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切给你一块最大的蛋糕,上面缀着两颗鲜红的大草莓。
接下来的时间,你端着盛蛋糕的纸碟,如坐针毡,又心不在焉。
你刻意避免着目光接触,却仍一次次与她视线相交。在嘈杂的谈笑人声中,气氛那么的欢快热闹,目光却能如此安静。视线在空中触碰之时,你读她读得透彻。
这么明显,你过去竟然没有发现。
只需一个线头,便缠绕起无数的事件——
上课时她总是向右转头看你,露出白皙的右侧脸与小巧的耳垂,你被她看得莫名,出言提醒她好好听讲认真记笔记;她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讨厌香橙味牛奶,要用巧克力味的与你交换;体育课上她拉着女友装作与你偶遇,四人在大榆树下消磨时间……
就算不是这些,她也把真心话明言过许多次了——每次你讲完题,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最喜欢数学好的人了!就像你这样的!”
此时,在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中,你一边回忆,一边越发沉默。
陈知玉发现了你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勉强笑笑:“没事。”
“怎么不吃蛋糕?”陈知玉又问,“不吃给我。”
你把一口未动的蛋糕递过去,这才察觉到久久端着纸碟的手腕已经酸痛。
傍晚时分,除了几个与果果关系要好的女孩子外,其余同学都告辞散去。果果依依不舍地送到小区门口,又看向你,问:“顾如风,你是不是不喜欢蛋糕,也不喜欢草莓?”
你说不是,和陈知玉骑车离去。
路上,陈知玉笑着道:“我看果果好像特别关心你啊。”
你握紧刹车,心弦紧绷,努力想在一溜儿的鸣笛声和叫卖声中分辨他的语气,想知道他是否不虞。万幸,没有。
你说:“没有吧。别乱说。”
陈知玉骑到你身边与你并排,压低声音道:“喂,我又喜欢她了。”
他总是重复这句话。每当在操场或教室看到果果身边围着一群男生,他就会心灰意冷地对你说:“我不喜欢她了,还是学习最重要。”可一旦果果和他说话,他又会骤雨转晴,兴高采烈地告诉你:“我又喜欢她了。”
有一段时间你烦死他了,觉得他像个敏感多情的林妹妹。同样的对话一天能重复好几次,你耳朵都快起茧,每次都以嗤笑回应。
可今天你笑不出来。
你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甩开他,闷声道:“明年就中考了,你应该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三角函数会了吗?解方程组会了吗?期中考试的错题改完了吗?等考上好大学,你再花时间去谈恋爱。”
陈知玉追上了你,道:“你今天咋回事啊?在果果家里时就开始了,一直心事重重不说话,果果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诶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他骑车横在你面前拦住你,你被迫停下,在他寻根究底的目光中,妥协道:“你知道,我想考一所好高中,我需要努力学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在熟稔后,他知道了你的家庭境况。他知道你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和打牌彻夜不归的母亲,知道你父母间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知道出轨、谎言与讥讽。
知道你有多想逃离那个冰冷又虚伪的家。
于是他的目光柔软下来:“我知道。”
你看向他:“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你已然下定了决心。
*
从那以后,你不再给果果讲题。新买的厚厚的模拟试卷堆在课桌上,筑起了与前桌的屏障。下课铃一响你便埋头刷题,短短几天,用完的草稿纸堆了整整一寸厚。
果果被你的冷淡挡回,减少了转头和你说话的次数,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她不再与你偶遇,也不再送你一颗包装精良的巧克力。
从偶尔不得已的目光接触中,你知道,你的意思已传达到位——你知晓并拒绝了她的情感,她全然清楚。
陈知玉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追问你们两人,却显然没有得到答案。你不知果果是如何告诉他的,但你的回答是:“马上期末了,只想刷题。”
他默许了你的答案,依然在午后与你漫步校园,却不再把果果挂在嘴边,也不再提喜欢。
你暗暗惊疑,他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再也不提口头禅似的那两句“我不喜欢她了”、“我又喜欢她了”。你多么希望他不要发现,他是十四岁的你最不想伤害的人。
于是在一个秋叶飘零的午后,你告诉他:“我谈恋爱了。”
陈知玉惊愕地瞪大眼,差点打翻手里的奶茶,声音变了调:“……啊?!”
他紧接着问:“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网上的一个人。”
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机,手机里没有语音和视频功能,只能用按键打字,正适合网恋。
贴吧和论坛俱是火热,你在一大堆找网恋对象的帖子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和你年纪相仿,并且不要求爆照的楼主,加了企鹅,聊得算是愉快。
陈知玉依然震惊:“等等,你、你你网恋?你不是要好好学习吗?”
你说:“我可以兼顾。”
“啊?啊??啊!”陈知玉一口把奶茶纸杯吸瘪了,往垃圾桶一扔,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问,“你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吗?”
你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隔着一根网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人是鬼?!”陈知玉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语言像春洪一般向你猛烈涌来,“万一是个四十岁的阿姨呢?万一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呢?万一是个骗钱的骗子呢?万一把你骗去割肾呢?!”
你有些苦恼:“相反,我觉得我比较像骗钱的那一个……”
那段时间你沉迷于一款名叫“地下城与勇士”的横版2d格斗游戏。某个周六晚上,你沉迷游戏忘了回复网恋对象的消息,本来以为对方会生气,哪知她竟然提出要和你一起玩。加了好友之后,你发现她的号满级,装备上乘,刷副本的技术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倍。她带着你刷遍了几乎所有副本。
此外,她送了你好几套情侣时装,还有一只战力极强的宠物,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上千块。
你跟她提过许多次,让她不要再送你礼物,可她总是满不在乎地回复:“我想和你穿情侣装嘛。”
回复消息时,她的游戏角色魔道学者可爱地蹦了蹦,头顶浮现出一颗粉色的桃心。
你说服不了她,只好提出给她补数学。她比你低一年级,数学考卷一团糟。每天放学后,她会把作业拍给你看,你帮她检查作业,讲解错题,再聊一聊学校里的趣事,互道晚安。
听完你的话,陈知玉狐疑地说:“女生会往游戏里冲那么多钱吗?女生会玩dnf吗?你又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万一和你网恋的是个男生怎么办?”
你觉得他简直莫名:“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生就不能玩游戏了吗?”
“那你技术比人家差?”
陈知玉一边走一边叹气,不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你,不时摇头啧啧。
你想起了这场谈话的初衷,你叫住了他。
“之前我不该那样干涉你,你如果喜欢果果,我支持你去追求她。”
陈知玉转身面对着你,有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很深,然后他笑了笑,去小卖部买了两听可乐。
你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你甚至觉得,他知道一切的始末。
在一次模拟测试后,果果换了座位,搬离了你的前桌。她从你和陈知玉的生活中淡去,一切都像九月的秋风,平静了下来。
在一个下午,你因感冒发着低烧,身体不太舒服,便请假不去上体育课。
你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捧着热水慢慢喝着,读一本课外书。
正巧语文老师抱着厚厚的月考试卷路过教室,探头一看,出声叫你:“哎呀,小顾在呀?正好,来帮我批卷子。”
你跟着语文老师来到办公室,进门时脚步一顿——办公室里,数学老师正在训人,果果攥着皱巴巴的月考试卷,垂着头听训。
“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比上次少考了三十多分,及格都及不了!”数学老师语气严肃,“上课也心不在焉,重点题型讲过无数次,结果还是做错!”
语文老师让你坐到办公桌里侧,给了你一份标准答案,让你照着批改,又说:“拿不准就问我。”
你进门时,果果飞快地瞥了你一眼。那双眼睛本来并不湿润,可这一眼后,难堪和难过如春潮涌现,她的眼圈红了。
“哭,还哭!明年六月就中考了,不好好下功夫,哭什么哭?哭有用吗?!”
数学老师又叹了口气:“站着干什么?过来听讲!”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你在数学老师抑扬顿挫的讲题声中,帮语文老师批改试卷。
下课铃响时,你走出办公室,身后紧跟着另一道脚步声。你转过教室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
“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很好笑?”果果的声音依然有些哽咽。
你转过身,从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给她。你知道她此时形容狼狈,便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接过卫生纸。
你拿过她手里的卷子,看了看错题。你本就在发烧,此时更觉得头晕眼花,只好用脊柱抵靠着冰冷的墙壁,忍过一阵晕眩,声音有些低哑地说:“有大概二十分是因为粗心丢的,下次注意就好了。数学老师性子急,你没他说得那么差。”
沉默了一会儿,果果拿回卷子,低声道:“你还有别的话吗?”
这句话显得突兀,你却明白地知道这孤零零的话语的前因与后果。
你说:“没有了。”
你转身离开。
“顾如风。”她叫住了你。
你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示意你在听。
她又叫了一遍你的名字。
“顾如风,你真的特别冷血,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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