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宣灵被辜平带出宗,玩到落日时分才回来。
他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堆小玩意儿,全都是今天出去时辜平给他买的。
他伸手在小乾坤袋里掏了掏,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蓦然,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顶金灿灿的发冠。
宣灵歪着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而且今天一整天,他都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玩得都心不在焉。
滴答,滴答。
天色灰蒙,细细雨丝从雕花窗半开的间隙里飘进来,宣灵不知为何,被吸引了注意,跳下床,踩着一张小方凳站在窗前,伸手出去探了探。
雨滴落在他手心,泛着微微寒意。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宣灵回头,逆着室内的光线,大半张白皙精致的小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唯有一双杏眼黑魆魆的,直勾勾盯着来人,连瞳仁都一动不动。
辜平脚步倏然一顿。
下一刻宣灵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一头扎进辜平怀里,笑嘻嘻道:“辜叔叔,还好我们幸运,回来得早,不然就要淋雨啦!”
……
雨丝绵密如针,织成一张灰蒙压抑的幕网。
薛鸣轩站在树下,长发用一根发带束起,低头看不清表情。
浑身早已湿透,但他怀中却紧紧抱着一个漆木雕花红盒,虽然尽力护着,但也难免淋湿了些。
天色黑得很快,雨势越来越大。
兰漪撑着油纸伞从远处走近,站在儿子面前,半蹲下来,声音温和:“娘亲陪你一起等,好吗?”
薛鸣轩没有应声。
细伞遮住了雨帘,但男孩的脸上依旧不断有水珠凝聚,连成一道细线,顺着稚嫩的脸颊砸落。
他从天光破晓等到夜幕低垂,站得身体都僵硬地失去了知觉。
许久,他才轻轻动了动嘴唇:“娘亲,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没等兰漪回答,他继续喃喃道:“可能只是今天有点忙,他才忘记了约定。”
“我可以明天再来。”
“后天,大后天,我都可以来,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只要我继续等——”
轰隆一声雷鸣,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天空像裂了一个大口子,暴雨倾盆而下,眼前的场景如同山石倒塌,崩裂得支离破碎。
薛鸣轩识海猛然一痛,像是被重锤钝击,又像是被粗暴撕扯,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眼前兰漪神色焦急,嘴唇一张一合,似在对他呼喊什么,下一秒,兰漪的身影四分五裂,化为一片虚影!
薛鸣轩猝然睁眼——
苍翠古林,幽静湖泊。
哪里还有半点沧澜宗的影子。
他进去时,点燃的那炷香已然燃尽,时间到了。
符叙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鸣轩,你差一点就被困在阵里了。”
薛鸣轩瞳孔骤缩,几乎是咬紧了牙关,嗓音干涩,一字一句道:“我看见他了。”
“在沧澜宗上,我见过他——”
……但,我没等到他。
几人默了默,薛鸣轩明显情绪不对。
谁也不知道,镜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符叙深吸了一口气,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宣公子的记忆大概与我们有关,我们入阵,也可能会受到影响,分不清现实幻境。”
他忍不住蹙眉,眉宇间隐隐多了一抹躁意:“这就麻烦了,下一个,谁来?”
云玉尘刚要开口,谢玄霖折扇轻敲了他一下,道:“我们之中,最有机会唤醒他的就是你。”
“你别太心急,乱了方寸。总之,你最后一个进去,这样我们在前面就算失败了,也能多为你搜集些线索。”
他转头看向符叙,道:“这次就我来吧。”
符叙定了定心神,重新燃起一炷香,道:“好。”
……
门外一阵喧闹,谢玄霖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片水红纱幔罗帐,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甜得腻人。
谢玄霖揉了揉太阳穴,莫名头疼。
突然,门被粗暴地踹开,一个少年带着几个仆役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嚷嚷着:“谢玄霖呢?叫他给老子滚出来!”
门口的丫鬟连忙战战兢兢地阻拦:“谢公子在休息,吩咐过不让人进的。”
那少年冷笑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古怪一笑,对随身小厮道:“他不会在办那事儿吧?走,我们进去看看。”
谢玄霖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两分厌恶。
他起身下床,理了理衣裳,谢乾就带人闯了进来。
看他一身衣冠整齐,身后床上也没人,谢乾顿时扫兴地“嘁”了声,道:“来醉花楼不点花魁,你天天来个什么劲?”
谢玄霖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你来找我干什么?”
彼时他才十六岁,尚不能掩藏好心绪,谢乾一眼看出他眉宇间的厌恶,蓦地抬脚踹翻了他身侧的柜子,恶声道:“怎么,不欢迎我来?这醉花楼又不是你家开的。”
想起什么,他又轻蔑一笑,道:“哦,也不对,确实不是你家开的,但是你娘不是这儿的前花魁吗,你来了这儿,倒真是跟回家差不多了。”
谢玄霖眼神一沉,不想跟他过多纠缠,正打算走。
谢乾却是不放过他,一挥手,几名仆役将谢玄霖围住。
他慢悠悠晃到人跟前,一双细长阴柔的眼睛极为贪婪地打量着谢玄霖的脸蛋,嘴里啧啧有声:
“你说你这张脸,倒还真是随了你那花魁娘亲,有几分能看,要是个女子,给我来暖床也未尝不……”
话没说完,谢玄霖的忍耐限度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刚要动手。
谢乾却突然好像不受控制了似的,一下跪倒在谢玄霖面前,照着自己嘴巴狠狠来了一掌,干嚎道:“我错了,我嘴贱,求求大人您原谅我……”
谢玄霖脸色微微一变。
谢乾反应当然比他还大,瞳孔一震,想从地上起来,但就是动弹不得,只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量死死压住,越想反抗压得越狠。
他瞪了一眼谢玄霖,刚想问是不是他干的,嘴巴又不受控制,脱口而出:“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狗,您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门口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声音,在一旁围观,发出阵阵哄笑。
谢乾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敢再继续留下来出丑,忙趁着能说话的间隙对随从小厮吼道:“发什么呆,没看到我被人控制住了吗,我动不了,你背着我赶快走!”
小厮陡然惊醒,几个人忙合力扛起谢乾,灰溜溜地跑出了醉花楼。
围观者听到谢乾的话后纷纷起了兴致,有人四处张望:“是哪位仙君出手解决了那位无赖?”
但更多的是将视线投到谢玄霖脸上,目露淫邪之色。
谢玄霖年方十六,继承了母亲昳丽的眉眼,凤眼上挑,肤白若雪,一袭红衣,美得雌雄莫辨。
来醉花楼的多是些好色之徒,此时一双双眼睛都黏在谢玄霖身上,眸子里的贪欲浓稠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室门哐当一下,撞上门框,围观者猛然惊醒,怕也遭到那位“仙君”的迁怒,连忙作鸟兽状散开了。
屋内静了许久,谢玄霖突然出声:“还不出来吗?”
没人回应。
谢玄霖眉毛一挑,抬眼看向房梁柱上漏出的一片红色衣角,语带笑意道:“你确定要一直趴在上面?”
宣灵:“……”
他今日好不容易趁辜平和云玉尘一道出宗,没人管着自己,偷偷跑来这闻名许久的醉花楼来玩玩,谁知道刚一进来就遇上欺男霸女的事儿,于是没忍住,就出手管了管。
本想着等谢玄霖走了,他再下来,悄悄溜走,没想到对方眼那么尖,这都能发现他。
他轻叹一声,一个翻身从梁木上跳下来,清了清嗓子,道:
“咳,一点小忙,不足挂齿,没什么事我就先去找别的姐姐玩啦,要是等会儿再有人来骚扰你,你就让门口的管事姐姐去找我,我叫宣灵。”
犹豫了下,宣灵又问:“在你们这里,赎一个人,要多少银两?”
他来得晚,只听到谢乾最后一句要这少年暖床的话,看这少年也就和他一般年纪,却要受人凌辱,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谢玄霖看到宣灵的脸后,微微一怔。
直到宣灵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宣灵摸了摸鼻子,这回说得更直白了些:“要是想把你赎出去,五千灵石够不够?”
谢玄霖:“……”
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神情冷淡了许多:“你救我就是想要这个?”
看来也就是把他当成了这里的小倌,想赎出去了估计也就是为了那些腌臜事,亏得长了一张好皮囊。
宣灵轻轻“啊”了一声,对他骤冷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想要?那就算了,我去找别的姐姐啦。”
谢玄霖却是眼神一暗,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推到了墙上。
宣灵:“!?”
他愣愣抬脸,一双杏眼里满是疑惑。
只听谢玄霖一字一句问道:“你男人女人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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