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如风二十载 > 16、第 16 章
    大巴车到了站,你转了两次公交,爬上一百多级台阶,又穿过重重叠叠的花园和回廊,终于回到了宿舍。


    你一直把信拿在手里,信封被捏住的两侧已微微洇湿。你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夹入一本课外书,放在你的枕头下方,可供你在入睡前与醒来后一次次翻看。


    这封信像一方精致的玉匣,将你那颗无处安放的惶恐心灵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知道自己是被重视、被珍爱的,人便会自信沉稳。


    心有定数,此心安住。从那以后,你明显地开朗起来,不再主动将自己隔离于孤岛之上,开始试图融入班级生活。


    ——但班主任显然觉得不够。


    在秋季运动会开始前一周,教语文的班主任把你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对你说:“小顾啊,你成绩非常优秀,也非常聪明,但人不能太孤僻,生活中也不只有学习。你看啊,下周的运动会,咱班上大多男生都报了至少一个项目,你是不是也报一个?”


    你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赵老师,我是真的不擅长运动……”


    “擅不擅长都没关系,重在参与嘛。”班主任笑吟吟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咱们班级是一个集体,对不对?再说了,年轻小伙子,身高腿又长的,跑步、跳高、跳远,肯定不在话下。”


    她说着翻开蓝色封皮的报名册,手指点过一个个体育项目,停住了:“喏,刚好,男子1000米还差一个名额,你报一个。”


    你条件反射地开始汗毛倒立。从小到大长跑都是你的噩梦,初中时一次次地补考、靠着陈知玉帮你作弊才通过考试的恐怖经历至今历历在目。上高中后你坚持每晚去操场跑五圈,勉勉强强地维持住了体育成绩,可也只是勉强及格而已。长跑过后胸腔充血、喘不上气的感觉是你的最怕。


    你闻言苦笑:“赵老师,其他项目我可以报,跑步是真的不行。”


    班主任说:“那你当咱班的扛旗手。”


    运动会开幕式前会有各班走方阵的亮相,扛旗手在班级最前方,一般由身材高挑、力气大的男生担任。虽然会被目光聚焦,令人尴尬,但也比1000米好了太多,你只好应下。


    班主任喝了口茶,笑眯眯地又道:“年轻男孩子嘛,多运动运动又不会少块肉。你腿长,跑一步等于别人跑两步,真的不报1000米?”


    “真的不行,赵老师。我从初中开始体育就不及格。”


    “那更要多练练嘛!”


    你心里苦,开始回忆是哪里出了错,让班主任执意拉你融入班级活动。哦,你想起来了,这一次的月考语文作文中,你写了一句事后回想起来酸得掉牙的话:“我对自己的爱鲜明美好,没有情敌。”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安静的站在门口,是语文科代表苏锦华。


    班主任看见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冲他招手:“这次月考的答案,复印了发下去吧。”


    苏锦华垂着头走过来,与你擦肩而过时身体明显僵硬。他接过班主任手里的答案。


    班主任严肃地对你说:“你再考虑一下,1000米。”


    你心里苦笑着离开了办公室,班主任一冷脸,你大概是没有拒绝余地的。


    可下一个课间传来消息,苏锦华报名了男子1000米长跑。你大大地松了口气,回宿舍后破天荒地打破了僵冷的沉默,对他说谢谢。


    他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古怪又冰冷:“我自己想报的,和你没关系。”


    你耸了耸肩。


    运动会在锣鼓齐天的欢快音乐声中揭开帷幕,冗长又嘈杂的开幕式结束后,你揉着因扛旗而酸痛的肩膀走向角落的座位,刚想坐着休息一会儿,又被班主任拉住了。


    “你来当后勤啦啦队队长。”她拍了拍你的肩膀,推着你走到物资补给处,小桌子上堆满了苏打水、葡萄糖和能量饼干,“同学参加完项目回来,你就递水,对成绩好的要关心,对成绩不好的要鼓励。”


    班主任是铁了心要让你融入集体,你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她满意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你站在操场的终点处接应班上的运动健将,并按照班主任的指示给予关心和鼓励。


    “第一名,太厉害了!刚跑完不要坐,站着多走走,喝点葡萄糖。”


    “没事,倒数第二而已,还有个垫底的呢。”


    “下次加油!吃点饼干吧。”


    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啦啦队队员们,递水,递吃的,扶人坐下,一切井然有序。


    男子1000米长跑比赛当天,你们班诞生了第一名。苏锦华冲过终点线,啦啦队员们惊喜地欢呼着,有人递水,有人递毛巾,他却脸色苍白地跌倒在地,晕厥过去。


    在四周的惊慌骚乱中,你拨开人群半蹲下去,沉静地说:“没事,来个人和我搭把手,送他去校医院。”


    你和体育委员一起送他去了校医院,医生检查出是缺水缺糖导致的晕厥,并不严重,注射了一针葡萄糖便离开了。


    你对体育委员说:“我在这守着就行,兄弟你回去吧,正好去告诉老班一声,让她别担心。”


    体育委员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苏锦华醒了过来。他脸上先是清醒过来的人固有的茫然,而后目光落在你身上,迷糊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惧,猛地弹坐起来,抓紧了床单。


    你冷眼观察着他——人刚醒来时的反应是本能,本能是骗不了人的。他在怕你。


    他抖抖索索地弯腰穿上鞋,连床头的眼镜都顾不上拿,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跑去,差点一头撞在输液架上。


    你慢吞吞地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拿纸擦了擦手指。你说:“站住。”


    他背影一颤,却听话地止住了脚步。


    你起身走到他面前。


    “抬头看着我。”


    他又是一颤,慢慢地抬起头来。


    “苏锦华。”你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怕我?”


    他目光躲闪,没有说话。


    你说:“我们是同学,也是舍友,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你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让我很疑惑,很困扰。”


    苏锦华原本紧紧地抿着唇,听闻这话他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半晌后才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问:“我……我让你困扰了吗?”


    你想了想,说:“有一点。”


    “抱歉。”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又说:“对了,恭喜你为班级赢得长跑第一。医生半个小时前给你打了葡萄糖,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坐着慢慢讲。”


    苏锦华揪紧了衣角,手背凸显出青筋,又慢慢松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在病床上坐下,酝酿了很久后,终于抬头看你:“顾同学,我……我确实有点怕你。”


    你耐心地问:“为什么?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并没有任何交集。”


    “你……看起来很冷漠,很难接近。你身上有种气场,有种……”他停下来物色合适的词语,放低声音道,“毁灭一切的气场。我不敢、不敢靠近你……”


    你觉得他在扯淡,世上没有比你更阳光向上的人了。


    “还有吗?”


    他摇头。


    直觉告诉你,他没有说实话。可你要的不是原因,你要的是结果。


    “行,我知道了。”你说,“我不会吃人,也不会毁灭世界。以后我们能尝试着好好相处吗?”


    苏锦华这次沉默了更久,然后他看向你,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眼神令你莫名不安,而在那之后很久,你才骤然明白,那是一个人准备好清醒着沉沦下去的眼神。他做好万全准备,冷眼看着自己幸福又痛苦地坠入深渊。


    深渊在接近他,他无力逃离。或者,他不想逃离。


    运动会结束后的那个周一早晨,天还没亮,你的蚊帐被轻轻拉了一下。困得睁不开眼的你将蚊帐拉开一条缝,穿戴整齐、背着书包的苏锦华站在床边。


    他有些拘谨地轻声问:“顾同学,已经七点半了,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你睁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和他对视。半晌才想起来,他答应了要尝试和你好好相处。但,七点半叫你起床吃早饭?不要啊喂。


    你扯过被子蒙住头:“不吃。”


    “可你每天都不吃早饭,会伤胃的。”


    “我是铁胃。”你含糊地说,“我要睡觉。”


    他声音有点愁苦:“那、那我帮你带早饭去教室,好不好?”


    你一心打发走他:“饭卡在桌上。”


    “好的。”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远去,你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那天你照例和钱渊踩着铃声进入教室,两个热气腾腾的红糖馒头放在你桌上,饭卡工整地放在书本中央,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往常第四节课一开始,你就会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地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要早起去食堂。可睡懒觉的诱惑太大太大了。吃饭和睡觉是人生头等大事,鱼与熊掌怎可兼得?


    可是那天,你不但睡了懒觉,还吃到了香喷热腾的红糖馒头。


    苏锦华不再躲你,他开始加入宿舍的睡前卧谈,从前你一说话他便像被点了哑穴,现在他专心地回复你的每一句话,对另外两位舍友的话敷衍而过。钱渊和宋文惊讶极了。


    事情不止于此。


    晚自习结束后你会去操场练跑步,那天你气喘吁吁地跑完五圈,撑着膝盖喘气时,苏锦华出现在了操场夜灯的昏暗光芒下。


    他把保温杯递给你:“顾同学,你的杯子忘在教室了。”


    你拧开杯盖,水温介于温凉与滚烫之间,刚好适合入口。你喝了大半杯后缓过气来,问:“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在操场?”


    他眼中闪过慌乱,却被很好地掩盖下去:“你提过你晚上会跑步。”


    “是吗。”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叫我的名字就行,别一直叫我顾同学,咱是舍友,不要这么生分。”


    “好……顾如风。”他放轻声音,念得飞快,就像你的名字烫嘴。


    你从书包里拿出外套披上,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对,兄弟,就这么叫。走吧,回宿舍。”


    他僵成了一根木头,机械地跟上你的脚步。


    你心道,他还是怕你。你还得再和蔼可亲一些。


    一日你从信件收发室出来,手里拿着陈知玉和果果写给你的信。一片枯叶打着旋飘落在你的肩头,你抬头望去,只看见光秃秃的褐色树干,冬日已至。


    可你并没有收到许潇然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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