心交给夏老五的知识,就像是流水般,从夏老五的脑袋里淌过,哗啦啦地往外流,压根存不住半分?

    夏不愚…夏不愚……

    他当改名叫做夏真是非常愚……

    崔植筠跟着叹了口气。他解释说:“小筝,这夏不愚……实非我不教,相反,我是受你之命,日日尽心监督。可自我从任教以来,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学生,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崔植筠甚至怀疑过是自己的问题。

    可筝瞧崔植筠这个无奈相,也直替自家二郎委屈。

    且瞧她伸手拍了拍崔植筠的肩,表示同情道:“二郎,莫要再说了,我心疼你。碰上夏老五这样的笨蛋,真是为难你了。不说是你,就是做过帝师的白承旨,也是一样……”

    “看来啊,夏老五也就这个命了,咱们就尊重他吧。”

    小两口相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只是门内却忽而传来阵阵喷嚏声,夏老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在里面大骂:“谁啊!是谁说小爷我坏话!”

    他边说着边往门外跨。待到不经意抬眼瞧见太史筝那张严肃的脸,夏老五霎时喜出望外,直呼:“筝,筝!你怎么在这儿呢?你是想我了?还是来找我玩啊?”

    夏老五仍是那样的自作多情。

    他抬手就习惯性地去揽,他那亲爱挚友的脖子。谁料,却被高出他一头的崔植筠强行横在了中央,崔植筠看着夏老五,心想自己今日历经两难都还没抱上,怎能叫这货在他眼前得逞?

    夏老五懵头懵脑望着如一堵墙般,立在他与太史筝之间的崔植筠,撇嘴道:“崔崔,你让开,你挡着筝了——”

    崔植筠却阴着脸,回复说:“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

    “?”

    夏老五不明所以。

    筝躲在崔植筠身后偷笑,她见二人僵持,顺势挽起崔植筠的手臂,与夏老五说:“玩玩玩,你就知道玩。八十余字,默错四五十个,你个笨货!我是你先生,非得气晕不可。就你这态度怎么考取功名!你现在抬脚,不许拐弯,给我回家好好温书去!”

    “走,二郎,这货考不上功名,我就不理他。咱们归家。”筝说罢,哼了夏老五一下,转头带着崔植筠抽身而去。

    “诶?不对!”

    夏老五却指着离去的小两口,转了个圈,似是恍然大悟了声:“太史筝,你别装!刚才就是你俩说我坏话呢吧——”-

    携手远去几十丈,再不见身后太学。筝忽然掩着酸痛的腰身停下,崔植筠拉着她的手臂,关怀相问:“这是怎的?”

    筝如是说:“腰疼,腿也疼。”

    她今日接连奔波,从早起到现在,是一刻也未曾休整。之前她没顾上,这会儿终是得着空闲,筝这才发觉自己这腿啊,腰啊,竟有些不听使唤。

    崔植筠不懂,他疑惑道:“是走路累的?你今儿是走着来寻我的?”

    筝摇摇头,她羞于启口。

    崔植筠更是疑惑,“那你这是怎么回事?用不用寻个医馆瞧瞧?”

    筝抿嘴说不用,她怕崔植筠真的为她寻个医馆,到时候场面难堪,便趴去他的耳畔,悄悄说了句:“其实……是你昨晚上弄得太狠了些。叫我从今早起就这样,瞧着应该休息休息就好。”

    筝说罢赶忙离开崔植筠身侧,红透了整张脸。

    崔植筠听后更是一惊,瞧他张口时变得结结巴巴,“那,那我这就去赁个车,咱们回家……亦或者,你今日有什么想吃的酒家,我叫车将咱拉去,我们吃过饭……再回家也行。”

    崔植筠瞧着是想赔个不是。可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你你我我。

    这睡都睡了,还要这么客气吗?

    筝摸着腰身故意贴去了崔植筠身上,她开口应了句:“改日吧,今日不合适。老太太病了,已请了郎中瞧过,似是不大好。我今日来就是想叫你早些回去,到老太太那瞧瞧。”

    “祖母病了?”

    崔植筠拢起太史筝的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后,便没有再多感情。

    “那咱们回吧。”

    后来归家的马车晃晃,斑驳的斜阳映在崔植筠望向太史筝的眼,他忽而开口唤了声:“小筝……“

    “嗯。”筝举目看他。

    崔植筠竟万分认真地与她说:”我下次轻些搬你。”

    “……”

    这呆子半晌不吭声,怎么还在想这事……筝闻言缓缓将眼眸偏开他,尴尬望向窗外那越来越近的归家之路,轻轻应了句:“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第96章 怒了

    小两口迎着落日归家。

    崔植筠先太史筝一步下了马车, 安然立在光影之中,他转眸仔细着帘下人探出头,伸手默默等待。

    筝下车前看他擎等着, 便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可崔植筠却稍稍向后, 将太史筝的手让了开。筝被崔植筠的动作弄得一愣,看着自己莫名被他抛去悬空的手臂, 噘嘴抱怨了句:“你干嘛?不想扶我,为何还伸手?”

    崔植筠瞧她一眼, 没去解释。

    他只沉默着伸出手臂,不与车上人商量分毫, 便肆无忌惮揽起她的腰身, 将人抱了下来。

    筝轻轻起身,又飘然落地。车架很高, 筝扒着崔植筠的肩膀, 惊魂未定。

    她气崔植筠的不言,便耍起了小脾气, 抬手一把将人推了去。筝只道:“崔二郎, 你吓我一跳。下回想抱我, 能不能直说?偷偷摸摸,一声不响, 实非君子所为——”

    崔植筠瞧眼前人气呼呼的模样, 忍不住发笑。

    筝瞪着他,心想这人最近是怎的?原先逗他笑都不笑。弄得自己还以为, 这人就不会笑呢!

    黄昏已至,飞禽向南。

    小两口互相盯着对方看, 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可崔植筠个大男人,跟谁较劲, 也不能跟自家媳妇较劲。于是乎,瞧那向来不愿低头求饶的崔二郎,最先牵起太史筝的手,温柔应了声:“夫人的话,某自当铭记。走吧,去看祖母了。”

    筝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走吧。”

    小两口牵着手,这就要往府里去。谁知,远处剧烈的马蹄声却在此时哒哒作响。

    筝的耳朵最灵。

    她一转头,便瞧见长街上尘土飞扬,漫漫尘烟里,恍惚出现了个身着朱漆山文甲,腰挎环首直刀的威武甲士,瞧那人策马扬鞭,饶有破军之势,一路奔袭而来。惹得路人纷纷退避。

    筝纳闷,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等到那人在伯府门前勒马停住,筝更是茫然相望,她疑惑着看向眼前人,想不明白这高大威猛,帅气逼人的甲士是谁?

    崔植筠却在她身侧与那人相视一眼,冷不丁说了句:“大哥,你回来了。”

    哦,原是大哥…

    筝呆呆地点头,可她又不敢置信地惊呼了声:“啊?这是大哥——”

    崔植简今早得了家中传信,听说老太太病了。

    训练完便马不停蹄往汴京赶。

    想来,如今这伯府之中,恐怕也唯有他会对老太太这般上心。那些个虚情假意,想借势扬威的人啊,早就一窝蜂地散了。不过,谁叫他是老太太亲自抚养长大的呢?

    老太太平日里的偏心,亦是众人有目共睹。如此,厚此薄彼。

    大家虽不说,却怎会没有怨言?

    崔植简应声时一脸严肃,他那忧心全挂在脸上。他没在意太史筝的话,只说了句:“我回来看老太太,走,进去吧。”便急匆匆跨门而去。

    小两口唉了一声,赶忙追随-

    可崔植筠却从跨进伯府开始,就不停的推让说叫太史筝不必一同跟去,叫她回屋好好休息。可筝不听,她偏一路拽着崔植筠的胳膊,跟着往福寿阁走。

    “小筝,你听话回去,老太太那人多亦是不便。”

    崔植筠似是出于挂心,昨晚弄伤了她。筝却摇摇头,倔强地非要缠着崔植筠:“我不要,老太太若是嫌人多的话,我可以在屋外头等你。我不想自己先回去,如此,也不行吗?”

    前头,崔植简眼看福寿阁在近,听着小两口在身后嘀嘀咕咕,便猛然停下脚步,手握在腰间斜跨的刀柄上,回眸看向身后的人,“行了,既然都推让到这儿了,我替你们决定,就一块进去。”

    崔植简说罢转头而去,

    佩刀打在他那山文甲上的声音,清冷凌厉,肃杀四方。

    妈呀,好吓人。

    筝被崔植简那凶猛模样吓得往崔植筠身后躲了躲。

    她顿觉脊背发凉,跟着扯了扯崔植筠的衣袖,筝小心地问:“二郎,大哥是不是生气了?我怎么看着大哥今日,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呢?还是我产生错觉了?”

    崔植筠伸手摸起自家媳妇的掌心,将人拉在身边摇头解释说:“与咱们无关。大哥只要一套上这身甲衣,就会与往常判若两人。习惯便好。走了,既然你不肯回去,就一块进去吧。”

    “不过,你真的无事?”

    无事回去就接着办事。

    崔植筠抬眼看她,

    筝觉得不可思议,她也转眸看向崔植筠。

    啧啧,这兄弟们还真是一个样,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里他不如一……

    不是等等,崔二郎这个眼神,他什么意思?

    筝应了声:“崔二郎,你要我跟你说几遍啊——我,无,事!”却无意落定她今晚的“结局”。

    她完了。

    彼时,夫妻两个心思各异,眼神纠缠在一起,难舍难离。

    崔植简无奈回头厉声相问:“老二,你们还去否?”

    小两口见状又唉了一声,赶忙进到福寿阁里-

    晚辈探望,老太太床前难得这般和乐,再没有人往这屋里挑风波。老太太虽口齿不清,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但经此一病,她也不似从前那般武断专横了。

    外头仓夷正巧从厨房领着使人们,来侍奉老太太用晚饭,进来瞧见崔植简便问了声:“大郎,你怎么回来了?”

    崔植简风尘仆仆,坐在床沿,抬眼瞟见仓夷,才总算有了几分笑模样。他识相起身,帮着媳妇忙活,“母亲叫人通知我,说是老太太病了。我便跟头儿告假,赶回来瞧瞧。”

    说话间,筝也想去帮帮忙,却被仓夷拦了去,“筝,你坐着休息。”

    仓夷说罢,回眸哦了崔植简一声,“那大郎,你们用过晚饭了吗?没用过的话,我让厨房准备准备,咱们今儿就在老太太这儿一块用了。瞧着老太太也能高兴高兴。”

    崔植简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哇,好生客气,当真有礼。

    这套山文甲能不能就一直套在大哥身上,别脱下来啊!

    筝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崔植简的一举一动,当真是跟那个憨憨偶尔惹人嫌的大哥,大相径庭。

    崔植筠在那边扶着老太太起身,没多在意。

    “无妨,你们坐吧,我这就吩咐人去。”仓夷布好饭,转头又退了出去。

    筝瞧机会来了,上前端着要喂给老太太的晚饭,便要过去孝敬。谁知她刚满心欢喜走上前,却被崔植筠抬手接去说:“我来给祖母喂饭,你去那边坐着。”

    为什么都让自己坐着?

    筝噘噘嘴,怎么想出份力都轮不着自己呢?

    可崔植筠却是知道筝那没伺候过人的性子,到时候别孝心没尽成,再落得一身埋怨。所以,这家中啊——有活他干,有福她享便好。

    崔植筠端着碗将将转身,崔植简却又迎了过来。

    这大房的孩子还真是孝顺,一碗饭经了三次手,这才总算是到了老太太嘴边。

    且瞧几人一通忙活,是给老太太喂完晚饭,又坐在一块吃了晚饭。一直忙到酉正,叫老太太歇下,才一通出了福寿阁。两对夫妻离了院子,前后走在外头的小路,仓夷抬头望崔植简,她瞧见夫君的脸上满是疲惫。

    仓夷轻声询问:“这么晚了,今日还归营去吗?”

    崔植简听了媳妇的话,伸手搓了搓自己酸痛的脖子说:“你若不想叫我走,我今日就先不回了。”

    崔植简话里有话,身后人或许不懂。

    仓夷一听便知,他是何用意。

    仓夷觉得自己就多嘴问,她是一点也不想晚上伺候完崔植简,白日里再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去福寿阁,她跟崔植简在一起五六年了,从新婚第一夜开始,便深知他那没轻没重的样。仓夷想就是她那身子骨再软,也经不住他那样长时间的折腾摆弄。

    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仓夷闻言直摇头,明着撵人走,“那你还是归营去吧,我这明日还要照顾老太太,实在顾不上你。”

    崔植简却嗤然笑起。

    瞧他是在逗仓夷。头儿下了命令,今日崔植简是必须得赶回去,再者说若崔植简今日真是得违命留下,他这奔波半日,加上明儿还得继续训练,亦是没有那个精力。这事啊,就留待一切结束之后,再做个痛快吧。

    崔植简应了声:“好,那等我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

    仓夷倒吸了口凉气,推着人叫他快些走。崔植简却愈发大笑不止。彼时,太史筝和崔植筠在他们身后蹙眉相望,想这两口子是在打什么哑谜……-

    岔路上分别,却有使人二三急呼着奔向此处。

    主家茫然,崔植简最先怒斥了句:“何事惊呼,不知老太太如今病中,若是惊扰,我唯你是问。”

    使人们惶然顿在众人面前。仓夷劝说起崔植简来,“好了大郎,我知你为老太太心忧,可也莫要苛责。且听听他要说何事。”

    崔植简听话,收敛几分凶意。

    其中一个使人,这才颤颤言语了句:“回各位的话,兰春苑那边打……打,打起来了——二夫人她气得要,要上吊。我们实在是劝不住了。”

    筝闻之不满,“什么?老太太都这样了,他们还闹?这二房到底有完没完了?”

    “是啊,怎的又……”

    仓夷叹了口气,亦是同意太史筝的说法。

    她不知,这伯府何日才能消停?难不成非要再闹到分家,才能安稳?

    往前,都说是伯爵娘子强悍霸道,搅得伯府苦不堪言,殊不知其实这诸多之事,多是由二房挑起。加之喻悦兰生性爽利,不爱遮掩,以至于最后那不好的名声,皆落在了她的头上。喻悦兰给褚芳华和崔半芹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已是懒得为自己辩白。可如今,到头因果得报。他们二房与三姑奶奶倒也不冤。

    妯娌俩话音刚落,那环首直刀出鞘的声音,划过夜空,惊得飞禽四起。

    且看幽暗烛火中,崔植简的甲衣上闪过一丝狠厉。

    他于黑夜里拎刀直立,活脱就像个除恶的鬼使,扬言愤声说:“有完没完?呵,想死的死,该活的活。闹了十几年,我今日便要瞧瞧他们到底是有完没完——”

    积怨爆发。

    崔植简语毕横眉怒目,二话不说抓着个使人朝兰春苑行去。

    余下的使人们,被吓得瑟瑟发抖。

    仓夷一瞧崔植简这个样,也慌忙直呼:“坏了,坏了。”

    她知道崔植简这臭脾气一上来,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仓夷怕真出什么事,赶忙甩下两人,上前去追,“崔大郎,你站住,你别去——”

    可筝哪里见过这场面,只瞧她惊恐万状求助于崔植筠,“二郎,二郎。大哥他…他……这怎么办,怎么办啊——”崔植筠却凝眉望向崔植简那毅然离开的背影,淡定同使人们说了句:“去到小院请人吧。”

    第97章 疯子

    长夜漫漫, 乌云遮住月光,崔植简步子紧凑,踏得人心惊。使人脚上的鞋, 落在路旁。却不敢声张。只因眼前人给的压迫感太强, 他那手里的环首刀磨得锃亮。

    这时间,兰春苑的哭喊连天, 灼眼的火烛,烧的正旺。

    烧得每个人眼中都写满绝望。

    一切都是那样乱糟糟。

    邹霜桥面容尽毁倒在西廊, 目光呆滞却不叫一声痛,右眼下头那条鲜红的口子, 从此摧了她所有的美梦。她生来一无所有, 这张脸,就是老天给她唯一的眷恋。

    可她执着半生, 却在此时发笑。

    邹霜桥望着廊前地上, 那被崔植松一拳一拳打得直不起身的邹霜桐,想来想去, 忆不起她半分好。欺压, 凌辱, 抢夺,嫉妒。她本是受害之人, 却最终成为加害者。只是, 她们这样敌对,到头来是为了什么?仅是为了被世人高看一眼吗?可她们本是同根, 又是谁把她们变成了这个样……

    是那个在母亲死后八天,就另娶的混蛋老爹吗?

    对, 是他。

    是他将家,变成了牢。

    人与人的命运, 不尽相同。父亲这个词,可以成为高山,亦可以成为枷锁。

    所以姐姐,你说我们是可悲,可怜,还是可笑呢?

    邹霜桥张扬的笑,混杂着廊下的哀嚎声响彻。

    崔植简站在院外黯淡的阴影里,目睹着院中发生的一切,他怒不可遏,刚想踏出一半光明,却被追赶而来的仓夷拉扯住,拎刀的手。仓夷无惧于他的凶悍,好生相劝:“大郎松手,把刀给我。”

    崔植简盯着兰春苑目不斜视,不为身前人垂眸。

    他只漠然说了句:“你让开。”

    “我不让。”仓夷却用尽全力,想要将人留下来。她不是在帮任何人,她只是为了崔植简而已。

    虽是相识几日成婚,他们却同床共枕了五六年。

    这些年来,仓夷从来软弱怯懦,甚至不敢与任何人高声言语,偏这一刻,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与眼前人厉声说:“崔植简,你的刀是用来杀寇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家人的。我最后再说一次,把刀给我——”

    仓夷的怒声相斥,叫崔植简震惊,他下意识望去眼前人担忧的目光。

    他不想叫她伤心,却又不愿退让。

    这高大的汉子,杀伐果断,却在与爱人对望时陷入两难。可于崔植简而言,他的赤手空拳亦是叫人忌惮。所以,他放下“屠刀”,并不意味着格外开恩。仅是为了爱人那双焦虑的眼。

    崔植简松了手。

    他把刀交给仓夷的同时,又放开了使人的肩。

    仓夷拎着冰冷且沉重的环首刀,举目望向崔植简离去的背影,她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她知道,眼前人已经为她做出让步,再开口只会叫他为难。有些恩怨,已非一朝一夕。既然咽不下,忘不掉。

    那就,任他去吧-

    崔植简赤手空拳带着怒意踏进兰春苑,瞧他径直走向院中,拽起压在邹霜桐身上的崔植松,一拳将人打翻在地。崔植松捂着发晕的脑袋,愕然看向来人,畏惧着唤了声:“大哥……”

    崔植简却怒声咒骂起他来,“崔植松,你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自己没本事处理院中事,将日子过得一团糟——倒是有本事在这儿打女人?你真让我觉得不耻。”

    火光在朱漆色的甲胄上跳动,崔植简的气势逼人。

    邹霜桥见此场景,却凝视着邹霜桐身旁不远处,那把划伤自己的剪刀,眼神愈发狠绝。

    她仍未迷途知返。

    她在望不见的深渊,越陷越深。

    崔植松抹去嘴角落下的鲜血,撑地起身敌对起崔植简来。开封府的军巡使,对上外殿直的禁军,两个人凶意不减。崔植松死性不改,瞧来者不善,便直呼其名道:“崔植简,你今日是来找茬的?那我便告诉你,我打谁都是我们二房的事,我劝你不要插手,不要太过分。况且,你压根不知这毒妇,到底做了什么事——”

    做了什么事?

    邹霜桐浑身是伤倒在地上,直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顶着冬月的寒,跪了一日才得以脱罪归家。可当她跨进兰春苑的门,得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罢了,抬眼时竟瞧见崔植松他们这对狗男女,在院子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向来心高气傲的邹霜桐,忽而陷入绝境。愤怒与怨恨,在心里滋长,她便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头冲进屋内,拿着把剪刀,亲手划伤了邹霜桥的脸。

    可崔植简并不关心。

    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甚至觉得混乱恶心。

    两步上前拽起,崔植松的衣领,崔植简再次无情将拳头打上了他的脸。

    二房内,这兄弟几个,崔植林被褚芳华打压的自卑软弱,而崔植松却是因为妾母受宠,被崔宾娇惯的无心无德。崔植简觉得需得叫眼前这个无能,且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男人,清醒清醒。

    “你以为我愿意插手你们的腌臜事?若非老太太因为你们在那病着,我是断不会踏进你这院中一步,你们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可你身为男人,偏不思悔过,不带头到老太太那去诚心认错便罢,竟还在这儿喧闹折腾?好,二房既是无人出手管教,那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何为个男人的责任与礼教——”

    “孬种,给我站起身来。”

    崔植简故意激起崔植松的愤怒,眼瞧崔植松猛然起身冲自己而去,崔植简眼都没眨一下。可压根不等崔植松与自己过上两招,崔植简便利落抬手一举,瞬将崔植松背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不由他挣扎分毫。

    崔植简狠厉的眼神,不曾有一刻消散。

    他今夜就是个索命的阎王。

    令人闻风丧胆。

    可当他面无表情地俯身想要折起崔植松的手臂,屋内跟崔植林闹腾着要上吊的褚芳华,却在听到崔植松的哀嚎声后,破门而出,当即破口大骂道:“崔植简,你个不知礼数的匹夫,你怎敢到我们二房放肆——”

    崔植简眯了眼,折得更重了几分。他沉声说:“方才院中那么大动静,也不见叔母露面。瞧着叔母现下是改变主意,是打算待会再上吊了?”

    褚芳华被气得靠在身后追来的崔植林身上,依旧喋喋不休,瞧她抬手指起了崔植简,“你,你个逆子——你爹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对,她说的没错。

    崔植简是个疯子。他是个愿意为了爱的人,不顾一切的疯子。

    可非要像他们一样麻木吗?

    府中每个人都在为脸面而活,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崔植简不屑。

    他要为今日的事,做个了断。

    可陶凤琴却在仓夷等人的搀扶下,匆匆赶来制止,“大郎,住手——莫要糊涂。”

    “阿娘。”

    崔植简抬起头,没有打算放手,“你怎么来了……”

    陶凤琴生性胆小,她瞧见儿子这个模样,吓得带着哭腔开口相劝:“我不来,我怕你酿成大错。儿啊,我知你最心疼你祖母,你祖母病了,你心焦。可我教你的处世之道,你都忘了吗!你且放手,二房的事,你就叫他们自己解决,咱们不掺和。儿啊,快跟我回去——”

    陶凤琴的处世之道……

    言及此处,崔植简陷入沉默,他凝眸于她那卑微的阿娘,忽而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手,崔植简却说:“阿娘,你从小就教我们凡事要忍,儿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可今日,儿不想忍了。一味忍让换来了什么?换来一次次的伤害?换来了他们更加的肆无忌惮?这个家都快被他们搅成什么样了?”

    崔植简的心情复杂,陶凤琴陷入沉默。

    没有人懂,在这个家里,老太太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老太太,崔植简现在将会做着不喜欢的勾当,这身甲胄也不可能穿在他身上。没有老太太,崔植简今日娶的将会是那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而非这个他一眼钟情的女郎。是老太太成就了今日的崔植简。如果没有老太太,今日的崔植简也将不复存在。

    虽然众人难以理解,可在人群之外,崔植筠望着崔植简眸色深沉,却将他读懂。同样身为父亲的儿子,崔植简反叛肆意。而他呢?就是循规蹈矩,被父亲亲手捏造出的那个。

    所以,崔植筠是羡慕崔植简的。

    被压制的心,藏在眼底。

    邹霜桥却趁着混乱,悄无声息拾起了那把注目已久的剪刀,不知要向何处刺去。然崔植简的那把剑,不知何时到了崔植筠手上,瞧他细心洞察一切,在邹霜桥俯身前走来,毫不犹豫地将刀柄抵上了她的肩。

    “把东西丢了。”

    崔植筠厉声喝止,他猜不透邹霜桥的动向,便只能如此。

    邹霜桥却不屑嘲讽,她竟反手将剪刀抵去崔植筠持刀的手臂,威胁起,“崔植筠,你个读书人,敢用刀吗?”

    “二郎。”筝忧心四起。

    崔植筠却淡定自若地看着臂上的剪刀说:“你可以试试。”

    疯子。

    邹霜桥蹙起眉。

    一切就此陷入僵局,

    然这破局的时机,无人知晓又会在哪里……-

    兰春苑很静,东边的火烛熄灭一盏,崔植筠眼中就黯淡一分,可他却掷地有声地说着,“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把东西丢了。”

    邹霜桥不肯,也没应声,她眼神紧盯着挣扎起身的邹霜桐。没有一丝怜悯。

    她在幻想,把她变成跟自己一个样。

    这样才公平。

    傲然视之,崔植筠望着邹霜桥脸上早就干涸的血迹,以及她眼中对邹霜桐的怨恨,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全貌。可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无休无止。人啊,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呢?

    冰冷的刀刃贴近邹霜桥的脖弯,崔植筠开口说:“邹霜桐,你若现在放手,今晚的事就是家事,一切都还有挽回余地。你就还有谈判的资格,你能得到的,一定比现在更多。你若执迷不悟,这一剪刀刺出去,可就再没办法回头。”

    崔植筠没在救她,他只想叫事情消停。

    可苦涩的泪,却顺着邹霜桥的眼角落下,一直刺痛着她的伤口。

    她说凭什么,“是我要回头。”

    “她就不用付出代价吗?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她就应该学会接受,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的活下去。这样谁都好过不是吗?县主走了,没有人再压她一头了,她可以独大了。”

    “可她却把一切都毁了——”

    她觉得她真蠢。

    邹霜桥的怒火没有随着时间消移,同样她们之间的恩怨也非一朝一夕。积攒多年的怨气,在今夜被逐个点燃,最后在心中烧成了海……她将错处,全部归结在邹霜桐身上。

    崔植筠瞧得出,邹霜桥没想善罢甘休。

    他犹豫着将刀抽离。

    崔植筠言已至此,眼前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再去介入这场因果,便是多余。

    于是乎,崔植筠沉声说了句:“别伤及无辜,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去,邹霜桥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当她垂眸对上邹霜桐那瞪视的目光,便默默收回了那只抵在崔植筠臂上的手,再没回头看去-

    院中,陶凤琴的劝说还在持续,崔植简的话根本改变不了她那故旧的思想。她只一味哭喊着,要求崔植简放手,不若就要给他下跪。崔植简失望地看着他那懦弱,从不为自己争取的亲生母亲。

    终于决定妥协。

    可崔植简却不甘心,他低下头看向崔植松,想将人扔开。

    可孩子的啼哭声,却从院子后头一路传来。崔植简举目相望,眼神从狠绝转而变得柔软。

    继而冷静下来。

    众人之中,最先发现小玉的,是太史筝。筝瞧见小玉赤脚跑来,赶忙疾步奔去,将小玉一把抱起。小玉虽小,但她却什么都懂。

    瞧她埋在筝的怀里,一遍遍重复起,“伯娘,我怕,我怕。我怕爹爹,我怕阿娘……”

    筝亦一遍遍抚摸起她的头,“小玉,不怕不怕。伯娘在,二伯在,大伯,大伯娘也在。我们都在。”

    可一旁崔植松与邹霜桐却无动于衷,孩子的哭泣,唤不起他们的良知。他们只自私自利地活。

    崔植简见此场景,冷笑一声松开了崔植松的手臂,跟着假意握拳朝他,崔植松便被吓得掩面逃窜。

    崔植简摇摇头,笑骂了声:“废物。懦弱无能,自私自利,枉为人父。”

    陶凤琴见儿子起了身,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崔植简抬眼扫视过众人,转头来到崔植筠那边,伸手讨回了自己的佩刀。

    环首刀入鞘的那刻,乌云四散,崔植简已不打算与他们再去追究,因为没有意义。只是,他又在离开前,抬脚走向太史筝,带着平和摸了摸小玉的头。

    小玉趴在太史筝怀里,咬着指头轻轻地抽泣。

    她怯怯地望崔植简,直到察觉眼前人没有恶意,才为他转过了头。崔植简与那双晶莹的眼眸相对,不做犹豫,开口问了声:“小玉,跟大伯回家好吗?大伯娘做的兔儿包,小玉不是最喜欢?”

    筝讶然于崔植简的反应,她从未见过大哥这样温柔过。

    “小玉可以日日都吃兔儿包吗?”小丫头的喜怒全在脸上,她吐出被自己咬的通红的手指,问起崔植简来。她喜欢大伯娘,她喜欢兔儿包。

    崔植简应声说:“可以。”

    小丫头便伸手摸了摸他肩头的兽首,以示亲近。崔植简见状,二话不说从太史筝怀中接过小玉,转身带着孩子离开。可直到路过,那闹得反目成仇的夫妻两身旁时,也无人去阻拦他分毫。

    崔植简停下脚步,漠然看向他们,直言道:“小玉我带走了。今日我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才选择饶了你。等你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悔过了,知道怎么做父母了,怎么做好一个人了。随时来接,我无二话。不若,你们真的不配拥有一个这么好的闺女。”

    说罢去到仓夷身边,崔植简牵起了她的手,扬声说:“媳妇走,今日不归营了,咱们蒸兔儿包去。”仓夷一时难以理清状况,可她望着躲在崔植简怀里的小丫头,还是应了声:“好。”

    如此,夫妻两个就这么领着小玉,离开了这场是非。彼时,褚芳华掩着心口无法言语,崔植林那怯懦之人,自是也不敢去阻拦崔植简带小玉离去。

    崔植简来时匆匆,走时忙忙。晃了一圈,出了口气,还给自己白捡了丫头。

    随着他们的离去,院中又陷进一片死寂,陶凤琴也不知在何时离开,崔植筠转眸去拉了太史筝的掌心。既是大哥走了,他们这本就不打算多管闲事的人,是该离场。小两口相识一眼,跨出了兰春苑。

    可就是在光影变换的一瞬,身后院中却传来了邹霜桐愤怒的嘶吼。

    筝就着微弱的烛火向后看。

    邹霜桐忍痛起身,朝邹霜桥步步紧逼。邹霜桥在她的动作之中,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可她的手却是颤抖的,她其实根本没有勇气,将受到的伤害讨回来。

    长姐,是她逃不出的噩梦。

    邹霜桥屏住呼吸,连开口都带着颤动,“邹霜桐,你别以为我…不敢……”

    邹霜桐却不以为意。

    她将离心脏不远不近的肩头,抵在邹霜桥的那把剪刀上,复说起那句:“把一切都毁掉的人到底是我?”

    “还是你。”

    事到如今,自她们心中生起邪念起,就注定了结局。以至于现在,她们之间也只剩下了互相指责。

    没有半分情意。

    邹霜桥握紧了剪刀,如鲠在喉。那声长姐压在心底,再也唤不出一句。邹霜桐却似成疯成魔,她仿佛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能舍弃。她今日要的,只是拉着眼前人一块下“地狱”。

    冲破肌肤的阻隔,不深不浅的距离。难以致命。

    邹霜桐猛然向那把锋利的剪刀撞去,鲜血浸湿她的衣衫,她依旧有力气看着邹霜桥那双惊恐的眼睛。她告诉邹霜桥:“妻对妾略施责罚,那叫惩治严教。妾对妻以下犯上,那是罪无可恕。邹霜桥,你知道的,没有人……能贪恋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杀你,不发卖你,我要状告你。你……就烂在开封府的大牢吧。”

    邹霜桥松手退后,十六年的相处揣摩,她依旧是斗不过一个邹霜桐。

    邹霜桐倒了地,她意识清醒,望着院中来去奔走的人,以及邹霜桥失魂落魄的神情,肆意笑起。

    可她笑着笑着,却忘记了自己。

    崔植松捂着受伤的身体,来到邹霜桐面前,抛下一句绝情的话,“疯女人,我们的缘分尽了。从今日起,我要休了你。”

    两败俱伤。

    这是齐以君预言过的结局。

    慌乱已至,使人的惊呼四起。褚芳华的咒骂与对自己莫名的指责,跟着嗡鸣在脑海里。这时的崔植林立在廊下看着乌烟瘴气的“家”,第一次选择袖手旁观,没有上前去。一直以来的信念崩塌。

    在这一瞬,他忽而觉得齐以君或许是对的……

    第98章 在乎

    回去的路上, 烛火昏昏。

    崔植筠眼眸低垂,太史筝自他身侧望去,他的那张脸上写满黯然。筝握紧了他的掌心, 可今日不知为何……自己温热的掌心, 却怎么也暖不了他。

    以至于,筝噎在喉间的那声二郎, 到了银竹雅堂外也没唤出口来。

    抬脚跨门,去到廊下有风无月。

    吴婶与浮元子早就在转角的小屋歇下, 打扰不到院中人。四下寂静,崔植筠转眸看向太史筝, 带着疲惫与之轻声说:“小筝, 陪我在这儿坐坐好吗?”

    筝应声道:“当然可以。”

    她微微翘起嘴角,这才唤了声:“二郎。”

    两只手交叠搁在廊下, 筝察觉到崔植筠压着她手背的掌心, 有些许回暖,再抬头, 他却还是一言不发。筝便用另一只手抚摸起崔植筠的手臂, 悄悄朝他靠近, 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在彼此的脸颊。

    许久,许久之后, 当崔植筠眼中的阴云被风吹散, 他忽而张口说了句:“对不起,小筝。”

    筝茫然起身, 她凝视着他的眉眼。

    为什么道歉?

    筝不明,却没急着去追问。

    她想听崔植筠亲口告诉她为什么……可崔植筠的答案却是, “让你凭白卷进这些复杂的事来。”

    崔植筠语气诚恳,眸色淡淡。

    他抱歉着今晚的事带给太史筝的困扰与伤害, 尽管这就是伯府一直以来的状态。可在崔植筠看来,太史筝若非是因为嫁给自己,本不用掺和进这些糟心的事来。这是他曾深陷过,又无力摆脱的泥潭。所以,打崔植筠心底里,便觉得太史筝的日子,理应是和从前一样温暖明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这些事纠缠。

    她不该为他而改变。

    可崔植筠为何这样忧虑?若非在意,用心思量,人缘何会有愧?那个从不与人换心的二郎去哪了?

    他连自己都没察觉。

    筝怔在崔植筠身边沉默,她缓缓抽离了,被他压着的手背。崔植筠以为她是生气了,恼怒了。可他觉得也没什么好为自己辩驳,便只回眸看着筝站起身,跨出了廊前。

    谁料,他方唤了声小筝,还没问出那句去哪。

    筝却也从他背后忽而拥来。

    崔植筠猛然一愣,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张软绵绵,暖和和的脸蛋贴上了自己的脖弯。筝似是撒娇般在他脖子里蹭了蹭,她贪恋着崔植筠的身上味道,依旧很香很香。

    崔植筠想象中的嗔怪没有如期而至。

    筝在停顿后,趴在他耳边沉声说:“二郎,日子繁杂,这么多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可事情闹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抱歉?能遇见的是你,我很开心。你不要道歉。以后有我在,有什么事,咱一起扛。”

    “以及,谢谢你,在乎我的感受。”

    筝趴在崔植筠的背后,凝眸远望。她想往前伯府的日子,如今朝一样嚷乱,崔植筠还是一样拖着疲惫归来,只是那时的他,只能关上门,独自一人咽下那些苦难。可现在这里有她。他不必再忍受孤独,也不必再去一个人承担。

    他们是夫妻,是扶持携手的人。谁也不能只一味贪求一方的好。

    筝的声音轻轻柔柔落在耳畔。

    伯府二十年,父母一味的要求和期盼,与兄弟姐妹的自顾不暇,叫崔植筠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同样,也从未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这一刻,与太史筝相贴,崔植筠开始贪恋她的明朗,贪恋她的温暖。

    他答曰:“小筝,我也要谢谢你。”

    两声浅笑,化解今夜的烦闷。这大抵就是夫妻的含义,昏因的意义。

    互相牵肠,互相挂肚。

    在尝遍日子的酸甜苦辣后,依旧能在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筝见气氛缓和,崔植筠心里的芥蒂渐渐放下。她便伸手自他胸前摸索,命令道:“崔二郎,你转过来。”

    崔植筠望着身前那双不怀好意的手,不明所以,却还是识相地转过身来。

    只瞧他刚转身坐稳,筝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面。

    筝伸出手臂,环起崔植筠修长的颈脖。崔植筠生怕人从腿上掉落,便也伸手护住了她那纤细的腰身,看着眼前人动作暧昧,眼神直勾勾,崔植筠忍不住相问:“小筝,你要作甚?”

    筝不答,她只用小手在崔植筠的后颈搓了搓,张口问了句:“她今日可有弄伤你?”

    “没有,别担心。”崔植筠的回答简短直白。

    筝得了答案,总算松下口气来。

    她收回手臂,又捧起了崔植筠的脸。她望着崔植筠,崔植筠也望她。夫妻两个就这么对看。筝只叹:这真是张令人兴奋,令人沉沦,令人生不起气来的脸。筝不信崔植筠从前没有招惹过别家的小娘子,可瞧着崔植筠平日里那纯情呆板的模样,筝又有几分存疑。

    二郎啊,二郎,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筝拿指腹一遍遍描摹起他的眉目,道是:“你今日真勇敢。所以,你问我,我要作甚?”筝忽而压低声音,与崔植筠故意说起那夫妻间的荤话,“我试试,今晚若是想犒劳你,这个姿态是否可行?”

    筝是越来越放肆,可她啊,也就嘴上功夫厉害。荤话说得畅快。

    若是真到了帐下办事,还得看崔植筠的。

    这俩人当真互补。

    话音落去,崔植筠呛咳一声,他本是打算今夜放过她的。可这下压制住的欲望,被她生生勾起。崔植筠便顺水推舟,默默将头抵上太史筝肩头,沉声应了句:“可行。”

    此话一出,筝忽而觉得裙下一阵灼热,她不敢置信地向下垂眸。

    顶!顶着她了……

    筝大惊失色,推着崔植筠的胸膛想要逃脱,她怂了,“崔二郎,你的反应,用不着这么快吧——我还没想好呢!”

    崔植筠却猛地将人抱起,踹开屋门,厉声相告:“晚了,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等太史筝从一夜的折腾里醒来,已是第二日。

    她只记得早起,崔植筠早起离开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她那会儿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那会儿是几时。现下再睁眼,天已大亮,她口渴得紧,摸索着下床找水。身子却一阵发软。筝扶在桌案边,忽而忆起昨晚进屋后,崔植筠抱着她坐在床边,不断变换姿势的强硬模样,只想大骂。

    说好了轻些搬的。

    崔植筠,你个禽兽,我真是上了你的当!

    筝瞧瞧窗外,说什么今日都要睡个痛快,任何人任何事都妄想动摇她,懒在床上的决心。

    “娘子,你起床——”

    可她这才刚喝了口水,准备慢慢爬回床上,浮元子却猛地推门,将冷风送了进来。冻得筝是一阵寒颤,嗖的一下就钻进了被窝。浮元子站在门前左右扫视过屋内,疑惑着,“诶?人呢?我刚才还瞧见起来了啊?”

    筝躺在被子里,一脸安详。

    直到浮元子走来,这才发现了床上的人。她挠挠头,想着兴许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筝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浮元子的打扰,谁料,浮元子竟上前坐在太史筝的床边,伸手摇了摇装睡的太史筝,“娘子,娘子,起床吧,起床吧。今天伯府可热闹了。”

    筝紧闭着双眼,不为所动。

    可她竖起的耳朵,却不愿错过任何信息。浮元子收了手,她了解太史筝,便在床边回身坐正,一字一句为她念叨起,今早的所见所闻,“今早起二房的二少夫人,找人去开封府报了官,二夫人拦都拦不住。这衙门后来派人来抓小邹娘子,过去升堂,你知道派了谁?派的是他家那植松郎君,你说说这郎君压在自己新纳的小妾,后头跟着受伤状告的正房娘子。我的个天爷,这事我还真是前所未见。邹家那县太爷,约摸着也正往那赶呢。”

    “咱们这伯府啊,又得成京城的笑话喽~也不知,官家会不会责罚崔学士呢?”

    什么?还有这事?

    今早起怎么就给错过了呢?

    筝躺在床上挤眉弄眼,抓耳挠腮。可就算泰山崩于眼前,她还是更想睡觉。

    筝想着浮元子学完舌,见自己没有反应,就该起身离去。谁知道,这丫头竟忽然转身趴在了太史筝旁边,大声说道:“还有件,最最最重要的事,娘子一定想知道!就是——主君今儿叫你回家吃饭。”

    筝被浮元子吓得一颤,她终于睁了眼,“爹叫我回家吃饭?这不年不节的,今日叫我作甚?不去。”

    “好啊,我就知道你在装睡。”浮元子爬起身,漫不经心地回,“你不去可不行,主君说,咱家大少夫人回来了。叫你今日务必回家去。行了娘子,你就别贪睡了,”

    “咱家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咱家哪有——”筝诧异着坐起身,嘴里念念叨叨,转而想起什么便高呼了句:“啊!?是我那个跟大哥成婚好几年,未曾谋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亲大嫂!”

    筝听闻这般,再也不提什么腰身酸软的事了,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拽着浮元子的胳膊,便说:“走走,圆子回家回家。咱这就回家——”

    第99章 小玉

    主仆俩出门转角, 碰着仓夷领着小丫头,在前一蹦一跳地走。筝举目看去,伯侄两个和睦可亲, 有说有笑。全然没有被府中的乱世打搅。但瞧小玉那胖乎乎的小手攥着仓夷的手心, 是一刻也不肯放去。

    筝见状会心一笑,拉着浮元子几步追上, 开口便问:“嫂嫂,领着小玉是打算干嘛去?”

    “筝。”

    “伯娘。”

    伯侄两个循声双双回眸。

    筝来到两人面前, 笑问小玉:“我们小玉今日这髻子梳得好看,是谁给你梳的啊?”

    小玉当即高声应道:“大伯娘——”

    “哦~是大伯娘啊!”

    筝一见小丫头发髻上可爱的小揪揪, 就忍不住她那乱动的手。瞧筝装作若无其事, 捻着两个手指,偷偷捏了捏。下一秒, 被小玉的可爱击中, 若不是被浮元子挡着,她非得砰的一下倒地不可。

    太可爱了。

    要生个这样的——

    仓夷瞧着筝的小动作, 嗤然笑起, 她接过话茬说:“我正要去福寿阁伺候老太太, 留小玉一人跟使人呆在银剑居,我不放心, 就把她一块领来了。你呢?这半上午的, 又是要往哪去?”

    “我?我回家,我爹叫我回家吃饭。”筝如实作答。

    可当想到仓夷说要领着小玉去福寿阁, 筝又问:“嫂嫂,你这赶着去照顾老的, 又带个小的,忙得过来吗?不若……”

    哪知, 不等筝将话说完,小玉似是怕筝将她送回兰春苑般,赶忙向大人们保证道:“小玉不捣乱,小玉很乖。”

    “小玉可以帮大伯娘照顾曾祖母!”

    筝看着眼前的小人精,难过地撅起嘴巴。她抬手摸了摸小玉的脸蛋,“伯娘知道,我们小玉是最乖巧的小孩。伯娘没有别的意思,伯娘只是想问问小玉,你想不想跟伯娘一起出门去见个翁翁?那个翁翁家很大很大,还会给小玉做很多好吃的,而且翁翁家啊——还有好几只飞奴,扑棱扑棱的,可爱的很呢~”

    筝步步引诱,小丫头玩心重,自是觉得比跟仓夷去福寿阁有趣。

    瞧她眨着眼睛,心驰神往。

    可等转头望向仓夷,小丫头又观察起了大人的颜色,拿手指扒了扒下唇。不敢应筝的声。仓夷见小玉不答,便柔声说:“小玉,想去就跟伯娘去吧。你跟三伯娘一起,大伯娘放心。”

    “小玉…真的可以去吗?”小玉握着仓夷的手,怯怯地问。

    仓夷看出了小玉的小心翼翼,亦是心疼不已。

    好在仓夷不是邹霜桐,她不会说苛责的话,不会对着小孩子撒气打骂,更不会利用小孩子骗人。

    话音落去,仓夷缓缓蹲下身,平视起小玉的目光,与之语重心长地说:“小玉,从现在开始,你在伯娘和大伯身边,不要害怕。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大胆和伯娘说,知道吗?小玉自己的心意,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东西。曾祖母那里,有伯娘,有祖母,有伯祖母在,小玉不要担心。去吧,跟三伯娘去见那个翁翁吧,只是记得要有礼貌。”

    “嗯,小玉知道。”小玉点点头。

    仓夷站起身,拉着小丫头的手,朝太史筝递去,“给,我把小玉交给三伯娘了。可要照顾我们。小玉,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跟你三伯娘说,你三伯娘啊——”

    “你三伯娘,有钱!”

    筝开口接腔,妯娌俩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交换过掌心,筝和浮元子一人牵着一只小手和仓夷作别。

    仓夷微微一笑,挥手道是:“去吧,路上慢些。”-

    年关将近,汴京热闹。

    街上购置年货的百姓,络绎不绝,将御街前头那条通往怀庆坊的大道,堵的水泄不通。筝抱着小玉,坐在行驶缓慢的马车上,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跟一旁掀帘而望的浮元子抱怨道:“这么堵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道。”

    浮元子摇摇头,瞧着窗外人来人往嘟囔起来。

    “不是我说,这官家开放市集的时候,能不能叫街道司好好管管这占道的啊,都快摆到路中间了,娘子你瞧,都堵成这样了,前边还有吵架的——啧啧,这么下去,咱怕是晚饭也吃不上。”

    浮元子漫不经心……

    吵架?!

    主仆二人默契得很,当即眼神一对,互道了声:“走,走,走。咱走着出去。”-

    汴京诱惑良多,筝抱着香软的小玉才刚在车前站稳,一个身扛草靶子,叫卖冰糖葫芦的老翁便打三人眼前路过。小的贪吃,抬着手指嚷嚷着:“伯娘,糖球,糖球。好香!”

    大的更嘴馋,巴巴看着诱人的冰糖葫芦与浮元子说:“圆子去,三串糖球——拿下。”

    “唉,给钱。”浮元子伸手。

    筝撇撇嘴,边抱怨,边掏钱,“浮元子,前儿刚给了你那么多零用钱,你都花光了?这怎么连请我们吃个糖球都不愿?也太小气了。”

    “哎呀娘子,别说了,拿来吧你。”浮元子夺过筝手里的铜板,小跑过去,赶忙拦着那老翁,跟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头将冰糖葫芦,欢喜递给身后馋的口水直流的俩人,浮元子最先咬了一口。

    原她才是嘴馋的那个。

    筝却不急着吃,她细心地将小玉的那支,掐去了尖尖的竹签头,以免人潮拥挤把小玉扎伤。

    “喏,玉宝,小心哦。”筝温柔笑起。

    小玉举着比自己脸长出好多的冰糖葫芦,乖乖点头,照着仓夷要懂礼貌的嘱咐,道了声谢。才张着小嘴啃起来。

    这可把筝稀罕得不得了。

    她是恨不得将这条街上的糖葫芦,全都包场。

    再抬眸,筝单手抱着小玉,艰难地刚咬伤一口酸甜的冰糖葫芦,浮元子那边已经将干净地竹签丢去了道旁安置的竹篓子里。筝咬着糖葫芦,不可思议地看向浮元子,“圆子,你属蚂蚱的!?你吃出味了吗?”

    “吃出来了啊,酸酸甜甜的。”

    浮元子不以为意,砸吧砸吧余味,伸手在小玉面前拍了拍,“来把玉姐儿,我来抱你吧。”

    小玉歪着头,舔了舔糖衣。

    她对浮元子还不太熟悉,只敢盯着眼前人观察,不敢轻举妄动。筝见状故作委屈道:“哎呀,小玉。伯娘的手臂好酸,你就让圆子姐姐抱你一会儿好吗?”

    小玉听见太史筝这么说,立刻朝浮元子伸出了手臂。

    这一刻,得到小玉的偏爱,筝的心都快化了。她竟有些不舍得松手,可她确实有些抱不动了。浮元子接过小玉,跟筝抛了媚眼,转头抱着小玉欢快地闲逛。

    筝跟在后头,这才总算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

    如此,两大一小,从马车下来行了不过几十丈的距离,竟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什么竹编的蚂蚱,小鸟的泥哨,罐子装的果脯……凡是小玉看过一眼的,太史筝皆是不由分说地拿下。

    但瞧三人逛得是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最后,站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吵架的人群外,筝与浮元子又开始评判起这里的事来。

    “娘子,我分析那个男的,跟那个女的有事。”浮元子对着人群指指点点。筝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不不不,我瞧着是这个女的,跟那个男的有事。”

    主仆俩大胆开腔。

    惹得周遭的路人忍不住反驳说:“你俩别猜了……是这个男的,跟那个女的有事,结果发现旁边那个女的吧,跟那边那个男的有事,然后又牵扯到这个男的。这不四个人,就吵起来了。这么简单都看不明白。”

    “啊?!”

    筝与浮元子相视一眼,陷入沉默。

    后来,若不是街道司前来疏通处理,她俩人还不知归呢……

    走出最拥堵的路段,浮元子垂眸瞧着小玉手中的糖葫芦还有小半截,便眯眼笑说:“玉姐儿的糖球,能给我吃吗?”

    小玉这会儿赖在浮元子怀里,跟她总算熟悉起来。

    小玉默默伸出小手,将糖葫芦递到了浮元子面前。可浮元子这大人却不地道,瞧她张开大嘴,一口气将小玉手中的竹签撸了个精光,叫小丫头体验了,什么叫做江湖险恶。

    “?”

    小玉盯着光秃秃的竹签,一脸懵。筝见状抬手照着浮元子的脑袋就是一击,“臭圆子——小孩的东西你也抢。下一旬的零用钱减半。”

    浮元子闻言,连连辩解说:“啊呀,娘子真是误会我。小孩子吃多是会坏牙的。我不怕,我替玉姐儿消化消化~”

    三人逗逗闹闹,在宽松的路口赁了辆牛车,继续向怀庆坊行去。

    这时间,天光正盛,距离午时大抵还有半个多时辰。小玉路上并未因糖葫芦的事哭闹,她老老实实坐在筝的怀里,甩起了竹编的蚂蚱。

    浮元子坐在对面,眯眼看向小丫头。这看着怎么那么像在报复她呢——-

    太史宅外,牛车停住。

    筝在人少的地方,这才敢将小玉放下地。

    与拉车的师傅结过银子,主仆俩领着小丫头,登上了自家的台阶。这熟悉的感觉,叫人安心。

    三人牵手立在门前,筝转头瞧瞧浮元子,浮元子转头看看筝。二人心照不宣,松开小玉,跟着咚咚咚叩响木门,转头便猫在了门的两边,只剩小丫头自己呆呆立在门中间。

    大门轻开,太史正疆拎着他那大长勺向外看。

    一个眼睛大大的小丫头站在正中央冲他发笑,小玉抬头看着太史正疆,甜甜问了声:“翁翁,你家有飞奴吗?”

    太史正疆赶忙收起他的长勺,生怕吓着这个小丫头。与这样可爱的孩子说话时,他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你是谁家的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翁翁家有飞奴呢?”

    话音未落,太史正疆刚想俯下身来,却被门外躲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爹!”

    “老爷!”

    哦,是他家的小丫头们。

    太史正疆护着被吓得突突跳的心跳,抬手赏了筝和浮元子的脑袋,一人一勺,“臭丫头,你们回家就回家,整这一出,是要吓死你爹,你老爷我啊——”

    许久不被太史正疆这样敲打,主仆两个还不太适应。俩人各自捂着脑袋,纷纷瞥了太史正疆一眼。不敢多言。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暴力?

    若是被亲嫂子瞧见……对了,亲嫂子!

    筝抬头望院内瞧,“爹,亲嫂子来了吗?”

    筝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太史正疆就没好气,瞧他应了句:“没有。”转头就要往院里走。

    得,又生气了。

    筝摇摇头,想着这二人若是照面,该如何是好?她这知己不知彼,百战肯定殆!!可还没等筝牵起小玉的手,太史正疆也没完全转过头,外头大道上,就有人狂奔而来。

    众人齐齐回眸,却见有个穿战甲,挎战刀的霸气女子勒马停在了门外。

    那女子个头不低,下马立在众人面前,筝都得抬头去望。只瞧那女子走来,忽然从背后取下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神色非常匆忙,开口时还有股契丹味,“太史将军,我是您的儿…儿媳,耶律黑鸢,赵黑鸢是圣人给我赐的汉姓,这是您的孙子,他还没有名字。我现在要进宫面圣,请您帮忙照看,告辞。”

    赵黑鸢来得风风火火,走得更是匆匆忙忙。一来一回大抵半分没过,她说罢就将孩子往太史正疆怀中一塞,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立刻上马远走。

    大道重归寂静,剩下一群人满是疑惑。

    “她说啥?这孩子是谁?我孙子?!”太史正疆双手举着男婴,震惊不已。筝张嘴指着空荡的街道左右来去,惊魂未定,“啥?刚才那就是我嫂子?”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浮元子这慢半拍的家伙,却懵着脑袋愣在原地……

    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第100章 又见

    母亲的离去, 引起了孩提的不安。

    小家伙被祖父高高举着,委屈地看向门前茫然不知措的太史筝,忽而嚎啕起来。小玉被小家伙的哭声惊到, 瞧她一手拽着太史筝的衣角, 一手拎着竹编的蚂蚱,踮脚向上递去。

    “弟弟莫哭, 莫哭。我把三伯娘送我的蚂蚱给你——”

    筝摸了摸小玉,“玉宝, 乖。这是三伯娘给玉宝买的,玉宝自己留着, 不必给弟弟。”

    转头看向太史正疆, 筝问:“爹,大嫂来去匆忙, 现在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太史正疆回过神, 垂眸瞧了瞧怀里啼哭不止的孩子,亦是束手无策。他家这两个他都没看过, 管过。他哪里会安抚这么大点的孩子?太史正疆面露难色, 他眼神一动, 伸手便将孩子塞进闺女怀里,借口说:“爹, 锅里还炖着鸡。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爹得看着火去。你带着孩子们进来吧。”

    话音未落,孩子入怀。

    筝瞪大双眼看着自家老爹那甩锅的背影, 高呼不满道:“不是爹,我不会带孩子啊——再说, 这可是你亲孙子!咱太史家的独苗,你就不想不再多看两眼?”

    太史正疆摆摆手, 抛下一句:“哎呀爹都说了,爹有事,你就当提前熟悉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提前熟悉?熟悉什么!

    “圆子,救我……”

    筝抱着孩子一脸茫然求助于浮元子。浮元子这会儿倒机灵起来,赶忙垂眸去拉小玉的手,她是觉得这小丫头,要比小小子乖巧得多,“来,玉姐儿,你不是想去看飞奴?走喽,咱们玩去喽。”

    一大一小,梳着同样的髻子的女郎,就这么携手跨门。

    唯余筝自己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小子,欲哭无泪,“哦哦哦,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娘,很快就回来,很快就回来……”

    苍天啊,他娘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谁,谁能来救救我-

    都道是带孩子催人老,筝先前带小玉的时候并未觉得。因为小玉足够乖巧,可这自家侄子,怎么就是这个样?

    嗷嗷了半晌,亦是不见累得慌。

    筝搂着孩子瘫坐在告春苑的园子里,彻底放弃,耳朵被小家伙吵得嗡嗡直响。浮元子那端领着小玉蹲在笼舍前喂着飞奴,却是安安静静。

    筝不由得凝望。

    她直呼:这生孩子啊——还是小丫头好。

    “玉姐儿,你在这儿自己喂,千万记得不要被它们啄到哟。我去你三伯娘那边瞧瞧,你乖乖的。”浮元子将剩余的谷子轻轻搁在小丫头掌心,小丫头笑着嗯了一声,“知道了,圆子姐姐。”

    圆子姐姐?

    浮元子满脸堆笑,脚步轻快去到太史筝身边。却在瞧见小小子后,表情由晴转阴,且看小家伙这会儿倒是哭声渐弱,被筝的耳垂吸引去了注意力,伸出两个肉乎乎的小手,开始对筝一通乱抓。

    小家伙人不大,力气不小,随他爹。

    筝嘶了一下,瞪着眼怀里的小家伙。浮元子望见筝眼中的幽怨,嗤笑着张口说:“自家亲的,娘子就忍着吧。”

    筝听了浮元子的话,长舒出一口气,

    暗自默念:是是…亲侄子,亲侄子,忍耐忍耐。

    可是好痛!

    耳朵被拉扯地痛感传遍整个脑袋,筝终是忍无可忍地说:“臭小子,你快给我松手。你再不松手,姑母我,现在可就冲去渭州打你爹喽!”

    小家伙眨眨眼,一听说打自家爹爹异常兴奋,又开心地抓起了筝的头发。

    “……”

    主仆俩相视默然,这孩子真是孝顺……

    筝无奈握起两个跟石头蛋一样的小拳头,噘嘴说教道:“不乖,不准抓姑母头发。”

    小家伙暂时被钳制住,消停下来。筝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这才仔仔细细将小家伙的眉眼看了个遍,“圆子,不过该说不说,这孩子还真像大哥。闹腾得那个劲,更像。”

    浮元子托起下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郎君了,猛地这么一提,她居然想不起他的脸了。

    浮元子只记得,大郎君长得很高,很壮。身上有股子侠气,是个侠肝义胆的忠义儿郎。可他小时候捣蛋,总喜欢压着筝跳高,扛着筝乱跑,这兄妹俩的感情很好,关系却很差,他常把筝和齐鲤元欺负得一起哭着去坤宁殿告状,搅得后宫乃至东宫不得安宁。

    后来,圣人便一气之下,叫太史正疆回京,将他带去了渭州历练。

    只是,他这一走就是十年。除却几年前归京为夫人祭拜,浮元子见过他一回,他们就再未照面。所以不记得,也正常。再垂眸看向筝怀里的小家伙,浮元子疑惑了句:“咱们这大少夫人是契丹族吗?”

    筝点点头,“是啊,你忘了?原先大哥在书信里说过,大嫂是归明来的契丹人。”

    浮元子不记得了。

    她那脑子,除了吃,其余的一概不留。

    “归明来的?那大郎君和大少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啊?这事他有跟你说过吗?”

    浮元子八卦起来。

    筝这脑子也不中用,她二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竟越来越像了,“我也记得不大清了,都好久前的事了。好像大嫂是因为被大哥打服了,才选择归明咱们元梁的。归明之后,大嫂就一直跟着大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俩这婚啊,是大嫂求的。所以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没想到,大哥这混不吝,还挺有魅力的。”

    “你刚才瞧见了吗?我那大嫂,长得可漂亮了~”

    浮元子点点头,她脑子里一片雾茫茫,依旧忆不起大郎君的模样。

    不过算了,想不想的起,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娘子,这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正午都快过了。大少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说我饿,就是吧——”浮元子说着抬脚往小玉那边去。

    筝不明所以,她看着浮元子悄悄俯身在小玉耳朵边说了些什么后,小玉便起身拍手跑来,拽着她的衣裳,可怜巴巴道了句:“伯娘,饭饭,小玉饿。”

    筝蓦然一笑,抬眸拆穿浮元子的诡计,“臭圆子,挑唆小孩子。我瞧——是你饿了吧。”-

    两大两小走过池塘上的木桥,筝要被怀里的小家伙压弯了腰,她实在不敢想象大嫂这一路,是如何带着孩子赶了这么远的路?可瞧着今日大嫂那意气风发的样,一点没有疲惫可言。筝就佩服不已。再看这皮实的小家伙,亦是马背上颠簸不断,也不见他蔫头耷脑,照旧是活力十足。

    筝捶捶腰,只道:这娘俩可真行……

    路过前厅,忽闻几声叩门,几人齐齐回眸。浮元子牵着小丫头,刚想往外走,就被筝拦下。筝说:“你俩不是饿了?行了,你俩先去厨房,这门我来开。”

    浮元子唉了一声。

    两大两小各自分道,筝抬脚去了门前,随手将门栓抬起,她随口念道了句:“小家伙,应是你娘回来了,这下你可高兴了?来吧,我们找娘——”

    话落门开,筝想象中的人并未出现,相反那声熟悉的……

    “小筝。”

    却叫她讶然。

    “二郎。”

    筝的委屈,在瞧见崔植筠的那刻瞬间爆发,她受伤的耳垂,凌乱的头发丝,无不与崔植筠诉说着自己的可怜。

    她的救星来了。

    崔植筠没在意她怀中的孩子,他只在意着筝面上的憔悴,关心了句:“你这是怎的?”

    筝却钻出门来,不由分说钻进崔植筠怀里。

    小家伙夹在二人之间,有些发懵。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难道是我们夫妻同心,你听见我的心声,特意来救我的!”筝垂眸哭诉,崔植筠不明所以,他解释说:“什么救你?我今日不过课少归家,发现你不在,听吴婶说你来了这儿。我想着无事,便来寻你,正好看看岳丈。小筝,你这又是闹得哪出?这孩子又是?”

    “原是这般。”筝离开崔植筠身侧,假意抹抹泪,“这是我大哥的孩子,今日我大嫂替我哥归京述职。把孩子先留给我们,自己进宫面圣去了。”

    “来小家伙,这是姑丈,快见过姑丈。”

    筝动了动小家伙的手,崔植筠这才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挂着眼前人,瞧他没多言语,伸手从太史筝怀里接过了这不轻不重的小家伙。

    崔植筠问:“岳丈呢?”

    筝说:“在厨房呢。”

    崔植筠点头牵过了筝的手,小两口并肩往里走。

    可还未走出几步,筝便提议说:“二郎,你饿吗?不饿的话,咱们就在这儿等会儿大嫂吧,约摸着她也该回来了。咱们在这儿前厅迎迎她,免得待会她归家时无人相迎。”

    “好,我听你的。”

    崔植筠能有什么意见,他家太史筝说了算-

    小两口带着孩子就这么坐在堂下,小家伙这会儿大抵是玩累,竟靠在崔植筠怀里睡着了。

    筝噘噘嘴,有些不满,“诶?他怎么这会儿这么消停,被你一抱就能睡觉。你是不知方才他有多能闹腾人。不过这敢情好,崔二郎,往后咱的孩子,都靠你来哄,我可就不用管喽。”

    崔植筠闻言发笑,却收敛着唯恐吵醒身前趴着的小人。

    小两口相视一眼。

    筝似乎读出崔植筠眼神中的”别有用心“,当即低声言语:“崔二郎,打住,今晚暂停。开春前,也不差这一天。”

    可崔植筠实在冤枉,昨晚若非是她有意勾引,他又何故会把持不住?

    瞧他笑着应声说:“知道了。”

    前厅里小两口窃窃私语,可当筝趴在崔植筠肩头向外看,只念着:“这人……怎么还不回来?”

    谁知,不等这句话音落下,赵黑鸢归来登门,竟带着齐鲤元一块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四目相对之间,齐鲤元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崔植筠。

    赵卿,不是说没有年轻男人在场吗!

    欺君,欺君!

    这是欺君之罪,杀杀杀——

    筝望着齐鲤元,蓦然起身相问:“十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筝的话外之意。

    谁料,一句十哥竟叫帝王变换颜色,齐鲤元笑望许久不见的太史筝,明媚笑起。

    好好好,今日看在筝的面子上,就放你们一马。

    但瞧齐鲤元今日理由正当,昂首在小两口面前说:“朕来给赵卿的孩子,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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