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镜阵(八)
宣灵一听到这声音,简直如雷贯耳,恍若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困也不困了,热也不热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哆哆嗦嗦地解下腰间令牌,打开传音,欲哭无泪道:“大师兄,你先听我解释……”
被他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推开的谢玄霖挑了挑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那道声音紧接着又发话了,听起来依旧如同山顶积压多年不化的冰雪,寒气逼人:
“我给你半个时辰,要是半个时辰内你还没回来,我就亲自去接你。至于后果,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宣灵还想再解释些什么,那边便切断了传音。
倒吸了一口凉气,宣灵这下子是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立马就打算离开。
谢玄霖眼里闪过一道暗光,伸手拽住宣灵的手腕,刚想再装装可怜,把人留下来。
就见宣灵转身甩掉他的手,眉眼有些急躁,还带着些许不耐烦,道:“这次真的不能再陪你闹了,说什么也不好用。”
谢玄霖抿了抿唇,目送宣灵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口,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总是这样,他永远是不重要、随时可以放弃的那个备选。
啧,真不爽。
……
那边,宣灵去醉花楼的管事姐姐那里结了账。
对方很有耐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他“点”的人是谢玄霖,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奇怪。
一开始宣灵没细想,等到走出醉花楼一段路后,他又想起这回事儿,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谢玄霖在醉花楼里,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不受欢迎?
以至于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那管事姑娘都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再想起刚刚那人挽留他的样子,以及自己恶劣的语气,宣灵的脚步硬生生刹住,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乾坤袋里翻找出一些金银首饰,准备返回去送给谢玄霖做道歉礼。
灵石只能在修真界流通,给了凡人也没用,还容易招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修士,倒是这些金银首饰,平常他也用不上,这种时候倒是能派上些用场。
既然不能把人赎出去,那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总归让谢玄霖过得舒心些。
这么想着,宣灵御起轻功快速折返,刚到醉花楼大门口,便眼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衣少年的身影,和方才那给他结账的管事姐姐面对面交谈着什么。
宣灵脚步一顿,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悄悄拐进了醉春楼旁边的小巷子里,调动灵力,凝神偷听那边两人的声音。
“……谢少爷,刚刚都按您说的告诉那位宣公子了。”
低声细语,正是方才那面对宣灵一脸古怪的管事姑娘。
不过……少爷?
这是什么醉花楼对小倌儿的雅称吗?
听说有的花柳场所为了避嫌,会把妓子称为小姐,说不定少爷这个称呼也是一样的呢……
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宣灵嘴唇一抿,沉默着往下听去。
只听谢玄霖语气懒散,哪有半点刚才的可怜模样,气定神闲道:“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比如……有没有提起我?”
管事姑娘道:“有的有的,他多给了我好几两银子,让我平日里多照顾照顾少爷您,不要让您被别人欺负了。”
宣灵平常不怎么来凡间游玩,身上的银两不是很多,刚刚一股脑儿地全交给了对方。
谢玄霖轻笑一声,长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才道:“如果他下次再来,你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我不会再来了!”
谢玄霖一愣,目光朝声源处望去,宣灵站在巷口边上,眉毛紧皱,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谢玄霖蓦地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朝他那方向追过去:“等等,你听我解释——”
眼前场景却是骤然一变。
古林,湖泊,哪还有方才醉花楼的影子?
脑海里一阵阵生疼,谢玄霖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
见另外三人都望向自己,他抿了抿唇,道:“一到幻境中,我就失去记忆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宣灵。
本来想着,就算不能把人救出来,多少能找出点相关信息,结果,差点把自己也给困进去。
少见的,谢玄霖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符叙轻叹口气,对这个结果倒并不是很意外。
宣灵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或许,他与他们四个,都有些联系。
只是,他们都忘了。
符叙的眉心浅浅皱起来,脸色愈加苍白,强制入阵的法术耗费了他太多的灵力,他抿了抿唇,沉吟片刻,道: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记得一道禁术,或许可以强制在阵法中保持清醒,不过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而且消耗灵力极大。”
他看向一直一言未发的云玉尘,道:“玉尘,我需要你给我传些灵力,只是,我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带出来有用的消息。”
宣灵最怕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几人现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云玉尘默了默,声音微哑:“符兄,拜托你了。”
一侧,谢玄霖重新点燃起一炷香。
薛鸣轩深深皱着眉,抱臂靠在一旁的树上。
云玉尘无声念了句诀,汹涌灵力顺着指尖流向符叙。
符叙再度咬破手指,在方才那阵上补了几笔,一瞬间,他体内灵力就像快速被抽干了一般,脸上也全然失去了血色。
一缕轻烟,自香柱上方升起。
符叙缓缓阖眼。
……
符叙从一出生起,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能看透人的“命数”。
当第一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的时候,他对他父母说的是:“你们还有几天就要死了。”
他父母当场变了脸色。
父亲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母亲也直骂他晦气。
但是不出几天,他们果然死了。
整个村子在夜间被魔族洗劫一空,遍地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唯有被父母赶去庄稼地里睡的符叙躲过了一劫。
他早就想提醒他父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但是没人信他。
最后,还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符叙知道了,“命数”是改变不了的。
任何想要“改命”的人,下场都一定会十分凄惨。
他在村子里待了三天三夜,也饿了三天三夜,最终在昏死前等来了孟怜音。
未来的天机宗宗主,当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当场就毫不犹豫地救下了符叙,把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符叙一直跟在她身边,见证她从一路从意气风发的侠女,变成不苟言笑的天机宗宗主,不过四十,鬓间已染上银发。
符叙也在她一步步地教导下,从当年那个不会笑不会哭的小怪物,成了如今温润如玉、风头无两的少年仙君。
偶尔,两人独处时,孟怜音也会卸下宗主架子,对他闲闲道:“有时候,就连我也看不懂你。”
符叙彼时正在为她研墨,闻言温和一笑:“师尊何出此言?”
孟怜音盯了他半晌,嗤笑一声:“你倒还真是……认命。”
什么也不抢,什么也不争,就好像即便下一秒就死了,他也能安然地顺应天命。
符叙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那段时间,他们师徒俩的关系很不好,孟怜音时常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动辄半年多都不出门。
符叙知道,她是在试图挽救回他的师母。
师母是个普通人,红颜薄命,没几年好活,能撑到现在,全然靠着师尊搜来的各种药材为她吊着一口气。
符叙猜,师尊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不惯他。
孟怜音自己虽身为天机宗宗主,但是最不信的就是命,所以她宁愿搭上性命,也要挽救回自己的爱人。
可她偏偏带出来这样一个与世无争、顺应天命的徒弟。
二人每次谈话,都以孟怜音的冷笑告终,她意味深长道:“会有那么一天的,等着瞧吧。”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符叙十七岁那年,崇平洲大雪。
厚雪落了满山。
符叙站在庭院中给梅树修剪多余的枝桠,雪簌簌地下,不过片刻,他发上、肩头都已是一片白色。
身后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有人靠近。
以为是来帮忙的杂役弟子,符叙没有回头,温声道:“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你先下去吧。”
没人回他。
一柄油纸伞撑到了他面前,替他挡去风雪。
握住伞柄的那只手纤细修长,莹润白皙,不像是杂役弟子的手,反倒像是个富家公子。
符叙一愣,下意识回头,一眼撞进少年笑意潋滟的眼底。
雪下得渐渐小了。
天边日光晴朗,照着漫天冰雪,一片熠熠生辉。
少年肩上披着绯红鹤氅,一袭红衣,白皙肤色被雪照得愈发透明,伞被他往符叙身上偏了偏,他自己反倒是淋了一肩头的雪。
他杏眼微弯,瞳仁发亮,红润的唇角勾起,笑意盈盈道:“小仙君,为何一人独自淋雪呀?不如也带上我怎么样?”
心跳突然似漏了一拍。
符叙怔怔望着那少年的脸,脑海中却是想起了师尊的那句话。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着瞧吧。”
他当时是不信的。
没想到,如今却是——
一语成谶。
第26章 镜阵(九)
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宣灵的名字。
宣灵转头遥遥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油纸伞柄塞到符叙手中,道:“小仙君,我师尊喊我有事儿,等一会儿我再来找你玩,你可千万一定要等我啊!”
符叙握住伞柄的修长指节微微蜷起。
因为禁术的原因,他并没有受到镜阵的影响。
他的记忆还在。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从记忆中找到这一段。
镜阵中的幻境是根据阵眼本人的回忆创设的,薛鸣轩和谢玄霖两人刚刚都是顺着幻境走了下去。
符叙不太清楚,如果他做出了与回忆中不一样的行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敛了敛神,符叙撑着伞,朝着宣灵刚才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
……
昏暗窄小的室内,仅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地上乱得有些下不开脚,到处堆着阵法古籍,还有用来占卜的兽骨之类,宣灵东张张西望望,像个好奇宝宝。
孟怜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幽幽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这就是云溪说的那个……”
辜平淡声打断她,道:“不必多言,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来了,我之前说的条件,你想好了吗?”
孟怜音顿了顿。
她一张脸隐在暗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明艳的五官像是被抽干了生机,衰败枯萎,已显老态。
半晌,她才轻声开了口,眼底闪动着莫名的色彩,语调诡异道:“你这么做,真不怕遭报应吗?”
辜平面色不变,扫了一眼孟怜音,话中带刺道:“这话你也该问问你自己。”
孟怜音蓦地放声大笑,笑声竟有几分癫狂。
宣灵被吓了一跳,悄悄往这边投来惊疑的视线。
刚刚两人的对话,他一直偷偷听着,只是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条件、报应的,好像还有个人名,叫什么……云溪?
宣灵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孟怜音笑够了,抬手满不在乎地擦去眼角的泪,对辜平道:“东西呢,拿来吧,我要先验货。”
辜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木匣子递给她,深深望了她一眼:“希望你能够遵守承诺。”
孟怜音接过木匣的手都在颤抖。
纤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孟怜音呼吸急促,快速打开木匣看了一眼,便又“砰”地合上。
是她要的东西!
只要有了这个,凝霜就能活过来了!
至于代价……
孟怜音脑中倏地闪过符叙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一张脸,宛如枯枝的一只手在宽大的袖口内缓缓攥紧。
……只要能救活凝霜,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孟怜音收起木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宣灵惊诧地看到,方才还一脸油尽灯枯的女人脸上赫然有了神采,如同回光返照似的精神奕奕起来。
她转脸冲宣灵笑笑,道:“小仙君,麻烦你过来一下。”
宣灵这才发现,她其实是个相当美艳的女人。
只是方才的举止太过疯癫,才让他忽略了这点。
他没想到对方会叫自己。
原本辜叔叔是告诉他,今天要来天机宗拜访一位故人,顺便带上他来玩一玩。
所以宣灵才欢天喜地地来了。
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宣灵求助似的看向辜平,对方微微颔首:“去吧。”
这下宣灵只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孟怜音含笑望着他,仿佛刚才那副疯癫模样的不是自己似的,语气温和道:“别怕,很快就会好了。”
宣灵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孟怜音便已伸出两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心。
失去意识前,宣灵被那指尖的寒意冻了个哆嗦,还在想:这真的是双活人的手吗?
见少年垂下头,阖上双眼,孟怜音平静地收回手,咬破食指,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宛如断了线的珠子坠向地面——
一道红光蓦地亮起,一个复杂的血色阵法在宣灵脚下显现,几乎那阵法每亮一点,孟怜音脸上的血色就要少一分。
最后,那阵法几乎将宣灵整个笼罩,紧接着孟怜音嘴唇微动,低声念了句咒,只见浅浅红光自宣灵左手中指处亮起,渐渐凝聚成一道道细细的红线,向外延伸。
一、二、三、四。
一共四道。
一直站在门外,从缝隙中朝内看的符叙似有所感,僵着身子,偏头看向握住伞柄的那只手。
一条如血般鲜红的细线紧紧缠绕在他的中指指根,醒目至极。
室内。
孟怜音看到这一幕,眉峰微动,倒是没有特别意外,还能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地打趣道:“你家这位小朋友倒还真是有意思,别人能有一条姻缘线就不错了,他有四根。”
辜平一脸冷肃:“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无意多言,催道:“快点动手吧。”
孟怜音咕哝了一句:“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干这种棒打鸳鸯的活儿……”
而且,还是自己亲徒弟的鸳鸯。
她脸上笑容淡去,凝神催动灵力,一抹黑焰从她指尖蹿出,点燃了一根红线。
只见那黑焰所过之处,红线被烧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孟怜音轻声道:“第一根,是正阳宗薛家那位少宗主的。”
紧接着,她又用同样的手法,点燃了另一根红线。
“第二根,是赤霄宗谢家大公子谢玄霖的。”
“第三根……”
孟怜音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紧接着,她没有接上那句话,沉默着就要点燃那根红线——
符叙瞳孔骤然一缩。
……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红线燃尽。
那个要他等着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攥住伞柄的修长手指猝然收紧,用力到几乎泛白,中指上那条红线,正在被黑焰一点点蚕食着,符叙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里是幻境。
他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当年的他,并没有推门阻拦,现在的他,更是不能。
红线已经燃尽。
孟怜音自嘲地扯起嘴角:“你满意了?”
“现在没人会跟你徒弟抢了。”
“我也是挺奇怪的,你对你徒弟就那么不自信,认为他一定抢不过?非要搭上遭天谴的后果来这么一遭……”
辜平深深望了她一眼:“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你无须多问。”
孟怜音噤了声。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随你的便,反正以后别再让他来了,看了糟心。”
她一挥手,室内立刻恢复原样,宣灵的睫毛颤了颤,似要转醒。
孟怜音负过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话说到一半,突然凝住。
“吱呀”一声,符叙推开了门。
整个幻境都定格在这一刻,唯有宣灵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愣愣地看向门口的人影。
符叙缓步走来,站在他面前。
他声音很轻,像很容易就能被风吹散:“……宣公子,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宣灵没听懂他的话,下意识伸手抚上他面颊。
一滴眼泪滚过了他掌心。
他笨拙地安慰道:“你别哭啊……”
第27章 镜阵(十)
幻境渐渐散去,符叙睁眼,倏地偏头吐出一口血。
——因为他做出了和记忆中不同的行为,所以幻境提前崩塌了。
薛鸣轩连忙上前扶住他,急道:“情况怎么样!?”
符叙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唇角殷红,嗓音沙哑,看向云玉尘:“破阵之法应当和你有关。”
云玉尘怔了怔。
符叙垂眸,视线无意识落在左手中指指节,顿了顿,才道:“虽然我没有问出来他最害怕的东西,但是……”
他深深地望了云玉尘一眼,嗓音涩然:“他的姻缘是你。”
薛鸣轩扶住他的手一僵。
谢玄霖微抿下唇,道:“只剩一次机会了。”
云玉尘无意识握紧了剑柄,手背青筋暴起,眼底沉得像洇了一滩化不开的墨,声音冷凝:“我会带他出来。”
……
窗明几净的书房内,一片静谧。
少年一手托腮,一手执笔,两眼微闭,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点着头,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再看案台上,宣纸洁白崭新,连个墨点也没有。
身后雕花门“咔哒”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宣灵立刻惊醒,下意识抓起案上的宣纸,藏在身后,站起身子,一脸心虚地望向来人。
见是云玉尘,这股紧张劲儿立刻松下去,宣灵随手将笔纸一撂,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抱住对方的胳膊,眼巴巴道:“云师兄,求求你了,你就帮我跟辜叔叔求个情吧,我手都快抄酸死了!”
少年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腰悬一把长剑,俊脸上表情淡淡,道:“谁让你违反宗规,偷跑出门的?”
他伸手拿起案台上的白纸,眉心一蹙:“这就是你说的抄的手酸?”
宣灵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上次抄的也算嘛……”
他皱着一张脸,苦兮兮道:“本来每年我就只能在宗上待一两个月,还回回被罚禁闭抄书,等抄完也就差不多该走了,我也太惨了点。”
云玉尘不为所动,淡声道:“你不违反宗规,师尊不会罚你。”
“可是真的很无聊啊!”
宣灵拽了拽他的袖子,可怜兮兮道:“你天天都要和辜叔叔出去做任务,就把我一个人留在殿里,其他弟子也都忙于修炼,根本没人搭理我,我等你等得花儿都快谢了,你还是不回来,我就只能偷跑出去玩儿了啊!”
云玉尘一顿,刚要说话,宣灵就腰一弯,矮下身子像鱼似的灵活钻到他身前,一手撑着坐上案台,然后两手吊住他脖颈,言笑晏晏:
“我有一个办法,只要你不出去做任务不就好了吗?”
他信誓旦旦,言辞凿凿:“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直这样难道不好吗?你可是亲口在辜叔叔面前承认你喜欢我,要娶我的,难道你都忘了?”
云玉尘:“我……”
“又要说我些不爱听的话!”宣灵打断他,骄横地一挑眉,直勾勾盯着他,一张漂亮昳丽的脸越靠越近,咕哝着:“嗳,你真的喜欢我吗?”
云玉尘呼吸一滞。
宣灵勾起一抹坏笑,咬字很轻,恍若情人间的呢喃:“喜欢我的话,亲我一口就放开你怎么样?”
云玉尘喉结一滚,情不自禁地抚上少年的脸。
温热呼吸交错。
宣灵嘴角的笑容愈翘愈深,眼看着吻就要落上他的唇——
“唰!”
雪亮长剑一瞬出鞘!
云玉尘冷脸执剑,当空劈下!
第28章 镜阵(十一)
眼前场景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银光闪烁的镜面,蛛丝纹路从中心蔓延开来,紧接着“哗啦”一声,碎片猛然炸开!
“宣灵”的身影被长剑拦腰斩断,表情一瞬凝固,下一秒,化作一团浓黑雾气,转身就要窜走!
是心魔!
云玉尘神色一厉,快速掐了一道剑诀,青霜长剑凌空飞出,轰然撞上黑气,只听黑气深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竟是隐隐爆出血雾。
自从上一次诱骗云玉尘失败后,这心魔便一直暗暗蛰伏着,像伺机待发的毒蛇,冷不丁找到机会,就可能窜出来咬他一口。
云玉尘一直多有防备,没想到在这镜阵中,意志正处于薄弱之时,被这心魔乘虚而入了。
修道之人,最大的敌人便是由自己的妄念而滋生的心魔,念起念生之间,心魔早已扎根,如同附骨之疽。
刚才那一击虽然伤到了心魔,却并不能将其根除。
阴恻恻宛如鬼魅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带着浓浓的怨毒:“想杀我?先问问你心中的欲念同不同意!只要你喜欢他一天,我就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一天,你这辈子都无法飞升!”
“轰!”
长剑发出尖锐一声鸣啸,劈空斩向黑气!
云玉尘俊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千年寒冰,修长骨节青筋暴起,满眼戾气。
然而黑气骤然一散,避开了这道攻击。
“别白费功夫了,你杀不了我的。”
“而且,你还更应该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在这幻境中动了手脚,你能这么快清醒?”
心魔隐匿了身形,那道阴毒的声音却还在半空中响着。
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心魔“咦”了一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这小朋友的记忆里倒是有点东西,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就当是送你一份‘大礼’好了,不过能不能吃得消,全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云玉尘脚步硬生生顿住。
眼前画面一转,变成了一片空荡林地,矗立着一块假山石,旁边湍急的溪水哗哗流淌着。
——这是沧澜宗的后山处。
也是云玉尘从前修炼的地方,后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成了沧澜宗禁地,再也不允许弟子出入。
云玉尘深深蹙眉。
心魔虽然能对幻境做手脚,但是不能直接凭空捏造幻境。
可是方才那个幻境里的内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时间已经浪费了一些,他要尽快找到宣灵才是。
身后传来几人的脚步声,云玉尘转身,看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谢玄霖摇着折扇慢悠悠走来,睨向他,语气懒散道:“恭喜云兄,十五岁就迈入金丹境,当下整个修真界估计也就只你一人了。”
符叙走在他身侧,闻言也是微微一笑:“确实厉害,就算往前再数个几百年,十五岁便能突破金丹境的也是寥寥无几。”
有人冷哼一声。
薛鸣轩跟在他们后面,束高的马尾一甩,俊脸上满是不耐:“你们一天到晚恭维来恭维去的烦不烦?”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雪衣少年,相貌清丽,唇红齿白,两人挨得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
是白涟。
谢玄霖眉梢一挑,刚想说些什么,白涟突然一声惊呼:“有魔族!”
似乎是下意识地,他一脸紧张地跑过去,将离得最近的云玉尘拉到了安全区域。
云玉尘蹙眉打量了他一会儿。
秘境中,白涟最先失踪,身上疑点甚多。
而且,这里明明是宣灵的记忆,为何会出现他们几人的少年时期?
还有,宣灵现在在哪儿?
他盯了对方半天,雪衣少年却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气恼,反而一脸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双黑亮眼眸柔情似水。
谢玄霖调笑道:“云兄,你一脸严肃,等下人家就要被你吓跑了。”
符叙也笑道:“我们五个好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还真是难得。”
“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
薛鸣轩扬了扬眉,扫视一眼周围,没看到什么异常,转脸问白涟道:“你刚刚在哪里看到的魔族?”
白涟指了指那假山石背后,道:“他跑得很快,我看得不太清楚,好像是躲到那后面了。”
几人谨慎走过去。
云玉尘揉了揉眉心,暂时没有头绪,便只能先跟着记忆走下去看看。
绕过假山石,只见角落里确实缩着一个魔族。
那魔族年纪不大的样子,身材纤细,身上披着件黑色袍子,魔角和尾巴尚且不能很好地收回去,应该只是最普通的低阶魔族。
符叙皱了皱眉:“沧澜宗上怎么会出现低阶魔族?我看门外那护法结界,就算是中阶魔族想要硬闯也是够呛。”
听到声音,那魔族瑟瑟发抖着抬起头,露出苍白的一张脸。
那张脸纹着黑色图纹,几乎覆盖了整张脸,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标志性的红色的魔族瞳孔分外醒目。
看到云玉尘,不知为何,那魔族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跑过来。
“咻!”
一支利箭破空!
薛鸣轩在那魔族想要靠近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掏出弓箭,瞄准魔族额心,果断射了一箭。
那魔族一怔,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凌厉的箭锋。
但还是不小心被锋利箭刃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啧,这低阶魔族反应倒是快,居然能躲过我的箭?”
薛鸣轩不爽地撇了撇嘴,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魔族。
符叙伸手拦他,凝眉道:“先别冲动,他似乎是想和我们说话?”
只见那魔族一脸焦急,嘴唇急速翕动,但是出声却只有含糊不清的呓语。
薛鸣轩形状锋利的眉梢一扬,道:“一个魔族而已,管他说什么,直接杀了!”
对面的低阶魔族似乎被吓了一跳,一脸呆呆地看着他们。
“就算要杀,也不是你来。”
谢玄霖折扇压下去薛鸣轩跃跃欲试搭弓的手,侧头看了云玉尘一眼,“在你们宗出现的,你来处置吧。”
云玉尘垂眸,跟从记忆里的自己行动。
只见幻境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拔出剑,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先杀了再说。”
“铛”的一声,长剑出鞘!
几乎没有犹豫,“云玉尘”出手便是杀招,剑锋裹挟着灵力,直直冲向那魔族!
狂风骤起,四周树叶被气流震得哗哗作响,魔族狼狈地侧身闪躲,虽是逃过了正面对上的冲击,却还是被剑气逼得哐当一声,脊背重重撞上身后树干!
没给那魔族喘息的机会,下一秒,长剑一个急转,剑意丝毫不减,眨眼间冲到他面前,当头便要劈下——
那魔族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猝然使出浑身解数躲开剑锋,转身似乎想要逃跑。
这时,一道灵力悄然袭来,将那魔族重重一推,推进了旁边湍急的溪水里!
对上“云玉尘”偏头看过来的一眼,白涟漂亮的眉眼微弯,指了指在水里扑腾挣扎的魔族,笑吟吟道:“帮你一把,他好像不会水。”
“而且,这样血也不会溅出来,更干净。”白涟面不改色道。
符叙忍不住蹙眉,道:“我记得以前有文献记载,魔族生于蛮荒,那边多沼泽大川,因而大多数魔族都水性极佳,他怎么会不会水?”
云玉尘蓦地脑海里闪过什么,转瞬即逝。
白涟接上符叙的话,语气莫名带着古怪的笑意:“可能,他不是普通魔族吧。”
他转脸对云玉尘道:“还不动手吗?”
云玉尘凝神,看着那魔族。
只见那魔族因为呛水窒息,涨得满脸青紫,妖冶的红色瞳孔微微放大,手脚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妄图找到能够攀附的东西。
云玉尘正要抬手,顺着记忆对那魔族的天灵盖按下,却刚好与那双红色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红色瞳孔里氤氲了一层水润的雾气,藏着痛苦和茫然,直直望着云玉尘。
一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云玉尘动作一顿。
脑海里蓦然回响起符叙的话——
“只要让阵眼直面最害怕的事物,便能破阵。”
“破阵之法应当和你有关。”
以及心魔满怀怨毒的言语——
“就当是送你一份‘大礼’好了,不过能不能吃得消,全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像是想到什么,云玉尘瞳孔骤然紧缩。
冰凉的指尖触碰上魔族的脸。
脸上黑色图纹逐渐褪去,易容术法失效,那张脸骤然清晰了起来。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宣灵。
周遭景物再度冻结,幻境一步步崩塌。
宣灵抓住云玉尘冰凉的手,以为自己得救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隐匿已久的心魔不知何时出现,声音嘶哑含笑,充满恶意:“我送你的这份‘大礼’,怎么样?”
“你不是想破阵吗?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只要让他直面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就能破阵了。”
“幻境快要崩塌了,你再不出手杀了他,就要来不及了。”
“那样的话,这位小朋友可是要永远被困在幻境中哦。”
云玉尘双眼猩红,喉间泛起腥甜。
原来,他承诺过要娶他。
原来,他最害怕的是他。
原来……他亲手“杀”了他一次。
——可是他都不记得。
冰凉的手指抚上宣灵的脸颊,宛如情人间的爱抚。
宣灵湿漉漉的眼神得救似的望着他,随后云玉尘手上猝然用力——
将宣灵狠狠推进了水底!
……
“你现在满意了?”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眼前澄如明镜的湖水骤然泛起波澜,上面折射的画面转瞬消失不见。
镜阵,破了。
白涟一脸阴沉,随手一道灵力轰向旁边的树干,恨声道:“本来是云玉尘是破不了阵的,这个心魔出来搅什么局?”
“我看倒未必,云玉尘在幻境中都能不受心魔诱骗,大概也能自己找出破阵之法。那心魔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宁愿让他破阵,也要让他看到那段他亲手杀死宣灵的回忆,故意恶心他。”
“而且,与其纠缠这些,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系统冷声道:“当年我们想尽各种方法,也没能找到可乘之机打碎或换走宣灵的神魂,还是你想了这个恶毒的法子,给他用了张伪装卡,变成魔族的样子,促使云玉尘亲手杀了他。”
“当时宣灵神魂因此受到重创,才能成功被我换走,为此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能量帮你补他们记忆的窟窿,不光抹去了他们和宣灵的记忆,还让给你安排了个青梅竹马的身份,结果如今这么一来,全都前功尽弃了。”
白涟漠然道:“你当初换走宣灵的神魂后,就该把他的肉身也给销毁,这样就算他想回来,也没有机会了。”
“蠢货。”
系统冷笑:“你就是之前的几个世界都太顺利了,所以事到如今还这么蠢。倘若直接毁去宣灵肉身,我们做的手脚必然会被天道发现,你想送死不要扯上我。”
白涟不甘地一咬唇。
宣灵,还是宣灵!
倘若不是他,他的任务早就完成了!
突然想起什么,白涟眉头一皱:“之前记忆里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沧澜宗那个宗主,行为举止都不太对劲,我就说怎么其他几个人的好感度好刷些,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姻缘线这样的设定,但是他把宣灵和其他人的姻缘线都给毁了,只留了云玉尘的。”
系统沉吟道:“当年我篡改其他人的记忆的时候,就只有他最难缠,不然我直接把云玉尘的婚约对象改成你了,不过我当时以为是因为他修为高,所以才这么棘手的。”
他话锋一转:“不过他这样不是正合你意吗?虽然云玉尘和宣灵的姻缘线还在,但是其他人的都不在了,对你做任务是有益的。”
“你想换下一个世界,还需要不少好感度,可以从云玉尘以外的三人入手。”
白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系统紧跟着又道:“那现在阵破了,其他几个暂且不提,以云玉尘的敏锐度,一旦出了秘境,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查出当年是你做了手脚。”
“我可以帮你暂时迷惑一下他,但前提是在宣灵出不了秘境的基础上,你之前留的后手呢?现在可以使出来了。”
听到这,白涟兀自一笑,望向一旁幽暗的湖底,喃喃道:“……你放心,宣灵绝对逃不了的。”
而且,也不需要你帮我迷惑云玉尘了。
白涟唇角微勾,无声念道:既然你们两个那么情真意切,那就干脆一起死好了。
第29章 遇险
幻境轰然崩塌!
云玉尘蓦地睁眼,双目泛着血丝,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喉间血腥气翻涌,他偏头吐出一大口血,眉间隐隐闪现一抹黑气。
突然,薛鸣轩一声惊呼:“醒了!”
他急忙将宣灵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
宣灵虚弱地睁眼,一张小脸煞白,嘴唇失去血色,冷汗浸湿衣衫,浑身上下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一手无力推开薛鸣轩,撑住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符叙探身过来摸他额头,眉心浅浅蹙起:“怎么会这么烫?”
宣灵张了张嘴:“我……”
对上云玉尘的视线,他声音一滞,瑟缩着偏过了头,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连眼角都呛出了眼泪。
云玉尘本想上来看看他,见此,动作微滞,沉默停在原地。
其他几人没注意到这一点,谢玄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拨出两粒药丸喂给宣灵,又轻抚他的脊背平顺呼吸,才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找出口。”
薛鸣轩道:“刚才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半点出口的影子都没有,我看干脆直接把这里轰开算了!”
他说完,发现几人看他身后的眼神不对,蓦地回头,只见原本光滑如镜的湖面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道水柱直冲云霄,崩散的水花直接将岸边几人淋成了落汤鸡!
薛鸣轩“呸”了一声,抹了把脸,吼道:“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知道了。
只见水花散落,一个黑黢黢的身体悬空于湖面之上,蛇不像蛇,龙不像龙,睁着血红的眸子冷冷地凝视着他们。
说它是蛇,未免过于庞大了些,光是最窄的尾部,怕是也有这林子里寿命最长的古树树干那么粗,就算三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想要合抱住它也够呛。
说它是龙,又没有标志性的龙角,两颗圆球一样的猩红眼珠中间有块凸起的肉瘤,只有四爪,看上去锋利异常,仿佛只要轻轻一抓就能撕碎一个成年男子,脊背上不仅覆盖着一层厚实坚硬的黑色鳞片,更是长着一道道尖锐的肉刺!
符叙愕然出声:“黑蛟!?”
龙渊在世时,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他与一条千年黑蛟搏斗了三天三夜,并成功将其镇压的故事。
当时这黑蛟残暴嗜杀,四处作恶,因其修炼千年,甚至能与合体期巅峰的龙渊一战,龙渊将其打成重伤,却杀死不了它,最终只能封印他于深潭之下,用阵法削弱它的力量。
只是,虽然龙渊已死,但是封印理应还在,为何这黑蛟能冲破封印跑出来?
眼前妖兽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几人不敢掉以轻心,都绷紧身子,蓄势待发。
那黑蛟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只静静望着他们,连眼珠也没有动一下。
云玉尘沉声道:“有可能只是我们无意中惊扰到了他,先后退看看!”
这时,那黑蛟的眼珠终于动了。
猩红的眼珠缓缓转动,蓦地,和宣灵对上。
像被索命的厉鬼缠上,宣灵头皮一炸,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抖声道:“它好像在看我……”
话音刚落,就见那黑蛟俯身下冲,直奔宣灵咬去!
“铛!”
一声激响,青霜剑飞出,悍然撞上黑蛟兽头,挡下攻势!
云玉尘头也没回,厉声道:“护好他!”
不消他说,宣灵已被其他三人齐齐护在身后,薛鸣轩反应极快,掏出乾坤袋里的弓箭,一口气架上三支羽箭,弓身拉到最满,甫一瞄准,三箭齐发,快准狠地朝那黑蛟眼珠飞去!
那箭头由玄铁制成,坚硬无比,百米之外都能穿透巨树树干,可此时被那黑蛟随手一抓,齐齐断裂,连半点擦伤都没留下。
谢玄霖脸色沉了下来,手中折扇一挥,十几道银光“嗖嗖嗖”破空飞出,也是直奔黑蛟眼珠而去,这回虽然有几枚侥幸击中,却也不痛不痒,只换来那黑蛟的一声怒吼!
符叙方才为了维护阵法,灵力几近耗尽,还想再掐阵诀,宣灵拦下他,急道:“你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突然,脚下一阵晃动,宣灵差点没站稳,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幸亏符叙及时搀住了他,他就差没把嗓子吼破了:“又是怎么回事!?”
薛鸣轩一箭射歪,也吼道:“鬼知道!”
谢玄霖道:“地面好像要塌了,快躲开!”
但是躲是躲不开了,只见他们脚下地面轰然一响,骤然间四分五裂,无数碎石尘土震出,又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狂风,带起漫天飞沙走石,瞬间迷了几人眼睛!
宣灵情急之下,连忙三两步爬上裂缝边缘的一棵树,虽然这树在狂风下也是一阵摇摇欲坠的样子,但勉强算个立足之处,他正要喊另外几人上来,突然听得薛鸣轩撕心裂肺、嗓子都快喊劈开的一声吼:“小心!!!”
宣灵猝然回头,那黑蛟不知何时撞开云玉尘,直直冲向他,蛟尾一扫,把他整个人凌空卷起!
“草!!!”
宣灵真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别人进秘境都是珍宝艳遇,怎么到了他,就没一件好事儿!!!
他被黑蛟尾缠得几近窒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挣脱不开,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凝神一看,是云玉尘运起轻功,跳到蛟尾上,修长骨节青筋暴起,灌输全身灵力于剑上,猛然向下一劈,直接劈开一个断口!
缠住身体的力道一松,宣灵骤然坠下,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那黑蛟因为剧痛,一下子发了怒,猩红瞳孔倒竖,鼻孔喷气,愤然一吼,露出一口尖锐锋利的锯齿獠牙,猛地咬上云玉尘!
“喀拉——”
骨头碎裂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云玉尘侧身一避,总算没被一口咬下半个身体,但是仍然被那黑蛟咬中右肩,生生咬碎洞穿了肩胛骨,而后,似乎是还嫌不够泄愤,黑蛟牙齿一松,狠狠将云玉尘甩进了湖里!
湖面顿时掀起一人高的水花,一抹鲜红慢慢晕染开来,宣灵瞳孔重重一缩,想也不想,紧跟着跳了下去!
第30章 陵墓
落水的一刹那,幻境中的记忆席卷重来,那种活生生窒息而死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怕,宣灵一阵头皮发麻,眼睛都闭上了,差点要昏晕过去,在水里拼死拼活扑腾了一会儿,才发现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迷瞪瞪睁眼一瞧,才看清,四面八方的水流都近不了他的身,仿佛有一层无形之中的屏障把它们隔开了,再一看身上的红色衣衫,猛然想起,来秘境之前,云玉尘送了他这件法器,据说由南海鲛绡制成,穿上后可于水中闭气,登时松了一口气,三魂七魄这才归位。
想起云玉尘,宣灵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边笨拙地用狗刨式在水里游,一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到处寻找云玉尘的身影。
这水底虽澄明一片,但水草长势奇好,一片连一片,翠绿环绕,茂密异常,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哪里有人。
身后黑蛟没追上来,大概是被另外几人联手拖住了。但是本来经过镜阵消磨,这几人的灵力都有不同程度的亏损,更别说对手还是这凶残异常的黑蛟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宣灵一刻也不敢拖,东找西找,忽然发现某处的水流飘着淡淡的红色,登时精神一振,疯狂摆动双臂游过去,在一片水草丛里发现了昏迷过去的云玉尘。
他肩头赫然是两个血洞,一眼望去,十分骇人,宣灵光是看着都觉得浑身剧痛,可刚刚被咬时云玉尘竟然连一声闷哼都没有,生生忍了过去。
再仔细一看,宣灵发现云玉尘口鼻里居然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水,脑袋一嗡,这才想起来,修士虽然可以依靠灵力在水中闭气很长时间,像云玉尘这样的元婴期修真者更是不用多说,但是云玉尘现在是昏迷过去的状态,能调动灵力才有鬼了!
情况危急,宣灵管不了那么多了,捧住云玉尘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就往下亲,惊喜的是,他身上这件衣服的效果似乎也可以在相触之人身上起效,换言之,只要他和云玉尘贴得紧些,对方也能隔绝水流。
宣灵连忙趁机帮云玉尘排出口鼻中的水,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刚打算把人背回岸边,忽感受到轰隆一阵响,外面隐隐的打斗声不见了。
不好!
心下一紧,宣灵正要探出个头查探情况,便见一道黑影直直冲下水,正是那条黑蛟!
定睛一看,好消息是,那黑蛟没再甩什么人下来,想起刚刚进水之前地面上的震动,宣灵推测其他几人应该是掉进了坑里,虽然生死未卜,但总比和这黑蛟对上,板上钉钉的死的要好。
但,坏消息是——
这黑蛟又盯上他了啊啊啊!!!
和那黑蛟猩红冰冷的眼珠对了一眼,宣灵顿时三魂丢了七魄,果然转身,“慌不择路”地东奔西游,借水草勉强拖住那黑蛟,不断躲闪对方甩来的带有肉刺的尾巴。
但一是这黑蛟本身就是水中之物,要想和他比游速,只怕是一百个宣灵合力游也比不上的,二是宣灵身上还背着一个云玉尘,游得更加吃力不说,还时刻担心对方真的淹死了,心里早就乱了套。
正是绝望之际,忽地,宣灵瞥见湖泊底部似乎有一扇石门,石门上还有一道可以下拉的开关,来不及细想,宣灵转身,咬牙运起灵力朝黑蛟袭去,借助反向的推动力转瞬间到了石门口!
“轰!”
扳下石门开关,整座湖泊底似乎都震了三震,石门缓缓开启,周围簌簌落下不少碎石沙土。
大概是经久不用,这石门打开的尤为缓慢,跟蜗牛爬似的,中间还时不时得卡壳一下,看得宣灵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用灵力轰开,可刚刚那一击他已经使出浑身仅剩不多的灵力,此时真的是一滴也没有了!
草!早知道之前在沧澜宗上,他就老老实实听云玉尘的话,多多打坐修炼了!!!
再看那黑蛟,虽然被宣灵一掌击中兽头,却是不痛不痒,连鳞片都没伤到,但是他气性大得很,又仿佛和宣灵有血海深仇似的,当即勃然大怒,猛然一个俯冲,骤然间拉近到宣灵一米之外的距离,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宣灵!
说时迟那时快,石门终于开出一条容一人进入的缝隙,宣灵咬牙用力把云玉尘往里一送,旋即就地一滚,险险擦过黑蛟的牙齿,滚进了门内。
这石门内与外面的湖泊仿佛是两个世界,中间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阻挡,外面的水进不来,但宣灵不敢掉以轻心,甫一落地,就扛起云玉尘几个箭步往内冲了数十米,再回头一看,似乎是对门内的东西多有忌惮,黑蛟不甘心地在门口盘旋,睁着两颗斗大的血红眼珠,冷冷凝视着宣灵。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见黑蛟一直没有动作,大概是真的被拦在了门外,宣灵终于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下,好像忘了什么!
倏然想起被自己摆放到一边的云玉尘,宣灵深吸一口气,拖起疲惫酸软的身体跪到云玉尘身侧,用手指探他呼吸——
指尖半点人气儿也没有,宣灵当场眼前一黑。
死了!?
怎么可能!?这位可是主角!!!
宣灵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心慌意乱,一时间死马硬当活马医,想着前世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急救技巧,双手在云玉尘胸口按压几下,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亲上云玉尘的嘴唇,往里送气。
门外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黑蛟凶兽,前路还一片生路渺茫,全身上下更是疲惫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但宣灵莫名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儿,不会累似的,一连做了好几个标准的人工呼吸,然而云玉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宣灵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刚刚幻境里这人还把他按进了水里,生生淹死,就算是为了救他,可刚醒来那阵害怕抵触的感觉是改不了的,而且按照原剧情走向,这人未来堕魔后,还可能反过来对他拔剑相向,可……
垂眸看了眼身上的红色衣衫,又看了眼云玉尘右肩上的两个血洞,宣灵迅速抹去眼中湿意,又深吸一口气,闭眼低头继续为云玉尘渡气。
渡到一半,忽然发现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宣灵眼睫颤了颤,下意识睁眼,正对上一双血红色泛着疑惑的眸子。
宣灵:“……”
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就这么呆呆看着“云玉尘”,蓦地,只见对方搂着他一个翻身坐起,欺身将他压上石壁,捏着下巴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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