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她不可


    “这红得有点厉害啊, 小姑你晚上到底吃什么了?”


    卧室的灯瓦数不高,又是暖黄色,黎何洋有点近视, 感觉看不太清楚,他又凑近了些, 问道她。


    “过敏的话, 身上也会有反应吧?小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忘了我妈先前就是过敏才弄出来荨麻疹的?”


    “没有!我没有过敏!”


    黎何洋说着着急起来, 凑得更近, 黎菁慌忙捂住嘴, 急急忙回道他。


    “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就是晚上吃了辣鱼, 辣着了, 没有什么过敏。”


    “辣鱼给你辣成这样?咱们家以前吃辣鱼没见你这样啊。”


    黎何洋狐疑,想再仔细看看,但黎菁脸已经偏向了一边,不让他看。


    “那家饭店老板是衢城那边的, 他自家的辣椒, 干辣干辣的, 就成这样了……”


    “好了,很晚了, 你赶紧回你房间去, 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明天还要早起呢。”


    黎菁心虚的三两句糊弄完, 开始赶人。


    黎何洋没立马走,他直起背, 眼睛黑亮的看着她:“早起,小姑,你打算明天和我一起去收废品?”


    “”


    “我和你去,你敢带吗?”黎菁盯着他幽幽一句。


    “你爷爷现在还盯着我呢。”


    “”


    黎何洋立马蔫了,他挠挠头顶的香菇头,“还是再过段时间吧,最近也天热,等十月过后天凉下来我喊你。”


    “你不和我去收废品,那你早起干嘛呢?”


    “去玩,好久没去一百了,我去逛逛。”


    黎菁刚被抓包,心里尴尬得不行,就想赶紧把黎何洋打发走,要告诉他明天去干嘛了,以他性子肯定还要问一通,她含糊一声,想起什么,又看向他:


    “你明天别上街收破烂了,六百那边我联系了仓库廖主任,他已经同意把六百的纸板箱子那些给我们收了,就是需要我们自己拆箱整理,今天我去库房看了下,已经堆了一堆,你过去收了,找廖主任的时候和他讲,是我让你过去的就行。”


    “六百的纸板箱子?全部吗?”黎何洋愣愣的张了张嘴,问道。


    黎菁看他一眼,“当然了,既然要收,肯定是全部呀。”


    黎菁那天看黎何洋那热得满头大汗,汗留下来都落眼睛里的模样,她是真心疼了,关键这傻小子还担心她没钱花,从裤兜里摸了几张湿乎乎的钱给她,说是前两天赚的。


    她心一下子沉甸甸得不行,想开口要他别干了吧,看他说起收破烂的事一脸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又张不开嘴,只能想办法让他轻松点了。


    六百那些废纸箱子原来是和废品站那边直接对接处理的,但最近废品站那边缺人手,安排不出人和车子过来收,箱子就堆在了库房没人处理,黎菁无意间撞见廖主任领着几个装卸工人在那边拆箱子,她心思一动,上去打了个招呼,提了提这个事情。


    廖主任那人一贯向钱看,向利看,他当时没拒绝也没同意,和她打哈哈。


    她不死心,中午回家把陆训送来的海参和西洋参拿上,再顺了一条黎万山的烟上了廖主任家,总算以比废品站收购价便宜一成的价格把事情谈了下来。


    想到这里,黎菁又和黎何洋道:“纸板价格已经确定好的,不管怎么浮动,我们都只赚一成,我们现在没有本钱,弄不到大仓库,也不能囤积等价格合适,所以就先这样吧,挣个辛苦钱。”


    “廖主任喜欢抽烟,你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另外你把废纸箱收完以后,别忘了帮忙把库房清理干净,留个好印象,反正你机灵点吧,以后要经常打交道的。”


    黎何洋整个呆了,六百的废箱子每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去拉两趟绝对抵得上他在外面跑一天的。


    他从来不知道废品生意还可以这样子做,一霎,他好像通向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不禁想到:“六百的废纸板能给我们收,别的百货是不是也可以?”


    黎何洋想的,黎菁当然想过,但他们这么做的话,相当于是截了废品站的胡,只六百这边,她都通过送了百货大楼张姐几斤陆训送来的大黄鱼,找了张姐婆婆去搞定废品站那边。


    要接连几个百货的都吃下来,光张姐婆婆一个人可搞不定。


    他们的废品最终是卖到废品站的,不能和那边闹僵了,不然人家随便卡她们一下,他们这个生意就做不成了。


    黎菁弯眉一皱:“现在还暂时不可以,我还要想一想怎么去操作,我们要所有百货大楼的纸板生意都做的话,是直接在和废品站那边抢生意,必须和那边打好招呼才行,六百这边我也是找了人去打招呼的。”


    实际要不是陆训送的那堆东西,她都不敢去干这个事情,一成利的废纸板赚不到几个钱,就送廖主任的那些东西也得黎何洋拉个十来天六百的废品才能赚回来。


    她也不能一直送礼,不说家里有没有那么多礼来给她提出去,做生意光靠送礼也长久不了,很容易被人撬了去。


    要真想把这生意做好,她们还得有自己的优势才可以,不管是和百货大楼还有废品站那边打交道,都是一样。


    黎菁没做过生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没什么思绪,她手捂在嘴上热乎乎的也不舒服,不禁又赶起人来:


    “这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乱来,一口吃个大胖子只能把自己撑死,先把六百的纸板收了再说吧,好了,好晚了,早点回去睡吧,我要收拾衣服去洗澡了。”


    黎何洋一点儿不想走,他还想和黎菁讨论下收废品这个事情,他是发现了,他小姑有那么点做生意的脑子,他们要是好好整,没准儿真能赚到大钱呢。


    黎何洋心里仿佛烧了一团火,兴奋甚至亢奋起来,不过黎菁明显不肯多说了,他也不敢不听话,只能失落的应道:


    “好吧,那我明天先去把六百那边废纸箱子收了。”


    “嗯,”黎菁点点脑袋,捂着嘴从床上起身去高柜那儿找明天要穿的衣裳,想起什么,又叮嘱一句:


    “要是廖主任不在,你就找他徒弟邱大海,他也是个喜欢烟的,反正你带着香烟总是没错的。”


    “行,我知道了,我这些天也带着香烟出门的,有时候要给废品站那个老头子。”


    黎何洋琢磨着他爸的香烟还是太差了点,得拿一包爷爷的才行,花钱去买香烟,他是没想过。


    自己挣钱了才知道有多难,他的钱都得留着收废品和养小姑,给她凑嫁妆,别的都能省点是点了。


    这么想着,他突然想起先前茶几上好像放了两包香烟,顿时也不多留了,说一声:“那小姑你早些休息。”匆匆跑楼下拿烟去了。


    到底多红多肿啊?


    黎何洋一走,黎菁手从嘴上拿下来,想起黎何洋先前的话,她停下找


    忆樺


    衣裳的动作,去了梳妆台前。


    小屋的灯是老式吊灯,灯泡的度数不高,暖黄色灯照着屋子,不算多明亮,但把人的样子看个清楚还是没问题。


    黎菁透过镜子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先前梳好的头发这会儿有碎发毛支出来,两边的辫子也毛毛松松的,看起来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一双眼看着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水润润的又带着点勾勾缠的,再看她一张嘴,她唇本身就比较丰润,带着点嘟唇,这会儿微微肿嫣红如血的样子,显眼得很。


    黎菁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想起先前她在楼下和申方琼黎万山他们待了那么久,她不由庆幸的抚了抚心口,还好当时他们都没注意。


    不过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黎菁微弯身过去,脸凑向镜子更近一些,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嘴,这一看才发现,她下唇唇珠的地方不止是吸出了血痧,还有个牙印留在上面。


    眼前浮现出他几次在上面拿齿尖碾磨她的画面,黎菁的脸一霎起了红。


    他属狗的吗?用牙齿咬她,还给她留下了印子。


    黎菁摸着唇边的牙印,偏头瞧了眼床头铁皮青蛙小闹钟的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先前太着急她都顾不得他,现在他人应该已经都快到家了吧?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走到了窗户边看往院门方向,这会儿夜深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静,也看不见什么。


    ——


    陆训人当然还没到家,先前黎菁那么受惊的一推,他意识到自己先前情难自禁孟浪了,竟然在她家门口吻了她。


    他有些担心她被家里发现不好和家里解释,站门边等了一会儿,听见申方琼喊了她进屋,他也没马上离开,立在她家门口的大树下,不知道站了多久,二楼上一间屋子的灯亮了,看着窗口橙花窗帘拉开,她袅娜的身影在窗边闪过,他心才算踏实下来。


    静默的又等了一会儿,她人没再出现在窗口,猜想她应该去洗漱准备睡了,时间也确实晚了,他才转身出了家属院开车去武进那边。


    一路飞驰到武进家已经十一点十分,不过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武进还没睡,顺子也还在。


    吃得一片狼藉的饭桌还没收拾掉,院子里正闹哄哄一团,顺子捂着肚子在大叫:“草!别让他跑了!王八蛋!”


    下午夏经理打来的那通电话如陆训所料,是个提醒电话。


    十点半,一桌子人喝酒喝得热闹的时候,武进拴在养殖场的两条大狼狗狂叫起来,武进提前安排守在养殖场那边的人听到动静从暗处出来,把人逮了个正着,之后武进牵一条大狼狗出去,又逮了另一个盯他们喝酒的人。


    两个人,一个是本村的,村里有名的溜子王癞疤,一个不认识,长得黑壮,先前武进安排守在暗中的两个人拳脚功夫不算差,最后却被他打趴下了,要不是另一个人灵机一动拿电捕鱼的杆子电了他,都叫他给跑了。


    武进和顺子一起审两个人,本村的溜子王癞疤一拳头都还没下去就全招了,说黑壮男前两天找到他,给了他一百块钱,要他帮忙盯武家人和养殖场的哨,要是他能帮忙给他放风让他进养殖场的话,事成后,还会给他一千块钱好处,而且这个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王癞疤游手好闲,家里的田分下来他直接没要,用一年三百斤粮食三十斤白酒的价钱给别人拿去种了,他呢,每天靠着在村子里偷摸过日子,今天在这家偷只鸡,明天去那家捉只鸭。


    大家都知道是他干的,但这个人就是个滚刀肉,死赖皮,打不听骂不动,想送他去劳改,他又没犯大罪。


    全村上下,王疤癞唯一没偷到过的地方,只一个武家和他们家的养殖场,不是没偷,而是每次都失败了,被武家的几条大狼狗咬了好几次,现在他腿上还瘸着一块儿肉。


    王疤癞恨死了武家的几条大狼狗,这次这人找到他,告诉他,他有办法解决掉那几条大狼狗,还给他钱,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前面几天,武进老爹都吃住在养殖场,几条大狼狗拴在四处,没有一点儿能下手的机会,一直到前天晚上,武进老爹在养殖场摔了一跤,严重是不严重,但家里人却不敢叫他摸黑守夜了,王疤癞和黑壮男意识到机会来了,准备动手,哪知半道上碰见武进回来了。


    王疤癞在村子里最怕的就是武进,看到他,就想到武进在他身上落下的不留痕迹,却痛得他死去活来的拳头,他哪里还敢把人领去养殖场,赶紧溜了。


    王疤癞溜了,黑壮男不清楚情况,以防万一,他只能暂时放弃计划,回去寻王疤癞。


    武进回来了,王八癞就想反悔,哪知道黑壮男竟然直接给他加了高价,只要他能帮他到养殖场下两桶药,他一次给他五千,事成后还安排他出去躲。


    五千块,王八癞听得眼睛都直了,咬牙豁出去应了。


    所以白天王八癞就一直在寻摸有什么下药的机会,打听到武进家今晚有客人,王八癞和黑壮男觉得时机来了,便有了先前那出。


    没想到武进他们会提前收到消息,而黑壮男在扔给武家的大狼狗生肉后,大狼狗不但没吃,还狂叫了起来。


    事情差不多清楚了,唯一不清楚的是黑壮男的身份。


    只是这黑状男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顺子几拳头下去,自己手都揍痛了,他却一声不吭。


    武进试着用他的方法审人,最后也不奏效。


    弄到最后,顺子惹毛了,攥着黑壮男衣领:“你他妈的说不说你哪里来的?就算现在不说,等到了派出所你逃得过?”


    “我说什么?我只是来村里买鱼的,王疤癞是在污蔑我。”黑壮男直接不承认。


    “你他妈买鱼带喂狗的药,还带两桶药鱼的药水呢?”


    黑壮男抬头,嗤笑一声:“什么药水?我不知道,你们找到在哪里了?”


    “至于喂狗的药,那不是王八癞下的吗?他和我说这边有狼狗,咬人凶,不想被咬,身上带块肉合适,我只是听他的话,可不知道那肉里有药。”


    “你他妈!”


    黑壮男睁着眼说瞎话,顺子他们也确实还没找到黑壮男药鱼的药在哪儿,无疑是颗定时炸弹让人心里不安稳,顺子急脾气,他火冒三丈,攥起拳头又要朝黑壮男砸下去。


    哪知这时,黑壮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挣脱了手里的绳子,眼神一狠反手给了顺子肚子一拳头,又扭身要逃,武进见势不对,立即上去拦。


    黑壮男却在这时迅速抄起地上的王八癞把人直接扔给了的武进,武进被阻拦,先前捉黑壮男的两个人受了伤正在远处凳子上药,武老爹在帮忙,一时竟没人来得及拦。


    陆训便是这时候进来的,和要跑的黑壮男迎面撞个正着,听见顺子那声喊,他眼一厉抄起拳就朝黑壮男挥了出去。


    陆训出拳如风,黑壮男脸上挨一拳还没反应过来,他下一拳头已经又挥向他,接着一个抬腿一踹,黑壮男膝盖一痛咚一声半跪在地上。


    黑壮男还要反击却被陆训迅速拽过他胳膊往边上一个用力卸掉了他的胳膊,再另一只手反手一个擒拿,让人趴在了地上。


    “绳子给我。”


    陆训出声,边上武进和他一惯配合默契,音落之际,地上一节绳子已经落到陆训手上。


    用和先前武进不一样的绑法绑了人,陆训这才看向黑壮男,只一眼,他眉心便皱起来:“黑三?”


    “串子,你认识他?”顺子先前肚子挨了一拳,还没缓过来,捂着肚子朝这边过来,闻言,他忙问道。


    边上武进也看向陆训。


    “黑三,乐天地的打手。”


    乐天地,这两年才开的舞厅,也是如今宁市最大的舞厅,一些土老板谈生意的常去之地。


    陆训他们生意杂,和土老板们打交道也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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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没分量,那些场合避免不了,陆训武进顺子都轮流去过两回。


    后来武进媳妇儿发现了,哪怕知道武进他们纯粹去喝酒的,她也受不了,怕武进受不了那些扭腰摆臀的诱惑,闹了起来。


    顺子媳妇儿那时候正大肚子,知道了也闹。


    两个人都指着陆训去,但陆训其实最讨厌舞厅那类地方的,他也是绝,想了个一劳永逸三兄弟不用去舞厅的办法,那之后三兄弟再没进过舞厅,都组饭局约土老板们谈生意。


    所以武进和顺子都不认识黑三。


    陆训会认识黑三,是因为黑三还有个身份:“杜建的一个表弟。”


    “什么玩意儿?杜建?”


    陆训话一出来,顺子声音一瞬高了起来:“所以,你是杜建那孙子安排来的?”


    顺子气得肚子更痛了,他脸色都青下来,还忍不住开骂:“艹杜建那个孙子,他妈的,我们当初是撅了他家祖坟?”


    “好心带着他一起干,他妈的截胡我们的渔轮,没得逞要走,拱走了手底下好几个人不提,还把当初收购站的客人拉走一大半,现在又来搞下药这套?狗娘养的,生儿子没□□儿”


    武进眉头也皱起来,但他没说话,顺子只认识杜建两年多,他和陆训却是认识人七八年了,当年也背靠背一起奋战过。


    不知道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训倒是反应淡淡,看清楚人是黑三,他甚至绕去他身后给他松了绑,再抬手给他手臂正了位。


    “黑三,你妈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


    陆训态度温和,黑三却一改先前的硬,他脸色隐隐发白,甚至不敢从地上起来,他得过陆训的恩,也见识过陆训一步步设陷进把他表哥整得多惨,被逼到跳河,但最后也是陆训出现,估摸着时间亲自下水去把人捞了起来,告诉表哥恩怨了了,那一幕幕黑三至今回忆都恐惧。


    好一会儿,黑三艰难道:


    “训哥,这事主要是常老板的吩咐,他想借着水产这个事,探个路,目的是你手里刚吃进来的那批废钢,建哥想拦,没拦住。”


    黑三的话一出来,顺子武进齐齐变了色,顺子难得没有破口大骂。


    “嗯,我知道。”


    陆训表情淡淡,他似有可无的轻应一声,捏着绳子起了身:


    “你回去吧,告诉杜建,常雄的饭不是那么好吃,他要愿意回来,我这边车队还缺个管事的人。”


    黑三趴在地上看他一眼,从地上慢慢起身,低头说一声:“我会回去告诉建哥的,训哥你也当心”


    黑三说完,又把药水放的位置说了,紧攥一下手掌走了。


    他一走,顺子立马着急的问道陆训:“串子,常老板那里”


    “不要紧。”


    陆训抬了下手打住顺子的话,看向院子,武老爹和两个上药的人因为黑三突然闹起,这会儿已经围过来,两个青壮年赤着上身,一眼看出身上青紫,远处的凳子上还摆着跌打药,他们的衣裳也在那儿。


    “受伤了?”陆训皱了皱眉。


    这两个青壮年是本村的,在养殖场上班,这半年武进不在家,陆训过来多,彼此都认识了,两人对陆训也很佩服,见陆训问,都赶紧道:


    “不要紧,陆老板,一点小伤。”


    “还是要当心,黑三下手狠,还有自己一套拳脚法,最好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训十几岁的时候在黑市上见到过一个人挨了打,当时好好的,能动能走,后面几天突然暴毙没有了,那以后他对人受伤都很重视,他看了武进一眼,武进心领神会,他当即道:


    “扬子,超子,今晚你们辛苦了,你们两回去歇息吧,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养殖场这边给报账,这几天你们也在家好好休息下,过两天伤好了再来上班。”


    “那养殖场这边,还有明天的捞鱼?”


    扬子超子犹豫,他们知道武进说的休息一般都带着工资,只是两个人却放心不下养殖场这边。


    武进摆摆手:“捞鱼有大壮他们,就是多费点功夫,不要紧,至于养殖场这边”


    “养殖场这边不用担心,事情很快会解决,不会有人再过来。”陆训接话道。


    陆训发话了,扬子超子没再犹豫,谢过了陆训武进,两人去凳子那边拿了衣裳走了。


    院子里就剩武进顺子武老爹,陆训和武老爹打了招呼。


    武老爹做事一向有分寸,他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不小,不是他这个老头子能摆平,他只会养鱼,外面的事情他不懂,也不多问,知道他们有事情谈,他也不再打扰他们,和武进说一句等下把碗筷端厨房明早再收拾,就回屋歇息了。


    武老爹回了屋,剩下陆训武进顺子三个人进了堂屋去坐。


    “你来得晚,菜都冷了,要不我去厨房拿点花生米,我们就着花生米下酒?”


    武进把多余的碗筷和一些空菜盘腾挪到一边,和陆训笑说道。


    武进今年刚三十,国字脸,一身正气,他和陆训互为后背过,和陆训从不见外讲客套。


    陆训也不和他来虚的,他自己去立柜那边拿热水壶倒了杯水,过来拉开一张凳子坐下,看一眼桌上的快凝坨的菜盘,“你那点花生米留着下回吧,我这两天不沾酒,等下也还要回去。”


    他们三个人聚,就没有不喝酒的,武进愣了愣,不清楚陆训什么情况,不由看了眼他:“这两天不沾酒?怎么了?”


    “进哥,你别理他,从昨晚起,他突然就不沾酒了,说是闻着味儿想吐,真就毛病。”


    顺子原来担心死常老板那边,看陆训一脸淡然,像没觉得这事不能解决,他心慢慢定下来,拉开边上一张凳子坐下,听见陆训不沾酒几个字,他一下想起前面两顿应酬,忍不住吐槽起来。


    “他说不沾还真一口不沾了,偏我这次带慈城去的那个老板是个爱酒的,他不喝,我一个人顶着上,昨晚直接给我干吐了,今中午又接着喝了不少,我从来没感觉胃里那么烧得慌过,幸好这东西还算有良心,回来的路一直让我睡大觉缓着,不然我今晚都过不来见你。”


    “确实是怕有味道。”


    陆训倒是承认得爽快,还看一眼他们:“你们不觉得大热天一身汗味再混着酒味难闻?”


    “”


    顺子一脸瞧瞧这说的什么疯话的神情:“以前大热天一身汗臭你可没少喝,我们三,你他妈酒量是最好的,装什么蒜呢。”


    想起车上看见的讲电话那一幕,顺子一顿,像是发现什么,他又觑一眼陆训:


    “你是自己觉得有味儿难闻呢,还是怕熏着谁呢?”


    陆训脸色不变,他端起茶缸喝一口水,微一扬眉:“不是都一样?”


    一样个屁。


    顺子心里骂一声,嘴上哼哼道:“进哥和我哪个在这块不是你前辈,怕身上的味儿熏着对象直说嘛,你顺哥我又不会不挺你,非得拐着弯儿来,叫我猜半天你是不是有病了,你有劲没?”


    陆训不管顺子的念经,他低笑一声:“我觉得挺有劲。”


    “嘿,你这人”


    顺子还想说什么,陆训这时却正色起来:“进哥,常老板那里先前找你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和你讲的?”


    武进这趟去北方,主要是他们在沪市做水产生意的时候,无意间从沪市那边拿到一单废钢生意。


    这几年,宁城,准确应该讲是整个z省都处于钢材短缺状态,为了弥补这块儿不足,废钢产业逐渐市场化,往里面扎堆的多起来。


    陆训和武进最开始接触到废钢,还是因为蔡老板,蔡老板为人开阔大气,讲兄弟义气,结识了不少人,前几年他老婆担心他把家里的饭店搞垮了,就把饭店交给人打理,带着他出去做起电器生意,蔡老板老婆娘家好些是倒爷,专门走北边这条路子。


    一家人


    忆樺


    搭把手很正常的事,蔡老板跟着一块儿也算发了一笔小财,只是北边这两年乱,k3上更乱,去年年初蔡老板和他娘家几个兄弟在k3上被抢了,带去的几节车厢货全部洗刷一空,最后侥幸捡回一条命。


    蔡老板因为这事损失惨重,电器生意几乎维持不下去。


    为了东山再起,他找到了做废钢生意正干得风生水起人称万家钢的万家宝,求他带一带他。


    万家宝背靠家里人脉,手里资源多,他知道哪些地方有废钢,也知道出手给谁,只一点,万家宝不喜欢劳累奔波。


    蔡老板是他发小,为人他清楚信得过,加入进来他正好可以歇一歇,没怎么犹豫他就同意了带着蔡老板一块儿干。


    但蔡老板先前出远门被吓得狠了,哪怕想赚钱,他也不敢单独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手里有一车队退伍兵的陆训和武进。


    有那种特大的,出远门的交易,他就找陆训和武进陪着,然后从自己的利润里分一部分给他们两。


    陆训他们算是从蔡老板这里尝到了废钢这块儿甜头。


    只是这里面利润大,但水更深。


    在宁城,一个万家宝,一个七十年代就起家的常家常雄,还有一个歌舞厅乐天地背后的老板金彪,他们三个牢牢把控着宁城所有的废钢生意。


    旁人想进入,没有人带,喝口汤都别想。


    陆训他们拿到单子的那一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这笔生意要能顺利做成,沪市贸易公司那边他们算是搭上了线,今后他们可以绕开宁城,绕开万家宝,单独吃这块肉。


    而这块肉要是能吃下来,陆训想把手里头的各个项目全部做成规模化,产业化的本钱就有了。


    唯一的就是不动万家宝那边的人脉,需要独立去找废钢。


    陆训他们外面跑了两三年,k3都上了好些次,他们当然知道这东西要去哪里找。


    正好蔡老板那边找武进帮忙替他押一批货从k3过去,陆训就提议武进去那边碰碰运气,能找到货就试着做,找不到,把单子给蔡老板那边做,还能得个人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都要他们发财,武进在下k3遇到一伙人火拼的时候意外救下一个老头子,那老头是一家濒临关闭的钢厂的厂长,他手里压着一大堆废弃钢铁,是那家钢厂近十年的积压,远超过他们拿到的那笔单子数目。


    老头愿意把废钢卖给他们,并且以后还会帮他们源源不断的弄废钢,只是他们这次必须帮他渡过难关,一次性吃下他这批废钢。


    但他们这几年,也就挣了一点儿小钱,还全部拿来去搞红太阳电器和养殖场了,哪里吃得下这么一批货。


    陆训这边联系了沪市那边,那边很动心,只是体量太大,他们全部吃下也有点艰难,而商人逐利,人家知道他们的底后,还打算压价。


    比原来谈好的价要少一半了,这样的价,他们弄回来,除掉运费各方税费,最后挣个辛苦钱,和跟蔡老板一块儿外面跑差不多,最后走漏风声还可能会得罪万家宝。


    这事谁肯干。


    两方这么僵持下来,但他们能僵,老头那边等不得。


    为了不竹篮子打水,陆训找了万家宝那边,他知道万家宝手里捏着好几个国营大厂,其中包括半山那边钢铁厂的销路,他就算吃不完,也能啃下一大半。


    剩下的,陆训在沪市认识一些人,各方找找,处理掉的问题不大。


    最主要的,陆训有把握,一但他这边关卡没了,贸易公司那边也该松口了,当初那笔单子是贸易公司那边迫不及待要签的,他们手头也缺货。


    陆训都盘算好了,唯一没想到的是,他打电话给蔡老板和万家宝那天,万家宝那玩意儿高兴得跑去了乐天地跳舞,还遇到了常雄和金彪,喝多了酒的万家宝大咧咧把事情讲了出去。


    没半个小时,陆训就分别接到了常雄和金彪的电话。


    陆训他们现在刚起步阶段,像万家宝常雄,金彪这样的人物,他们目前还没那个实力和他们扛,只能各方圆和,提议大家各占一份。


    万家宝这个人办事不牢靠,懒散,毛病一大堆,唯有一点,他不贪心,事情他秃噜嘴说出去的,那没办法,他只能分出来了,他很爽快就同意了。


    金彪那边,刚开始犹豫,但万家宝出面找他聊过,他也同意了。


    唯一只一个常雄,他做生意,不给别人留渣,他在这事上有别的想法,一直没点下这个头。


    最开始他电话是打给陆训,陆训给他打太极推了。


    他不知道又哪里弄到武进的号码,打给了武进,在武进面前,他甚至没掩饰自己的企图,要武进直接把老头子的合作交给他。


    “就是我和你讲的那些,他讲,我们废钢这块儿不是主业,没有必要插进来,这一行也不好混,要是我们愿意把这条路让给他,他一次给我们三十万,去做别的。”


    武进说到这里冷笑了下:“三十万,训子,不瞒你讲,这要是两年前常雄这么讲没准儿我真会动心,但咱们现在,不提别的,就咱们当搭头的一些鲜果干货干货生意,一个月多少流水了。”


    “可真的是吃相难看,我当时一口回绝他了,他叫我别后悔,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这老家伙,玩阴的!在宁城,没有谁像他这么不讲商道的。”武进心里火上来,怒气外显,砸了下桌。


    他们做水产生意,最担心人下这种黑手,毕竟这样的事只要来一回,他们整个就会崩。


    “那现在这么办,把事情告诉给万家宝那边或者金彪那边?”顺子平时跑沪市,折腾电器水产更多,对废钢这块儿完全不了解,他只能干着急问。


    陆训沉默,半晌他说了个事:“老蔡给我讲,万家宝姑父估计要退下来了,听说还被举报了,可能要面临调查,要他出事了,万家宝不一定再扛得下那么大量,倒是金彪那边有点路子。”


    陆训话没说明,武进却一下明白过来,他眉头一拧:“万家宝要不行了?”


    “差不多是这样。”


    陆训端起杯喝了口水:“老蔡打算逐步退出来了,他找到个朋友,打算做烂尾楼这块儿,他问我要不要加入,他说了几处楼地点,一处在塘西路,一处在江边,都是原来一个姓范的港商进来盖的,几年前姓范的儿子在这边丢了,他忙着各地找儿子,那几处就这么烂了下来,上面现在想规划整合这块儿……”


    陆训说到这儿顿了顿,“规划办那边,新的主任下来了,动静应该不会小。”


    “你有兴趣。”


    “是,我有兴趣。”陆训敛眸回神。


    “红太阳需要一个电器城打牌子,塘西路很合适。”


    陆训搁下杯,看向武进:“进哥,咱们手里现在水产还是我们的主要命脉,今天常雄可以找人来养殖场下药,他明天就敢找车来给咱们村倒汽油污染,甚至在我们的渔轮上动手。”


    “这个人做事狠辣,没有底线顾忌,万家宝以前不是他对手,以后更不是,只有金彪那边能和他打一打,但金彪那个人,我打过两回交道,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不会出手对付常雄。”


    “我打算把我们这份占比加常雄那份全部给金彪。”


    “训子!”“串子!”


    陆训这话出来,武进顺子分别喊了他,却见他眉眼微垂,轻勾唇说了句:“这两份利,再加万家宝即将退台,足够他拼尽全力按死常雄。”


    武进顺子顿时没了话,三足鼎立,两虎相争,只要三足没了,虎必争,陆训要借万金宝退台,干一件大的。


    所以他先前听见常三,一点不着急。


    “那废钢生意,我们以后不做了?”顺子忍不住问道。


    废钢是真来钱,就倒买倒卖一下,比他们电器水产都来得容易,聚宝盆一样,要这么放弃,真的有点舍不得。


    “做啊,怎么不做。”


    陆训笑了笑:“金彪再能耐,一个


    铱驊


    人也吃不下整个宁城,常雄没了,他总要拉新的人入局,我们手里还有老头子的源头在,他不会舍得扔开。”


    “有道理!”


    武进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拿过桌上的酒瓶空酒杯倒了一杯酒干下。


    “行,听你的,这次就当付给金彪替我们摆平常雄的辛苦费了,后面咱们再赚。”


    顺子看看武进,看看陆训,他听吩咐办事比较多,对这种不太懂,既然他们两已经拿定主意,他也就说:


    “那就这么弄吧,先搞死姓常的再说。”


    “不过串子,烂尾楼你真打算去碰?我感觉老蔡那个人有点邪性,你看啊,他和娘家兄弟倒买电器,没成,和万金宝一起折腾废钢,万金宝倒了”


    顺子老妈明心莲,是个非常信佛的人,她和陆金巧那种念着佛偈骂人不一样,她很虔诚,每年都要去寺庙住一段,顺子受她影响,也有些迷信,他想到蔡老板那个大方的倒霉虫,有点担心。


    不过他话出来,陆训还没说什么,武进先塞了他一杯酒:“喝你的酒,我和训子命硬,死神多回不收的人,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反正我们现在到处借鸡生蛋,东边不亮西边亮,总能赚,就这么弄吧。”


    “要真能按照训子的想法弄好,红太阳绝对能到宁城皆知地步,那时候,只专心把电器这块做好,我们都不差了。”


    这几年外面越来越乱,武进天天外面跑,晚上都不敢闭眼睡觉,要是他们涉及的产业里有一项长久的,稳定的收益起来,外面奔波的一些行当他就能适当放放,谁不想天天在家孩子老婆陪着呢。


    陆训看一眼武进:“进哥你这趟出去很久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去找金彪谈,这几天就在家多陪陪嫂子和吉吉,吉吉前天还在问我要爸爸。”


    武进抿口酒笑道:“那是得问你要爸爸,北边可是你让我去的,不问你问谁。”


    “你不说我也打算剩下的事情扔给你了,我就替你看看养殖场这边,等禁渔期过去,又得忙了。”


    “对了,顺子说明天捕鱼你打算带相亲对象过来?”


    “听说已经认识半个月了?不错,你小子终于开窍,知道找了,先前我还担心你坚持打光棍儿,挣那么多钱没人花。”


    挣那么多没人花。


    陆训脑子里闪过百货大楼里黎菁拎着包包蝴蝶一样忙着这个柜台那个柜台瞧的身影,他低着眉眼笑,“现在有了。”


    想起黎菁先前说想要看他捞鱼,他抬头问道武进:“明天嫂子空吗?她想捞鱼玩,又想看我捞鱼,我下鱼塘以后没办法看顾她,想请嫂子替我带带她。”


    想了想,他又说:“要是嫂子没空的话,让吉吉陪着她也行,她挺喜欢小孩子。”


    陆训其实不太想让黎菁下鱼塘,他们捞鱼在大中午,正晒的时候,黎菁那身皮肤细嫩,经不起晒,不过她要是想试试,他可以带着她稍微玩一会儿,然后让她领着孩子在遮阴的地方看他捉鱼。


    吉吉长得和她家里小侄子一样白,模样可爱,也不像别的小孩儿那么脏兮兮的,她应该会喜欢和她呆一块儿。


    武进看着陆训冷峻脸上那乍然温柔下来的眉眼,他挑了挑眉:“你好不容易带个姑娘到家里,你嫂子怎么也得有空,必须照顾好人家,不过你这是已经认定了?”


    “嗯,认定了。”


    陆训坦然笑开承认:“非她不可。”


    顺子盯着陆训,忽然伸手搓了把起鸡皮的手臂,要命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陆三串这副样子,跟那春天里想要那什么动物,受不了。


    我的就是你的


    可能头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 黎菁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


    最开始她梦到彭芳,还是那副阴阳怪气她的嘴脸, 但这一回,她抛开了对季临的那一层顾虑, 痛痛快快的回击了她。


    接着是季临, 他一副受伤的神色,她以为她会很难受, 但她没有, 她很平静的告诉他, 以前都过去了, 她要向前看了,她冲他挥挥手告别, 就像她和曾经告别一样。


    黎菁觉得这样的梦很好, 醒来以后她半梦半醒,还告诉自己,对,以后就要这样做, 接着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到凌晨, 她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醒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埋在一堆毛绒绒里, 浑身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娇美脸蛋红扑扑的, 下唇还在齿缝里陷着。


    黎菁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子的梦了, 而以前的梦也没那么清晰,昨晚却一切具体了起来, 扣在后脑勺节骨分明的滚烫大手,滚烫的唇,湿滑的大舌头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细颈耳朵的修长带薄茧手指,醉酥酥的上头感,顶上男人的脸也清晰具体了。


    赫然是陆训那张俊昳的脸。


    脑袋里晃过两具交叠的身影,黎菁拽着一直小臂长的小熊猫翻一个身,埋进一堆毛绒绒里蹭了蹭,她可真是,可真是好羞耻。


    又羞又躁好一会儿,床头铁皮青蛙闹铃第二次“叮铃铃”响起,黎菁惊醒似的抬头看一眼时间,才发现有点晚了,她赶紧忙爬起来拿着昨晚挑好的衣裳奔进了卫生间。


    陆训说七点半来接,让她不用吃早饭,她七点起床,但这时间对早上要冲个澡的她完全不够,匆匆忙收拾好拎着包包下楼的时候,楼下客厅座钟刚好敲一个半钟。


    黎菁看一眼坐钟,不想让陆训等久,她匆匆和正准备摆桌子吃饭的黎家人打声招呼,“妈妈,爸,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约了陆训,出去吃早饭,先走了啊。”赶紧往外面跑了。


    身后申方琼喊了她一声,但铁大门的声音盖掉了,她没听见。


    一口气小跑出来,黎菁以为得到厂门口去等,结果刚出来黎家院子走出小道,远远就看见陆训的车停在要拐进花坛这边的一条三岔道上。


    他穿一身简单款的白色套头短袖衫配黑色长裤站在车边,对面是该去六百收废纸板的黎何洋,不知道黎何洋说了句什么,陆训脸上的笑凝滞了一下,黎菁脚步不由得一顿,很快听他笑着应道:


    “行,我知道了,谢谢何洋你提醒,下次我多注意。”


    “嗯,反正你记着吧。”


    黎何洋一脚踩着三轮车踩踏,一脚落在地上,见陆训好脾气应了,他满意的放声一句,低头看一眼他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


    “七点半了,不行,我来不及了,不和你讲了,走了,记得照顾好我小姑。”


    黎何洋睁大眼惊呼一声,手上的草帽朝头上一戴,赶紧蹬上车走了,脚踩踏板的速度和上了发条似的,没一会儿消失在转角,倒是有了点干事业的样子。


    黎菁看着心里还算满意,脸上露出抹笑。


    陆训收回视线转眸,便瞧见她站在两道树荫下笑意浅浅的嫣然模样,他脸上一霎放出笑,看着她:


    “出来啦?”


    “嗯,你们刚才在讲什么啊?”黎菁轻应一声,快走两步到陆训身边。


    在讲什么。


    听见她问的,陆训视线不觉落向她嘴唇,过去一晚上,上面的红痧牙印已经都消了。


    只是早上黎菁洗澡的时候脑子里总晃过先前的梦,太过羞耻了,她不由得直咬嘴抿唇,热气晕散,一双唇揉出了殷红的唇色,再薄涂的润唇膏一显,越发娇艳欲滴。


    陆训喉咙轻滚,早起冲凉水澡压下去的躁火又有攀升趋势,他眸光微暗一瞬,视线不自觉带了簇火似的灼烫起来。


    他这样的眼神,黎菁经过昨晚已经不陌生,她脸颊微热,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只又催问他:


    “你还没说呢,说些什么了,怎么最后走的时候叫你记得。”


    她催问了,他不好再不讲,微低一下眸和她说了:“他问我昨晚带你去哪儿吃饭了,以后不要给你点太辣的菜,嘴都辣肿了。”


    “他和你说这个了?”


    黎菁懵了懵,反应过来后尴尬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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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趾尖爪地,再想到昨晚她手忙脚乱的直接把他关门外的事,她心里更臊得慌,先前洗澡热气晕出的粉颊滴血一样的红开,“我,昨晚”


    “昨晚是我不好。”


    陆训拉过她手,深眸凝着她霞色染红的脸,歉然道:“是我情难自禁,孟浪没有考虑地方。”


    昨晚他在外面站那么久,一直很担心她被家里发现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解释,黎家是讲究人家,他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接受结婚前亲吻这些行为,她又那么容易敏感害羞,要是被看出什么来,她肯定会羞得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没有做好,才害她不得不撒谎骗家里人。


    陆训心里更歉疚:“抱歉菁菁,下次我会注意。”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黎菁微微不自在,那句情难自禁又叫她心头微微漾,她轻抿唇小声说了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也没推开你。”


    黎菁说着,视线往四周瞥了眼,早上七点多正是纱厂交接班的时候,黎家住在里面,但陆训停车的位置却有几户人家住着,要出来肯定会撞见,家属院人多嘴杂,一个拉手可以传成搂抱,再一传估计大肚子类似的话都会有,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我们先上车吧,不早了,不是还要吃早饭吗?”


    “嗯,好。”陆训见她看四周,知道她顾虑什么,他笑应着松开了她,过去给她开了车门。


    他是在这里遇见的黎何洋停下车和他打了个招呼,车子并没有熄火,里面空调也开着,才清洗过通过风的车没什么异味,可以直接坐进去。


    “有什么想吃的吗?”


    上车后,陆训发动车往家属院外开,一边问黎菁。


    黎菁平时早餐都是家里大嫂何丽娟有时间亲自做,或者大哥二哥去报亭拿报纸的时候顺道在家属院外面的早餐店买回来,她来不及在家吃,她们就拿油纸袋给她打包带着到工位上再吃。


    她很少在外面买过,也不知道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家属院外面的早餐,偶尔尝鲜还可以,真论味道,是比不上家里大嫂做的。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对外面的早餐店不太熟悉,不知道哪家好吃,我早餐几乎不挑,包子馒头油条,粥面或者馄饨都吃。”


    陆训在外面吃的时候倒是很多,但早饭他多数是随便对付,有时候直接不吃,顺子武进和他差不多,昨晚问也没问出个名堂,有两家味道好的,店里却乱糟糟,什么人都有,外面巷子还有街溜子蹲着守着漂亮小姑娘吹口哨,不适合带她去,他想了想:


    “西河路那边有家海鲜粥馆,里面也卖馄饨鱼丸,生意还不错,带你去尝尝?”


    “行啊,西河路那边离一百近,正好顺路。”黎菁抬手顺了下散下来的刘海须,一口应下。


    陆训听到一百两个字神色微顿,他看一眼黎菁,和她说了夏经理那边情况:“夏经理我早起的时候联系过了。”


    “联系过了?”


    黎菁愣了愣,随即问他:“他怎么说啊?想要你做什么?他儿子什么情况?”


    “没有太大问题,还算好解决,他儿子主要是被一个叫常胜带着在玩,那人霸道,不顺着他心意来,他就找麻烦,夏经理儿子瘦弱,惹不过,只能跟着一起混,夏经理自己说,他儿子其实不想去赌牌,每回回来都被赌桌上的场景吓得吐。”


    “他儿子讨厌赌的话还不好办,可以报警啊,赌博犯法的,咱们市里这几年不是一直在抓这个,那个常胜再厉害总不能”


    黎菁说到这里突然停下,她偏过头:“那个常胜家里不一般?派出所还是市里有人?”


    “是。”


    陆训知道她聪颖,只要稍微把事情一说她就能想到。


    “常胜的爸爸常雄,原来是宁城钢厂的,七六年的时候,钢厂缺原材料,上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专门成立了从事废钢管理机构,常雄闻到风向开始接触这块,他如今是宁城有名的废钢大王,不止派出所有认识的人,市里甚至省里都有,不是夏经理能够应付。”


    “宁城钢厂的常雄吗?”


    黎菁怔了怔,“那夏经理确实拿他没办法。”


    “常雄你也知道?”


    黎家人脉广,陆训大概知道一些,但黎菁连常雄都知道,他还是感到诧异。


    黎菁犹豫了下,她确实知道常雄,准确讲,常雄和他们家还有点旧纠葛。


    “知道一些,我二哥以前认识他,就是他还没发家以前夏经理找你,是想让你对上常雄?”


    黎菁立马看向陆训。


    “没有,不是。”


    黎菁反应太灵敏了,陆训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和黎菁讲,夏经理原来确实打算和常雄合作来整他,为了让常胜放过他儿子。


    但昨天下午,夏经理儿子回来了,被弄得大小便失禁回的家,之后在家里不停打摆子,他儿子精神出现问题了。


    这下,夏经理不是要人放过他儿子了,而是要替他儿子报仇,他知道凭他自己做不到这个,但他可以借刀。


    常雄要对陆训养殖场下手,陆训最开始就是靠水产发家,为了水产成规模化,他往仙水村投了不少钱弄养殖场,常雄安排人给养殖场下药,无异于对陆训胸腹插刀了。


    夏经理听过一点陆训名头,从他对付背叛者杜建,就一战成名,是个狠人。


    他就想试试,成了,他不过打了一通电话,不成,他也只打了一通电话。


    但这话肯定不能给黎菁说,只夏经理儿子的事,她都琢磨着要怎么帮他了,要和他讲了和常雄那边纠葛,她肯定要弄出动静,到时候黎家人也会知道。


    他不想给黎家落下任何不好的印象,现在他想的也不是常雄,而是娶她回家。


    忍耐一会儿常雄他不会死,他却不能有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我先前不是和你讲过,我有一点废钢生意?和常雄算认识,夏经理只是让我搭个话,让他儿子放过夏经理儿子。”


    “只是搭个话哦?”


    “嗯,是这样,也已经解决了。”


    陆训也不算瞒着黎菁,确实已经解决了,他只和夏经理讲了五个字,在处理,放心。


    夏经理那边意会,和他说了水产这块进场事宜,也确定了签订长期合作合同。


    “已经和一百那边确定星期一去签进场长期合同。”陆训思绪回转,和黎菁说道。


    “解决了啊,那就好。”


    黎菁知道他说的解决了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不过他不想多提,她也不多问了,只是……


    “常雄那边,你能不得罪常雄的话,最好不得罪,那个人不好对付的。”迟疑一瞬,黎菁看向陆训道。


    “当初他和我二哥,还有一个人一起弄过黑市,后来我二哥退出了,他就和另外一个人弄,之后严打,本来是他进去的,毕竟他才是领头嘛,最后变成另外一个人进去了,被木仓决了。”


    “你二哥和常雄一起弄过黑市?”


    这是出乎陆训意料的,他知道常雄弄过黑市,不知道黎菁二哥。


    “很早以前的事了,也没有待两年,那会儿我二哥才十八岁,常雄拉他入伙也不是看中我二哥,他主要是知道我爸是纱厂厂长,还有我妈妈这边关系,不过后来常雄知道借不上力,就慢慢把我二哥踢开了……”


    黎菁说得含糊,陆训猜应该还有什么内情,不过这算是黎志军的隐秘往事了,他没再多问,只让黎菁放心:


    “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和他正面对上的。”


    “嗯,反正你和常雄打交道多注意些,他很坏很坏的一个人,说不定前脚对你笑,后脚就下刀,这种人用我大嫂的话说,早晚要遭报应的。”


    陆训被黎菁的说法逗笑:“好,我会注意,不会叫他对我有下手机会。”


    “那最好了,反正防备着总是没错。”


    黎菁应一声,想起夏经理那里,她又问他:“那一百那边我们还去吗?我


    铱驊


    知道去仙水村不顺路。”


    “你有东西要在一百买吗,有的话,我们就去一趟,要是只为了夏经理的话,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黎菁手捏着包带想了下,凭陆训自己能力,处理夏经理那边完全没问题,她的担心是多余。


    不过要是能和夏经理那边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也能给他上重双保险,这样下次他要再遇到类似的事,夏经理不至于这么弯弯绕绕。


    “东西倒是哪里都可以买,不过我确实很久没去一百了,去逛逛也行,夏经理那里的话,我们碰到了就打个招呼,没碰到就算了,你觉得呢。”


    她说到底,还是担心他,陆训心头软作一团,哪有说不好的,他偏头定定看她一眼,柔声应道:


    “那我们等会儿吃完早饭就去一百,给你买鞋子包包,顺便挑几身配鞋子的衣裳。”


    说话的功夫,吃早餐的地方也到了。


    这几年早餐店不再只国营饭店经营,早餐种类多起来,价格还算合适,一些上早班来不及自家做的,还有喜欢口舌之欲的大都选择外面吃。


    味道稍微好一些的早餐店都比较火爆。


    陆训带黎菁来的这家也是,还需要等位子,好在黎菁她们运气算好,刚到就有一桌空出来。


    这家早餐店可以馄饨鱼丸混点,黎菁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个吃法,尝试了下,还真挺不错。


    简单用完早餐,两人开车到了一百。


    一百是宁城最早建立也是宁城最大的百货大楼,它的面积比现在扩建后的二百还要大近一半,受二百最近势头影响,一向不搞展销会的一百今天也在广场上搭起了棚子,各处都卖着实惠商品。


    可能已经把二百当成强劲的竞争对手,一百促销的产品品类都和二百差不多,便宜的商品永远吸引着人,一百地段是几个百货里最好的,人流量非常大,这会儿才早上八点多,已经到处围满了人呢,没有一个货柜空下,比二百的场面还要盛大。


    黎菁几处扫一眼,视线在最边上一处人流拥挤的地方停了下。


    那边没有搭棚子,也没有摆台子,离各个促销柜台也有些距离,不像是在卖东西,不知道怎么突然围拢了那么多人。


    人挤着人的,也没露个缝,想看个究竟都看不清楚。


    “怎么了?”


    注意到黎菁往前的步子慢下来,陆训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他人高,视野开阔一些,不过人太多,他也只隐隐透过几道肩缝看见人堆里面有人跪在地上,像是乞讨的。


    从出门不要介绍信,只要流动人口证明以后,各个城市的流浪汉乞丐突然增多起来,经常能看见大街上,天桥下面那些人的身影。


    宁城前两年因为流浪汉似乎出过一次事故,对这一面管理严格一些,相较其他城市情况还算比较好的。


    陆训原来看到这种情况还会给几个钱,后来他们去北方收山货的时候,遇到几个乞讨的,他亲眼看着人白天乞讨睡大街,晚上忽然出现在一个地下赌场,去了解过才知道,城市里一些乞讨流浪是真的,一些却是专门从事这个,只是不知道一百这边是什么情况。


    “要过去看看吗?”


    陆训以为黎菁看到了,他知道她心善,估计看不得这些,想拿点钱,不由问道她。


    “太多人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么热闹,算了,不去扎堆,走吧,我们先去里面。”


    有上次二百发生的踩挤事故,黎菁现在最怕扎堆,她压下心里那点好奇,摇了摇头。


    她这么说,陆训也想起上次二百的事,他看一眼不比二百人少的广场,看她不清楚那边情况,他也不提,收回视线应道:“嗯,走吧。”


    作为宁城一直来最大的百货大楼,一百的商品种类齐全,更丰富。


    只一个单品,像毛绒娃娃这些,二百六百都只一个货柜,但一百有好几个,包包鞋子,衣裳这些更是按楼层划,衣裳品牌也比二百六百都多。


    黎菁这趟本来最开始是为了买一双雨鞋,下鱼塘的时候可以穿,后来陆训说着说着,就变成她来看包包鞋子再搭配合适的衣裳了。


    而等她踏进一百里面,看到一个个专柜熟悉的大姐,和二百同样的场面又再一次上演了,忙不过来的辗转每一个专柜,和大姐们打招呼都来不及,而这一次,陆训表现得比上回要积极太多,不只是跟在黎菁后面付钱了。


    许多东西黎菁没想买的,像毛绒娃娃,家里真的很多很多了,她每天晚上都被淹,她真的想控制自己,那边大姐喊,她都在犹豫怎么拒绝她,他倒好,自己自投罗网过去了,还把东西拿过来给她看。


    “菁菁,那大姐说,这只粉色兔子是刚到的,白色狗是特地给你留的,还有这只大熊猫也是你以前想要的款。”


    黎菁:“”


    黎菁喜欢漂亮衣裳包包鞋子,对毛绒娃娃也爱得深,看到了她根本不可能不买,完全拒绝不了。


    然后是眉笔口红这些,黎菁都服气了,陆训竟然由着大姐一支支涂他手背上,再每一个颜色了解过,来展示给她看,让她挑。


    陆训的手好看,修长又骨节分明,整只手似乎比他身上别的地方都白,是那种冷白色,他拿手背试出来的口红色,不管是橘色,大红,还是粉红,玫红,都在黎菁心巴上。


    关键他还在那里说:“勤姐说,粉色是最近这段时间年轻姑娘最喜欢的颜色,你皮肤白,涂上肯定好看,大红色这支可以配你上次二百买的那条大红裙子,那双银色高跟鞋”


    最后从一楼到三楼逛下来,夏经理他们没碰见,陆训两手又拿满了,黎菁手里也拎了好些袋,包包鞋子衣裳,娃娃,小配饰,化妆品,口红眉笔,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好像只要是她常买的东西,没有哪个货柜漏下的。


    这回陆训还拉着她去金饰玉器专柜逛了逛,金银首饰,比水晶串珠这些更扑闪的东西,而且一百的银楼,存在已经有快百年历史,每一件出品,工艺都绝对精湛,看得黎菁转不过眼。


    旁边陆训还拿着一件件看得过眼的珠链往她脖子上,手腕上戴,非说这次去慈城出差没陪她,也没有和她讲电话,一定要补偿给她,还有就是他从慈城回来他该给她带的礼物。


    理由足足的,黎菁都没法辩驳,当然,她也不想辩了,她哪里抵挡得了这些漂亮东西,最后她挑了一件和手上竹节镯很搭的竹节吊坠,还买了一条工艺精美的细链搭配,再同款式的手链也买了一条。


    “我今天又买好多啊。”


    东西买完,从百货大楼出来,黎菁看着陆训手里的几大包和她手里的几小包,理智回笼,她张了张嘴忍不住道。


    陆训先前看她挑东西的时候,那双眼睛亮得比那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子还要闪,他就知道她喜欢,特地给她想了好些买下那些的理由,只是这么两次,他对她也算了解一些,她这会儿肯定在算她花了多少钱。


    她心算能力好,把自己买过的东西回想一遍,就算出来了,开始心疼了。


    心里有数,他把手里的购物袋腾挪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去握过她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道:“还好,不算多,都是你用得上的,你休闲的衣裳鞋子包包家里本来就少,需要添置一些。”


    黎菁看他一眼,“可我花了好多钱。”


    “钱挣来不就是拿来花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我花的是你的钱。”


    陆训眉梢微挑,瞥眼看向她:“我是你对象,我的不就是你的?”


    他黑眸带笑,视线却有点直直的耐人意味,黎菁心跳快跳一拍,她稍稍撇开视线,嘟囔着回:“哪有这个说法,对象是对象,只有夫妻的财产才是共有的。”


    黎菁说得小声,外面广场上也很吵闹,但陆训离得近还是听见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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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意加深,正要说什么,这时,黎菁却忽然顿住脚,眼眸微凝看向了广场上他们先前注意过的那围满人的一处。


    已经早上九点来钟,一百放出了更多更实惠的促销商品,各个摊位还专门放了个喇叭正在喊还剩多少件,许多人来一百的主要目的就是奔着这边的便宜促销来,这样一波实惠自然不会错过,边上看热闹的扎堆的人就没有先前那么多了,里面的情况从黎菁这边看过去一眼看了个清楚。


    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并一个小孩儿跪在地上,他们前方的地上铺着一张废纸板,上面用黑笔写着几排字,边上放着一个破了条口子的不锈钢盆。


    中年男人黑瘦,似乎聋哑,只用手在不停比划。


    黎菁却没注意那中年男人,她在看边上的小孩儿。


    小孩儿看起来五六岁大,黝黑干瘦只剩皮包骨头,一头打结的卷发,目光微微呆滞,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无袖脏褂,露在外面的半只小臂和半侧腰背屁股像被烫伤了,伤口也没有经过处理,正在溃烂化脓。


    “你电话在车上?”


    黎菁盯着小孩儿定定看一眼,最后视线定格在他那头打结的卷发上,她扭头问道陆训。


    盯上她了


    “嗯, 在车上,怎么了?”


    陆训在注意到黎菁脸色凝重的盯着那对行乞“父子”看时,就意识到不对, 他回道她,视线往那边又瞥了一眼。


    一对父子行乞比较少见, 孩子身上还带伤更可怜, 很容易让人怜悯同情,但黎菁的反应却透着警惕和隐隐的恐惧。


    黎菁张张嘴想说什么, 却注意到周围不少走动的人, “车上说, 我们去拿电话, 我要用一下。”


    黎菁语气带着微微急,说话的功夫她又朝行乞“父子”方向看了眼, 这次她重点关注了下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在不停比划要钱的动作, 边上喇叭发出刺耳一声滋响时,他比划的动作出现微一瞬停滞,黎菁面色一紧,心里更确定是她想的那样, 她当即不再多说, 拉着陆训急匆匆往停车方向去。


    陆训不知道黎菁发现了什么, 具体什么情况,他微凝眉, 抬脚跟上她。


    车子就停在一百广场外面的马路边大树底下, 两人脚步大而急, 黎菁甚至用上小跑, 没一会儿到了车前。


    头一回,黎菁没等陆训发动车散热, 他一开车门,她便钻进了副驾驶,扑鼻来一股混着汽油车内靠垫热晒出的窒闷气,呛得人想吐,她憋口气忍耐着,打开置物柜拿出电话,手指飞快在电话键上按过,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只听那边响起一道男声:“喂,我是季远洋。”


    黎菁紧捏着电话立马回:“远洋哥,是我,菁菁,你还记得两年多前,儿童公园那起拐卖事件吗?”


    “儿童公园拐卖事件?范长海儿子?怎么可能忘了,就那次我到现在还没法升”


    电话那边提高音量一声,紧接着想起什么,他又问:“菁菁,你突然打电话来问这个干嘛?”


    “你又发现哪里有残疾人行乞了?你不要乱来啊,先打残联电话或者收容所让他们联系,我和你讲过了,虽然儿童乐园那次被你猜对了,但你不是专业抓人贩子的”


    “我看到那个被拐的孩子了,在一百广场上,一对“父子”在行乞!”


    那边响起似乎是凳子带倒的声音:“啥玩意儿,菁菁你说你看见那个被拐的孩子了?”


    “是,我确定是他,卷发,和天赐一样的大眼睛,当初我们打过一个照面,这些年他照片还在我包里放着,我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绝对不会错!”


    “还有那个男人,他对声音有反应的,不是真的聋哑,这绝对有问题!”


    “远洋哥,你信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弄错,你快点来,别等下又晚了”


    黎菁说着,轻吸口气朝窗外看一眼,这边正好能看见广场方向,那对“父子”那边什么情形也能瞧见,那对父子周围就没断过人,不停有路过的人看不过去扔毛票进碗里。


    边上还围站着几个好奇打量的小孩儿,这一幕和当初儿童公园的场景又重合了一般,看得她心悸惶然。


    “好,好,我马上来,但是菁菁,你在哪儿给我打的电话,不要乱动听见没有,你在一百对不对?那是你二叔的地盘,但你不要自己动作,人那么多,”


    季远洋还想叮嘱,又怕再说下去真晚了,最后他匆匆丢下一句:“总之,等我过来,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那对“父子”是人贩子?那小孩儿你认识?”


    陆训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去后座,就来到驾驶位听着黎菁讲电话,电话挂断,他看着黎菁问道。


    “嗯。”


    黎菁眼睛还盯着那对“父子”方向,手里电话也没放下,听见陆训问,她下意识回一声,回过神,她扭过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多解释了两句:


    “不知道你看过新闻没有,还记不记得,两年多前儿童公园丢了个小孩儿,他父母还登过报。”


    陆训两年多前还在为手底下一干人等着吃饭,出海捞鱼需要的油钱焦头烂额,报纸他看,更多看时政经济方面,本市这类新闻报他看得少,看过也不太会记,他没什么印象。


    “不太清楚,怎么了,这家人你认识?”


    “不是认识,只是那天我带天赐去儿童公园玩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他和天赐一样,都是卷发,长得也很像,白皮肤,大眼睛,只是他不爱说话,他妈妈讲,他有孤僻症,平时只和自己玩,也不开口说话,平时家里人和他讲话基本都打手语。”


    “但其实他说话没有问题,脑子也没有问题,那天他可能看天赐和他长一样,难得的多看了天赐几眼,他妈妈就很惊喜,走过来拜托我们带他玩,天赐和谁都能做朋友,看见个和他长差不多,穿得也差不多的哥哥,他很高兴的同意了这个事。”


    “但那小孩儿,他对玩什么提不太起兴趣,也不笑,天赐那会儿才四岁,一直和他讲话他都不理人,天赐就有点不乐意了,有情绪不想玩了,当时十月的天,太阳还很晒,我担心天赐晒着,准备带他回家,然后我们从儿童乐园出来,看到外面广场上有人在行乞,是个六七岁大的聋哑小孩儿”


    这事已经过去两年多快三年,但对黎菁来说,却依然记忆犹新,那天也是一个大太阳天,儿童公园孩子很多,她看见那边围着很多人,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然后就看见了那个聋哑小孩,小孩儿的一条腿是没有的,像是被截肢了,支着一截在外面,脸上也落着块儿疤。


    黎菁九岁那年在黑市遇险被拐卖过,她亲眼看着那群人贩子当着她面讨论,像她那样听不见说不出话的女孩子不能顺利被卖掉的话,就要被训练起来,以后好到街头去行骗,去拐卖别的正常小孩儿,不听话的,就弄断腿脚去街上行乞,顺便替他们吸引猎物。


    之后她得救了,她在街上看到残疾或者聋哑人都不敢靠近,怕他们是人贩子其中一员,她曾经还因为太过害怕报过两次警,最后被证明是误会。


    但那天,黎菁对小孩儿有问题的直觉特别强烈,毕竟这么大一个广场,就一个瘸腿的聋哑小孩儿在乞讨,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黎菁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报警,但儿童公园外面没有公共电话亭,黎菁急得很,她想到儿童公园传达室里面有电话,又带着天赐折返了,结果传达室没有人,保安大叔拉肚子去厕所了,她又去找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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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人员,和她说情况。


    但当时儿童公园人太多了,工作人员非常忙,根本没空听她讲,她说两句被打断,再说两句,人已经走去那边忙了。


    她只能又折返传达室这边,好在这时候保安大叔回来了。


    保安大叔刚开始听到人贩子,还觉得很害怕,等听见只是一个小孩儿,还是聋哑又瘸腿的,他就不想管这个事情,至于黎菁讲的,小孩儿被人贩子控制行乞,他没听说过,就觉得黎菁想多了。


    毕竟那两年大街上要饭的不是那么一两个,有些是患有侏儒症的人。


    黎菁确定那就是个小孩儿,不是什么侏儒症,保安大叔不相信,黎菁最后只能说服他借她用下电话,她自己报警。


    保安大叔怕她浪费警力,不同意,最后听她讲了半天,电话也只打给她哥哥,她哥哥是警察,他才同意了。


    黎菁拿到电话后,第一时间给季远洋办公室打了电话,她那些年因为聋哑人残疾人给季远洋打了不少电话,虽然闹出些乌龙,但也算帮一些无家可归的残疾人进到了收容所,不至于在天桥下挨饿受冻。


    这一次季远洋接到电话,觉得估计也是进收容所的,他没有多重视,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才慢慢过来。


    而黎菁这边挂掉电话出去儿童公园,发现广场上已经不见了小孩儿身影。


    她直觉不对,要出事情,又赶紧带着天赐折返去传达室打季远洋电话,这一回没人接,等季远洋赶到的时候,儿童公园那边响起了大喇叭,有孩子不见了,就是他们刚分开的小孩儿。


    “我一直很愧疚这个事情,如果当时我没有耽搁那么久,打远洋哥那边电话早一些,或者最开始那几年,我不看着聋哑人就打远洋哥电话,和他说人贩子,或许就不会发生狼来了的事,远洋哥或许能来得快一些,或许那个小孩儿就不会丢”


    黎菁说着,忽然注意到一百工作人员走向了那对“父子”,她脸色微变:“糟了!”


    陆训刚从黎菁说的话里捕捉到她被拐卖的讯息,听到这么一声,他下意识拧眉:“什么糟了?”


    “一百的工作人员在赶人了。”


    黎菁说着,赶紧开了车门要下车,陆训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手腕:“你做什么去?”


    “我去和工作人员说两句,工作人员一但去赶人,他们就会加快速度办好事情离开,这次我绝不能再把人放走了。”


    “我去,你在车上。”陆训不假思索说道,明知道对方是人贩子,附近还不知道有多少同伙,他怎么可能让她去涉险。


    “你去不行,一百的工作人员很硬,他们不会听你的,我下去更合适,他们都认识我。”


    黎菁怕晚了人走了又有小孩儿遭殃,匆匆说一句就挣开陆训的手下了车。


    陆训赶紧跟着下车追上她。


    一百的工作人员确实在驱赶了,最开始没有赶人,是他们忙着维持秩序顾不上,还有个那对“父子”确实很可怜,他们是为了要点给孩子治伤的“医药费”。


    但人已经要了这么两个小时,一百出入的也不是多穷的人,讨到的钱怎么也够治伤了,他们在这里吸引的人也多,很容易发生混乱,他们才为上个星期二百那边发生的挤踩事件开过会,一百决不能犯和二百同样的问题。


    “我说,你们“父子”早上七点半,我们百货大楼门刚开就来了,现在也九点多快十点,这两个多小时,我们是看到你们这边情况的,孩子的治伤费怎么也该够了,你啊,还是别耽搁孩子治伤,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工作人员还算客气的在劝说。


    “聋哑”的瘦黑中年男人却似乎完全“听不懂”只不停的在对着他们比划,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看得一通着急,说了听不见,他们找来了纸笔,写给他看。


    他指着字摇头,示意自己不识字,接着又一通比划,工作人员顿时不知道怎么办。


    黎菁走到半道,看着中年男人比划的,她脚步一顿,面色隐隐发白。


    黎菁耳聋三年,学了三年的聋哑语,后面耳聋好了,她也没把聋哑语丢了,偶尔她跟着申方琼去福利院或者收容所那些地方做义工,还会和里面的一些残障人,聋人用手语沟通,她一眼看清楚了聋哑人比划的是什么,他在说:


    【智障,老子就不走,你想怎么样,惹毛了老子,等下走的时候弄你!】


    然后他还对着空中不知道是谁比划了一句:


    【差不多可以行动了,你和小鬼去女厕挑个漂亮的,等你得手,小鬼回来,我想办法和小鬼弄两只猪崽,我们就撤。】


    陆训跟在黎菁身边,第一时间发现她盯着瘦黑中年男比划的手势的神情变化,他伸手握过了她手:“怎么了,别怕。”


    微凉出汗的手心落入宽厚的大掌,黎菁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她偏头看一眼陆训,随即手指轻动,在他手心里开始写字。


    一般人在手心写字很难马上判断出写的什么字,但陆训以前在部队出过一次秘密任务,他专门训练过感官这块,黎菁写字的速度也不算快,他稍稍凝神就分辨出了她写的字内容。


    手语,同伙,女厕,下手,妇女,孩子,你去?我留下,盯人。


    一笔一划的词一个个呈现在脑子,再汇成一句话,陆训眉头渐渐拢紧,低眸对上黎菁殷切看过来的视线,他难得没立马给出回应。


    他曾经是军人,脱掉一身军装,他也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曾经的身份,平时遇到一些不平事他都会出面,这种事情他更义不容辞,但他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守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放跑一个,后续他可以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把人追捕回来,留她在这里涉险出了事,他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黎菁看他皱眉,就知道他分辨出来她给的信息了,再看他盯着她犹豫,猜到他不是不想去管这个事,只是他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不放心,怕她有事。


    但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从中年男人的话可以分辨出,他们加那个小孩儿一共三个人。


    那个同伙应该是个女的,只是人群里一大半多都是女的,根本没办法确定是谁。


    为了防止跑掉一个,只能她和陆训分两路。


    她在这里看牢中年男人,等季远洋来,陆训去厕所那边捉女的,顺便把小孩儿控制住。


    陆训当过兵,曾经还拿过军武比冠军,守株待兔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儿还是可以办到,比只和三哥学了一点防身术的她要稳妥太多。


    唯一的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让他同意。


    稍作僵持一会儿,黎菁盯着他声音轻软的出了声:“你要去厕所吗?没关系,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不走远。”


    她一点儿不给他留反驳的余地,说完她细手指轻轻勾了勾他手心,又冲他眨了眨眼:“这么不放心我?放心了,这儿这么多人,我不会丢。”


    开玩笑的语气,只手指尖又在他手心写到:别担心我。


    黎菁态度坚决,声音刻意没放轻,勉强却表现的和他是上厕所都舍不得分开的热恋中爱人,陆训手心被她挠得微微痒,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凝着她水盈盈的眼,终是拗不过她,他大手抬起微用力揉了下她头:


    “那你等我回来,听话。”


    他在听话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是叫她一个人不要轻举妄动,不能去涉险,其实他不讲,她也不会的,她虽然很想把这群人逮住,却不会拿自己小命去开玩笑,她每次出事,家里都和天塌一样,经不起,她也很爱惜自己。


    但他这么在意她,她也很开心。


    黎菁唇角一弯,看着他说:“放心啦,我会等你回来的,好了,你快去吧。”


    陆训又深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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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往一百公厕去了。


    一百是最早建立的百货大楼,当年城市地下管道建设还不完全,为避免脏臭问题,公厕设置在外面,就在他们停车的地方往绿化带过去一百米的地方,有大树遮蔽,人贩子要下手,公厕确实是他们的首选地。


    黎菁看一眼陆训离开的方向,再回过头往边上人群里站了下,这时候黑瘦中年男明显被一百工作人员弄得不耐烦了,他垂下眼扭身碰了下小孩儿,冲他比划了一个你该去了的动作。


    小孩儿木愣的眼珠微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跪了那么久,突然站起来两腿克制不住的哆嗦打颤,但脸上却依然还是那副木讷神情,视线直瞪瞪的往厕所方向去。


    而小孩儿走后,人群里大部分视线都追随向了他,也是这时候,黎菁注意到离开人群里的几道身影里其中一道往厕所去了。


    是个身材中等的中年妇女,三十多岁,长发,梳的老式中分发,湖蓝色衬衫黑色长裤配布鞋,面相看起来十分老实。


    会是她吗?黎菁拿不准。


    “诶,他这是去哪里啊?他这么小,等下走丢了怎么办?”


    见小孩走开,工作人员张叔愣一下赶紧一声,黑瘦中年男只当没听见他话,继续冲人群里比划着,再移动了下装钱的不锈钢盆,示意大家行行好。


    他这样的行为,和示威一样,张叔是保卫科的安保,也是里面脾气最好的一个,被这样弄,他脸色也难看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讲话半天,哪怕你听不懂,你总要给个回应吧,这么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小孩儿到底是不是你儿子的?他伤成这样,你看他走了,你都不管的?就算是上厕所,你也该跟着的吧?”


    “你这到底什么人啊?行了,我看你要的这也差不多了”


    张叔说着去踢了踢脚边中年男人放着的破不口袋,他先前要来的钱那么多,早装满破不锈钢盆了,只是都被他悄悄挪到了破布口袋里,张叔一脚不算重,却给踢出了几张钱来。


    黑瘦中年男脸色霎时一变,眼睛冒出凶光。


    那是要杀人见血一般的眼神,黎菁曾经在人贩子要灭口她的时候见过,她手心一紧,在张叔要采取强制措施让他收掉东西之际,她终是走了出去。


    “张叔,这里是怎么了?”


    黎菁今天和陆训约好了要去抓鱼,上面一件杏色无袖条纹短衫,下面配棕卡其的高腰五分短裤,她没有平底鞋,配的一双浅棕松糕鞋,早上洗澡耽搁,她头发来不及编,蓬松的羊毛卷随意抓一把拿一根带发带蝴蝶结的皮圈绑在脑后,鬓角的发须垂下两缕在耳边。


    很简单的装扮,但美人哪怕披麻布袋她也是好看的,身上一股清雅香气,出声更清灵悦耳。


    她一出现,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向她,人贩子眼里更是精光乍现,他下意识看了眼边上和人群,眼里划过一丝捕捉猎物不及时的懊恼。


    “菁菁?你怎么来一百了?来看你二叔?”


    保卫科张叔是一百的老人了,在黎万锋转业到一百来的时候,他就在了,他见过好几次黎菁和黎万锋在一块儿,知道黎菁是黎万锋侄女,加上黎菁结巴毛病治好以后,一直很嘴甜,偶尔手里买了东西见着人了还会给分出来吃,他对黎菁印象很好,说话温和客气。


    “今天不是,我过来逛逛的,张叔,这里是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黎菁一边问,眼睛还一边看了一眼地上的纸板。


    “嗨,这人是个聋哑,听不见也说不来话,他儿子也这个情况,他儿子被烫伤了,全身都烂了,家里没有医药费叫人给写了张纸板,过来讨钱来了,先前我就注意到了,好心让他在这儿要了会儿,结果这倒好,弄不走了。”


    张叔正被这事闹出了气,遇到黎菁好一番诉苦,黎菁本来也是想拖延时间到季远洋过来,她大概推算了下从他那边过来的时间,十到十五分钟左右,这个时间还是比较好拖延,所以她没有打断张叔,认真听他说。


    慢慢等他说完,她理解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的,上星期二百那边是很惊险,我当时也在,差点被掀倒踩踏,我后来听说,有十来个人受了轻伤,还有个脚被踩骨折住院了,是不是?”


    “那可不,这事我们部门开会了的,那可不要太严重!”张叔是个给话题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聊着,地上跪着的黑瘦中年男却不耐起来。


    他跪地上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腿脚早就受不了了,就算一百工作人员没过来催,他也没打算久呆。


    只是他们今天过来这边,是物色猎物来,那边说好了,这次要一个漂亮女人,两个长相乖巧可爱的男孩儿,价钱是以前的五倍,他不得不好生物色,但一百今天人多,女人孩子更多,落单的却不多。


    私下里来弄不到,他也不等了,选择冒险,让人先洗手间下手把女人弄到,他这边到时候想办法在百货里面放把火,趁乱随便抱走两个小孩儿。


    只是这该死的工作人员实在惹他生气,他才和他玩了一会儿,没想到有意外之喜,面前的女人可是个好货色,他随便出手都能卖个好价钱。


    黑瘦中年男脑子里不停琢磨怎么把这个女人单独骗到一处,撑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打起节拍,连边上有人来给碗里丢钱都不管了。


    黎菁和张叔说着话,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黑瘦中年男,她没错过他偷觑着她那毫无遮掩的恶意,黎菁紧了紧手指尖,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笑盈盈的和张叔聊着,但就这时,黑瘦中年男突然朝她扑了过来。


    黎菁瞥见迅速往边上闪开,黑瘦中年男最终扑到了张叔身上,张叔顿时怒了:“干嘛,你这是做什么?想打人啊!”


    黑瘦中年男不防黎菁会突然躲开,他眼神一狠,下一瞬又抬起手不停在空中比划,这次他比划得让人很好猜到了,他在说:


    【孩子去厕所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拜托好心人帮我找找孩子。】


    黎菁看着他比划的,却是心头一凛。


    她被拐过一次,对人贩子的恶意再敏感不过,他这是盯上她了。


    他在试探她有没有善心,要是善心足够,她现在就去厕所替他找人,他同伙注意到她,肯定会临时更换猎物,或者把她一起弄了。


    她要善心不够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知道他在找孩子了,等下他完全可以尾随她,再用这个理由接近她下手。


    而这时,边上也有人看出来他比划的,在说了:“他这是舍不下这边吧?他好像在说钱不够?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去找孩子”


    “谁要去厕所的话,替他找找看咯,也是不容易。”


    “我才刚来,他孩子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啊?实在不行给他凑凑算了。”


    人群里好人还是多,来一百逛的,也确实没有那么差钱,各个都动了恻隐之心,还有人在讲:


    “小孩儿才是可怜,也不知道到底烫伤几天了,化脓了,刚才还招来了两只苍蝇,这大夏天的,发炎成这样,我看那小黑脸泛着红,这样下去,会不会最后高热没哦”


    “那耽搁不得啊。”


    人群里议论声越来越大,还有人喊道张叔:“既然人都到这一百来了,也是缘分,你也不要撵人家了,去帮他找找小孩儿咯。”


    要没发生先前的事,张叔不用说都会帮他去找人,但有先前发生的,再加上张叔刚才踢了下瘦黑中年男的包,里面都是今天讨到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医治孩子怎么都够了,张叔发现了这男人就没表面那么老实,他气得红脸道:


    “我撵他?我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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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抓紧时间带小孩儿去治病,他先前讨的钱怎么都该够了!”


    但这时,黑瘦中年男却根本没让张叔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他退后两步开始给张叔磕头,磕完又给黎菁磕,摆明要把黎菁和张叔串联在一块儿,果然就有人问了:


    “姑娘,你也是这一百的工作人员啊?看你穿的这么洋气,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你帮帮这可怜人了?”


    人群里说话的声音多起来,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这情况很不妙,一但季远洋过来发生冲突,会波及到人群,一百这么多人,很容易引发挤踩事件。


    不行,绝不能让事情扩散开。


    黎菁攥一下手掌,压着心里的不安,抬头和人群里笑了笑道:


    “什么普通人不普通人了,我穿的这身呀,二桥淘回来的便宜货的,我和张叔是认识,但不是一百的工作人员,不过大家也不要着急,一百肯定不会不理这个事情……”


    “有人贩子!抓人贩子啊!”


    黎菁话音刚落,便听厕所那边响起一声惊叫。


    人群顿时哄闹开,“人贩子!哪里有人贩子?”


    张叔作为一百保卫科负责外场安全的人,当即飞快往厕所那边奔去,偌大个广场,因为厕所那边的动静,纷纷动起来,原来这边看热闹的人,突然也转移了注意力,往厕所那边看,还有些不怕事的更往公厕那边跑了。


    黎菁瞬间落了单,黑瘦中年男意识到这是他出手的绝佳时机,他只要顺利把黎菁捂晕,可以借着混乱的人群把人拖走暗处藏起来。


    而眼前背身过去看看热闹的人群成了遮蔽他做事的天然屏障。


    黑瘦中年男这么想着,他眼神一狠,手悄悄摸向裤兜


    黎菁从先前厕所那边闹出动静,张叔奔过去,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以她对陆训的了解,陆训不会弄出动静引起恐慌,只可能是人贩子自己贼喊捉贼,不管哪种情况,她身边的这个人贩子肯定会有所行动。


    余光注意到黑瘦中年男的动作,她眼眸一紧,当机立断迅速飞起一脚踹向了他,又飞快捏紧衣领作出被非礼的惊惶状扭身: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来行乞的,还是来摸年轻小姑娘大腿的?臭不要脸!”


    早点领证结婚好吗


    “艹你个臭娘们!”


    黎菁动作说时急那时快, 那一脚更用尽全力,黑瘦中年男刚从裤兜掏出捂人的帕子,还没来得及起身, 猝不及防肩膀上便挨了一脚,直接把他踹趴在地, 再听黎菁囔囔的, 他一个没忍住,竟怒骂了声脏话。


    黎菁脸色微变, 她本来是想借着这出骚扰事故再拖延两分钟, 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开了口, 她陡然意识到她没法再等季远洋了, 当即厉声喝道:


    “好啊你,你竟然是装的聋哑!你有什么居心?那边的人贩子和你一伙的?”


    “那那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是你拐来的?是不是?难怪你不着急他伤势!”


    突然闹出的动静, 人群已经移开的视线又集中向这边, 许多人一头雾水,还有人露出恍然的愤慨:“他是装的!骗人的!他不会是人贩子其中一个吧!”


    “找死!”


    黑瘦中年男没想到自己竟然大意暴露,看着人群里的情况,他彻底被激怒, 他脸扭曲一瞬, 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了藏在黑色破布包里的尖刀。


    “有刀!他有刀!”


    人群里发出惊骇声, 许多人怕这锋锐的尖刀下一刻扎向自己,骇得纷纷往边上退, 有几个带着孩子的更赶紧躲了起来。


    先前厕所闹的那一通, 广场这边有安保能力的工作人员还有不怕事的人都过去了, 如今竟没有一个人敢贸贸然靠近黑瘦中年男人。


    黎菁看着周围的场景, 还有黑瘦中年男再也不藏匿的凶光和阳光下闪着粼粼刺眼刀光的尖刀,心头阵阵发寒, 她知道人贩子凶残,但敢这样当众亮刀子的绝不会是一般人贩子。


    她脚步一点点后退,手指尖用力攥紧,脑子里不停闪过三哥教她的那些,怎么躲避,怎么防守,怎么抵抗,怎么制敌逃跑。


    季远洋骑着队里的三轮摩托过来冲上广场,便看见黑瘦男人举着尖刀冲向黎菁的一幕,他吓得瞳孔骤缩,大声喊了声:“菁菁!”


    电光石火间,从侧边飞过一道人影在黎菁下腰躲闪之际凌空飞出一脚踹向黑瘦男人,紧接着又迅速收腿朝黑瘦中年男腿上一个勾腿猛扫,只听石板地面噗的一声响,黑瘦中年男整个后仰倒在了地上。


    “有没有事?”陆训扭身回过头问道黎菁。


    陆训来得太快,黎菁本身整个紧绷,乍然看见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他,一颗紧跳不停的心忽然落回原处,整个安定下来,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陆训上下看她一眼,确定她身上没伤着,他神色微松,伸手紧捏一下她手,和她说一声:“等我一会儿,”两步过去一脚踩住了想爬起来的人贩子,再捏着他举刀的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人贩子的手臂便软塌塌耷拉下去。


    尖刀掉落在地,他一脚踩住,再弯身捏过黑瘦中年男另一只胳膊又是一声咔嚓,一般来讲,陆训制人,只需要这么两下。


    但他脑海里闪过黑瘦中年男捏着尖刀刺向黎菁的一幕,他眼里冷意一闪,下一瞬又掰过他一条腿咔嚓一声,一霎,广场上只响起黑瘦中年男痛苦的哀嚎。


    “菁菁,你没事吧?”季远洋赶过来,看着干得干净利落的陆训,再看看地上发出惨叫声的人贩子,他吞咽了下喉咙,扭头问道黎菁。


    “远洋哥,我没事。”


    黎菁回他一声,又赶紧跑向了陆训:“你怎么过来了,厕所那边?”


    “解决了,路放在那边。”黎菁过来了,陆训不好再露出残忍的一面,他抬脚把人踹给季远洋,低眸回道她。


    “路放?”


    黎菁疑惑一声,便听边上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黎菁循声看过去,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身材板正,长相十分硬朗正派,看着就一身正气的男人长腿一迈走近了前。


    “你过来干什么?那小孩儿和女人呢?” 陆训皱眉看向路放,问了声。


    路放背手指了下身后,“小邓给锁车上看着呢,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情况,要不要帮忙。”


    “路队。”


    边上季远洋把黑瘦中年男拷上手铐,扭头看见路放,他一顿,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路放看到季远洋有些意外:“季副队也在这儿?倒是巧。”


    “不是巧,是菁菁打的我电话,说这边有人贩子,还看见了三年前儿童公园被拐的那个孩子。”


    季远洋解释一声,想起路放先前说女人和小孩儿被锁在车上,他顿了顿:“应该就是小邓锁车上那小孩儿,那是范长海的儿子。”


    路放看着欲言又止的季远洋,眼里透出了然,三年前儿童公园的案子,丢掉的是从港城回来投资的范长海唯一儿子。


    范长海孩子丢了,到处找人打听,得知季远洋接到过黎菁报警电话却晚到了,迁怒的关系,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人针对投诉季远洋,哪怕季远洋这边有人作保,也扛不住,季远洋会在意那小孩儿再正常不过。


    “是这样,那等会儿回去你联系范长海那边吧,我和小邓晚了一步,人不是我捉到的。”


    路放说完,转眼瞥见陆训拉过黎菁手仔细看她,一副生怕她有事的模样,他微一挑眉:“不介绍一下?”


    陆训看他一眼,转眸和黎菁道:“路放,家里姑姑的儿子。”


    黎菁先前听陆训提过陆家姑姑陆金巧,还有印象,主要是对她念完佛偈骂人忘不了,她笑着和路放打了招呼:“你好。”


    路放点头致意了下,又和黎菁道谢:“这次多亏嫂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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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发现人贩子,不然今天只怕又要重演三年前儿童乐园的案件。”


    路放今天会出现在一百,主要是他先前告破了一桩火车站拐卖案,从那边审出来一个消息,有一伙和境外有勾结的人贩子来了宁城,可能会从百货大楼动手。


    这些天他一直在外面转悠,只是因为最近二百那边动静大,早上他们就先去的那边,等过来一百他停好车就听见厕所那边动静。


    赶过去一看,陆训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一手拎着小孩儿,地上是已经没法再逃,看陆训像看鬼一样神情的女人贩子。


    看到他来,陆训立马把后续事情丢给他,赶来了广场这边。


    没想到这事是黎菁发现并报的警。


    从他先前看见的一幕看,也难怪陆训那么紧张。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黎菁很淡的笑了下,手指尖微微蜷曲,刚才那一幕她其实很后怕。


    她曾经被拐,还和人贩子一起待过几天,她太知道那群人的可怕和凶残,小孩儿不见以后,她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晚都梦见长得和天赐一样的孩子在受苦,在经历人贩子曾经打算施加在她身上的手段。


    这个事渐渐都成了她新的心魔了,她放不下这个事,又知道季远洋被孩子父母针对,心里更过不去,三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惦记那个小孩儿,平时逛街遇到乞讨的,或者单独出行的小孩儿她都会下意识看一眼,希冀着那是他。


    乍然真的碰见,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人救出来,不能再有无辜小孩儿遇害,只是凶残的人贩子防不胜防,她不知不觉又把自己置在了危险中。


    万幸,陆训及时赶了回来。


    救下了她,小孩儿也得救了。


    想起那个小孩儿,他那满身的伤,她回神赶紧道,“那个小孩儿他身上的烧伤我看很严重了,需要及时处理才行,还有,”


    黎菁轻抿唇迟疑着:“我能不能问一下,如果他这几年是一直跟着那些人贩子在”


    黎菁想问,如果小孩儿这几年跟着那群人贩子一起,还参与了帮助他们“犯罪”的事,他会被怎么样对待?


    他才八岁大,原本他该有个很光明的未来。


    路放倒没想到黎菁会在意那个小孩儿,猜到黎菁想问什么,他沉吟一刻:“那要看他这几年参与了多少事情,还有他的配合程度了。”


    “不过他还小,三观这些还没形成,许多事情都是被迫,应该会酌情处理的。”


    路放着急回去审这两个人贩子,争取能够顺利抓到幕后更多的人,他抬手看了眼时间。


    “时间不早了,我这边得赶紧把人带回局里,你们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忙吧,后续有需要做笔录的再联系。”


    路放说完,又看向季远洋:“季副队和我一起?等下让小邓送小孩儿到医院,你和我负责审这两人。”


    “行啊。”


    季远洋正单腿跪踩按着被卸了双臂也被铐起来还不停挣扎的黑瘦中年身上,闻言他爽快应一声,抬手把黑瘦中年男拎起来,想了想,他把人交给了路放:


    “我去坐小邓那辆车,你带他先回,小心些,这人还不死心想作祟。”


    “行。”路放应下,和陆训讲一声他晚上回家吃饭,接过人拖着就往三轮摩托车那边去了。


    季远洋看他走出一段,才压低声音和黎菁道:


    “那小孩儿不用担心,他爸是范长海,他目前是双国籍,当年出事的时候才五岁,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先前也不定就做了那些事情,他不会有多大事。”


    “还有啊,菁菁你别想太多,当年我就和你讲过了,不管是小孩儿还是我升职,都和你没关系,要说过错,只怪我当时没把你话认真,如今能把人找到,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


    “我知道了,远洋哥。”


    黎菁点点头笑一下应道,想了想,她到底放心不下,拜托道:“要是后面小孩儿有什么情况的话,远洋哥你还是告诉我一声吧。”


    “行,会告诉你的,今天这事哥又承你情了。”


    季远洋本来想抬手拍黎菁一下,注意到边上紧牵着她手的陆训,他抬起的手又慢慢放回身侧。


    “这是,对象?”季远洋看着陆训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道。


    季远洋原来也是纱厂家属院长大,他和季临是堂兄弟,只是他大黎菁他们十来岁,玩不到一块儿,和黎菁三哥黎承关系最好。


    但哪怕玩不到一块儿,他也知道季临和黎菁关系有多好,他一度以为季临会成为黎承妹夫,当然,黎承一直看季临不顺眼的,他只把季临当成陪妹妹解闷的玩乐。


    前段他听他妈讲,小婶那边在炫耀季临领导女儿很喜欢季临,那是她想要的真正的贵女。


    他当时听了直皱眉,小婶那个人过分势利,当初他可亲眼见过她巴结黎家的场面,现在黎厂长和申主任退休了,她又挑了新高枝攀,那黎家和黎菁怎么办?


    黎承那边要知道这个事情不得把季家皮扒下来?


    不过现在看样子是各自放下了?


    黎菁不知道季远洋心里想的,季远洋父母和季临家关系不好,季远洋又大季临许多,两人虽然同姓季,是堂兄弟,却没有什么交集,黎菁心里把季远洋当作三哥黎承的好哥们看更多,听到问,她下意识转眸看了眼陆训,再落向两人拉着的手,随即她笑着点了点头:“嗯,是,我对象陆训。”


    “季副队。”黎菁介绍完,陆训和季远洋打了招呼。


    “哈哈,好,我和菁菁三哥是好兄弟,好好待我们菁菁,她是个好姑娘。”


    季远洋没应付过这样场面,他哈哈笑应一声,又问黎菁:“给你三哥打电话说过这个事没?”


    “嗯,前几天打过了。”黎菁点了点头。


    黎菁三哥黎承,从黎菁出生的时候他就一直说黎菁是申方琼生给他的娃娃,黎菁出事故耳朵听不见那回,黎承当时怒疯了,提了刀要砍死黎万山还有黎志军。


    家里拦下来后,他和黎万山黎志军也不再说话,只告诉申方琼,他以后会是菁菁的耳朵,他一辈子不结婚,只养妹妹一个,他会凭借自己,给妹妹拼出一份底气。


    黎承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十七岁到征兵年龄,他就孤身一人进了部队。


    第二年高考恢复,他挑灯夜读,考上了军校,二十七岁就立下军功无数,成了部队军区里最年轻的团级,如今三十一岁,马上面临再次晋升。


    他把黎菁看得重,每个月除了固定花销工资准时打给黎菁,往家里打的电话问的都是黎菁事情,事无巨细。


    要知道黎菁谈对象不告诉他,他会疯到直接从部队杀回来,所以在黎菁和陆训确定关系第二天,黎菁就往部队里打了电话说这个事情。


    黎承当时发了好大的火,生气黎万山那个老东西自作主张没告诉他这个事,不过他也没拦着妹妹谈对象。


    在他那里,谈对象和结婚是两码子事,就像当初他看待黎菁和季临走得近,都是妹妹开心的乐子。


    他问了黎菁和陆训相处得还算开心,再问了黎志国那边,知道陆训还算个靠谱的,而黎菁对季临也没那个意思后,他就没反对了。


    只强调要是打算结婚的话,得告诉他,他要亲自回来一趟看过人。


    “行,你给他讲了就好,那行,就先这样,下次哥再请你们吃饭,今天我先回局里。”听黎菁说黎承知道这事,季远洋也放下心,稍微说两句离开了。


    广场上刚发生了人贩子事件,一百的所有保卫科人员也出动了,这会儿在收整现场,有点乱糟糟的。


    而人群里一些人还在止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踢了人贩子一脚的黎菁,还有把人贩子制服的陆训,时不时的还会讨论几句。


    这样的目光和讨论都没有恶意,不过黎菁不太喜欢被人围观,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出名了,人贩子还有同伙的话,还容易被报复。


    季远洋一走,她就看向陆训:“我们也走吧


    YH


    ,不早了。”


    陆训看她一眼,他手还握着她手,扣得紧紧的,先前人贩子捏着刀冲向她那一幕的后怕劲儿,他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要是换做陆家里陆训或者陆谨,他已经发怒狠斥了过去,但对上她,他总觉得自己放句重话她都能吓着。


    “走吧。”舍不得说她,他牵着她手掌的手轻动,重新整个包住扣牢了应道。


    已经上午十点多,太阳开始晒人,树荫下也能感觉到一股灼灼暑气,地面上温度在攀升,顺着风窜向脚踝。


    车子空调开着,几处车窗大打开通着风,黎菁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上了车,陆训替她关上车门,坐去驾驶位,却立即没发动车子,而是偏头问了她:


    “菁菁,你会手语,是以前学过?”


    黎菁愣了愣,她转眸看向陆训,她其实不意外他会问她这个,毕竟人都有好奇心的,对不知道的事总想要了解,何况他们还是对象关系。


    就像她听见他提以前的一些事,她也会问,也会想了解一样。


    就算他不问,她先前也打算好了要把她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只是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说起来会很沉,所以她先前原本是打算今天去捉完鱼回来路上,找个地方和他说,再谈季临的事情。


    但都问到了,现在说也没关系。


    “我不止会手语,我还会唇语。”黎菁轻抿抿唇,道。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意外,伤到了头,耳聋了一段时间,还障碍性结巴了很多年,一直到十六岁才完全好。”


    “耳聋过?”


    陆训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她耳朵,玉□□致的一双耳,看不出一点残损的痕迹。


    黎菁顺着他视线摸了摸耳朵,弯了弯唇:“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伤的是脑袋。”


    黎菁说着,摸着耳朵的手往耳后过去两寸的位置移了下,“就是这个地方撞坏了,当时留了好多血,耳朵里面也出血了。”


    “当时医生都不确定我能不能恢复,去沪市那边,建议我做手术,说是脑袋里面有血块,要把血块取出来。”


    “最后做了?”陆训盯着她,喉咙微微发紧,声音有些哑。


    “没有。”


    黎菁又笑了下,“当时我三哥不同意,他说要在他妹妹脑袋上打个洞,还不如拿刀现在把他杀了,他很生气,直接抱着我就往外面走”


    黎菁还记得,那天沪市刮着好大的风,吹得她脸颊刀子割一样的疼,十五岁的黎承抱着她,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哭着在她耳边说话。


    但她当时听不见,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的杂音,她只能抱紧他脖子,看他红着眼睛在风里哭。


    等回到二姨家,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给她写了话,他说:【菁菁,我们不怕,三哥以后就是你的耳朵。】


    黎菁抬手擦了下眼,继续道:“我妈妈和三哥都不想我冒风险做手术,我们就从沪市回来了,接受保守治疗。”


    陆训看着她红下来的眼圈,紧了紧手掌,他感觉到车里有些闷,伸手去把空调风调大了些。


    “然后吃药保守治疗好了?”


    “不是。”


    黎菁摇了摇头,“是我九岁那年意外好的。”


    “那时候二哥听说港城那边的医疗水平高,我的耳聋在那边可能有得治,他想多挣些钱想办法带我出去治疗,就一直在黑市上挣钱,我爸气得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担心他,放学后就摸到黑市上去找他,结果撞见常雄和另外一个人在巷子里谈话,他们在讲要拿我二哥顶包做什么事情,还提到了死这个字眼,我怕二哥出事,想快些找到他告诉他这事,就抄近路走小巷去找二哥,出巷子的时候被人贩子捂住嘴药晕了”


    被拐的那段经历实在恐惧,黎菁心口整个憋了股气,她低着头,声音也变得沉缓。


    “那群人贩子本来看我长得好,打算把我卖给他们下定的一户人家,结果把我拐去后才发现我是个耳聋。”


    “人贩子觉得自己白折腾了,气得给了我一耳光,之后他们开始讨论,要怎么处置我,是把我训练起来,以后和他们一起去弄猪崽,还是打断我的腿脚去大街上行乞,他们说,现在风向变了,黑市抓得没那么严了,以后有的是办法用我赚钱,我当时很害怕,想逃……”


    黎菁紧了紧交握起的双手,她当时才九岁,三年耳聋听不见,她本身就过得和只惊弓之鸟一样,看到他们几句话就把她未来定了,她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没办法想自己断手断脚去街上讨饭是什么样子,更没办法想,妈妈他们知道她不见了会着急难受成什么样,还有二哥,她还没告诉二哥,常雄打算拉他顶包,他再不从黑市抽身会死的。


    巨大的惊恐下,黎菁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要逃,要想办法逃出去。


    黎菁对迷药似乎有一定抗药性,先前她被拐的半道就醒来了一次,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危险,因为以前他们在家属院听见过孩子被拐的事,三哥当时还和她讲过,他要是被拐了会怎么办,会怎么想办法留下自己的路标痕迹。


    所以一路被人贩子带回的时候,黎菁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头花,手腕上戴的红绳,丢掉了口袋里她和季临一起折的星星。


    她盼着家里人能看见她丢落的那些东西,他们能来找她。


    因为心里有存着一点希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找机会逃,在几个人贩子喝酒喝得欢的时候,她想办法藏起来一个酒瓶子。


    而那个时候黎家因为黎菁的失踪已经急疯了,申方琼一个电话打给了申家大哥,又打给了申家二姐。


    那是申家三兄妹自六零年以后第一次动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手段去搜罗一个人。


    很快,铁路,公路,水路这些地段全面被封锁,各个招待所都有人敲门去检查介绍信,包括外面出租房和哪家来了亲戚都有街道的人上门询问了解情况。


    人贩子意识到他们绑了一个身份不一般的人,他们把黎菁弄醒,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黎菁猜到是妈妈那边找了大舅和二姨他们了,但她并不傻,这个时候说她的身份,万一他们要用她做不好的事情怎么办,她不讲。


    太害怕,她把藏起来的酒瓶子摸了出来,想有个万一的时候做最后的反击,结果被发现了,激怒了人贩子,人贩子拎着她的头不停往墙上撞。


    就在她脑袋被撞破,血顺着额头流,她眼前一团黑的时候,街道那边好像是察觉到异常,不放心又上门来问了。


    人贩子是用探亲的理由开出来的介绍信,但他们实际根本不是亲戚。


    这个事只要发现一点异常,仔细调查就会被揭破,人贩子慌了,加上铁路查得严,尤其是有女孩子的乘客都会被查一遍,每个乘务员手里还捏着一张黎菁的照片,他们想把黎菁拐出城已经很难,拐不出去,人贩子又不想这么轻易放了黎菁,就想杀了黎菁灭口。


    黎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向陆训:“当时我三哥和季临一起找了过来,三哥在和另外的人贩子缠斗,季临冲过来替我挨了一刀,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


    黎菁现在回想那个时候,依然感到恍惚不真实,一场梦一样,她以为她要死了,血不停从她额头上冒出来,眼前一阵晃晕,她看见了人贩子举向她的刀尖,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就在她闭上眼以为要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那么一声菁菁。


    像划破空间,穿透她鼓膜,那么清晰的一声,耳中的嗡鸣声似乎在那一瞬停了,她睁开眼,模糊中看见季临背上插着一把刀,手却捧在她脸上,喊着她:“菁菁。”


    陆训静默的盯着黎菁,心神久久回转不过来。


    他会问黎菁,是他发现他对她知道得太少了,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陆老头,来自这几次短暂相处的拼凑,他不知道她曾经被拐卖,也不知道她会手语……


    确定想要她,他自然迫切的想要了解她,却没想到问出来她这么一段经历。


    YH


    六岁耳聋,九岁被拐,结巴十年他只要一想到,心口都窒闷得发疼,这些就不该是出现在她身上的字眼。


    陆家陆谨从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家属院里的人喊他病秧子,他时常陷入自厌,还干过吞药想一了百了的事,现在也是一副阴郁样子,成天待在家里,话都很少。


    她呢?那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家把她保护得好,可再保护,她也要去学校,面对老师同学,那些异样的眼光,她怎么忍受下来的?


    听不见,她又生得软,会不会挨那些坏孩子的欺负……


    他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谈话,她说她二嫂很温柔一个人,但是关系到她的事,她就不好惹。


    他问她是不是没有人敢惹,她回了:算是吧。


    算是,就是有人惹,还有,她被人孤立了。


    可就是这样的她,依然保持住了她的纯然,乐观,向上,柔软……


    夏天燥热,今天的太阳也格外炙闷,像要下雨。


    陆训抬起手,想去碰碰她耳朵,却在要捏到的时候停下,只指背微微挨碰到一点儿耳上的细小绒毛,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现在会疼和难受吗?”


    黎菁愣愣的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先问季临,没想到他更在意她耳朵的事情,她抬眼对上他盯着她耳侧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又透着一抹心疼意味的视线,心头微漾。


    “不会。”


    黎菁把耳朵尖朝他侧了侧,“一直就不疼,听不见那几年,也就是偶尔耳朵会嗡嗡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静现在能听见了,就和正常人的一样,听声音什么都很清晰。”


    黎菁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每次感冒有些不舒服,我感冒容易发烧,高热不退就容易中耳炎,那时候耳朵里就会有杂音,会不习惯”


    “不过我都很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受凉感冒,这样的情况一年出现不了几次。”


    黎菁不想提她每次耳朵有杂音,都会以为自己又要聋了,她抿着唇笑一下道,低垂下头盯一眼捏着包包带子的手指尖,犹豫一瞬,她又提起季临:


    “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季临的事情,就是因为要说他的话,很多事情都要讲。”


    “我,”黎菁舔了舔唇,“六岁那年,我耳聋以后,很怕见生人,季临就是那会儿被他妈妈带来黎家的……”


    已经想好了要坦诚这个事情,黎菁没有半点隐瞒。


    从她和季临六岁认识,他陪她学手语,到三年前,两人起争执,不再联系,他私底下找了家里人,定下三年之约,再到三年里的误会,家里为什么给她相看,整个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这三年我们几乎断开了联系,昨晚我爸告诉我有个三年之约的时候……”


    “他脑袋是有问题吗?”陆训突然冷声出一句。


    实际从知道季临救过黎菁,他也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在她心里曾经处在的位置和份量了。


    从小陪在她身边,在她出事的时候拼死相救。


    她那么重情的一个人,不可能不受触动,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只那么一个人,她不可能没动心喜欢过。


    蔡老板认识人无数,人脉广,在他饭店吃饭的客人,他没有不了解的,空降的规划办新主任,早在人踏进他饭店前,他已经把人摸透。


    季临,今年二十四岁,京大毕业高材生,毕业后留京发展,之后陪领导辗转津市再回京市,这番空降来宁城,是作为他上升一个起跳点,为人洁身自好,一表人才,更前程无量,所有女人动心动情的对象。


    他都知道,但那又怎样?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人,做不到大方相让,既然那个男人错过了,就让他后悔去,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先前不打断她,是因为他想从他们两人相处里了解她更多。


    但他压着心里的酸听到些什么?


    小时候的靠近是有预谋的蓄意,对才六岁的她散播谣言,让她被孤立,让她失去拥有小伙伴和朋友的机会……


    知道他妈做的事了,没有丝毫作为,没有一句坦白道歉,反而遮掩……


    许下承诺不兑现,还脸大的回来,试图诱拐人陪他去陌生无人依的地方,不同意就恶语伤人,玩冷战?


    还有那搞笑的三年之约……


    无耻!


    陆训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想把一件东西碾碎的冲动,他手掌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劲鼓,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她。


    “你会介意吗?”


    黎菁还是头一回见他在她面前这副冷然沉怒神色,她抿了抿唇,抬眼问道他。


    “介意什么,介意你遇到一个渣崽吗?”


    陆训唇角析出冷意,他胸膛隐隐起伏,好半天,他才勉强缓了神色,看向黎菁:


    “如果要说介意,我更介意当初你知道真相,太心软没有告诉家里,介意他凭什么敢对你大吼小叫,不能跳舞,不愿意去京城就是没出息了?”


    “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训压不住心里的怒,怕吓到黎菁,他微侧脸沉了沉息,只是没有什么用,他脸色还是冷沉得可以凝冰,下颚收紧,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黑漆的眸子像一团带着漩涡的浓墨,正蕴着可怕的风暴。


    他向来是记仇的人,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爱重的人,他们来日方长。


    黎菁愣怔的看着陆训,她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以为她会花半天时间来解释她和季临的关系,再和他讲,她和季临不可能的一二三四五六,要是他问她现在对他的看法,她也能讲个一二三四五六,她昨晚睡觉前都列出来了。


    结果,他不在意那些,他只在意她受委屈了……


    “我现在能跳舞了,也不怕面对舞台了。”好半天,黎菁吐出这么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陆训转眸看向她。


    黎菁紧了紧手指,“十六岁那年我发现自己不能再面对舞台以后,我试着寻找自己新的乐趣和路,但最后我发现,哪怕我有新的爱好了,我还是放不下跳舞。”


    “妈妈就和我说,不想放下那就不放,不能上台跳舞,我们可以私下里跳,她让大哥二哥把阁楼收拾出来做了我的舞蹈房,为了不给我压力,阁楼不许任何人上去,也从不上锁,我想上去跳就可以自由在上面跳,那确实有效果,我没有心里压力以后,又跳得顺畅自然了,但不能听到楼下人走动的声音,会怕……”


    陆训眼里眸海颤了颤,他没办法想,那么爱跳舞的一个人,怎么熬过来不能面对舞台的绝望,他忍不住捞过她手握紧了:“菁菁。”


    黎菁由他握着手,抬起头冲他牵唇笑了下:“我偷偷在阁楼上跳了三年,十九岁的时候……”


    和季临不再来往的一个月以后,她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一番整理,整理出来一个怯弱,自卑,还没有一点勇气和能力面对一点受挫的自己。


    可她分明不该是那样的,她家庭不差,家里人更把所有的关心和爱都给了她,她现在也是个完整的,健康的人,每天都能拿着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是很充实满足的。


    可她怎么就立不起来,还是没办法面对过去那些呢?


    分明她现在已经能对着大家笑了,和大家一起交流沟通做朋友了。


    她无数次问自己,想不通。


    恰好那时候六百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当时她本来没打算参加,结果同事和她说这个事的时候,她在忙,空耳了下,阴差阳错点了头。


    她发现以后,打算去拜托人事帮她把名字划掉,走到半路上,她又犹豫了,她那么喜欢跳舞,那些舞步,她闭着眼睛都能跳出来。


    只是一场简单的,不足一百人面前的表演而已,她需要怕成那样吗?


    她跳了十多年的舞,难道要一辈子不见天日只能躲在阁楼上吗?


    季临骂她没出息,其实也没骂错,哪有想当舞者的人,只能躲着人跳的。


    她突然的,就想再试一


    弋


    次。


    就当,是和过去,和季临告别。


    “那次我其实很紧张的,我怕自己上台又出岔子,或者准备的舞蹈服又坏了,或者悬的稠纱中间又是割断的……”


    “那时候为了给我自己壮胆,不东想西想的,上台前的半小时我都还在六百楼下买东西,各种买,那天我花了好多钱,把三哥给我的,妈妈给的,还有大嫂她们给的还有我自己的工资都花光了,买了个痛快,然后我上台脑袋里只想到我先前买的那些宝贝,竟然顺顺利利的表演下来了!”


    “那次表演我还得了头奖,一百块的六百购物券。”


    “很厉害。”


    陆训看着黎菁说到最后唇边绽出来的梨涡,晶亮起来的眸子,跟着弯唇笑起来。


    真的很厉害,她靠自己,挣扎着摆脱了过去。只是,更让人心疼。


    “那你现在,还有想过重新走回跳舞这条路吗?”


    黎菁脸上的笑微微凝,很快,她摇头:“不想了。”


    “我克服了上台的困难以后,妈妈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如果我想的话,可以给我安排,这回她退休了,可以天天陪着我,照看我。”


    “但是我想了想,我是爱跳舞的,我可以在人前表演跳,也可以人后自娱自乐跳,怎么都能跳,在哪儿都可以跳,我为什么还局限于那个舞台呢?”


    “而且我现在虽然能够和人把关系处理得不错了,但想到要和团队接触,队友相处,我还是有些怵的……”


    “还有,我虽然很烦会计这个工作,但是我又挺喜欢盘账,盘那些数字的。”


    她其实,更乐意和数字打交道,因为数字不会欺骗她,不会因为嫉恨把她锁在厕所,不会在她舞鞋里放刀片和图钉。


    当初她不能跳舞以后,她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最后选择了学会计,一个是,会计工作确实好协调安排,她回来容易,二个也是因为,这份工作,这个专业比较适合当初的她。


    她其实,还是怕的。


    先前在二百的时候,他听卖衣服的大姐提起过,她以前跳舞受过委屈,却没想到,是超乎他想象,葬送掉她舞蹈事业的委屈。


    能想到的,他小时候因为刚从乡下来,穿了好衣服,吃得好了,都被嫉妒欺负。


    她那个时候,耳朵听不见,结巴,还受老师偏爱,家境的关系可能还让同学误会了老师偏爱背后有利益纠葛,所以,都欺负她……


    而她,因为真的爱跳舞,因为老师总让她团结队友,受了委屈都不敢回家给家里讲,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承受的极限。


    “这样也好,把跳舞当爱好,你更自由,你喜欢跳舞的话,可以家里准备一个舞蹈间,想跳的时候就跳,或者有机会还可以收几个孩子,教她们跳……”许久,陆训声音微哑一句。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哪里都是跳舞,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好了,当然了,以后要有上台单独跳舞的机会,我也不会拒绝。”


    黎菁轻松一声,把所有的事情说完,她心里的大石头整个卸掉,她禁不住又弯眸笑起来,这次比先前更真切明艳。


    陆训黑眸不转眼凝着她,“菁菁,昨晚你回家和黎叔婶子提了下周末的事了吗?”


    黎菁愣了愣,须臾,她轻点了点头:“嗯,说了。”


    陆训猜到她应该提了,昨晚她上楼的时间不算早,应该在楼下和黎万山他们谈过话,可能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但她今天还来见他,还告诉了他这一切,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有决断,他们先前说的事,她怎么也会提一提。


    “那他们怎么说的?有空吗?”


    他什么都不在意,那当然是有空的了。


    黎菁手指扣了扣包包带子,抬眼觑一眼他,声音变小:“有空吧。”


    陆训看一眼她扣包包带子的手指尖:“那下周末,我让爷爷和他们商量一下我们定下来的事宜,再把婚期定下来,你说怎么样?”


    “把婚期定下来?”黎菁愕然抬头看他。


    “是,婚期。”陆训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错愕神色,笑了下。


    “你不是说,只有夫妻才有共同财产吗?”


    “我们早些领证结婚,我把家里所有钱都交给你,你随心所欲的花,想花多少花多少,想买什么买什么,我不过问,只负责在你身后拿东西,你觉得可以吗?”


    性张力


    把家里所有钱都交给你, 你随心所欲的花,想花多少花多少,想买什么买什么。


    黎菁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这句话, 但对她这样每天都想买买买,每天钱都不够花的人来说, 无疑是心动的。


    但心动之余, 还有慌,太快了。


    黎菁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事, 她心慌的很。


    昨晚他才提要上门的事, 今天就要把婚期给定了!


    他实在太……


    趁热打铁。


    黎菁突然想到这个词。


    “太快了吧?家属院那些相看对象的, 好像都是上门吃顿饭, 认认人,过半个把月再谈这些?”


    “快吗?”


    陆训提出想尽快确定婚期的事情不是一时兴起, 昨晚他站在黎家的大门前, 忐忑她被家里看出一点暧昧痕迹,她会挨训斥的时候,他就在这么想了。


    他想早些把她娶回家,情难自禁的时候他可以名正言顺亲吻她, 而不是听到声人声, 她吓得站不稳都还不忘推开他。


    他能够想见她就见她, 不是等在外面马路上看她窗户透出的灯。


    还有昨晚他从武进那里离开,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夜深寂寥, 他突然发现家里太安静了, 打开门, 整个屋子就像一个黑漆漆空荡荡的兽笼,没有一丝人气。


    要是她在, 哪怕是在他们房间的被窝里安睡着,他都不会感觉到家里那么空荡。


    昨晚他还做了一晚上有她的梦,凌晨五点起来冲澡,洗内裤床单被套,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情况,也是洗被单,脑子里都还是她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吃了一次嘴,食髓知味,想要的更多。


    开车去接她的路上,他满脑子也是她。


    现在知道了她的过去,她的所有经历,他更想早些把她娶回家。


    把她娶回家,好好爱她,疼她,再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他斟酌片刻,道:“菁菁,我今年二十七了,武进,就是进哥,他今年三十,他家吉吉今年都六岁了,也就是说,他二十七的时候,他家吉吉都可以拿酱油瓶去打酱油了。”


    陆训说到这儿顿了顿:“我讲这话不是说我想要孩子,陆家有陆谨可以传宗接代,我对孩子这块并不强求,主要征求你意见,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咱们就不要,当然,就算你想要,我也建议晚一两年,让我先了解你,把你照顾好了,我们再考虑宝宝的事。”


    “我只盼着和你能快些组成一个家,成婚后,你要确实觉得咱们家住不惯,可以继续住在黎家,我们可以给家里交生活费和房租。”


    “只要你带上我就行,你觉得呢?”


    “怎么就说到孩子的问题还有住哪儿了?”


    黎菁听得耳根发红,她嘟囔一声,心里却因为他讲的有些动摇,要是结婚可以不用离开家里,也不被催着要孩子,只是身边多一个他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只是这么想着,黎菁却没表露出来,她细手指捏着包包带子有一下没一下绞着,过了会儿,她忍不住说了句:“结婚后再住娘家,会被人说闲话的。”


    “那就在家属院附近买一套房子。”陆训不假思索说。


    他大概知道她对结婚最大的顾虑和不安,她不舍得离开父母,离开黎家人,但这个事情不是不能调节,那天虽然只和黎家人打过一个照面,但看得出来都好相处,他们挨着离得近些没什么不好。


    “现在宁城商品房出来了,买房子不像以前那么难买,附近虽然没有老房子,但带院子的两层小楼的房子还算好找,到时候我们去看看,有看中的可以去和他们谈,看他们有没有意愿卖,我们可以给钱也可以买套商品房和他们置换一下。”


    “可以这样?”黎菁搅动包包带子的手指轻停,抬


    依譁


    眼看向他。


    房子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困扰家庭的大问题,宁城住房不似沪市那边每人只四平方的住房面积那么紧张,但也不多宽泛,当初黎万山组织厂里建集资房,许多人都在背后感激他,他替很多结了婚却只能暂时住单身宿舍的小年轻解决了住房问题。


    宁城现在商品房推出来了,却也不便宜,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


    “当然可以。”


    陆训笑一声,抬起手摸了下她头:“这事情我会处理妥当,到时候带你去看新家。”


    新家。


    她还没答应呢。


    “那看看吧,我这里也想想。”


    黎菁含糊一声,又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你不是说那边十一点就要开始网捞了?过去会晚了吧?”


    “还有,你说那个进哥他有个女儿,我等下要不要送个小礼物什么的?”黎菁想着先前买的东西,适合小女孩儿的倒是有。


    “没事,这边开过去也不算多远,赶得上。”


    陆训知道这个事情不能一下让黎菁答应,看她转开话题,他也不再多说,估算了下时间,他笑回道她。


    “礼物送不送都没事,我和进哥认识很多年,平时我们走动多,没有那么多讲究。”


    “哦,我知道了,还是送吧,我等会儿找个小女孩儿会喜欢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一点心意嘛。”


    “嗯,也行。”陆训想着等下她送了什么,后面给她补上就是,也没多在意,他随口应一声,挂挡发动了车。


    一百到仙水村稍微有点绕路,到进村那段,柏油马路沥青马路都没有了,是陆训出钱,让村里组织村民们用乱石混生石灰浇出来的一条马路,车开在地面颠抖摇晃,平时陆训一个人开车没顾忌,今天黎菁在车上却没办法开太快,几乎是踩着约定的点到。


    到的时候,武家院子凉棚下正热闹,陆训头一晚打过招呼,武进老婆吴淑今天特地把自己在养殖场的活安排给了别人,自己时间空了出来,在家等陆训黎菁他们来,不想落了面,她还拉着女儿吉吉给她收拾过一番。


    给小丫头穿了身漂亮的公主纱裙,是武进特地从沪市给她买回来的,再配上一双大红皮凉鞋,头发扎起圆啾啾两边各一个,上面戴着最近最流行的蝴蝶钢丝发夹。


    小丫头爱美,穿上新裙子以后特别喜欢,看妈妈在厨房忙着给大家准备等下吃的点心,她也不去吵她,就捏着一把圆镜在院子里凉棚下面一边转圈圈一边看自己有多漂亮。


    顺子和武进忙完鱼塘那边网捞和抽水事宜回来,小丫头正照得欢。


    顺子爱凑热闹,也喜欢逗孩子,看吉吉捏着镜子不放,一会儿嘟嘟嘴,一会歪歪脑袋,他去水龙头下洗把手笑着凑了上去:


    “吉吉照镜子呢,给你顺子叔也照照,看你顺子叔今天俊不俊?”


    顺子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花衬衫,头上抹了不少发胶,吉吉不喜欢发胶的味道,感觉比顺子叔身上的鱼腥味还臭,她小手捏着鼻尖看他一眼说:


    “顺子叔,你这个样子好像电视里的人哦。”


    顺子顿时心花怒放笑开了花儿:“吉吉说我像电影明星?”


    吉吉点点小脑袋:“嗯,就是给鬼子太君带路的那个翻译。”


    “”


    “哈哈哈!”


    边上武进正在院子里水龙头下面冲脚上的泥,听到这话直接爆笑出声。


    武进老婆吴淑端着一锅刚煮好的点心出来,也忍不住笑,不过女儿这么说人总是不好,她又喊了吉吉:“吉吉,不可以这样子。”


    妈妈一讲,吉吉赶忙伸小手捂住了嘴:“妈妈,我不讲了。”


    “她小孩儿,知道什么,她顺子叔又不会和她计较。”


    吉吉有先天心脏病,才动过手术没两年,相当于是鬼门关抢回来的孩子,武进把这个女儿当宝贝疙瘩,宠得不行,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人说她,他立即争上了,再看了眼顺子的头发。


    顺子头上发胶喷得真有些过多,发丝都贴头皮上了,他原来头发就是自然中分,这一弄,可不就和那汉.奸.头一样了。


    武进不禁又笑了声,他提醒顺子:


    “你要不要去洗个头,这发胶也打太多了,整个头都油亮了,跟几天没洗过头似的,也亏得弟妹不在这儿,不然她又要讲你。”


    顺子的老婆也是经家里认识,是个相对会过日子的,现在开着一家杂货铺,再顺带卖点顺子他们收购的海鲜干货。


    她平时最看不惯顺子的穿着,觉得流里流气的,但顺子就爱这么穿,他的品味还是随大流,认为花衬衫喇叭裤是流行,时常是外面一身回家一身。


    “哪有打得多,就喷了一点。”


    被六岁的小侄女给打击了,连武进都这么说,顺子有点不信邪,他拿过吉吉手里的小圆镜拿过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发型是有点怪,他伸手扒拉了两下头发,发胶已经定型了,硬的,不好扒拉。


    他脸露尴尬,想去洗了,又怕落了面,他讪讪一下,放下镜子装什么也没发生,念叨起陆训来:


    “陆三串儿怎么还没来,往天不见他这么墨迹个人,我都等不及想看看弟妹长啥样了,他昨晚那德行,可把我弄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武进也好奇,他和陆训从陆训进部队那天就认识,没见陆训说起谁时会露出那个神色,武进没读过多少书,形容不出来,就感觉一身刺都拔光了。


    边上吉吉说:“训子叔叔肯定给我找了个仙女婶婶。”


    才被吉吉说过像狗.汉.奸,顺子不服气了,他叉腰转身看向吉吉:“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我训子叔那么俊,那么酷,那么厉害,只有仙女才配得上他!”


    “嘿!你这个吉吉,不带你这样的啊,我在你这儿就是狗.汉.奸,他陆三串儿在你这儿就又酷,又俊,又厉害了”


    “来了。”


    叔侄女两要扯皮了,边上,吴淑注意到外面马路上开过来的车,喊了声。


    顺子赶忙停了话,看向门口,就见车在路边停下,陆训先下车,绕去副驾驶开了车门,车里人要出来的时候,他手还抬起给挡了下,好像是担心人碰到头。


    顺子看到这一幕都惊了:“卧槽,这是陆三串儿吗?”


    下一瞬,看到从车里出来白得发光的黎菁,他瞬间闭嘴,没了话。


    “还真的是个仙女婶婶。”好一会儿,他喃喃了一句。


    黎菁拿着先前在车上挑好的要送给吉吉的粉红色小兔子下车,和陆训走进武家院子,就见院子里几个人视线都齐刷刷看着她。


    她突然想到陆训第一次上黎家去接她那个场面,不由心里感叹,陆训内心的强大,他当时怎么就做到不慌的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一通,她感觉自己抱着兔子的手心都出汗了,她不由偏头看了眼陆训。


    陆训注意到她视线,他伸手过去自然而然牵了她手,喊了武进和吴淑,和他们介绍:“进哥,嫂子,这是菁菁。”


    再低头和黎菁柔声道:“这是进哥和嫂子,顺子,吉吉。”


    黎菁也就跟着他喊了:“进哥,嫂子,顺子哥”


    武进顺子他们都赶紧应了,武进作为老大哥,正想招呼黎菁进屋坐,吉吉这时候走到黎菁面前来出了声:


    “仙女婶婶,你果然好漂亮,皮肤好白哦,像白雪公主一样。”


    吉吉好听话一箩筐说出来,又盯着黎菁的兔子看了两眼:“还有你手上的小兔子也好可爱哦,像天上玉兔仙子的。”


    “谢谢吉吉,这小兔子是送给你的。”


    依誮


    小丫头嘴比天赐还能说,也甜,一口一个仙女婶婶,公主,仙子,黎菁听得心里甜,婶婶这个称呼又让她有些羞,她脸热着,但对吉吉她又很喜欢,她温柔的朝吉吉笑了下,把手里的小兔子递了过去。


    “这是给我的?”


    小丫头眼一下亮起来,像太阳光全碎进了眼里,她手伸出来想拿,想到什么,又没马上接下,只扭头去看妈妈吴淑:“妈妈,仙女婶婶说小兔子送给我的。”


    吴淑只看她脸上的小表情就知道她非常想要了,她笑道:“那你要和婶婶说谢谢,不然让婶婶不给你的。”


    “嗯,我说的!”


    吉吉高兴得想原地蹦起来,但想到她今天穿的裙子,妈妈说过穿裙子要淑女,她又忍住了,只嘴角裂开,露出一排缺了两颗门牙的细牙齿。


    “谢谢婶婶,你真的好好哦,还给吉吉带了礼物,我好喜欢小兔子的,粉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武进看女儿这么高兴,对黎菁印象很好,他脸上的笑意加深,嘴上说:


    “弟妹来就来,下次不用带礼物,太惯着她了。”


    随后又说:“快进屋坐吧,屋里有空调的,天热,你嫂子给煮了点心。”


    “这会儿也不忙着去鱼塘那边,网捞安排得差不多了,在抽水,等水抽差不多了,我们吃个简单午饭歇会儿脚,太阳没那么当头晒了再过去也不迟。”


    “嗯,好。”第一次上人家家里来,哪怕很热情,黎菁也总有些不自在的,她抿唇笑着小声回道,又去看了眼陆训。


    陆训是知道她不自在的,握着她手往屋子去,发现顺子眼不眨的盯着,他警告的瞥了眼顺子。


    顺子收到那冷飕飕的一眼,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了,赶紧进屋帮忙端凳子倒茶。


    武进和媳妇吴淑都不是多擅长说话的人,黎菁进屋后,武进招呼着人喝茶,吴淑则给把弄的点心端上了桌。


    两口子忙活着,总要有个说话的人,陆训也不算多健谈,稍微问了下鱼塘那边,得知武老爹在那边盯着,先前也已经下网捞过两回,已经给宁城最大的明悦饭店送了去,剩下等抽水差不多再捞,差不多都安排好了,人手也够,陆训也没说什么了。


    堂屋里有些安静,黎菁头一回来,太安静不聊天怎么行,顺子见状就缓和气氛,各种找话题:


    “弟妹你在六百上班?财务哈。”


    “嗯,是。”


    这场面和之前相亲有那么点像,黎菁慢慢也镇定下来了,她要和陆训在一块儿,对他这些兄弟肯定要认识,不然以后她上哪儿去知道他。


    说难听些,陆训这么忙,几个地方都有业务,经常外面跑,万一她电话联系不上他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我毕业就在六百上班了,离家近。”


    “挺好,其实六百离串儿住的地方也蛮近,到时候你上下班方便。”顺子接着道。


    “串儿?”


    黎菁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喊法了,昨晚他们在江边饭店吃饭,黎菁听到电话里也叫了两声串儿,串子,只是当时她更在意夏经理那事,把这个忽略过去了。


    黎菁下意识看向陆训,迟疑着,她问道:“是你小名吗”


    陆训脸色微微不自然,他眼风刮了下顺子,头一回发现这厮聒噪。


    “小时候他们这么喊。”陆训简短回了句。


    “呃,”顺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原来弟妹你不知道啊?”


    “他这小名还有点来历的,可不是瞎叫出来。”


    “来历?”黎菁有些好奇。


    “就我们原来育红班的时候,来过一个代课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老花眼的,她来第一天念作业本上的名字,陆训他名字写得潦草,老太太直接给念成陆三川了,我们当时班上整个安静了,老太太又喊了两遍,串子站起来我们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谁。”


    “那以后我们就喊他三川了,后来三川,三川,喊着喊着就成了三串儿。”


    “然后就喊三串儿了?”


    黎菁没觉得这个有多好笑,她自己被人小结巴,黎耳朵,小聋子的喊过,她最讨厌被人取外号了,大家这么叫的时候,想过被叫的人什么感受吗?


    碍于陆训先前和黎菁讲过,顺子是他兄弟,现在和他还一起做事情,从小到大他身边也只一个顺子,黎菁没有表露直接出来自己的不快,只抿抿唇,捧过桌上武进给泡着茶水的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但其实这样已经是她情绪的一种外泄了,在场的不管是陆训,武进还是顺子,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就吴淑,这一年多管理养殖场,眼力见也练出来,都一眼看出来了黎菁的情绪。


    她在为陆训有这么个算是外号的小名不快。


    但她有这样的情绪,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不高兴,武进和顺子下意识的看了眼陆训,果然,他唇角已经翘起来了。


    今天吴淑煮了甜汤,陆训先前在替黎菁接茶水和甜汤,他还没来得及喝,但他却感觉已经尝到了甜汤的味道。


    他这个小名最开始的由来确实如黎菁所想的,他并不高兴。


    他五岁到陆家,当时他还没有进过一天学堂,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还是临去上学头几天陆老头教的,刚学写字的孩子,名字能写得多好,结果他的名字就这么被念错了。


    他当时觉得很难为情,原本来到陌生环境就不适应,发生这样的事,更让他生出抵触情绪。


    后来他自己的字好起来,这个名字也有了它新的含义,这个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当年因为写不好字被嘲笑的那一刻难堪已经过去多年,但黎菁替他感到不快的时候,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欣悦。


    他喜欢她在意他曾经那些微弱的,细小的情绪。


    他喜欢她的在意。


    不过,他高兴了却不能由着黎菁郁闷,他朝武进看了一眼。


    “我倒不知道训子这小名是这么来的,不过训子的脾气也由着你们叫?”武进接到陆训眼色,出了声。


    “那当然不能了!”顺子立马道。


    “他多厉害的一个人啊,那时候看着小小一只,爆发起来可了不得,他不是和我们打了一架?给我生生咬下一块儿肉下来。”


    “之后大家发觉他惹不起,都躲着走,叫他小名这个,他之后还特地警告过我们,说我们要再这么叫他,他再打我们一顿。”


    “我们哪敢惹他啊,哪怕叫习惯了,都生生把这个喊法给改了。”


    “那后面怎么又叫了?”黎菁忍不住问。


    “因为这个名字后来意义不一样了。”陆训温声回答了黎菁的话。


    “当时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叫习惯了,我也不能一个个去纠正,慢慢接受了这个叫法,我自己接受了,家里人也开始这么叫了,爷爷知道了这个事,给我写了这个小名的大字,和我讲,这小名是他给我取的。”


    “三串儿,一串耕耘,一串收获,一串福气。”


    “原来是这么理解。”


    黎菁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想了想,她忍不住笑着说道:“陆爷爷他有大智慧。”


    陆训的外号已经被人叫出去,堵是堵不了人的嘴了,但可以赋予它新的一层含义,叫听到的人不需要再感觉难堪,把它当成一种祝福和亲昵。


    “挺好的,这个小名,其实三川也不错,海纳百川。”


    黎菁说完,又为自己先前误会了顺子感到不好意思,她有些尴尬的笑了下,歉意道:


    “我先前还误会顺子哥,以为他是一直喊你外号到现在,心里还有些不高兴,是我小心眼了。”


    黎菁坦荡率直,引得武进和顺子对她印象更好,顺子直接笑着摆手道:


    “这有什么,不要紧,弟妹生气这


    忆樺


    个事也是说明你在意串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顺子说着,忍不住看了眼陆训,其实他心里还有点酸。


    他和他媳妇儿也是经媒人介绍认识,但他媳妇儿从没对他这么在意过,前两年开了杂货铺,又生了娃后,对他就更可有可无了。


    他回不回家都一个样,反正只要钱拿回家一切都好说。


    哪像这家伙,这才认识多久啊,人就这么护着了。


    他这小名还真是取对了,他现在可不就是又耕耘,又收获,又福气了么。


    事情说开了,顺子又就着陆训以前的一些事说起来,顺子和陆训一起长大,算是陆训童年少年时期唯一的伙伴,又同住一个家属院,几乎知道陆训所有事情。


    他也不管边上陆训的眼刀子,看黎菁感兴趣,他什么都说。


    他讲陆训那回打架,讲陆训带着他去弄食物,掏鸟蛋两个人挂树上,讲陆训考试第一名,跳级,讲陆训从大家不敢惹的人变成大家佩服的大哥。


    黎菁先前对陆训的所有了解都来自陆训告诉她,还有从黎万山那里听一部分,这是头一回,黎菁听到来自他兄弟口中的一个他。


    不好惹的,糗的,高光的,他的形象在她心里,脑子里慢慢具体起来。


    黎菁觉得特别有意思,不由问得更多,更细,再吉吉很高兴自己收到黎菁的小兔子,投桃报李,小丫头跑自己房间去把武进从沪市买回来给她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果拿出来给黎菁分享,黎菁一边和顺子他们聊,一边哄小吉吉,时间到过得快。


    没多少功夫,吴淑把中饭都给弄好了。


    往常要有鱼塘捕捞的话,武家人是只吃点心,不吃午饭的。


    但今天陆训顺子都在,陆训还把黎菁带了来,只让人吃点心太失礼了,吴淑就提前给准备了午饭,菜也早早备好了,只等下锅炒,他们聊天的时候,她去厨房开了火,几下给烧了出来。


    中饭武老爹还在鱼塘那边忙,让武进骑着摩托车去给送的饭,回来后大家一起简单吃了顿中饭。


    说简单,是对比着晚上犒劳大家的大餐来的,但就吴淑整出来的一桌子,有鱼有肉有虾有蟹,味道也好,完全是可以媲美饭店的菜色。


    吃过午饭,刚十二点过,这会儿太阳其实正晒。


    但捕捞就是这样,要不夜捕,凌晨送货,他们这批捕捞出来的鱼和黄鳝,是直接送往宁城各个合作饭店准备晚上的席宴用,必须三点钟之前送过去,不然人家饭店那边来不及。


    太阳这么晒,陆训本来都不想黎菁去了,但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为看捕捞,再看黎菁牵着吉吉的手,陪小丫头聊着还不忘问他雨鞋,草帽什么的,陆训那句让她和吉吉一起留在武家院子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大家就一块儿过去,到鱼塘边的时候,武老爹已经组织着好些抓鱼抓黄鳝的好手下鱼塘抓了一批,让司机往城里继续运去了。


    武进顺子到了以后,也迅速奔下了鱼塘,吴淑本来打算带着吉吉好好陪黎菁的,但她到了鱼塘边,完全闲不住,看陆训陪在黎菁身边,她把吉吉放去小木屋,和以往那样叮嘱过她一番,也跟着下了鱼塘。


    他们抓鱼,根本没有穿雨鞋什么的,都直接赤脚下去,手里拎一个木桶或者篓子,一手一条鱼,挖一个洞一条黄鳝进了篓子。


    黎菁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看得都呆了:“好厉害。”


    陆训看她头上戴一顶草帽,像小孩子看见新鲜东西难掩新奇的样子,不禁笑了下,他低眸看一眼手里拎着的黎菁新买的雨鞋。


    “把雨鞋换上我带你下去试试?”


    黎菁先前确实很想下去感受一下,但真来了这个地方,看大家都在鱼塘里忙,边上武老爹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还在安排人把先前打捞的那批鱼运城里去,她就感觉自己下去是添乱浪费大家时间了。


    她朝周围看了眼,这边鱼塘靠近山林,边上是一丛竹林,为了方便看守和喂养鱼料,搭了个小木屋,吉吉正打着她的小遮阳伞乖乖坐在小木屋前的小竹凳上看妈妈爸爸他们捉鱼。


    “要不,算了吧,吉吉在小木屋里,我去找她好了,你下去忙吧,我也不会捉,下去了只会耽误你干活。”


    要是没来这里之前黎菁这样说,不想她被晒伤陆训就同意了,但都来了这里,他也看出来她真的感兴趣这个,跃跃欲试的,只是担心给他惹麻烦,耽误他才犹豫,他不可能再舍得不满足她。


    “不要紧,也不差我一个干活的,你只下去一会儿,抓到一条鱼了就上岸,太阳晒,别给晒伤了。”


    陆训劝人总有一套,黎菁心动了,她看一眼已经接连抓了好些鱼的吴淑,眼里羡慕了下,犹犹豫豫的,她揪着手指头说:“那好吧,那我就下去试试,抓到一条就上来。”


    想了下,她又补充:“要是抓不到也上来,不给你们添乱。”


    “嗯,行。”陆训盯着她宠溺一声,随即他微屈膝在她面前,拿出雨鞋要帮她穿。


    “扶着我肩膀,别摔了。”


    “哦。”


    黎菁看着他蹲在面前黑乎乎的头顶应了声,随即朝四周看一眼,大家都忙着抓鱼,似乎没注意他们这边,她才手伸出去扶过他肩膀把脚上的鞋子蹬了,往他展开的连体雨鞋里面套。


    陆训在她脚伸进鞋里后,到底不放心,担心她摔着,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节细腰。


    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却透着亲密,顺子抓鱼抓着抓着停了下来,看着这一幕他嘘了下边上的武进:“进哥,你瞧陆三串儿有没有变一个人。”


    武进下意识朝那边看了眼,黎菁两只脚已经在雨鞋里,陆训正在帮忙给扣雨鞋上面的背带,黎菁头发散下来的,他抬手给撩了起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像在碰什么易碎物件儿。


    “上心了,是不一样了。”


    “挺好的,先前我们不还担心他那方面有问题,这下不用担心了。”


    武进笑说完,埋头继续抓鱼了,顺子咂吧下嘴想想,“那倒也是,这下老太太也能放心了。”


    陆训不知道他们想的,他给黎菁穿好雨鞋,看一眼她能握他大手一把的羊毛卷头发,怕她热想给她扎起来,但这里又没梳子,只能作罢,带着她从竹林这边下了鱼塘。


    鱼塘早上十点进行过两拨大的网捞就开始放水加几台柴油机一起抽水,这会儿里面已经没剩什么水,只鱼塘里污泥厚,快没过膝盖,还散着一股腥臭味儿。


    先前在岸上还没发觉,一下来,黎菁就感觉那股泥腥臭扑鼻来,她轻皱了皱鼻尖,手下意识抬起掩了下。


    陆训注意到,笑问了她:“臭吧?”


    黎菁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这笑有点看她笑话意味,她莫名不想被他小瞧了。


    “还好,比六百以前的公厕好一点。”


    黎菁搁鼻尖上的手放下来,作淡定的回了声,低头看着面前泛着黑臭的污泥,还有正游走的鱼却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她不由又轻抬眸瞅着陆训,“你要不先抓给我看看?”


    她本身就生得精致,这会儿太阳白光晃晃,一身皮肤更白得透,和这脏兮兮的泥潭格格不入,此时她皱巴着小脸想下手又不敢的模样,看着就娇滴惹人。


    陆训禁不住低笑了声,“行,你先看着我抓啊。”


    陆训从岸边拿下来一个圆木桶,盯着眼前游过来的鱼不过两秒,快准狠突然一个出手,黎菁只感觉眼前一花,再睁眼,一条巴掌宽手臂长的大鱼已经被他捞进圆木桶里。!!!


    黎菁先前觉得吴淑捉鱼和黄鳝已经很快,很厉害了,没想到陆训更快,更厉害。


    “你怎么抓的啊?你再抓我看看,没看清。”黎菁看看圆木桶里的鱼,微张张嘴压不住


    铱驊


    吃惊和兴奋的道。


    “行。”不过是想看抓鱼,陆训哪有不依着她的,和她说一声:“看着啊。”这回放慢了动作去抓。


    下一刻,一条鱼又进了圆木桶,还顺便顺着黄鳝洞逮了一条拇指粗的黄鳝


    还是没看清。


    不过这次之后黎菁试着自己捉了,第一次抓了个空,第二次碰到一点鱼尾巴,她不信邪,又接着继续试。


    不知道多少次抓空以后,她总算是把整条鱼给按住了,她眼里闪过惊喜,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的喊出来,手里的鱼突然甩着尾巴一个用劲儿,接着她手上一滑,只看见眼前闪过一道黑色弧度,手里的鱼溜走了,她被甩了满脸的泥。


    好臭!


    黎菁闭着眼睛下意识憋一口气,脑袋里闪过这两个字。


    陆训一直注意着她,看到这一幕,他禁不住想笑,但这会儿他笑出来她肯定窘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了?”陆训只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偏头问了声。


    “没!”


    黎菁立马背过身去不叫他看见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太糗了,鱼没抓到还被溅了一身泥,黎菁低头看了眼衣襟上的黑泥,又闭了闭眼。


    “没事,给鱼逃了,你忙你的吧,我慢慢试着抓。”轻吸口气,黎菁似镇定的说了句。


    她这掩耳盗铃的样子可爱让人心痒。


    陆训眼里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他手掌动了一下,手指碰到满手的泥才克制着没去摸她脑袋一把。


    “行,那你再抓抓试试,抓不到也不要紧,这边鱼塘的鱼肥,不是那么好抓,下次别的鱼塘有小鱼的时候还可以再带你去抓。”


    话语温柔带笑,哄孩子的语气。


    “嗯,知道了。”


    黎菁应声,过了会儿,听着身后只有鱼放桶里的声音,她微微侧头去看了眼,就见陆训那边两手齐动,和捡地里已经拔出来的大萝卜一样,一手一条往木桶里装,没一会儿,木桶满了,他和在岸上收捡鱼的说一声,这桶鱼递上去又换了个桶。


    就这样一条接着一条,一桶接着一桶,阳光下,只看见他健硕夯实的手臂在挥动。


    烈阳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渡了层光,英俊逼人。


    黎菁不自禁看愣神,她手里还沾着污泥,心口怦然跳动得厉害。


    其实,和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好像,也蛮不错的,他还舍得给她花钱,愿意把所有钱给她花


    黎菁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并且挥之不去。


    婚期


    “要不要去岸上, 我看吉吉一个人在那边有些无聊,你去陪她?”


    黎菁一双眸子直愣愣盯着人,陆训怎么会注意不到。


    只是被她这样注视着, 他身体里仿佛充满一股使不完的劲儿,下意识不舍得让她移开视线, 他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手上捉鱼更凶猛了,等把他周边这块都扫荡干净, 连黄鳝洞也没剩下一个, 怕她晒着, 他转身问了她。


    “嗯?”


    黎菁回过神, 眼睛往吉吉那儿看了眼,吉吉确实无聊了, 她早离开了小板凳, 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根竹条玩蚂蚁,偶尔看一眼鱼塘里的大家,张着她的小嘴巴打哈欠,显然无聊得待不住了。


    黎菁也有点在鱼塘里待不住了, 太阳真的晒, 她穿着连体雨鞋, 整个闷在里面,感觉身上的衣裳裤子都汗湿了, 黏糊糊的不舒服, 脸颊也被晒得发烫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污泥太脏, 她皮肤又过于敏感, 她沾着污泥的手上也痒起来。


    先前看陆训抓鱼还没感觉,这会儿回魂儿了, 她才感觉有些受不了,不过她没说这个事情,只说:“吉吉看起来是有些无聊了,我上去陪她吧。”


    说完,她低头看立刻眼手边还空空的桶,什么也没抓到,不过也算体验了一回,没有很多遗憾。


    “嗯,去吧。”陆训借着鱼塘里剩得不多的污水稍微洗了下手,过来扶了她上岸。


    穿着雨鞋在河泥里并不好挪动,先前就是陆训牵的她,她原地不动待了许久,脚陷污泥里更深,更拔不动脚了,最后陆训拦腰一抱把她抱上了岸。


    “婶婶,你不捉鱼了嘛?”


    吉吉正待得无聊,见陆训带着黎菁上来,她惊喜得立即起身看向他们。


    “嗯,不捉了,婶婶不会捉鱼,捉不到。”


    黎菁一边由着陆训把自己身上的雨鞋换下,换上自己的鞋,笑着回道吉吉。


    吉吉其实先前看到了,婶婶被鱼尾巴甩了一脸泥,她还看到了婶婶她偷偷看着训子叔不转眼,不过她是乖孩子,有些话妈妈讲过不能讲的,她体贴的宽慰道婶婶:


    “没关系的呀,吉吉也捉不到的,鱼尾巴摆得太厉害了,根本捉不住。”


    这点黎菁深有体会,她赞同的点头:“真的很会摆尾巴。”


    一大一小两只,谈话可爱听得人忍俊。


    “我先下去,你们热的话去木屋里面,先前进哥弄了台风扇在里面。”看一眼热晒的天,陆训琢磨着早点弄好这边带人回去,他温声和黎菁道。


    “嗯,你去忙吧,我和吉吉在这儿。”黎菁立马应。


    陆训看她一眼,她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了,脸上也沾着泥,模样倒是越发生动。


    左右扫一眼,他们一群人捕捞习惯了,都不在意身上脏不脏,没有清水备在边上,只能等回去给她洗了。


    “很快回去,再待一会儿。”身上脏,他也不好碰她,只黑眸温润锁着她说一声,长腿一跨下了鱼塘。


    黎菁站着看了他一会儿,不用特地看顾黎菁了,他这次手脚放得更开,掏黄鳝洞掏得快,没一会儿又周围一片被他清扫过。


    挥舞的硬实臂膀汗珠流淌,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黎菁看着轻轻咬了咬下唇内肉。


    她头一次发现男人干这种辛苦活也这么吸引人,看得人血脉贲张。


    “婶婶,你会不会玩翻花绳啊?我们一起玩翻花绳吧?”


    吉吉身上背了个小布包,里面小东西不少,她看婶婶看着鱼塘里发呆,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无聊了,她从小布袋里掏啊掏,把吴淑给她弄的彩绳拿了出来。


    这是小时候就玩的东西,黎菁当然会了,只是长大了总觉得再玩这些幼稚,就没再玩过了,不过陪小孩子嘛,玩玩也没事。


    “翻花绳啊,我倒是会一点儿,吉吉想玩吗?那我们一起玩一会儿。”


    黎菁慢慢收回视线笑着回道吉吉,看手上满手的泥,她掏出手帕来擦了擦。


    污泥有些干了,黏在手上不好擦,她擦得有些用力,擦完之后感觉手痒得更厉害了,也明显红了起来,看着有些过敏,不过还能忍,她就没管,过去找了一个尼龙袋子垫地上坐下去,陪吉吉玩起来。


    黎菁玩翻花绳厉害,能弄出不少花样,吉吉看得惊奇,玩得越来越投入。


    而吉吉反应快,在黎菁的提点下也勉勉强强能接下黎菁翻的花样,一大一小玩得倒也融洽。


    “婶婶,你和训子叔叔什么时候结婚办婚礼啊?”


    吉吉看着哪怕脏花了脸也依然那么漂亮的婶婶,心里越来越喜欢,她忍不住问道。


    “结婚?”


    黎菁手上一个错,手里的花绳翻散了,她赶紧补救回去,随即好笑道:“你这么小就知道结婚啦?”


    “我当然知道啦!我六岁了,妈妈说我不小了,是大孩子了。”吉吉挺了挺小胸膛说。


    “训子叔说过,等他结婚,吉吉要给他当小花童的,婶婶,你们快些结婚吧,我还没当过花童呢。”


    “花童?”


    黎菁愣了下神,反应过来后,她有些脸热,她都不知道陆训都开始琢磨婚礼的事,连小孩子都讲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


    “吉吉,你训子叔什么时候和你讲要你做花童的事啊?”轻咳一声,黎菁试探着问道吉吉。


    “什么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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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吉歪了歪头,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是吉吉过两个生日以前。”


    “两年前?”


    “是呀,两年前吉吉要做手术的时候,训子叔叔说,只要吉吉能好起来,以后找到婶婶结婚就让吉吉做花童。”


    还不等黎菁胡思乱想,吉吉就回了黎菁。


    “手术?”


    黎菁怔住,她看向吉吉:“吉吉你做过手术?”


    “嗯。”


    吉吉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胸口:“吉吉这里面放了一个东西,妈妈说吉吉不能跑跳,不然东西会坏掉,吉吉就会又不舒服了”


    “在讲什么?”


    吴淑上了岸,看黎菁蹲在地上陪吉吉玩得正好,她脸上露出笑意,问了声,又喊道黎菁:


    “菁菁,我们回去吧,这里太热了,你回去洗把脸好好歇歇。”


    “就回去了吗?已经好了?”


    黎菁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眼鱼塘,陆训他们似乎已经把剩下的鱼全部捉完了,这会儿都在掏黄鳝洞。


    “还有一点儿,他们弄就可以了,我们早点回去,差不多该弄晚饭了。”吴淑扒拉了下裤管上厚重的污泥,回道。


    “哦,这样啊,好,那我们回去吧。”


    黎菁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多块三点了,她慢慢起身,又弯身去牵了吉吉。


    鱼塘离武家不算远,吴淑会开电动三轮,三个人坐电动三轮回的武家,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回到武家,吴淑先拿桶给黎菁打了热水,拿了新毛巾让她洗脸洗手,她则去了卫生间洗澡换衣裳。


    黎菁先前下鱼塘的时候穿着连体雨鞋,身上倒没怎么弄脏,只汗涔涔的,感觉一身味儿,加上手还在痒,不是很舒服。


    不过这是在武家,黎菁也不好意思讲要洗澡换衣裳的话,就凑合随便擦了擦。


    边上吉吉给她递香皂,还和她讲头发上哪里有泥。


    真是个暖心小天使。


    黎菁对她越发喜欢,想到她说的她做过手术的事,对她又多了几分怜疼,自己弄好后,她拧了毛巾给她也擦了擦小手和脸。


    “吉吉黏人,没烦到你吧?”


    吴淑洗好澡换好衣裳出来,看吉吉依偎在黎菁面前,乖乖的仰着小脸等黎菁给擦脸,小嘴还在不停的讲,一会儿讲婶婶香,一会儿问吉吉也能不能这么香,她是知道女儿黏人时候有多让人头疼,有些抱歉的看着黎菁道。


    “怎么会烦,吉吉很乖啊。”黎菁回过头笑着道。


    她真的挺喜欢吉吉,和天赐一般大,比天赐要瘦小许多,小小软软的一只,特别可爱。


    “乖什么啊,平时不听话的时候可气人了。”


    吴淑笑说一声,随即她看一眼小丫头六岁还只有四岁多的个子,还有发黄细软的头发,她又抿唇笑了下:“不过她现在还能气我也是好的。”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伤感,黎菁看看吴淑,又看看吉吉,有些迟疑。


    吴淑注意到,喊吉吉:“吉吉,你去楼上把你前些天买的画板拿下来玩吧,妈妈等下要烧晚饭了,让婶婶陪你画。”


    “嗯,好!”


    吉吉喜欢画画,听到这话,她立即应声,往楼上去了,想跑的,吴淑在后面喊了她,她又停下慢慢走了。


    “吉吉和你讲她做手术的事了?”吴淑看着吉吉的背影,笑了下,说道。


    “她就是这样子,碰见喜欢的人就想人家心疼她,总把自己做手术的事情拿出来说一下,我和老武说过她好些次了。”


    “不是这样,嫂子。”


    黎菁赶忙给吉吉澄清:“吉吉是因为问到我和陆训的婚礼,她讲陆训答应过她要是结婚要让她当花童,才说起这个事情。”


    吴淑愣了下:“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吉吉了。”


    “不过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他们私下约定好的。”


    “吉吉确实很喜欢陆兄弟,别看她人小小的,其实鬼精,她一直都知道,要是没有陆兄弟,她都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了。”


    “嫂子怎么这么说?”黎菁愣愣的看着吴淑。


    “陆兄弟应该没和你说这个事情,他这个人做事不居功,你不问到,他估计不会主动提。”


    吴淑看黎菁疑惑,笑了下和她把事情说了。


    “当初吉吉检查出来心脏有问题,当时我和老武都绝望了,这个病很花钱,老武那会儿转业进的附近轮胎厂上班,一个月工资就一百来块钱,那点钱都不够带吉吉去沪市治病的路费。”


    “我们家呢,那时候也是真的事情多,也穷,先前老武在部队的时候,家里婆婆查出来胃癌,家里的钱都拿去给婆婆治病去了,勉强挨了几年,送走了婆婆,吉吉又检查出来病,那时候老武都去卖血了。”


    “但家里有个人生病,就是有头吞金兽一样,卖血都不够。”


    “实在没办法了,他找到陆兄弟,当时陆兄弟还在渔业公司,他把他积蓄都给老武了,我们才带着吉吉上沪市那边做了次详细检查,找到个医生说吉吉这个病需要做手术。”


    “手术费不是一笔小钱,我们兜里干净得第二天的饭前都得算计,哪里拿得出来。”


    那段日子回忆起来都充满苦涩,吴淑整个人透着沉,眼圈也红透了。


    “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是脸都不要了,又找上陆兄弟,那么一大笔钱,陆兄弟也没辙,老武没法子,又去卖血,被陆兄弟撞见,把他领了回来,说再抽下去人该没了”


    “老武就和他讲,只要能救吉吉,没了就没了,一身血放干了都行,陆兄弟就讲,‘你既然命都敢不要,那你要不要赌一回,我这边准备辞工下海,咱们一起干,半年,半年我想法子给吉吉弄到医药费。’”


    黎菁听黎万山提过,陆训辞工下海是想拉一把他那些战友,却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桩事。


    “然后他们就一块儿干了?”


    “是,刚开始老武并不敢冒险,他工资虽然不高,但当时我和老爸都没有工作,全家就指着他那份工资,陆兄弟就讲,他会给他保底工资,他才放手博了一下。”


    “所以我们全家都感激陆兄弟,我公公一直讲,陆兄弟对我们家有再造之恩,真的是这样,没有陆兄弟,老武一直去卖血,早晚没命,吉吉也会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嫂子……”


    黎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身很容易和人共情,吴淑说得那些,她更听得揪心。


    “瞧我,说的一些扫兴话,菁菁别见怪,我这人就是这样,说起旧事来没完没了。”吴淑收拾好心情回神,和黎菁歉然道。


    “没有,不会。”


    黎菁赶忙回,顿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还要谢谢嫂子,嫂子也知道我们是相看认识的,其实总共认识得也不久,我对他都还不太了解的,也不知道他这些事。”


    吴淑听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这样啊,我对陆兄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做人肯定没得说的,讲义气,有责任心,也很厉害。”


    “你看我们仙水村,现在有马路,还有几户人家和我们家一样盖起楼房了啊,其实前几年仙水村很穷的。”


    “那会儿我们也养大黄鱼,但都小打小闹,赚不了几个钱,是陆兄弟前年拿着钱投进来,帮村里组织着大家修了路,把养殖场办起来,村里人有活干了,生活才好起来。”


    黎菁进村的时候,确实看到好些两层楼房,倒没想到和陆训还有关系,能带动起村子一起发财,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脑子里闪过他先前在鱼塘抓鱼的身影,她心里莫名一瞬悸跳,不自禁把心里话吐了出来:


    “那他还真的蛮厉害的。”


    “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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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他。”


    吴淑又说了几桩陆训帮村子里解决沟渠通水问题,还有别的村子眼红养殖场想做手脚,他出面摆平的事情,看时间不早,再不准备晚饭该来不及,她才急急忙挽了袖子进厨房忙了。


    黎菁想进去帮忙,她虽然厨艺不算多好,摘菜切菜这些活她还是会干,吴淑没让,说厨房热,让她陪吉吉。


    黎菁拗不过,吉吉又拿了画板下来在边上巴巴等着,她没再坚持,领着吉吉去了凉棚下。


    武家的房子是去年新造好的,两层半小洋楼,吴淑会收整,外面院子弄得很漂亮,几处墙种着遮阳的爬藤,可能为了方便孩子玩,院子里特地搭了个遮阳棚,挂了竹帘,还放了把落地扇,中间搭了个木制台子,上面铺一张竹席,一张小方桌,边上摆两把藤椅。


    周围树荫爬藤遮着,这会儿正下午也不是很热,偶尔吹一阵自然风,比屋里还要凉快些。


    黎菁挺喜欢这个地方,坐在藤椅上看吉吉画画,她惬意的有点昏昏欲睡。


    吉吉这丫头也是,中午没午睡,她画着画着,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


    黎菁看边上有小毯子,拿过来给她搭了下,再坐回躺椅上抓着还在发痒的手守着她睡,可能是看小丫头睡得香感染的,而她上午逛街抓人贩子,下午又去外面晒了一场,也有些累了,她眼皮子渐渐的有些沉,出神出着出着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


    陆训忙完鱼塘那边回来,就透过竹帘缝隙看见凉棚里一大一小瞌睡的身影,顺子跟在他后面进院,刚出声一个:“吉”


    陆训迅速扭身:“小声点!”


    语气微沉的一声,眼神也略带气势,一副你要敢再出声我给你把嘴削了的神色。


    顺子挺虎他凶的时候,他赶紧给闭了嘴,顺着他视线看了眼凉棚,恍然:“这是睡着了啊?”


    陆训不动声色移动身形挡住了顺子视线,看一眼他浑身泥脏臭的样子。


    “这边卫生间我要先用,你去养殖场那边洗一下吧,晚上可以顺带载你回去。”


    “合着我不去养殖场那边,你今天就不打算捎带我回去了呗。”


    顺子心里腹诽一声,到底不敢惹认真发了话的人,老老实实往养殖场那边去了。


    把闹吵的人撵走了,陆训低头看一眼自己也沾满泥土的身上,没有直接进凉棚,去车上拿了他换洗的衣裳,进了武家的公共浴室,简单冲了个凉水澡和头出来,抬手闻了下身上,那股污泥鱼腥味没有了,他才拿着他先前去林子里给她摘的刺莓抬脚进了凉棚。


    藤椅上黎菁手扶在扶手上,头微微侧着,外面光线有一束正搭在她玉白细致的脸上,睡熟中的人柔媚里透着三分娇憨,可能因为熟睡和天热缺水嫣红的唇微微发干,唇角位置有一点皮微翘起,她似乎也觉得渴,舌尖吐出来舔了下唇瓣。


    樱粉的小舌尖,他头一晚才尝过滋味。


    陆训喉咙一紧,他微侧了下头,按理他这个时候该退出去或者把人喊醒更合适,但他脚步只顿了一下,便轻拉过边上另一把藤椅慢坐了下去。


    黎菁只是打瞌睡,睡得不算沉,处于半梦半醒间,陆训动作轻,几乎听不见什么动静,但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高大的身形和他看着人的专注视线带来的无形压力,黎菁多少还是感觉到了,她微侧了侧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微一转视线,就看到陆训。


    刚醒来脑袋还不太清醒,眼睛也有点花,迟钝两秒看清人,她惊得身子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了缩,想起什么又赶紧抬手擦了下嘴角,没在嘴边摸到湿,她才轻松口气。


    “你回来啦?”


    陆训也没想到他刚坐下,人就醒了,“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来也没睡着。”黎菁忙回道,她有些尴尬不自在,在别人家做客打瞌睡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鱼塘那边都弄好了?”黎菁坐直一些,看一眼还睡得酣甜的吉吉,稍稍压低声音问到他。


    “嗯,好了。”


    陆训看她左右四顾就是不看他,知道她是不自在了,他回一声,把手里荷叶包裹的刺莓递了过去:“刺萢,吃得来吗?”


    “刺萢,这边有刺萢?”


    黎菁在城里长大,很少到周边村镇山里玩,野生生长的刺莓她只吃过两回,还是去年黎志军从街上买回去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她很喜欢,可惜量不多,她没吃一会儿就没了,后来她自己去街上找,水果店老板说已经下市没得卖了,一直到到今年她都还没吃过。


    她下意识接过荷叶打开,野生的刺莓,一颗颗汁水饱满,回来前还拿附近的山泉水冲洗过,看着就诱人,她不禁捡了一颗放嘴里。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这个比二哥买回来的还要大一些,甜一些。


    “这萢哪里摘的?好甜,比二哥去年在外面买回来的要好吃。”


    “鱼塘那片竹林后面摘的。”


    陆训看她喜欢,有些后悔没有多摘些回来。


    他也是看见养殖场一个跑来瞧热闹的工人小女儿,手里拿着把刺莓正吃的欢,想起中午武进把家里的苹果香蕉拿出来,她没动过,应该是不喜欢那两样水果,才想着摘点回来给她尝尝鲜。


    “你要喜欢,我再去给你摘点带回去吃。”


    “特地去摘就不用了,太麻烦了,这里就够吃了。”黎菁说一句,又捏了颗刺莓放嘴里。


    “麻烦什么?也不是多远的地方,等着,很快回来。”


    陆训说着就要起身,却在这时忽然注意到她举着吃刺莓的手发红得有些不正常,他眼眸霎时一凝:


    “手怎么了?”


    “嗯?”


    黎菁顺着他视线看向她手,上面出现一大片红,她抓过的地方隐隐有疙瘩块肿出来,看着有点像大嫂荨麻疹犯的样子,不过那股痒意已经过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晚点回去吃两片大嫂抗过敏的药就行,家里有个得荨麻疹的大嫂,她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经验,并不是很担心。


    “没事,就先前有些痒,我抓了下就这样了,很快就能好。”黎菁不想讲自己就因为沾了下污泥就这样了,太娇气,她把手搁回身侧,笑了下回道他。


    陆训却一把捞过了她手,指腹在上面摩挲两下,毫不迟疑下判断吐出结果:“过敏了。”


    “你什么时候痒的?怎么没说这个事?”


    陆训脸色隐隐发沉,黎菁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不好再遮掩:


    “就先前捉鱼的时候,可能是有点过敏,但是没关系,我大嫂不是荨麻疹嘛,这种我有经验”


    最后的话黎菁没讲出来,陆训在这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


    “等我一下。”


    他紧抿一下唇,说一声,起身就出去了。


    黎菁看着他出院门的背影心里有些打鼓,她低头重新看了眼手,是有些吓人,但她皮肤就是这样,稍微一抓就红得厉害,她该先给他说这个。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怀里捧着的刺莓都没顾得吃,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陆训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看着像是药。


    他应该是走得很急,黎菁看他进凉棚的时候胸口起伏还有些厉害。


    “这个是抗过敏的药,先吃一片下去,吃了我给你抹药,要是还不好我们就去医院。”


    陆训进来凉棚,也没管会不会吵到边上还在睡的吉吉,他把药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给黎菁,又扭身去给她找了水来。


    黎菁看他一眼,乖乖接过药吞了,再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两口。


    刚水杯离口,他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递到了她嘴边。


    黎菁愣了下,下意识抬头看他:“哪里来的糖。”


    “哄小孩儿得来的。”


    陆训把糖喂进她嘴里,坐回藤椅随口回一句,又拉过她手,从塑料袋里拿出药膏给她涂药。


    “哄小孩儿来的?”黎菁含着糖,有点傻傻的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他有再大的气好像都生不起来,本身也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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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他疏忽了,鱼塘里那些泥都用特别手段肥过,还混了一堆烂树皮进去,她皮肤嫩,自然容易过敏。


    他脸色缓了缓:“花一块钱和卫生所医生的女儿买的,吉吉换牙不能多吃糖,上午吉吉给你的那些是她最后的存粮,只能这个给你去苦味儿。”


    他这么说,黎菁就懂了,他担心她不喜欢吃药,会怕苦,才特地买了颗糖回来。


    这么短的功夫,他居然能想到这些,先前出门他好像还在生气。


    她忍不住去看他,他正低头给她手上涂药膏,手上仔细,神色认真,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过敏,这手一定程度上还是她自己抓出来的。


    可他就是放在心上了。


    “陆训。”黎菁忽然喊了他。


    “你先前说,早点结婚?你想几月啊?”


    陆训正挤药膏,猝不及防她突然开口问这事,手里一个用力,药膏管一瘪,半管药膏喷满他一手,他却没管,抬头看向她。


    两个人坐得近,膝盖彼此挨碰在一起,她一只手搁在腿上还抱着荷叶里的刺莓,另一只手被他拉着放在他膝上,他目光看过来,她顿时躲都没法躲,黎菁也难得没躲,她眼睛看着他如墨深的黑眸,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我觉得,要是能够住在家属院附近,随时回家,你又确定能够对我一辈子好,不管我花钱的事,也不着急我生孩子的话,早点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好了?”陆训没让黎菁把话说完,他怕她说完就反悔了,而他知道,一旦她说完,他就容不得她反悔了。


    “菁菁,你确定你想好了?不反悔?”他又问了她一遍。


    他一手捏着她手和药膏,另一只手沾着满手的药膏,他没动,只眼眸紧盯着她。


    已经是下午五点来钟,太阳落到树梢枝杈挂着,院子里一片安静,只偶尔传来厨房里吴淑切菜时刀口剁在菜板的声音。


    两人视线相对,各自倒影在对方的眼里,黎菁胸腔里心跳起伏加快,一股紧张的窒闷快上到喉咙。


    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只要你能做到你说过的话。”


    她今天一天都在听别人讲他,顺子那里,吉吉那里,吴淑那里。


    东拼西凑,她慢慢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一个凶狠的,勇智的,霸道的,重情义的,却也不好惹的他。


    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招惹的对象,她以前更憧憬温润如玉那一类型。


    但过日子的话,她觉得,还是他这种更适合她。


    妈妈讲过,一个人要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很重要,她想,她现在确定了。


    确定了,当然要抓住他。


    “我脾气其实算不上好,我会发小脾气,使小性子,也确实很爱花钱,没有限制的那种,我爸试着管过我,但是管不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买东西”


    “嗯,没关系,不需要控制,想买就买。”陆训知道她想讲什么,他应一声。


    “只要我有,你都可以花,我也会尽可能的多挣,足够你花。”


    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知道她爱买,甚至想过以后她可能会花得更多,但其实他对钱和物欲看得并不重,就算她把挣来的钱都花光了,也没关系。


    他对自己赚钱的能力还算有信心,继续挣就是了。


    钱是赚出来的,不是存出来的。


    至于小脾气小性子,他觉得也很好,他该幸运,她的小脾气小性子只冲他使。


    陆训手掌微动,随手把药膏扔地上的塑料口袋上,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黑眸火烫看着她,“菁菁,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哦。”


    黎菁喉咙轻轻动了下,到底有些扛不住他灼烧的视线,她微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块儿的手:“那你想什么时候啊?”


    “十月,你说好吗?”陆训不假思索一声。


    这是他昨晚就想好的日子。


    这个月认识下个月就结婚黎家肯定不会干。


    九月也太近,更何况九月临近国庆,她三哥那边肯定回不来。


    黎菁几次吃饭和在车上都提过她三哥,很在意对方。


    今天从季远洋那里,还有她说的往事看,对方也把黎菁这唯一的妹妹看得重。


    黎菁结婚,他不可能不回来,所以九月不可行。


    只剩下十月,最近的日子。


    国庆之后,部队那边也好休假。


    “十月!?”


    绕是黎菁做好准备,也没想到他打算十月这个时间,她微微睁眼看向他:


    “还有不到三个月了。”


    陆训不意外她这个反应,这个时间确实还是有些早。


    但比十月更远的日子,后面那几个月太冷了,他先前就没考虑,现在知道她不能感冒,耳朵容易中耳炎,会难受,他更不会考虑。


    他不知道她耳朵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不能冒险。


    不能冬天,再时间往后就是年后,那对他,又实在太过漫长。


    他看着她,温声道:“是,你不是讲过,你三哥对你很好吗?你结婚,他肯定得回来,十月后,你三哥那边假期会好安排一些。”


    “再往后,快过年,天又冷了,现在沪市那边办婚礼都流行穿婚纱,那个冬天太冷穿不出来,十月国庆后不冷不热的日子,穿那个会很漂亮。”


    “我在沪市认识一个人,他在港城那边认识一些时尚圈的人,到时候让他帮忙找找人,给你专门设计一套婚纱。”


    “你要是更喜欢新娘服的话,他沪市也认识专门做这块儿的老师傅,到时候也给你准备一套,你觉得怎么样?”


    “菁菁,你不用担心时间赶婚礼会简陋的问题,我会安排好,尽我最大可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怎么就扯到婚礼了!”


    黎菁都有些急了,脸也烧烫得厉害,她真没想到他这么急,她以为至少是元旦或者什么日子呢。


    都有点后悔先前答应的太快了。


    三个月,不知道她回去和家里讲,会不会被骂死。


    但是想到他说的穿婚纱的问题。


    她在沪市读过书,现在和那边的同学一两个还有联系,她当然知道那边婚礼慢慢开始流行穿婚纱了。


    她还收到过一个同学寄来的婚纱照片。


    真的很漂亮,是她拒绝不了的漂亮衣服。


    不过那个确实不适合天冷穿,会冻死。


    她又最怕冷了。


    “我先找机会和家里提一提的,不行的话,还是要按家里讲的来。”


    陆训主要想知道她想法,愿不愿意,不是想让她回去说服家里,那实在太为难她。


    他抬手去轻碰了下她脸颊,勾过她耳边的发丝,笑道:“你没有意见,愿意就好,剩下的事情,我这边会找黎叔和婶子商量,十月不行的话,十一月初,宁城天气应该也还不算很冷。”


    想了想,他又说:“下周我会托人找找家属院周边的房子,尽快把咱们的家给落实下来。”


    咱们的家。


    黎菁耳根发热,她含糊一声:“也没那么着急,慢慢找吧。”


    “我急。”


    陆训凝着她染上粉霞的脸低笑一声,静默一瞬,又说:“菁菁,我很高兴。”


    他嗓音一霎低下来,暗哑磁性,听得人耳朵发痒。


    黎菁依然没抬头,耳朵尖的红漫到了脖子,她咬了下唇:“高兴什么?”


    陆训没回了,他往院子里扫一眼,吴淑在厨房忙着就没出来过,隐隐已经闻到炒菜香,应该正忙着。


    武进和武老爹还在养殖场那边忙,顺子过去肯定会被抓着帮忙干活,整个院子


    弋


    ,半遮半掩的凉棚下,只他们两还有一个睡着的吉吉。


    他眼里眸光微暗一瞬,身形前倾,慢慢贴靠近她一侧耳边。


    微烫的呼吸扫在耳朵边脖颈间,鼻息间浮着他刚洗过头和澡的清冽气,黎菁心头一慌,她偏了下头:“吉吉在。”


    昨晚才孟浪过她一回,陆训哪里会没有顾及,他只是想贴近她一些和她说一句她听了会更羞,脸会更红的话。


    但她慌羞的样子,实在惹人,让人不自禁想逗逗她,看她更多反应。


    “她睡着了。”他低笑着,故意回了这么一句。


    吉吉听到声音从睡梦中抬起头,睁开眼,看黎菁和陆训挨坐在一块儿,训子叔的头凑在了婶婶耳朵前,她懵懵的,揉搓着眼睛下意识问道:


    “婶婶,训子叔,你们在干什么呢?”


    “”


    “没怎么,吉吉,你醒啦?”


    黎菁受惊似的从陆训手里抽回手起身去看吉吉。


    “嗯,醒啦。”


    吉吉应一声,又揉了揉眼睛,想起什么,她又和黎菁说:“婶婶,我刚才做梦了。”


    “做梦了?梦到什么了?”黎菁下意识问她。


    “梦到一条大蛇和一个仙女儿……”吉吉很喜欢黎菁,很快忘了先前醒来看到的一幕,和黎菁聊起来。


    陆训坐在藤椅上,看一眼自己满手的药膏,再看看小桌边聊得正好,不打算再理他的人儿,默默起了身出去洗手。


    没多久,顺子武进武老爹忙完养殖场那边都回来了。


    顺子一进院,看黎菁吉吉都醒了,先前憋了一通的嘴再关不住了,叭叭叭一个劲儿的讲。


    一个中午聊下来,黎菁对顺子有一定了解了,也能接上他的话,加上陆训自从她答应早点结婚,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直勾勾明晃晃的半点不遮掩,她不自在的很,她巴不得有人和她讲话,所以晚上一直到吃晚饭,她和顺子都一直聊着。


    陆训在一旁盯着,渐渐的看没有眼力见的顺子不耐烦。


    吃过早晚饭,已经六点来钟,黎菁昨晚回去那么晚,今天再晚回去就不合适了。


    顺子又没开车过来,还得搭陆训车。


    三个人,自然先送黎菁回家,六点四十分,车子开到家属院,黎菁和顺子道过别下了车。


    陆训下车拿了上午黎菁买的那些东西,准备送她进去,转头就见黎何洋站在家属院铁大门口朝他们挥了手:“小姑。”


    “你怎么在这儿?”黎菁诧异的看向黎何洋。


    黎何洋几步跑过来,看着陆训喊了一声陆哥,回道黎菁:“快吃晚饭了,奶让我出来看看你。”


    “我不是打电话和你奶说了吃过晚饭回来吗?”黎菁纳闷一声。


    黎何洋今天去六百收废品,之后又跑西街那边去转了一圈,中午直接没回来,他不知道黎菁打电话的事情,他摊了摊手:


    “是吗?那我不知道了,她这么说的,还说这个天蚊子多,让我给你挡着点。”


    陆训闻言,神色微顿。


    揭破


    “什么挡蚊子, 我看你是在家又惹什么事了吧?”


    黎何洋每次回到家总是消停不下来,一会儿逗得七岁的天赐哇哇大叫,一会儿一边啃瓜子皮一边不停叫唤或者说点讨嫌话, 黎菁以为他这回又在家说了什么才被申方琼赶出来,她没听出不对, 她轻瞪一眼黎何洋, 又抬头和陆训道:


    “那我进去啦?”


    “嗯,进去吧。”


    陆训敛神, 朝黎菁温和笑了下, 低眸看一眼她的手, 吃过药涂了一次药膏, 红肿已经消下去,应该没有大碍, 便又说: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可以多睡会儿,不用在家吃早饭,家附近有家包子店卖的煎包味道还不错,明天我买过来你尝尝。”


    “嗯, 好。”


    黎菁点点头应道, 她脚尖蹭蹭地面, 迟疑着,觑着他说了句:“那个事我会找机会和家里讲一讲的, 可能今晚, 也可能晚几天。”


    那个事, 他们早些结婚的事。


    陆训眼眸一霎柔缓下来, 他笑凝着她声音更轻更柔,“好, 我知道了,我这边也会抓紧。”


    黎何洋在一边听着,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抬手抓了抓脑袋好奇问道:“什么事呀”


    但这话没人回他,陆训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和他道:“你先前说到蚊子,我想起来,昨晚你小姑在江边被蚊子咬了,是我没有注意,以后不会有了,回去替我和婶子也说一声。”


    “搞半天我小姑还真被蚊子叮了啊。”黎何洋接过东西,盯着陆训不满意的嘀咕一句。


    “那你下次要注意,我小姑怕蚊子的,以后别带她去蚊子多的地方,还有啊”


    “何洋,不是要开饭了?你不饿啊?”


    黎何洋一关于黎菁的事,一大堆说不完的念叨,平时也就算了,让陆训见谅一下忍忍就过了,今天顺子还在车上呢,人都好奇的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来了,黎菁赶紧喊住他。


    “饿呀!当然饿了,小姑你不知道我今天干了多少事!”黎何洋立马接话道,扭过头就要和她汇报他今天的成果。


    黎菁听出来他要说啥,她拿这个傻小子没办法,她喊停他,让他回去讲,再抬头看向陆训:“我们就先进去了,你路上开车慢点。”


    黎菁说完,冲脑袋探在车窗外看着他们的顺子挥挥手又道了声别,拐着黎何洋往家属院里面去了。


    黎何洋喜滋滋的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她一边,一张嘴在她耳边叭叭的说:“小姑,六百的废纸板真多呀,你猜咱们今天赚了多少?”


    夏天黑得晚,这会儿天光还剩一抹浮白,只见姑侄两一前一后走着,偶尔和吃完饭出来乘凉的邻居打声招呼,和谐又热闹。


    “这小子还挺好玩的,看他把他小姑宝贝的样子,以后你要是让弟妹受一点儿委屈,估计要倒大霉。”顺子趴车窗上瞧着,饶有兴致的和陆训说道。


    陆训没理顺子,他看着黎菁身影消失在家属院转角才收回视线,绕去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他现在就倒大霉了。


    还有什么比在人家家门口孟浪人女儿,被未来丈母娘撞见,再暗地警告更大的闷棍。


    “你既然这么上心,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陆训不搭腔,顺子也不在意,他瞅着前座陆训的后脑勺继续道:


    “我看弟妹真挺不错,这些年我们各处跑,也算见识过世面,但讲真的,像弟妹这样的姑娘,真的少见准确讲我就没见过。”


    “长得好,家世好,只听谈吐就知道很懂礼,柔软善良,知道的也多,我今天和她稍微提了下我们最头疼的山货那边的账,只稍微带了那么几个数字,她就察觉到问题,说的那几个查账法子我一听就知道管用。”


    “对小孩儿也耐心,你看她对吉吉,那温声细语的”


    “她的好,我不知道?”


    陆训打断他,虽然知道顺子没那个意思,只是她确实太好,随便一提都是优点,但他就是不想听到别的男人提及她,顿了顿,他方向盘稍稍往边上打个转儿,视线盯着前方,定定回了句:“很快会结婚,你准备好礼金就行。”


    捎带脚把顺子送到家门口,陆训开车回了陆家。


    已经叫黎家婶子撞见,他只能尽力补救落下的印象,该他的责任担起来,拿出诚意去求娶。


    要结婚,该准备的也得赶紧准备好了。


    房子,婚礼饭店聘金珠宝首饰这些他都可以自己准备,但商谈,下定,定婚期还得陆老头出面,这是对黎家和对她的尊重。


    周末去黎家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他要提前安排好,不允许出一点岔子。


    晚上七点二十,车子停在渔轮厂家属院陆家楼下。


    陆家今晚比较热闹。


    路放今天把两个人贩子并小孩儿带回局里审,审出来不少东西,不出意外的


    弋


    话他们很快能打掉一个牵扯到幕后成产业链的犯罪团体,这是个大案子,一切部署完他都难掩激动。


    想到这个案子多亏了陆训和他对象,早上他也和陆训讲了晚上要到陆家吃饭,他复盘过最后的部署安排,确定万无一失后,就下班去服装厂接了媳妇儿顾如一起上了陆家。


    陆金巧在剧院卖完票下班,上儿子家敲门没人应,她一个人懒得弄饭,想着正好顺路,直接奔娘家蹭饭来了。


    也是不巧,刚走到楼下,就碰上了她在家属院的死对头,对门王家的女儿,人也是和丈夫儿女上娘家来做客的。


    不过不同于陆金巧的一毛不拔,人手里拎着肉和给老爸打的酒。


    看陆金巧只拎着一个小包包,明显又是空手上门,习惯性针对,不免就刺了她一句:“哟,金巧,又上门来吃娘家来啦?”


    “丽华嫂子倒是脾气好,这么个三天两头上门吃白食的小姑子,她也不讲啥。”


    陆金巧一点就着的脾气,哪里能容忍这样的刺,更何况自从路放娶了儿媳妇顾如,顾如比较知礼节,知道婆婆爱占人便宜的小毛病,她每个月都有交一笔钱给陆老头,当作婆婆的伙食费。


    陆金巧最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还不高兴,说顾如傻的,败家,她上娘家吃的是她爸的退休工资,她不上门吃,难道还好处都给大哥得去啊,她才不干。


    要是个好大哥就算了,但陆老大在她那里只是个什么都听老婆话的男人,可算不得什么好大哥。


    况且她都打算好要给老父亲养老,以后她会伺候他屎尿的,就像先前几次住院,也是她亲力亲为照顾一样,吃他点饭又怎么了。


    不过陆金巧不高兴归不高兴,钱是给的陆老头没有拿给郝丽华,她也没去拿回来,捏着鼻子认了,所以她现在回娘家蹭饭那都蹭得理直气壮的,听到这话,她念一句佛偈叉腰直接骂开了:


    “吃白食?谁吃白食?老娘上我爸家吃饭,那一个月都是给了生活费的,不知道瞎叫唤个啥?”


    陆金巧骂人,嘴上不留情刻薄眼睛也利,她刮一眼王家女婿手里拎着的两只宽一长溜的肉和那瓶老白干,冷笑:


    “就这么二两肉两块钱一瓶的酒,一家四口齐上门,光大米饭都得吃掉两斤,买那二两肉还不够?到底谁吃白食呢!”


    王家女儿女婿脸色霎时一变,他们家是织布厂的双职工,但是这两年厂里还在按计划生产,效益不高,工资没涨一分,而随着这两年价格大闯关,外面东西越来越贵,再供着两个上高中的孩子,他们生活越来越吃力,来娘家吃饭,礼难免没有以前丰富。


    但已经是王家女儿女婿能尽量拿出来的了。


    陆金巧这话,无疑戳破了王家女儿竭力维持的尊严脸皮,偏陆金巧还在嘲:


    “一些人,自己没脸没皮的,看别人也这样,德行!要我讲,拿不出礼,就大大方方的别拿嘛,装模做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带多大礼了,结果咧,我tui”


    “陆金巧,你神气什么?”


    王家女儿气得脸胀红,她大叫一声嚷道:“我再怎么,也比你这个只知道回娘家当搅家精的强,我对我侄子,那都是一心一意的,我要给他们说媒,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哪像你啊,那么刻薄那么坏。”


    “三串儿多好一个人,你容不下人家,给人家说亲,专门可着差的找!”


    “缺大德的,以前盼着人家不好,现在还想人家当孤人,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脸还敢上娘家,我要是你啊,该羞的拿根绳子吊死了!”


    “谁吊死我哪里对不起我侄子了?谁告诉你我故意可着差的找了?”


    “王金凤,我告诉你啊,饭可以乱吃,屁不可以乱放,你信不信我撕烂你嘴啊!”


    陆金巧现在最烦人家冤枉她故意给陆训说媒的事,她把手里包包挎腕上,一副打架的阵仗。


    王家女儿仗着丈夫儿子在身边,根本不怕,她穿的长袖衬衫,看陆金巧做架势,她也不让,卷吧卷吧袖子抬高脸:


    “怎么了?做得出,不敢认啊?你陆金巧干的缺德事还少啊?还天天阿弥陀佛挂嘴边啊,菩萨知道你这德行不知道会不会收了你啊,不收你,你也不怕连累子孙啊?我听说,你儿子媳妇结婚两年了吧?都还没揣上,不会就是你”


    “啊!王金凤,你敢咒老娘儿子儿媳妇孙子,弄死你啊!”


    牵扯到儿子孙子,陆金巧一下炸了,直接朝王金凤扑了上去,一爪子挠向了她。


    王金凤被挠满脸,哪里能放过她,狠狠一句:“陆金巧,你她娘的要打是吧?老娘陪你啊?”抬手扯着陆金巧头发也挠了回去。


    等楼上陆老头他们听到动静下楼,陆金巧已经头发散开,满脸血痕的正和王金凤拳打脚踢,路放废了老半天力气才把人给拉开弄上楼。


    陆训推开门进屋,路放正捏着棉签棒给老妈清晰脸上的伤口,陆金巧在一个劲儿喊:“痛痛痛,儿子你轻点儿,你谋杀你老娘啊!”


    “痛死你活该!”


    陆老头今天本来心情很好,下午他在水库钓到三条大鱼,回家又见外孙和外孙媳妇难得抽出时间上门来看他,他特地叫儿媳妇把几条大鱼全烧了,还拿钱让陆欣去外面厂门口买了两斤卤菜凉菜回来,准备晚上和外孙好好喝两杯。


    结果现在所有好心情都被这糟心女儿毁了,他在边上冷眼看着,忍不住骂。


    “陆金巧,你多大了,儿媳妇都有的人了,你还外面打架?”


    “你丢人不丢人!”


    陆金巧脸上的伤痛得她眼睛水出来,再被老父亲当着儿媳妇面骂,她委屈死了:“爸,那能怪我吗?”


    “要不是她冤枉我专门挑乱七八糟的对象给三串儿,我至于那么大火?”


    斜对面陆欣撇了撇嘴角:“姑姑,我寻思人家王家姑姑也没说错啊,你给我大哥找的对象是不怎么样啊。”


    陆金巧正在气头上,陆欣这话无疑火上浇油,她立马愤愤:“那也比你妈介绍的好!”


    “要不是你妈给介绍的那个七个妹妹一个弟弟的,被那无赖一家找上门来了,我爸至于气得住院?不住院大家会知道三串儿先前相看的事?”


    陆金巧说着说着,脑子忽然闪过什么,她一顿,微眯着眼看向了陆欣边上坐着微垂着眼不发一言的郝丽华:


    “说起来,我倒是发现有个事儿不太对劲,你们说我先前介绍的那两个吧,一个走错门,一个背地里谈了个对象,这都是我能力范围外,没办法预料了解到的。”


    “但是大嫂,你介绍的那两个,咱们不提姑娘在学校和人私奔这事能不能打听到,那七个妹妹一个弟弟家的,那家人什么情况,你总不可能打听不到吧?你平时办事挺牢靠的一个人呀,怎么给三串儿介绍对象,你就出现那么大岔子疏漏了?”


    陆金巧说着,看着郝丽华的眼里多了几分审视和狐疑:


    “该不会,就和他们说的那样,你打着不让三串儿成亲的主意吧?”


    郝丽华脸色霎时大变,她还没回,边上陆欣已经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姑姑,你不要冤枉人,我妈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呵。”


    陆金巧冷笑一声:“那可说不准!会咬人的狗不叫,我以前是对三串儿不怎么样,但也没存过害他的心,但你妈可就说不准了,现在陆谨的医药费还是三串儿在付着吧?”


    “胡说!我妈才不会!”


    陆欣不接受这个说法,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看向郝丽华:“妈,你讲句话!你怎么可能那样对大哥嘛!”


    边上陆谨攥了攥有些空荡的裤腿,也眼睛直直的看向郝丽华。


    儿子女儿都盯着,公公审视的视线也扫了过来,连一贯木纳老实的丈夫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再抱头埋下脸,像是已经认定这事是她做的,郝丽华心一颤,她手抓了抓长椅上的横条,“我没有,这个事,我也是被骗了。”


    “被谁骗了?”


    陆金巧和郝丽华针尖对麦芒这么久,一眼看出郝丽华神色不对,她嗤了声,推开要拦着她不让她继续找事的路放,她双手交叉抱胸看向郝丽华:


    “大嫂,我还没问过你,我给三串儿介绍两门亲,是我托以前曲艺团的旧同事


    依譁


    给介绍的,大嫂你呢”


    “你找谁介绍的?渔轮厂哪个缺德鬼敢介绍这下作亲事,你说出来,我明天去撕了她!”


    “或者你不讲也行,我自己去问!老娘被冤枉这么久,总要找个出气口吧!”


    郝丽华脸白了白,陆金巧在渔轮厂的名声没人不知道,真要她去问,郝丽华都不敢想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她,她慌忙去看了眼陆老头,想他能出声镇住陆金巧。


    但陆老头这会儿沉着张脸,摆明了他也想要一个答案。


    “不是渔轮厂的。”


    郝丽华手指尖在横条上断裂翻起,她艰难的动了动喉咙:“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我问过女方家庭,人和我说的是她是家里老大,人很能干节约,长得也周整标致,我不知道她家里弟弟妹妹那么多”


    “呵!你这话骗鬼呢?”


    陆金巧已经笃定郝丽华有问题,想到今晚挨的一顿打,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嫂,你可真是行啊,你知道我刚才在楼下被人指着鼻子怎么骂?”


    “我说哪里不对劲呢,要搁以前传出一点你刻薄不好的名声来,你已经在家哭鼻子指天咒誓自己被冤枉了,这回倒是难得没吱声,就我一个人在上蹿下跳的去和人解释,还被人打,咒我儿子孙子……”


    陆金巧越讲越气,她蹭得从座位上站起身,边上路放看一眼脸色发沉隐隐喘粗气的陆老头,赶紧伸手拉她:“妈……”


    但陆金巧这时候哪里拉得住,她用力一把推开路放,“你别管!”


    “郝丽华,我们今天好好掰扯掰扯,你别她娘的给我装死,我在外面和那些人对骂吵吵被冤枉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偷着乐呢?”


    “真是好样的啊,敢找我陆金巧当你的垫背!你是觉着我不敢找你算账是吧?你他娘的……”


    陆金巧抬起胳膊就要去揪郝丽华算账,边上一直没做声的顾如眼皮一跳,直觉再不拦要出事,抬眼却忽然注意到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陆训,她迟疑着,喊了声:


    “训表哥?”


    对照组的形成


    “大, 大哥。”


    随着顾如的一声喊,一霎,客厅里所有人视线都看向了陆训, 陆欣脸色隐隐发白,看着陆训惊惶的喊了他。


    边上郝丽华更是面如土灰, 陆训不声不响的进门, 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不确定他听到多少。


    她确实是被人骗了, 只是骗她的人是她娘家大嫂, 她就算解释也扯不清。


    她娘家条件不是很好, 家里没有像先前有七个妹妹一个弟弟那样艰难, 但她大哥是个瘸腿,当年婚事艰难, 是她嫁进陆家以后, 偷偷攒下一笔钱送回娘家才给大哥娶上一门媳妇。


    大哥成婚后生下三个侄女一个侄儿。


    三个侄女其中两个被大嫂半卖半嫁出去给侄子筹钱做生意,结果是骗人的,实际都被侄子拿去赌博了,侄子还在去年犯事被关了进去。


    唯一的儿子进去了, 还被判二十年, 眼看后半辈子无望, 大嫂就想多搂钱在身边,她从她这儿听说陆家准备给陆训介绍亲事, 就动了心思, 想把才十六的小侄女许给陆训。


    她当时听见忍不住吸了口气, 小侄女才十六, 她嫂子就想把她嫁人了,还想把她谈给养子陆训。


    这事想也不可能。


    这些年, 因为当初大哥大嫂卖女儿的做法还有去年从她这里骗钱去给侄子周转的事,公公对她娘家已经很不满意了。


    原来节礼走动,他还过问一下,现在别说问,陆欣陆谨要去上门做客,他都不高兴。


    用他的话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娘家大嫂就是那块儿墨。


    他怎么可能让他最得意的孙儿去沾一块儿墨,更何况她娘家侄女那模样也实在算不得好,还初中都没毕业。


    她甚至都不能提这事,提了只怕公公要直接讲出让她再不要和娘家来往的话。


    陆训也绝对会和她彻底离心。


    她想也不想拒绝了大嫂。


    大嫂却因为这事记恨上她,拿着她给的钱,买通她找的媒人,给陆训谈了第一门亲,在第一门亲事不成后,她主动找上门来,给她介绍了七个女儿的那家。


    她知道这个事后找上门去,她那恬不知耻的大嫂还说:“这不是挺好的吗?他名声坏了,娶不了了,以后挣的钱只能给陆谨陆欣花。”


    “还有啊,你看不上老小,觉得她寒碜了,没关系,老二前段时间和我说她和女婿过不下去了,要离婚。”


    “她和陆训一样大,年纪合适,她现在人在舞厅跳舞,比以前会打扮了,模样足够漂亮,等她离了婚,你这边就安排一下,让他们见个面,当然了,你要是有办法能一次成事那更好了。”


    她当时听到都气懵了,头一回她在娘家发了火,骂她嫂子做梦,她不可能同意。


    结果她嫂子却说:“二妹,这事就算你不做也不行,你现在撇得清吗?你那院子现在谁不知道你是个恶毒养母啊,你就是出去说这事是我做的,也没人信啊。”


    “况且,你那养子现在心里哪里还有你啊,你自己不也说了嘛,从你让他改口喊你阿姨的那一刻,他就真把你看成阿姨了,你要听我的,把老二和陆训绑一起了,你以后还能指指老二,不然,等他成了亲,他离你可就更远,以后更指望不上了。”


    “他你指望不上,陆谨又那么个病恹恹的身体,陆欣呢,将来要嫁人的,你以后可怎么办?和我这儿子在牢里没指望的有什么区别?”


    她嫂子说的确实没错,她撇不清了,所以一直来家属院骂的那些,她不像陆金巧那样有底气,没去辩。


    她在养子那里,也确实早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些年养子除了回陆家看公公,平时根本不回来,她已经看不透现在在外面有所成就的养子什么想法。


    但她可以确定,养子在这个家,除了一个公公,他没有在乎的人。


    陆欣,陆谨对他来说都是顺手管一下,并不存在多少感情。


    她知道这怪不了养子,毕竟当年是她主动把他推远的。


    当初他都愿意叫她一声妈了,她却因为信了娘家大嫂那句他刑克亲人的话,担心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被克,让养子改叫她阿姨。


    之后两个小的出生,她专心照顾体弱的陆谨,更没管过他一天,有时候忙着照顾陆谨,她连他的饭都顾不上,经常让他饿着肚子去学校。


    她都知道,她亏待了养子,她后悔过,但是后悔没用了,他早过了那个需要她的年纪,也早不把她当妈了。


    那一刻,她确实动了心思,要不让他娶侄女算了。


    但只动了那么一刻,她很快就拒绝了,也和娘家大嫂断绝了关系。


    回到家公公讲他自己给养子谈了一门亲事,她整个松了口气,她想,幸好,她这回脑子还算清醒,没有犯错。


    只是今晚被陆金巧突然质问,她莫名心虚。


    导致她现在百口莫辩。


    “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郝丽华勉力撑起一个笑,问道他。


    “吃,吃饭了吗?”


    陆训看着养母郝丽华,他在推门进屋前在门外站了会儿,先前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但其实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郝丽华当初给他介绍的那两门亲事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知道养母去找她娘家大嫂,两个人吵了一架的事,也猜到她或许曾经动摇过让他娶她那个舞女侄女,最终没有答应。


    结果他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但足够维持陆家目前的现状,他不想黎菁嫁


    弋


    给他来面对一个乌烟瘴气的家庭,虽然婚后他没有打算经常带黎菁回来。


    “吃了,你们还没吃吗?”


    陆训若无其事回一声,眼睛扫一眼摆好桌却没开动的饭菜,又似不经意的看向姑姑陆金巧,很适时的惊讶一声:“姑姑,你脸怎么了?”


    “怎么了?被打了!三串儿啊,你姑姑我今晚因为你可是受大委屈了!”


    陆金巧先前在老父亲那儿挨了骂,儿子还总拦着她不让她讲话,她心里那个憋,看到陆训她忍不住了:


    “三串儿啊,你不知道”


    “妈!你还要不要上药了!”路放恼火的喊道陆金巧。


    他真服了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妈了,先前给她上着药都不安分,非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干什么的,刑侦的。


    他一眼看出来陆训那两门亲事和他这舅妈有关,不过她先前应该是不知情的,也愧疚了,不然她今晚不会心虚为难成这样。


    但看出来又怎么样?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把这个事情揭出来,外公一直想维持的这个家的平和就没了。


    更何况上午他才见过陆训和他对象,他看得出来陆训对人上心得很了,都是男人,还是一起长大互为对手的人,他了解陆训,这人看准了就不会放手。


    这个时候家里要闹出点什么岔子,陆训婚事怎么弄。


    他结婚,养母能不出面吗?


    不出面人家会怎么议论?怎么想?


    女孩子出生很好的家庭,他问过季远洋,全家唯一的幺女,在部队马上副师的三哥更把人当掌中宝疼,要知道这个家乱糟糟的情况,人家能同意两个人的婚事?


    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拦着他老娘,都没注意门边情况,哪知他老娘倒好,差点没给他掀翻。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那么大力气了。


    “你这伤口不浅,不及时弄留几道疤是常事,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和曲艺团那群人碰面了,到时候一脸疤去了被嘲笑回来别闹。”路放把手里的棉签扔一边,冷沉沉一声。


    “怎么可能留疤!我长这么大受那么多回伤都没留过疤。”


    陆金巧一听要留疤,顿时慌了,都顾不得和陆训讲郝丽华的事情,她赶紧去摸桌上陆欣先前不情不愿拿出来的小镜子。


    边上顾如看看一脸恼的丈夫,再看看像是一辈子也长不大的婆婆,她本来是懒得管这个事,陆家里陆训不是个好惹的人,她管着服装厂,偶尔出去谈业务,哪怕隔着行,她也听过这位训表哥的大名。


    几次接触下来,她看得出他对这个家除了陆老头,其他人都不在意,所以有关他的事情,她都不想沾惹上,但现在显然不管不行,路放那么紧张,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位训表哥的。


    顾如沉吟一瞬,盯着陆金巧开了口:


    “我听说新陈代谢慢了就会留疤,妈,你现在身体不是不太好吗?还老说那个什么不通畅,是要多注意,万一留疤了会很麻烦。”


    顾如自从当上服装厂厂长,陆金巧对顾如就特别信服了,闻言她更慌,一边照镜子一边想用手指去碰脸上那几道口子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的虚瞄着,一边不住的问:


    “那怎么办?我可不能留疤!我这么好看一张脸怎么能留疤呢!”


    “”


    哪怕早知道婆婆不靠谱,顾如还是没习惯,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维持出一个笑:“您最近辛辣这些少吃,少动怒,尽量不要晒到太阳,勤上药看看,要是不行我带您去医院瞧瞧。”


    “不晒太阳?那我明天不出门了?”


    顾如笑:“最好是这样。”


    “妈,您还是先让放哥给您上药吧,不上药肯定是不行的,要不我给您上,不过我先前没弄过这个,不知道会不会碰痛您。”


    顾如一提她要帮忙几个字,陆金巧瞬间想起顾如去看她,她让顾如干点活,她给她打碎一地的碗,后来帮忙拖地,滑得她差点摔着,她这儿媳妇,就不是干活的料!


    陆金巧脸皮抽了抽,她可不敢把自己的脸拿去给这笨手笨脚的儿媳妇折腾,她想也不想的说:“不用你,有阿放就行了。”


    陆金巧说完,立即脸朝向路放:“你快些给我上好,当心点,别和你媳妇儿一样笨手笨脚的,给我把伤口搞更严重了!”


    路放:“”


    路放认命的捡起棉签重新给陆金巧上药。


    边上,陆老头看一眼脸色还隐隐发白的儿媳郝丽华,再看一眼两个神色不安的孙子孙女,心里暗叹口气,他看向饭桌上肯定已经冷了的饭菜,喊道郝丽华:


    “老大媳妇,饭菜冷了,你去热一下吧。”


    “好,我这就去!”


    郝丽华一听公公发话,知道这事情他打算替她圆融一次了,她慌不咧起身,去饭桌上端需要热的菜碗了,想起藏不住事情的女儿,担心她下一刻就拉着她大哥愧疚的哭,她赶紧喊了她:


    “欣欣,你来帮妈妈一下。”


    以往陆欣听到郝丽华喊,肯定马上过去了,但这回,她静了好久,直到郝丽华又喊了她一遍,边上陆谨碰了她膝盖一下,她看一眼二哥陆谨苍白泛青没什么血色的脸,才慢吞吞起了身。


    她想看看大哥,但刚才听到的内容,妈妈可能做过的对不起大哥的事情,让她感觉自己没有那个脸看他,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最终,她只忍着心里堆叠的愧疚,小声喊了声“大哥。”


    陆训看着陆欣,这个妹妹惯来是这样,什么都在脸上。


    “嗯,快去帮忙吧,这么晚了,爷爷该饿了。”陆训依然当什么也没发现,温和一声。


    他这么讲,陆欣更愧疚了,低低应一声,去餐桌前端菜碗了。


    “中午给你打电话,不是说今晚回不来?”支走郝丽华陆欣,陆金巧安分上药,陆老头这才看向大孙子问道。


    “回来有个事情和您谈。”


    陆训从旁边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笑着道陆老头。


    他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陆老头看他一眼,心里暗暗叹息,他其实知道,他这个孙儿对所有事情都门清,不过他不愿意揭破,说明他觉得这个家还值得维持目前的平和下去。


    “谈什么事情?”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菁菁给我娶回家,别的都不算事情,我都不理的。”陆老头直接一句,和以前无二的语气。


    陆训笑了下:“就是为娶你孙媳妇的事。”


    “菁菁讲,下周末黎叔他们有空,先前您不是讲和阿姨一起上黎家去拜访吗?下周末您有空吧?”


    “老黎那边给你信儿了?”陆老头瞬间精神起来,身子都坐直了些。


    边上,陆金巧也忍不住偏头看向陆训,路放一时不察,棉签戳她脸上了,痛得她哎哟一声,她却完全顾不上,打了那么一架,她现在盼着陆训赶紧娶老婆的心都魔怔了,她赶紧问道:


    “啥,三串儿,你老丈人那边同意你上门了?”


    这迫切的语气,是真盼着他赶紧把人娶进门。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还算满意。


    他现在就希望等黎菁嫁过来以后,这些人因为对他愧疚心虚的事加倍的对黎菁好,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是,姑姑,下周末去。”


    陆训笑了笑,应一声,又看向陆老头:“爷爷,下周末我想您能和黎叔那边把下定的事和婚期的事一起谈了。”


    陆老头愣了愣:“下周末就直接谈了?会不会太急了点?”


    “老黎只怕不会同意。”陆老头皱着眉头道,两年钓友,黎万山多宝贝他那女儿他是知道的。


    “总要提一提,不提更一点希望没有。”


    停一瞬,他又道:“我这边准备买套纱厂附近的院子,到时候和黎家近,菁菁可以随时回去,或者我们吃饭直接在黎家吃,交生活费,黎叔他们舍不得把菁菁太快出嫁,无非是舍不得她,也不放心,这样他们应该能放心些。”


    “买,买套院子。”


    陆金巧说话都磕巴了,现在宁城房价可不便宜,商品房将近四百一个平方,外面的带院子的那种要五六百,面积大,买下来至少得拿个十来万出来。


    那可不是笔小数目。


    “三串儿,你现在这么有钱了?十几万的房子说买就买,你


    忆樺


    先前不是还说你车子欠着人家钱吗?”


    陆训从两年多三年前辞掉渔业公司工作下海自己干,家里面除了陆老头大概知道他在外面具体做些什么,生意大致范围,陆老大陆金巧他们都只知道他租着一条破渔轮在做水产生意。


    而这水产生意“据说”还不太顺畅,欠下不少饥荒,到去年才算赚了一点钱。


    会知道这个事,还是因为他开了辆小车回来,当时陆金巧酸得不行,她儿子现在是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也能有车开,但那是公车,她是没办法坐的。


    儿媳妇虽然自己争气,但那服装厂是个小厂,还没有配车。


    等听到陆训讲他这台车买的二手的,还欠着不少钱,她才心里平衡了。


    结果现在陆训又要买房了?


    “嗯,最近做了单生意,刚好能掏出这么一笔钱。”


    陆训轻描淡写回了句,陆金巧却忍不住激动了,“一单生意就十几万啊?”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啊?你要不要带”


    “妈,这药你要不自己上吧。”


    路放脸都黑了,陆金巧一开口他都能猜到她后面想说什么,他把棉签扔她手里,坐去了媳妇儿顾如身边。


    儿子明显生气了,陆金巧也不是一点没顾忌。


    她看一眼手里的棉签,再看看板着脸的儿子,和脸上也没了笑意的儿媳,心里的那点想头到底没敢再说出来。


    “自己上就自己上,这个儿子白疼了。”


    陆金巧委委屈屈一声,很快想到现在还是先给陆训把媳妇娶进门,让她先在大院能抬起头是紧要,她又振作起来,问陆训:


    “那三串儿你打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


    “下周去的话,我要不要去啊?”


    “你去干嘛?”陆老头没好气一声。


    “你安分点听如如的在家养你的伤,这儿没你的事。”


    陆老头吼完陆金巧,又看向陆训:“你既然决定了那就这么安排,既然要定婚期,还得找人测一测日子,我明天去庙里一趟。”


    “嗯,辛苦爷爷。”陆训也是有这个打算,虽然他不信这个,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他们的婚礼,他不想漏了一样。


    想到这儿,陆训转眸望向听到他讲要定婚期,从厨房出来的郝丽华,“阿姨周末那天有空的吧?”


    “我和菁菁讲的,您和爷爷一起过去。”


    “有空的,有空,哪天都有空的!”郝丽华愣一瞬,忙不咧点头道。


    “我肯定去,你放心。”


    她没想到陆训会主动提这事,她先前就犹豫要不要问问,她要不要去的事。


    陆训前面相看的事,是她理亏,她刚才在厨房想过了,晚些和公公坦白,不管怎么样她都认了,她会尽力去弥补,对新媳妇好的。


    “老大,你结婚,礼金酒席婚礼这些”郝丽华手搓着衣摆,犹豫着又开了口。


    她有些为难,按理陆训是家里老大,他结婚,礼金酒席这些该家里一手包办的。


    但这些年陆谨看病吃药没断过,她和丈夫那点工资都贴了进去,平时生活费都是陆训每个月定时给的家用还有公公那边的贴补。


    一直到前年陆谨因为不愿意再拖累家里吞药的事,陆训和陆谨谈过以后,把医药费看病费用接了过去,再每个月给增加了一笔家用,家里日子才松泛一点,存下来一笔钱。


    但这笔钱被她娘家嫂子陆陆续续骗借去不少,剩下不多了,公公讲过那家家庭条件好,父亲原来是厂长的,寻常人家的礼金恐怕是不行。


    这钱就有点不够凑了。


    郝丽华也听到了先前陆训讲他挣到一笔钱买房子的事,这么大一笔钱,她当然动心,但她又知道,那不是她能惦记的。


    因为陆家没有婚房给陆训,他要结婚,必须得买一套房子。


    陆家现在住的房子还是陆老头当财务科长的时候分到的干部房,总共面积只有七十多个平方,原来划出来四室一厅,一个小厨房,卫生间是外面走廊的公共卫生间。


    四间卧室,最开始陆老头一间,郝丽华和丈夫一间,陆训一间,还空下一间,后来她怀孕生下双胞胎,陆金巧又离婚带着儿子路放回了娘家。


    空的那间就成了陆金巧的房间,路放和陆训一间房。


    等到双胞胎大了,不能再和他们一起睡,就变成了路放陆训陆谨三个人一间房,陆金巧和陆欣一间房。


    后来陆训去部队,路放分到单位房子带着陆金巧搬出去,那两间房就给了陆谨和陆欣。


    陆训转业回来,也没有在家住过,先是住的渔业公司单身宿舍,后面辞职了,他自己外面想办法在杨柳街租了个房子,一直住到现在。


    所以陆训结婚,家里没有婚房给他,住出租房人家女方哪里会同意,这是不想买房也得买。


    也幸好他自己挣到钱了,不然家里哪里来钱给他买房啊。


    但婚房他自己解决了,婚礼这些


    “我手里能拿出来三千块钱。”犹豫许久,郝丽华咬牙说道。


    陆训神情微妙,这些年郝丽华没少哭穷过,他也知道她手里没多少钱,她娘家吸血,他和陆老头都门清,不然家里不会到现在还不要清楚他到底做些什么生意,又赚了多少。


    他结婚,也没指望家里给他掏钱,倒没想到这回郝丽华会主动提给钱的事。


    不过,三千块钱


    “哟,大嫂,你当家这么多年,你大儿子结婚,你才能拿三千块出来啊?”陆训微垂眼睑还没回,边上,陆金巧嗤了声。


    陆金巧现在看郝丽华不爽得很,要照她脾气,她现在该把郝丽华脸皮子扒下来狠狠搓捏一顿。


    只是她不傻,先前儿子那突然大嗓门,还喊叫着她脸要留疤,再老父亲那凶巴巴的眼神,摆明了她要把郝丽华事情扯到三串儿面前,她会没好果子吃,而且三串儿马上要结婚了,她这个时候把事情扯出来,谁来操办他婚事呢


    她可弄不来这个,当初路放结婚,她都没搞明白,让郝丽华搭了把手的,这个人做人不太行,做事情还是比她麻利。


    不过想让她就这么饶过她,那也太轻易了,她可憋不下这口气。


    她陆金巧,就没有受了气忍气吞声的,她的脸也不能白花了。


    陆金巧抬手轻轻碰一下自己刮花的脸,心里憋着劲儿,继续阴阳怪气:


    “大嫂,你这个家当的可真是有点厉害呀,你说这些年,三串儿哪怕最难的那两年,也往家里给拿了钱的吧?”


    “现在这两年,他还把陆谨的花费给接了过去,家里一应开销,都是他和我爸的退休工资在出,结果现在他要结婚了,你讲你只拿得出来三千块钱?”


    “三千块,那搁前几年是挺多了,现在,你看看外面,就那最便宜的人家,聘礼也涨到八百八十八了!”


    “不说别的,就去年阿放结婚,礼金聘礼酒席都花了六七千,三千块钱?你也不嫌寒碜。”


    陆金巧说着,眼睛刮着郝丽华,又意味深长一句:“你不能只可着羊薅毛不喂羊啊大嫂。”


    郝丽华这些年,没少被陆金巧找事,别苗头,但有陆老头压着,又有见不得妈妈受委屈的陆欣护着,她实际没有真受过多少委屈,很多时候都是陆金巧被气哭。


    但这回,陆欣因为不知道妈妈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大哥的事,还愧疚着,加上她也觉得大哥结婚,她妈不能只掏这么点钱出来,她知道的,她大哥就今年给家里花的钱都不止三千块了。


    她难得没偏帮妈妈,站在饭桌前咬着唇没吭声。


    陆老头也没说话,不管先前的事情真相是怎么样,但老大媳妇有问题是肯定的,他也对只拿三千块钱给大孙子办婚事不满意。


    要搁以前,三千块办婚礼勉勉强强够了,但就像陆金巧讲的,外面聘礼,最便宜的都快一千了,他们家娶黎家的女儿,不可能只给一两千块聘礼。


    他知道大孙子能赚钱,但大孙子赚的,那是他赚的,他也不是


    依誮


    没往家里拿钱,他结婚,家里不能够不管。


    这个家已经亏待他很多,他不能一昧让大孙子退让付出。


    公公女儿都不偏帮,郝丽华被陆金巧怼得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她忍不住恼道:


    “金巧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什么羊不羊,老大是我儿子,他结婚我会不管吗?”


    “哦,那你倒是管啊。”


    陆金巧拿小圆镜照照脸,看着里面那张花脸,她忍不住嫌弃的按下了小圆镜,又斜一眼郝丽华:


    “可别提三千块管事,三串儿要娶的,那是将近万人大厂厂长的女儿,哪怕人家退休了,人家各方来往在那里,办酒都不知道要多少桌,你三千块?呵!你让大家去街边摊吃馄饨呢?”


    “家里只有这么些钱了。”


    郝丽华压着气,陆金巧不知道她被娘家大嫂骗钱的事情,她更不可能说,她看一眼只知道抱脑袋的丈夫,知道指望不上,琢磨着上哪去借点钱来。


    但这两年大家手里都紧巴巴的,借几十一百还行,一次借个好几千,根本不可能。


    外面借不到,陆欣才在理发店上班不久也没钱,郝丽华只能看向公公:


    “爸,您那儿有吗?要不先借一点出来”


    “郝丽华!”


    陆金巧一听这话,立即炸了,她手里小圆镜砰一声扔木质茶几上,镜面瞬间炸开几条口子,路放顾如想拦都没拦住,抬头她人已经站起来冲郝丽华嚷了:


    “郝丽华,你要不要脸啊!”


    “你这些年,掏我爸那点棺材本少了啊?你老早把他榨干掉了你知道不?”


    “没见过你这样子当家的,一年到头不负责家里一分开销,临到要用钱了,还想哄老头子棺材本!你他娘的倒是算盘打得响!”


    “吵什么吵!”陆老头沉了脸。


    “三串儿要结婚是好事情,你们商量可以,要吵架给我出去。”


    陆老头吼一句,警告的瞪一眼不服气的陆金巧,又看向郝丽华:


    “我大孙子结婚,钱我当然可以拿出来,就算没有,我去借也会借出来,但是老大媳妇,我也想问问你,你和老大现在工资不低,老大一个月四百多,你一个月将近四百,这两年你们一分没往外掏过,你告诉我你只拿得出来三千块钱?”


    陆老头年纪大了,细长的眼睛蒙着一层翳,但却无比犀利,郝丽华嘴角颤了颤,捏着裤缝的手不停攥紧。


    她不敢讲,她也是不知不觉钱就被大嫂给哄骗出去了。


    陆老头也没指望她讲,他道:


    “金巧的话难听,但有一句话她讲对了,我年纪大了,现在每个月拿的退休工资都是我以后的棺材本,你们既然不管怎么都存不住钱,我也不敢指望你们养老了,从明儿起,家里的开销生活费你们自行承担,我的工资,我不会再拿出来。”


    陆老头说着,又看了眼自先前那个三千块出来便没作一声的大孙子,他紧抿一下嘴,又道:


    “包括三串儿也是,他现在外面看着风光,实际欠着饥荒一大把,你们看他能买房子?谁知道他去哪里挪补的。”


    “既然他结婚,你们帮不上忙,这么些年他给的钱你们也没给他存下来一分,今后他成了家,自己也有老婆孩子要养了,没得还帮忙养一大家子的道理,所以,从下个月起,三串儿也不需要再往家里拿一分钱了!”


    “爸!”


    陆老头这话出来,郝丽华惊慌的抬起了头。


    家里面这些年全靠陆训才过得轻松,她没办法想,要是没有了老大的支持,家里的生活会窘迫成什么样。


    最主要是阿谨那里


    “爸,外面物价您也知道,我和爱国的工资负责家用可以,但是阿谨要是”


    “阿谨我看现在很好!”


    陆老头不耐烦的打断她:“这两个月都是我带阿谨去检查的,他的喘症和癫痫很久没犯过,只要平时多注意不会有什么要紧,不需要吃太多药,他现在也大学生了,马上毕业就要分配工作的人,没得还要靠哥哥养着!”


    陆老头这话说得重了些,陆谨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白,抓着裤腿的手掌泛出青色血管。


    “阿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不会不管。”


    陆训适时开口道,他先前那么久不讲话,无非想要这么一个结果。


    他结婚不可能只花三千块钱,就那么接下不仅是个麻烦,后面不知道还要让他掏多少出来。


    他是能赚钱,不代表愿意当冤大头。


    这点钱对于他目前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大数字,但也够菁菁逛几天一百了,没得拿去给别人养吸血鬼一家的道理。


    陆训瞥一眼养母,道:“我是阿谨大哥,以前我对他说过,只要他自己立得住,我不会不管他。”


    “大哥。”陆谨抬头看向陆训,青白的脸上微微动容。


    陆训伸手过去拍了拍他肩,朝他温和的笑了笑:“先安心你的学业,别想太多。”


    陆老头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欣慰,更觉得自己做下的决定没有错,他露出自郝丽华三千块的话出来后的第一个笑:


    “好,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三串儿不再拿钱给家里,阿谨那边平时不用他管,我会负责,要是真的有大情况了,他当哥哥的,帮忙搭把手照看照看。”


    陆老头说完,眼睛便看向了陆老大:“老大,你有什么意见?还是你觉着你可以一直窝囊下去,让老子儿子养你一辈子?”


    陆老大下意识看一眼郝丽华,郝丽华紧咬着唇,微微撇开了脸。


    “没,爸,我没有意见。”陆老大呐呐道。


    陆老头瞧不上他唯唯诺诺的这副样子,他冷哼一声:“没意见那就这么办。”


    “然后是三串儿这里,既然他结婚,你们只能掏三千,那就三千,我这边想办法去腾挪五千块出来,一共八千块给三串儿办婚礼,这点钱,要比着宁城目前最高的礼金聘礼来,肯定是不够的,剩下的就他自己去腾挪周转,你们没有意见吧?”


    陆金巧有意见,她就不想陆老头掏钱,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孙子结婚哪有可能不掏钱的,她先前发那么大火,那是冲郝丽华,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


    但老头子自己要掏钱给孙儿结婚,她是不能拦的,这点分寸她还有。


    更何况她还有点惦记陆训一次赚十来万的好事,虽然儿子是公职没办法做生意,但她和儿媳妇可以呀。


    那她就不能把人惹了,况且她还指望着他赶紧把媳妇儿娶进门她拉出去转一圈洗洗她身上的冤呢。


    五千就五千吧。


    去年阿放结婚,她爸也给了三千块的。


    陆训这两年还给了她爸钱,相当于还给他了。


    “您给大孙子花钱我没意见,但贴补儿子儿媳妇我还是会不满意。”陆金巧努努嘴道。


    边上顾如眼睛向上翻了翻,她这奇葩婆婆,有时候真的又逗又气人,再看一眼丈夫。


    路放额角青筋都冒起来了,他也不管老娘后面会不会闹他,直接和陆老头道:


    “外公,您别管我妈说的,您的钱怎么用都行,我们不会有半点意见,按理我们合该给您花钱的,还有训哥这里,他结婚我们肯定会表示。”


    陆老头对外孙还算满意,他摆摆手:“表示什么的,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是不管。”


    “老大媳妇,你呢?还有意见?”


    “没有,爸,我没有意见。”郝丽华微扯扯唇的回了声。


    事情已经成定局,老大还愿意管小儿子,已经很好了,她再表现得不情愿,只会惹得老大更远离这个家,到时候小儿子都不会管。


    老大外热内冷,她是没办法了。


    只不知道儿媳妇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


    郝丽华好奇,陆金巧比她更好奇,她屁股一挪,往陆训那边坐近,手去怼怼陆训撑着前膝的手


    銥誮


    臂:


    “誒,三串儿啊,你对象我还没见过,她人怎么样啊?好不好相处的?”


    陆训不动声色看一眼陆金巧,她脸上兴趣浓重,还藏着一点小心思。


    “她性子再好不过,别人只要不惹她,她自然是好相处的,别人要惹到她”


    陆训刻意停顿一刻,视线自陆金巧瞥向郝丽华再收回视线,轻笑一声:


    “别人要惹到她,她也好相处,不过我就不太好相处了,姑姑,你可不要仗着她小辈欺负她啊,我现在可不太好惹。”


    最后一句话说完,陆训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陆金巧莫名感到一阵冷意,再看陆训,总感觉透着邪气和冷。


    “谁欺负她啊,你这吓死人的样子,这还没结婚呢,就护成这样了。”


    陆金巧搓了下手臂,嘟囔着嗔怪一声,随后眼珠子微微转向郝丽华:“听到没,新媳妇进门,可别想着欺负人家。”


    郝丽华这辈子没见过比陆金巧更讨厌的人,她咬着牙不想理她,但大儿子在这里,她不得不强笑了下:


    “我又不是恶婆婆,欺负人做什么。”


    陆金巧又一声嗤:“呵,那可说不好!”


    “可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做个好婆婆!”陆金巧说着,还亲热的看一眼儿媳妇顾如,“如如,你说是不是?”


    顾如脸僵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是,妈你对我特别好。”


    陆金巧瞬间满意,又示威的看向郝丽华:“看到没有?”


    郝丽华被她这趾高气昂的样子气得手指甲都要掰断了,她原本就没打算薄待儿媳妇,只想着等人进门和人好好相处,能把老大的心拉回来一点,听到这话,她实在气不过了,硬声道:


    “那我们就比一比好了!看谁对儿媳妇更好,谁以后和儿媳妇更亲!”


    陆金巧最受不得人激,她当即仰起脑袋高高应一声:“比就比!谁怕谁!你别还没比就输了就行。”


    “”


    聘礼


    回一趟陆家, 关于结婚的事情算是商定下一部分,接下来几天,陆训每天早晚接送黎菁, 之后忙工作之余就在看房子。


    但这年头,要找到称心如意的房子, 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


    主要都是些老房子, 结构差,还大多没有独立厕所, 上厕所都是外面走老远的公厕。


    黎菁在黎家住的小洋房, 陆训怎么都不可能让她嫁给他了, 却只能住在破破烂烂上厕所洗澡都不方便的老房子里。


    几处看过他都不太满意, 只能继续托人打听,继续找。


    几乎把他在宁城所有人脉用上了, 花了快一个星期, 最后总算在纱厂家属院附近隔两条街,靠近公园的位置找到一处。


    是一套民国时期修建的独栋老洋房,房主移居港城去了。


    六十年代的时候,这套房子拿出来给做了市环境研究馆, 七八年的时候, 研究馆搬迁, 恰好上面政策变化,这套房子还给了房主, 之后就一直锁着, 只定期安排人上门打理, 修剪花园里的花树, 整体保存完好,光外观看起来都十分意境漂亮, 快和边上的公园混成一道风景。


    陆训会知道这套房子,还是蔡老板从一个朋友那儿打听来的,不过这种传承来的房子,和祖宅一样,一般轻易不会卖。


    好在蔡老板那个朋友和对方关系还算不错,那边似乎也遇到一点事情,急需要资金周转,再加上蔡老板朋友帮了对方一个小忙,陆训几番诚意交涉后,对方总算同意把房子让出来。


    当然,价格不便宜,还要得特别急,当天确定,当天交易,没有丝毫给人筹钱准备的时间。


    这么一笔大数额,没提前和银行打过招呼,提兑都困难,陆训几家银行凑过,再临时抽调了收购站的货款才凑齐,不过陆训掏钱掏得特别痛快利落,跟买杨柳街那套随便住的房子不同,拿到钥匙那一刻,陆训比他当年在沪市捞到那笔意外之财还要按捺不住激动。


    他知道黎菁肯定会喜欢这套房子。


    这几天,他每天接送黎菁上下班,两人除了聊每天的工作,吃什么,心情,有没有遇到什么糟心事情,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房子。


    他知道黎菁想要采光通透一些,安静一点的环境,周围一定要有邻居的话,最好是比较好相处一些,再有个小院子,可以搭个花架或者和武进家的那种凉棚,边上种点蔷薇花。屋子不需要太大,太大显得空和冷清,有个两三间房,能够自己住,待客也有屋子就行。


    客厅可以宽阔一些,她家里人多,过来不会打挤。


    陆训去小洋房里面看过,完全符合她的条件,做过研究馆的地方,客厅非常宽阔,几乎楼下整一层都是客厅,只隔出了一个茶水间,再卫生间配置着一个。


    二楼一共四间房,一间视野开阔,一眼可以瞧清后面整个公园,连公园边上的一条小河都能瞧见一点影子,前面看过去,可以看到卖着各类茶点,匆忙烟火气的小巷。


    前面有街,后面有公园,小桥流水,符合黎菁描绘的一切。


    楼上四间房的安排,陆训也仔细思索过,一间大的做他们的卧室,面积足够宽,她喜欢买东西,要给她订做大衣柜,再边上鞋柜,放珠宝首饰的保险箱都要配起来。


    另一间采光相对足,没有那么大的,给她做舞蹈间,他这两天抽空去少年宫那边的舞蹈房看过,大致知道怎么设计安排。


    另外两间小房间暂时都做客房,要是她父母或者侄子过来可以住,如果以后她想要孩子了,再调一间出来做孩子的房间。


    二楼上去还有个小阁楼,可以用来堆放杂物,还有她买的一些不用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想法,具体还要问过她意见,再做后续的翻修改造。


    所以拿到钥匙,和对方的委托人一起到房管所办完产权过户手续,看差不多到黎菁下班时间,他直接开车去了六百。


    连续几天接送,连她的一些同事都见过几次,两人已经形成一股默契,车子照例停靠在六百后门一百米处的大树底下,低眸看一眼手上时间,指针指正,没一会儿那道熟悉的倩影便出现在了后门口。


    她每次都踩着点儿出来,几乎卡着秒。


    看着腕表上秒针的走动等她,成了他最近的一个兴致和习惯,并且自得其乐。


    黎菁出来百货大楼后门,眼睛习惯性找车,第一眼就是大树底下,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车门大开着在通风,车前长身而立站着早上接她的人。


    她习惯性想小跑过去,但脚步刚迈出去,忽然想起她今天穿得非常的女人,买了快一个月没穿过的那条银色的无袖长裙今天被她穿了出来。


    十分贴合身材的一条裙,带点鱼尾的设计,再配了一双十公分高的银色细跟,勾勒一节不盈一握细腰,前胸鼓囊,身材十分曼妙。


    穿这么一身,不打扮不行,她难得在脸上敷了一点鹅蛋粉,涂了那天他们去一百买的口红里的其中一只正红色口红,再到半背的羊毛卷头发拿了水墨绸子发带侧扎。


    黎菁爱买这类衣裳,但真穿出来的次数特别少,早上她收拾好下楼,还有点不适应。


    大哥黎志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看着她,她装傻躲过去了。


    出门走到陆训面前,对上他耀亮漆黑的眸子,毫不掩饰的眼神,她心里隐秘的欢喜又有点羞,不自在的拿手指尖触刮着露在外的深凹细锁骨,然后被他伸手握了过去,深漆的黑眸定定盯她一刻,在她耳边嗓音带笑微沙的落下一声:“很漂亮。”


    想起早上,黎菁抿着唇角微微上翘了下,她难得没有先亮声招呼人,步子淑女的变小,拎着包包慢慢走向他。


    只走到一半,陆训已经几步迈过来到了她面前,顺手把她手里的羊角包接了过去,笑问道她:“今天工作怎么样?”


    “还好,月末最后两天,稍微忙一点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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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应付。”


    黎菁回他一声,看一眼不远处的车,又抬头看他一眼:“你今天又早到了?”


    “今天没早到,只比你早两分钟。”


    陆训回她一句,拉过她的手往车边走,又偏头笑看着她说:“你每次都很准时,我也掐着时间来的。”


    都很准时。


    这话说的人无意,听的人因为有心,总感觉听出了别的意味。


    黎菁心虚的脸热了下,她慢移开视线,过了会儿才嘟囔着回了声:“哦,我也不是次次这么准时的。”


    “有想去哪儿逛的吗?”上了车,要发动车子前,陆训转眸问道黎菁。


    这是他每天来接她下班都会问她的,前面几天黎菁都去逛了,去逛宁城的步行街,或者去远一些的百货。


    算一算和他认识以后,他们像是每个地方踩下点一样,把宁城的百货大楼都去了一遍,从六百,二百,一百,三百,四百,五百再到六百,街边。


    逛得当然都非常开心,不知道是他迁就的关系,还是他真的很喜欢陪她买东西,她感觉和他每次逛街都特别惬意舒服。


    他陪她逛街,不是像黎何洋,黎何年或者三哥黎承那样只负责帮她拎包付钱,他会在买东西上认真听她讲,再提出他的看法建议。


    每次都特别中肯,说到她心坎上,当然了,因为他给的看法和建议,她又额外买了很多,但那种买买买,买个酣畅淋漓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


    几天下来,她都喜欢上了他每天来接她下班,再陪她去各处买买买的日子,有时候上班走神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嗯,他下午来接她的时候,他们要去哪里逛比较好?


    然后每天一到下班点前五分钟,她就像个等待放学的乖学生,收拾干净了工位,眼也不眨的盯着手表,到指针走到正点,准时拎包走人。


    所以她才会每天都准时准点准秒的出现在他面前。


    但到昨天,她算是把他外面的事了解了个大概,他做的事真的太宽泛了,有些超乎她想象,外海渔轮捕捞,水产收购,还做各类干货,连鲜果他都弄,再另外还要管小家电,捣腾废钢,他的车队有时候还要兼顾一下保护人家人身安全的工作。


    现在好像还打算搞什么烂尾楼,每天送完她还要去应酬忙。


    她光听着就好忙,比她进行年中大盘点那些数字密密麻麻在脑子里运转还要让人头晕。


    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多精力,她每天都觉得他接送她的时间是在浪费他赚钱。


    所以昨天回去以后,她就觉得还是不要耽搁他做事情了,想着自己习惯了每天逛逛,中午午休的时间,她没休息,一直在楼下逛和买。


    她以为她已经逛过瘾了,但他这会儿提起,她又好心动,果然她对逛街买买买是不限次数的。


    “其实我中午在楼下逛了会儿,还买了不少东西,刚好何洋来了趟,我让他带回去了。”黎菁神色闪过挣扎,咬咬唇还是说了实话。


    “我想着你那么忙,每天接送我就好了,再陪我逛街,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总感觉我在耽误你挣钱。”


    “耽误我挣钱?”陆训挑了挑眉,有些被她的说法逗笑。


    黎菁却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是呀,你那么多事业,可能少陪我逛会儿街,多应酬了个客户,就做成了一单生意?”


    黎菁说着,突然有种损失了好多钞票的感觉,有些肉疼。


    “还能这么算?”


    陆训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抬眼去看她,她今天的穿着让人惊艳的美丽,那一点颦眉心疼钱的财迷样子更显得她灵趣生动。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觉得,和你逛街是我赚了。”


    陆训手抬起指腹去轻触了下她微皱的细眉眉梢,黑眸里笑意湛出来:


    “毕竟生意和谁谈都行,什么时间都行,对象却只有你这么一个,千金都难换来不是吗?”


    带茧的指腹勾划过眉心,似激起一股细微电流,黎菁脸颊一瞬染红,对上他长睫下清亮带笑的眼,她心跳快一拍,心尖一阵酥麻。


    她轻颤眼睫撇开眼,好一会儿才抿了抿止不住上翘的唇角,嘀咕一声:“哪有这么算的,和我逛街不是更花钱吗?”


    她这些天花了他多少钱她太心里有数了,导致她都觉得是得该早点结婚了,不然总感觉花得心虚。


    只是这些天,她只来得及和三哥打电话讲了他想早些结婚的打算,再和妈妈私下里讲了下。


    但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断断续续的没讲清楚,还是当时天赐和何洋在外面声音太大,把她说话声盖住了,妈妈没听仔细,到现在家里只知道陆训和陆爷爷他们要上门来拜访,还不知道他们会顺便提提他们定下和结婚的事情。


    后面她想再问问的,但这几天她早上很早出门和陆训一起去吃早餐,晚上逛完街吃完饭回去,家里人都忙着洗漱睡了,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提这个事情。


    今天周六了,明天他都要和陆爷爷他们到家里来了,今晚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再提提了。


    “这么算是有些不恰当,你比生意重要,也不是钱可以比。”


    陆训笑一声,随即又微正色看向她:“菁菁,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会协调好我的时间,我是忙了点,但有进哥顺子他们帮忙,现在也不像刚开始那时候,什么都得自己亲力亲为去跑,所以接送你上下班陪你逛街的时间我还是有。”


    “更何况就算是一头牛也有休息的时间是不是,你就当我陪你这段是出来放风了。”


    还能把自己比作牛的,他也是一点不避讳。


    不过他这么说了,她总算坦然了,她勾了勾唇角:“那好吧,反正不会耽搁到你正事就行。”


    黎菁想了想又说:“你如果忙的话还是要和我讲的。”


    “嗯,行,我会的。”


    陆训笑应下,又问她:“那现在想去逛吗?去哪儿?我今晚后面没有事情安排。”


    顿一瞬,他又说:“顺便,去庆祝下。”


    “庆祝?”黎菁疑惑的望向他。


    陆训卖个关子的笑看她一眼,喊她:“先闭上眼睛,有个东西给你。”


    “东西?你又给我买什么啦?”


    黎菁忍不住问,他这段时间除了陪她逛街,另外还单独给她买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项链手串这些,东西越来越多,导致她一开始给他准备的那份礼物越来越有点拿不出手的感觉,到现在还搁在她包包里没有送出去。


    “一个大东西。”陆训笑:“先闭上眼睛。”


    神神秘秘,弄得黎菁有些好奇了,她听他的闭上眼睛,还忍不住问:“到底什么啊?”


    陆训看着她薄薄的眼皮轻阖上,唇边笑意加深,把刚拿到的钥匙放到了她手里。


    黎菁感觉到手心落入一把金属的东西,她下意识睁开眼,看向手心:“这是?”


    黄铜色的钥匙,古朴有年代感。


    “房子,我找到了。”


    陆训笑回道她,和她介绍:


    “是套老洋房,就在纱厂家属院过去两条街,沙河公园边上,华庭路三十九号,不知道你去过那里没有。”


    “我去里面看过了,房子保存很好,院子,地板钢窗什么的都维护得很好,只要家具放进去就可以住。”


    “当然,要是做我们的婚房,到时候肯定要重新整装过,这房子客厅很大,一楼整个就只有客厅茶水间和卫生间,二楼四间房,刚好满足你的需求。”


    “华庭路三十九号,沙河公园旁边那栋?”


    黎菁在纱厂长大,纱厂附近地方她就没有不熟悉的。


    公园那边她小时候还经常去玩,那边是有一套非常漂亮的老洋房,她有印象,准确说非常有印象,甚至记忆深刻,因为她曾经还和三哥说过,她要是能住进那么漂亮的房子就好了。


    陆训一讲她立马想起来:“那不是公家的房子吗?原来好像是个什么研究馆?”


    “不是公家的,原来是给公家在用着,后来还回来了。”


    陆训和她解释道,再把房主的大致情况说了说,说完又忍不


    依誮


    住问她:


    “菁菁,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虽然来的时候甚至敲定房子之前,他感觉她会喜欢,但真到给她说了,他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她觉得怎么样?她吃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知道他最近在找房子,因为两个人这些天会谈到这个话题,他一直在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但她其实知道,现在想找套称心的房子不容易,而她对住房的条件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他们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现在的小洋房里,小洋房造好前,他们住在老家属院的干部房里,那是一套带一个篱笆小院子的普通砖瓦房,只周围环境还不错。


    所以在他问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找房子的困难,她下意识按照以前老房子的样子去形容了。


    结果他给找到一套老洋房?还是她以前去公园看过无数次,憧憬过想住进去的地方?


    房主还定居在港城,他这得废了多少功夫啊。


    “这房子不便宜吧?”黎菁立马看向陆训。


    陆训微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价格,他笑了下:“还好。”


    “还好就是不便宜了。”


    黎菁现在也算了解他一些,只听他语气就能感觉到。


    陆训没法反驳,彼此熟悉了解过后,好像心意相通,她对他一点情绪都能感觉到,知道她已经笃定下来,他只问她:


    “这地方你喜欢吗?那边上就一两户人,好像房主还去沪市那边定居了,不怎么回来,不过往外走一百米外就是街,那边街道还算热闹。”


    “那么漂亮的房子我当然喜欢啊!”黎菁想也不想的回道。


    “我小时候经常去那片玩啊,那房子有多漂亮我见过的,我那会儿还和我三哥讲,要是我以后能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就好了。”


    黎菁说着,想到什么,她偏头看向陆训:“你今天去看房子,没有注意到那房子其实和我们家现在住的房子有点像?”


    “那其实就是我爸仿照那套老洋房的外形设计稍加改变造出来的。”


    陆训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当时他确实感觉到眼熟,也因为这个,他想要那套房子的心才特别强烈,所以哪怕特别不容易买到,还欠人情,价位也高得离谱,他依然给拿下来了。


    “是有点眼熟,不过我没注意,只是看到它感觉你会喜欢。”


    陆训笑道,心里喜悦满了,他觉得是缘分,买到了她小时候就想住的房子,他不由问她:“要不要现在带你去看看?你想去看看吗?”


    黎菁自然是想的,她还想去买东西。


    逛街这个事情真不能在她面前提,一提就勾得她心痒痒,根本忍不住,但他房子都买好了,她这里啥事还没办呢。


    “还是下个星期我们去看吧。”


    黎菁忍着那股心割的疼,还是咬牙道,顿了顿,她看一眼他:“明天你和陆爷爷他们不是要来家里吗?我今天早些回家好了。”


    明天。


    他这个星期这么着急找房子就是为了明天,为了给出他最大的诚意求娶。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他视线瞥一眼置物柜,温声问道她。


    “嗯,回去吧!”


    黎菁点了点脑袋,又看了眼手心的钥匙,很奇异的感觉,小时候憧憬住进去的地方,竟然被他买下来了,马上要成为她新的家。


    她突然的,不那么怕结婚了。


    黎菁握紧手里的钥匙,慢慢抿着唇笑起来,又忍不住和他道:


    “我真没想到你会买那套房子,其实我先前和你说的想法,是按我们以前住的老房子说的,就三四间房带个小院子的砖瓦房,家属院附近好多的呀。”


    这下轮到陆训愣住了,他仔细想了想黎菁和他形容的,还真的是,只是他习惯把最好的往她身上套了,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他发动车往纱厂家属院开,一边笑道:“我觉得还是小洋楼更适合你住。”


    她就该住在最好的地方。


    “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在哪里不是住了。”黎菁小声嘟囔一句,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高高的弧度。


    陆训余光瞥着她嘴角的笑,眼睛又看了眼置物柜。


    六百到家属院不过两脚油门功夫,十分钟不到,车子停在了黎家小洋楼外面的花坛边,下午四点多钟,黎家大门打开半扇,院子里隐隐传出申方琼喊天赐的声音。


    这还是这个星期来两人第一次下班只相处不到二十分钟就分开,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那我进去咯,你回去慢点,晚上没事的话早些休息。


    黎菁舔舔唇,偏头看着陆训说一句,拿了包打开车门要下车,脚尖还没碰到地面,陆训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细手腕:


    “等一下,菁菁,还有个东西没拿给你。”


    黎菁愣了愣,她下意识转头:“还有东西?”


    陆训看她一眼,伸手打开置物柜拿出里面的产权证明递到了她手边,笑道:“这个。”


    “房管所那边办手续,我让人直接写的你的名字。”


    季临被打


    “写的我的名字?”


    黎菁睁大了眼, 她低头看看递到手里的产权证明,打开看一眼,上面房屋所有权那一栏赫然写着黎菁两个字, 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陆训。


    “是,写的你的名字。”


    陆训看着她吃惊得嘴微微张的反应, 忍俊点头。


    “我没有你的身份证户口本, 这手续还没齐全,需要你过去房管所那边签个字, 不过这个不麻烦, 走一趟的事情, 下周一我送你去上班的时候, 可以顺便去把它弄了,我和房管所黄哥讲好了, 他那天会早一点到单位。”


    “不, 不是,你怎么会想到写我的名字?”


    黎菁整个懵了,她眼睛直直的盯着手里那棕红的本子,感觉脑袋都不会转了, 晕乎乎的。


    这不是珠宝首饰, 那种几百一千的小件, 是房子,就算按五百一平方算, 一套带院子的房子也至少要七八万, 他还买的人家当祖宅的老洋房, 价钱远远不止。


    黎菁忽然感觉到手心发烫, 心跳都不稳了,她想到他先前给她的那把钥匙, 她当时只以为他是和她分享买到的房子,捏着钥匙的时候,她想的是,那会是以后她住的地方,他们的家。


    但这房本上名字突然变成了她的


    她的房本,她的房子,她突然有了一套老洋房?


    一个大家伙!


    但是,这么大个东西,她能收吗?


    黎菁脑子里里疯狂拉扯,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把心里想的问了出来。


    “我能收这个吗?”


    “为什么不能收?”陆训笑着反问道她。


    房本写她的名字,陆训不是一时兴起,是早就有的打算。


    自从那天知道申方琼撞见了那晚他不自禁的孟浪,他就在想怎么尽他最大的诚意求娶她,想了想,也只能拿出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所以在找房子最初,他心里就有了决断。


    他原本打算明天和黎家谈的时候再把东西拿出来,但他仔细想想,早些给她可能更好。


    虽然房子是他的钱买的,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需要管旁人什么想法看法。


    但财帛动人心,亲生父子还可能为钱财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其他。


    明天上陆家的人里,不止有陆老头,还有养母郝丽华,从那晚上看,不管她的目的和想法,她暂时是存着和菁菁交好,对她好的心思。


    但她要是知道这套房子,房本的事,会不会转变想法,那就不一定了。


    他们结婚后,不靠着陆家过日子,但逢年节打交道在所难免,他替她多顾虑些,周全些,避开那些不必要的酸忌膈应,总是好的。


    “我先前不是说过,我的都是你的?你就当这事我先前答应你的,提前上交的财产里其中一部分,本来结婚后这些就是要给你保管的。”思绪回转,陆训温声和黎菁道。


    他没再提聘礼的字眼,不重要了。


    他今后的东西,本来就都是给她的,黎家只要知道他是这个态度就好了。


    “这哪里能一样,结婚后是结婚后啊。”


    黎菁忍不住道,她抬头看看


    依譁


    陆训,他脸上还是那副神色,好像他并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把一张纸给她保管了,可这偏偏又不是纸。


    这人还真是财大气粗,这时候倒是有那么点暴发户的体现了。


    一套房子,说买就买了,还写她名字。


    不过他打的什么盘算,她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猜到了,这估计是他给她的聘礼了。


    大手笔的聘礼。


    既然是聘礼,那她还要回去吗?


    都还没谈下定的事情,就提前送聘礼,也就他做得出来了。


    滑头。


    黎菁捏着房本慢慢想着,心里那股慌反而静下来了,她斜觑他一眼,故意试探他:


    “你说给我保管哦,那我能不和家里说这个事情吗?”


    说完,她低下头,半真半假的又说:“这些天我们天天去逛街买东西,家里都在说我了,不该拿你那么多东西,我们还没定下呢,到时候什么都不好讲。”


    陆训怔了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黎菁是在讲黎家觉得她不该收他那么多东西,担心她拿他手短,不想她被他拿捏了。


    但他带她去逛街是因为她喜欢,陪她挑东西也是,并没有顾虑那么多,更从没想过借这些来拿捏她。


    他只是想尽可能的对她好,弥补她曾经那些不好的不快乐日子。


    如果黎家有这个担心,那这套房子,他给了她,确实不合适让黎家知道了。


    沉吟着,陆训道:“那就不说好了,这房子就当我们去买的一个大件,先放着好了。”


    他准备的诚意足够足,不在乎一套房子。


    就是这套房子恐怕不能做婚房了,需要再重新找。


    想到这儿,他又说:“我这两天再托人打听打听”


    他这么说,黎菁反而忍不住了:“这不是你给我的聘礼吗?你确定真的没关系?”


    “那你不是白花十几万,白费一番功夫特地在明天要来家里前找房子了?”


    “合着你猜到了?”


    陆训眼里划过笑意,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把她头:“刚才故意逗我?”


    他比她高,哪怕坐在车里也高太多,他看她总要微垂下眼,浓稠长睫下,那双清亮眼眸里浮满笑意和纵容,看得黎菁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心都被他一双眼盯牢了似的,她在他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也不全是逗。”黎菁紧捏了下房本,嘟囔道。


    家里确实讲她了,主要她每天都好些包往家里拎,先前的还没拆没整理呢,她现在房间那叫一个乱。


    实际今天早上她出门,申方琼还特地喊了她,让她今天早点回家,把自己屋子收拾下。


    “我最近确实收了你好些东西了。”


    “嗯,是我考虑不周到。”


    陆训猜到她是真被家里讲了,这确实是他疏忽,他琢磨着和她商量:“那现在房子买了,下次我们买了东西往新房子里放?”


    “那到不用。”


    黎菁立即回,她不自在的飘忽了下视线:“等定下来就可以光明正大花了”


    陆训又一怔,旋即脸上笑意更浓:“好,我知道了。”


    “菁菁,我明天会好好表现的。”顿一刻,他低笑一声补了句。


    “这有什么需要表现的啊,你就平时的样子就好了。”


    黎菁耳朵尖隐隐发烫,她忸怩一声,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房本,突然感觉好奇妙,她从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上买东西,刚开始是买一些小东西,女孩子的发夹发带这些,后面十五六岁,三哥给她钱多了,她开始买各种漂亮衣裳鞋子,各种小饰品。


    但也就这些了,她很少买过大件或者特别贵重的东西,还是这个月她才开始试着买项链手镯这些,但每次都很艰难的克制着。


    现在她竟然拥有了一个大件——房子!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可惜买房现场她没去,不然还能体会下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黎菁想到,忍不住就说了:“你买房子怎么没带上我呢,让我去见见世面也好呀,我还从来没见过人买房子呢!”


    “而且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你怎么就自己做了呢?”


    她语气里遗憾极了隐隐带着一些不开心的埋怨,陆训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他歉然道:


    “我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上面去,你说得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应该叫上你的。”


    惊喜,确实也有,但这么个大件,她受到的惊吓也很多了。


    但陆训这么讲了,还神色那么真诚,她也不好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那太扫兴了。


    “好吧,你想的也是一点,心意我接受啦。”


    黎菁心软一声,很快又说:“不过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情就要先和我说了,不然我不理你的呀!”


    她骄矜的时候,劲儿劲儿的,明妩一张脸上鲜活极了。


    陆训看着心头发痒,要是两人已经定下或者已经领证结婚,他早她抱在腿上坐着,耳鬓厮磨或是其他。


    但现在


    眼眸瞥一眼院门开一扇好像提醒着他什么的黎家大门,他搓捻了下指腹,黑眸盯着她温声带笑应道:“好,我记得了。”


    “嗯,记得就行,我进去啦,你回去开车慢点。”


    稍微又说两句,黎菁把房本往包里一揣,推开车门下车往家里去了。


    今天黎志国何丽娟黎志军常庆美几个都是上早班,他们上班时间比黎菁的要长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大家都还没回来,只申方琼和黎天赐两个人在家。


    明天陆训和陆老头他们就要到家里来,作为未来女婿和未来亲家第一次登门,申方琼还是比较重视,不说别的,家里她想弄干净点,至少不丢面。


    今天她直接没去妇联那边单位,把明天的菜单,待客的瓜果酒水单整理出来,她就领着小孙子开始搞卫生。


    从楼上折腾到楼下,弄角角落落的蛛网,擦门窗玻璃,地板。


    天赐六岁了,也开始学着做家务,帮着擦窗户抹地。


    天热,婆孙两弄出一身汗,天赐身上更脏得没法看,一张圆乎乎的小脸这里一块儿黑那里一条黑手指印,泡发白的肉嘟嘟小手上面都是抹布渍落下的痕迹,十根手指甲里都是黑泥。


    黎菁回来的时候,申方琼正在换堂屋里的窗帘和沙发布套这些,边上天赐手捏着脏抹布坐在小板凳上,锅盖头的小脑袋耷拉着一点一点,正瞌睡得厉害。


    黎菁本来打算上楼再脱鞋的,看着擦得澄亮的地板,她要踏进屋的脚赶紧缩回去,乖乖拿了走廊下洗得干干净净的塑料拖鞋换上,才进屋。


    “妈妈,我回来了。”


    “小姑,你回来啦”


    天赐今天是真累坏了,黎菁回来,他从瞌睡里清醒,感觉心已经飞小姑身上去了,身体还牢牢粘在凳子上没动,他圆眼翻白张大嘴巴一个哈欠打了出来。


    “这是困了?中午没午休吗?”


    黎菁看天赐哈欠打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显然困得不行了,她一下心疼上小侄子,几步走到天赐身边,抬手挨了挨他脏花的小脸蛋,又去看申方琼。


    申方琼忙了一天,这会儿一头利落的齐耳卷发早凌乱了,鬓角脸上汗涔涔的,发丝粘在上面,身上的浅青褂衫后背湿成深色。


    “妈妈,你不会忙卫生忙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歇息下吧?”


    申方琼还真没机会歇息,黎家人多,小洋楼也比别人家宽,搞卫生就不轻松了,平时没发现脏,真收拾起边边角角,那黑水换掉好几盆。


    申方琼已经好久没这么累过,再加上这燥热的天气,她累得口干舌燥,都不想说话,听到女儿问,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手上把沙发套边角一点点捋平,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脸上挂笑和黎菁道:


    “事太多了,不知不觉忙到这会儿,没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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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方琼说完,又觑一眼又打了个打哈欠的天赐:“小鬼头不听话,我今天忙,没功夫管他,中午喊他去睡,他那会儿玩水玩得欢,不听,现在知道瞌睡了?就让他这样瞌着吧,长长记性,下次好听话。”


    天赐听到这话下意识把头转向奶奶,不过他真的是太困了,眼睛眼皮子打架似的,想睁开却没睁开,只析出一条缝,喊她们:“奶奶,小姑,困。”


    “现在知道困啦?先前让你睡不睡。”


    申方琼没好气回他一句,到底看着他昏昏欲睡脑袋直点的瞌睡样心软,她喊道黎菁:


    “算了,小孩儿睡觉不足长不大,乖囡你带他去洗洗,让他回床上去睡吧,这会儿还算早,等下六点前叫醒,晚上还能睡。”


    申方琼不讲,黎菁也打算这么做让小家伙回房间睡觉,她应一声:“嗯,好。”把包包放沙发上,哄着天赐去卫生间了。


    给天赐简单擦洗过,再给他送回小房间歇息,申方琼那边已经换好了客厅的沙发套和桌布,又开始在厨房里收拾了,她手里捏着钢丝球正用力的擦着炤台上的黑烟,脸上的汗珠顺着细纹直往下滚。


    “妈妈,我来吧。”


    黎菁看不得申方琼累得满头汗的样子,她赶紧进了厨房去拿申方琼手里的钢丝球。


    “没事,这里活儿不多了,这钢丝球扎手,乖囡你别碰。”


    申方琼收让了一下,没给她,眼睛朝碗池里瞥一眼,又说:


    “乖囡,要不你帮妈妈把洗碗池里那几个碗把它冲一冲吧,晾干水后放碗柜里。”


    “哦,好。”


    黎菁看一眼摆在洗碗池的一堆碗盘,是一批做工精细的瓷,申方琼以前埋在地下的珍藏,这会儿竟被她拿了出来,显然很重视明天和陆家人的见面了。


    “妈妈……”


    “乖囡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早,陆训没讲要带你去逛街了?”


    黎菁伸手拿起一个盘,迟疑着正要开口,申方琼忽然抬头问道她。


    “他喊了,我没有去。”


    黎菁发现自己逛街的瘾有些大了,只是这么提一提怎么没去逛街,她心里都有点空落落的,手里的盘都有点拿不稳的样子,好像不该不去。


    她紧了紧手里的盘,压了压那股慌劲儿,打开一点水龙头放水,眼睛看一眼申方琼,她舔舔唇又开口道:


    “妈妈,陆训今天,送了我一个东西。”


    这段时间陆训天天给黎菁各种买买买,首饰这些都没停过,不知道是不是次数有些多了,再加上讲也讲不听,申方琼也不说了,渐渐都有点习惯了,闻言她没多大反应,手上动作不停。


    “又送你东西?这回送了你什么?”


    这个东西,有点大,黎菁要把东西说出来都感觉到一点压力。


    她轻轻吸口气,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房子。”


    “哦,房”


    “房子!”


    申方琼手里的钢丝球一个打滑在瓷砖上发出刺啦一声。


    “乖囡,你说陆训送了你个什么?妈妈没听清。”


    申方琼停下动作,看向黎菁,怀疑一声:“你是说,房子?”


    “是,房子。”


    黎菁看着妈妈肯定一声,想了想,她也不直接说了,转身出了厨房去拿包。


    申方琼看她出去,低头看一眼手上的泡沫,去水龙头下胡乱洗一把手跟着出去了。


    “就是这个,就在家属院边上,华庭路三十九号那栋老洋房。”


    黎菁拿过沙发上的包包,从里面掏出房本递给了申方琼。


    “华庭路三十九号?就是乖囡你小时候想住的那房子?”


    申方琼对这一片比黎菁更熟,黎菁一讲地方,她就知道是哪里,加上这房子于他们家还有些特殊,她诧异看黎菁一眼,接过房本打开,还真写的黎菁的名字,而且就今天过户的。


    申方琼神色复杂,她那天特地让黎何洋出去接女儿,一是想给陆训提个醒,不管怎么样要知道分寸,二她也想看看陆训接下来会怎么做。


    所以在当晚女儿回来和她支支吾吾的讲陆训有想早点结婚的想法,还想这周末和他们商量下定事宜后,她装作被黎何洋天策吵着,出去了。


    没看到陆训表态,不确定这个人具体怎么样,她怎么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带女儿去逛街买东西,各种送珠宝首饰,她最开始都当是他塞给女儿的糖衣炮弹。


    不过她也发现了,自从她让黎何洋传话过后,陆训和女儿的相处都克制了,至少他们再没有过亲吻的举动,这也算他的一种表态了,所以她没阻拦他们继续接触,他要给女儿塞糖衣炮弹她也没再拦。


    今天她看黎菁这么早回来,还当他吃不消了,哪知道他搞出个这么大阵仗。


    直接送了套房子,还是华庭路的房子。


    华庭路的房子,申方琼并不陌生,那房子具体什么情况她都了解得清楚,那可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她当初亲自上门问,人家都说不卖。


    想打动房主买下那套房子,可不是一点小钱能解决的。


    “乖囡,他把房子给你的时候,有讲什么吗?”申方琼捏着房本,又看向黎菁问道。


    “说了。”


    黎菁在申方琼面前,哪怕害羞,她还是不会刻意隐瞒什么,她轻咬一下唇,把陆训说的那提前上交财产的话,还有后面她试探他,他的反应都给申方琼讲了。


    申方琼听完,若有所思。


    “乖囡,那你想和他早些结婚吗想嫁给他吗?”


    申方琼问的直白,黎菁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她抿抿唇,好一会儿才忍着脸上的热回道申方琼:


    “我觉得,他要是一直是这个样子,早些结婚也没什么而且,他都二十七了嘛。”


    申方琼一听,就明白黎菁的意思了。


    “好,妈妈知道了,晚些会和你爸他们商量的。”


    申方琼笑着和黎菁说一声,旋即她把房本还给黎菁:“既然给你了,你就先收着吧。”


    “哦。”


    黎菁接过房本,犹犹豫豫看了眼申方琼。


    她摸不准申方琼是什么个看法,但这个事情,她也不好再多问,实在太羞了,她总不能表现得特别着急嫁吧。


    申方琼看黎菁一眼,心里暗叹口气,她看得出来,女儿对陆训是真的上心了。


    也很难不上心,天天给她花钱,可着劲儿的花,随便她买,据女儿自己说的,他还能给她提建议,帮她挑,现在还送家属院附近的老洋房。


    那栋老洋房还偏偏是女儿小时候就想住进去的一套。


    “乖囡你这会儿空的话,去把你房间收拾了吧,妈妈今天进去看了,不知道怎么帮你收,就没有动。”


    不想让黎菁继续纠结,申方琼出声喊道她,顿了顿,又委婉提醒她:


    “弄清爽些,万一明天陆训来,想去你房间看看呢?”


    黎菁想起自己房间这会儿的现状,她脸色僵了僵:“他应该不会想到我房间去吧?”


    “那说不好。”申方琼回一声。


    “我们谈事情你总不好继续在楼下,等谈完了,万一他主动讲要上楼去找你,那不就是去你房间找。”


    “……那妈妈,我先上楼收拾房间。”


    申方琼说的情况非常有可能,黎菁顾不得纠结了,她该做的也已经做了,还是以家里人意见为主,注意到申方琼脸上的疲态,她又忍不住说:


    “厨房里的活您先放放吧,都累一天了,等我楼上收拾好了我下来弄,你先休息下。”


    女儿关心她,申方琼立即笑了,“没事儿,也没多少了,等下你大嫂她们也该回来了,很快忙完了,你先去弄你楼上吧。”


    “哦,好。”


    黎菁应一声,把房本


    弋


    重新放回包包,上楼了。


    这几天黎菁每天一大早出门去和陆训汇合,下午下班,两个人又到处去逛,还外面吃饭,回来的时候都八九点,洗过澡和头,倒床上就睡了,根本没时间收拾房间,加上她还每天成堆成堆的买,现在屋子里已经乱得都快没下脚的地了。


    梳妆台上都是没拆过包没整理的小饰品和口红眉笔,鞋柜里好些还没拆塑料袋的鞋,衣柜也被塞爆,析出一条两指宽的长缝,还有一件早上没挂好的衣裳从缝里掉出一截在外面。


    黎菁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周围乱糟糟无从下脚的情况,头大的咬住了食指。


    屋子本来就挤,现在东西多了更挤,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整理清爽。


    要么明天还是直接把门锁上吧?


    黎菁禁不住脑袋发晕的想,在原地站好一会儿,最后她抬手薅一把头发,还是认命的收拾起来。


    拥挤到快塞爆的屋,要整理好比搞大扫除还不容易,加上二楼的屋子下午整个被暴晒着,又热又闷,这样的环境,人完全是疲的,干活都干不动一样,只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等黎菁终于把房间收拾得勉勉强强能进人,再去卫生间冲个澡下楼,家里人早都回来了。


    楼下,天赐已经醒了,本来打开电视在看动画片,爷爷和爸爸他们回来后关了他的电视机,他只得去了院子里和从外面跑过来的野猫玩。


    黎何洋刚从外面回来,他晒得狠了也累得狠了,正抱着立柜上的茶壶一个劲儿的猛灌水。


    黎万山正和大儿子黎志国二儿子黎志军商谈他马上要回厂里重新担任厂长的事。


    那晚黎万山得知彭芳对黎菁私下做的那些事情,他几乎一夜没睡。


    当年黎菁出事,他们家几乎面临分崩离析,申方琼直接扔下工作带着女儿和老三去沪市二姐家住了三个月之久,回来后更拒绝和他说话,还不让他见女儿。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住了将近半年,每天只能做贼一样回来看看女儿。


    一直到那天他抽空回来在老家属院巷子里看到女儿被一群孩子围堵着扯她耳朵各种研究喊小聋子,他才知道家属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女儿是聋子小结巴,还会尖叫发狂的事传得满天飞了。


    但那个时候,他只顾得及去护被吓成惊弓之鸟的女儿,去找那一群欺负女儿的人算账,谣言开始的苗头等他想起来已经过去好久,再不好挨家的去问去查。


    而当时申方琼带着女儿四处求医的事情不是秘密,他只以为是大家听到风声各种议论传开,没想到背后藏着一个彭芳。


    根本想不到,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孩子下手呢。


    多恶毒败坏。


    他想来想去忍不下这口气,这几天他都在外面跑,各处联系老友。


    他目的很明确,把季海翔从代厂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当初季家踩着他女儿得到的东西,他要想办法收回来。


    季海翔本身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不然不会到现在还只是个代厂长。


    只是纱厂如今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作为在辉煌时期,纱厂员工足有万人的宁城第一纱厂,这两年,由于各个国营单位还在施行计划经济,纱厂的产量越来越跟不上,再加上外面私营纱厂的冲击,纱厂渐渐已经到吃老本地步,而它本身养着那么多退休职工,病退人员,负累重,更艰难,预计最多两年,纱厂就要撑不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情况,所以没人敢接这个摊子,才让季海翔当了代厂长。


    黎万山去各处联系人,就是想找一个有能力接手纱厂的人,哪知道上面听到他对纱厂的事还关心,看他身体又硬朗,特地找到他希望他接受返聘,重回纱厂当厂长,能够救一救纱厂。


    黎万山犹豫了,他管理纱厂几十年,对纱厂是有很深感情的,当初他就是觉察到纱厂情况不对,才临近退休了,还策划着组织了一场变革。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齐心,他的变革没推行下去,还有人举报他以公谋私,他死心不再继续,还提前两年申请了病休。


    但哪怕这样,他也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纱厂倒的一天,真倒了,纱厂那么多职工该怎么办。


    在看到上面给他的关于纱厂最近的生产销售残次报废数据,和纱厂的支出成本的各类数据后,他意识到纱厂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在他退休的这两年里,由于刚开始接任的纱厂新厂长一通猛如虎操作,纱厂出现了太多蛀虫,加剧了纱厂的问题,再这样放任下去,宁城第一纱厂只怕要成为宁城第一家倒闭的国营单位……


    投入心血几十年的厂子,他到底放不下,重新接下了这个担子。


    只是接下来了,后面要怎么具体操作,却成了问题,于是他一回来,就拉着两个儿子在谈这个事情。


    谈着谈着,又谈到怎么处置季家的问题。


    季海翔当代厂长不到一年,胆子还没养肥,虽然小错不断,但大错没有,只他爱人彭芳,自从他当上代厂长后人有些飘,收了不少好处,还帮着给办了几次事。


    这事情,可大可小,全看怎么操作。


    黎志军以前混黑市的,手段比常人狠,彭芳欺负了他妹妹,他自然想做到最极致。


    黎志国却觉得老父亲要重回纱厂,正是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不适宜动季家,他建议适度惩戒,押后处理。


    想起最近他在厂子里听到的事情,他看着黎志军说了句:


    “现在家属院和厂子里都在讨论,季厂长家公子在家属院外面巷子被人敲闷棍打进医院的事,季海翔和彭芳为这事报了警,但季临却矢口否认了这事,说他不是被打,是自己摔的。”


    “噗,咳,咳”


    立柜边黎何洋一边借着喝水一边偷听爷爷他们谈话,听到这话他手里茶壶一歪,茶水灌鼻子里了,呛得他直咳,眼泪出来,下一瞬他又立马捂住了嘴,只看向他二叔。


    “他伤得很重,脑震荡,左小腿骨折,右小腿骨裂,昨天才出院,因为办公室交接的事不能停,今天早上去单位都是坐的轮椅去。”


    黎志国把季临情况说出来,眼睛一直盯着黎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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