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卿颜似月应如故 > 39、第 39 章
    揽月峰,银辉台上,几处楼阁精巧非常,其间怪石林立,兼有几丛碎竹夹杂其中。碧色窗纸掩护下,屋阁里灯火不映,像是沉闷而庄严的祠堂一般。


    丽娆甫一来到此地,整个人不自觉便收息敛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被引到一间小屋静候,此时溶鸢已去碧波主楼请示溶华大师去了,看来她也是自己起意把人带了上来,揽月峰规,生人来此必得报予掌座知晓。


    屋内装饰素朴,一张桌子两把素椅,兼一扇屏风,屏风上只廖廖几笔水墨勾勒出峰上明月高悬,雾和清明的意境。


    桌上的茶已冷,绿澄澄的一汪水倒映出桌前人的影子。


    丽娆把包袱卸下放到桌上,趴着浅憩起来。外面虽然人声皆无,但她一个外人也不敢乱走,一不小心坏了规矩又要引来一堆麻烦。


    约莫等了一柱香时间,溶鸢推门而入,她看着丽娆带着歉疚道:“江姑娘你久等了。”


    丽娆揉了揉犟涩的眼,问道:“我可以去看她了么?”


    溶鸢点点头,侧身向她示意道:“跟我来吧。”


    绕过一个荷池,转过一道石碑,银辉台的西厢三间阁房便显露出来。这里地处僻静,人烟鲜有,一道竹篱挡住了半边天幕,看起来非常冷清渗人。在这样的地方养病,虽然清静,但是也太像禁闭之地了。


    溶鸢推门相邀时,丽娆竟踌躇难行了。


    虽不过数天未见,倒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这是她住的地方,丽娆抬眼往两面轩牗上看了看,只见窗格交镂,光疏明淡,遂浅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溶鸢站在堂屋里,向左面的房中指了指,道:“就在里面了,江姑娘进去看看吧。”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似乎有意给她们留出独处的时间来。丽娆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溶鸢淡笑一声,道:“我若进去,倒怕江姑娘束手束脚诊不出实情来。”


    丽娆呼吸一窒,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师叔惯是会阴阳怪气,仿佛就是笃定了她装着无数小心思。


    她也不多言,信步便踏了进去。


    屋内箱橱上点了一支烛台,花梨踏步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在青色床幔间若隐若现。


    怎么搞得这般阴森森的,她腹诽道。


    揽月峰迎月而起,遥指苍穹,本就阴气十足,再把人放在一个阴暗见不得光的地方,岂不是更加萎靡无生气。


    丽娆连忙勾开床幔,打开就近的窗户,只见窗下峰涯深不见底,仿似凌空而筑般,比松风涯还要凶险几分。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眉间荏弱,想是被光亮晃了眼,微微蹙起了眉峰。床边有一方四角圆凳,丽娆看着它便不自觉撇了撇嘴,这一见就是有人常坐守的地方,除了溶鸢师叔还能有谁。


    她别扭地坐了上去,从被褥中勾出那纤细手腕来,开始探脉。要说诊脉之法她也不甚精深,只是粗粗能懂,但那脉络间冲撞的真气,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比较敏锐。


    薛珞确实有真气绫乱入魔之相。


    她实在是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怕是只有床上这个人最清楚是怎么回事。


    见那人颌下尖尖,清瘦不少,她伸手抚了过去,触手一片冰凉,不禁叹喟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掌下人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来,眼睛还未见清明,嘴角却已淡勾出弧度,轻声道:“师叔不用担心,我已好了不少。”


    丽娆冷哼一声,已然站起了身,也不知哪里来的一番怨气,愤道:“既然好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薛珞听得这人声音尖利,浅浅转过头来,睨上丽娆的脸,半晌才道:“是你……”话音未落,额上便皱起痛楚之色,伴有促咳声,急而不绝。


    丽娆不耐地拂到她胸腹间,又开始试图用自己那浅显的内力帮她止痛归气,这当然是收效甚微,她心有不甘道:”你就这么看不惯我么,我又不是来要你命的。“


    薛珞勉强压下难受,轻轻撑起身,半倚在了床头,口间干涩,她示意丽娆看向柜上茶具:”给我倒杯水。“


    丽娆忙不迭地倒来一杯水,手上的冰冷触感让她眉头紧蹙:“水冷了,我去热一热。”


    “不用了。”薛珞叹道:“水凉舒服一些。”


    丽娆无奈只得让她润了润口,然,不禁口含枪戟起来:“看吧,非要让你回来,如今床冷茶冰,可是养伤之道?她们也太过敷衍了。”


    薛珞声微喝止道:“不要胡说,揽月峰上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就是对的么?”丽娆恨不成钢,急道:“你内息不稳,真气乱窜,只躺在这毫无人气的地方,没有热饭暖汤,心情不能舒畅,哪里能够伤好。”


    说到这里,她连忙俯身追问道:“你是不是强行提用内力了?”


    这话似乎触到了薛珞逆鳞,她神色顿显晦郁,抬手推拒开眼前人道:“不用你管,你自己下山去吧。”


    丽娆一腔热火,如淋冰水,浇得五脏生烟,当下委屈不已:“你以为我想来么,是你师叔逼我来的,你以为我想医你么,我是怕你师父胡乱迁怒取我性命,你若不要我管,自己去跟你师父说清楚,省得我左右为难。”


    久不相见,虽不至于惊喜难分,但总该做到心平气和,不知为何总是话不相投,怨怼频生。


    大约是身份相距太过,无法在感受上做到共情,也无法在感情上产生共鸣。


    一个气息难抑,一个颓唐静坐,只有窗幔轻飘,徒劳隔绝着两个人的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丽娆终于出声,企图打破这尴尬的静谧,她软言道:“我已经找到了焕神丹的所有药材,明日我起炉制药,你不要生气了,省得伤势加剧。”


    见那人未有反应,她继续低下声色道:“我知道你那次一定是劳累过度了,怪我不该任由你劳作,对,对不起。”


    对不起三字说出口何其轻松,但对丽娆这么孤高自傲的性子来说,却用足了勇气,她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三个字,但是这一次却是十足的妥协意味。因为她已经无心去争执对错了,若是在令玥陆娇面前,这样的妥协不会轻易发生。


    薛珞敛了眸子,脸色软了几分,当然她也从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总之这种变化当事者迷,谁也无从察觉,她道:“你的花种好了?”


    “嗯?”这问题来得突兀,丽娆一时没回过神,怔愣稍顷才回道:“种好了。”


    薛珞微叹了口气,怅然道:“伤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的药还能不能让我完全好起来,武功一日不练便倒退千里,即便好了,恐怕也是个庸碌之辈了。”


    她这般示弱之言,让丽娆心疼不已:“不会的,焕神丹能助你内力增长,你只需要练熟剑招就可以了,我倒想多给你服几颗,但是药多毒深,也许内力增长了,五脏六腑倒会损伤,其实人人都夸大了药性却忘了世事都有反噬,你想这世间不缺绝世心法,但练到绝顶的人为什么却少之又少呢,倒多是人体无法承受从而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她又道:“人生来就是弱质之躯,比财狼虎豹强不了多少,一味的强求超越了自然道法,反倒是违背了天理,天道地心人法这是自然三才,千百年来无人可逆,你懂吗?”


    薛珞见她一脸正色长篇大论,倒有些老成之态,不禁猝然失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学问。”


    丽娆脸红嗔道:“你们只见我武功平常,我可是读了很多书的,要是女子能科考,我也能中个秀才。”


    薛珞心情大好,情不自禁,趣道:“蠢才,你当世人就那么笨,焕神丹虽不能多服,但对于伤重脉断之人有奇效那就是人人抢夺的利器,因为谁都想得到力增续命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


    丽娆恍然大悟道:“是哦,河清派虽失了长生之法,但求道之人还是趋之若鹜,即便只是长寿亦是人之所图,不过你可别轻信我姨父的松鹤延年丹的功效,他自己平日里还找灵芝山参来食补呢。”


    “是吗?”薛珞向来听闻松鹤延年丹只在年末时会分发于山中诸人,便是溶华大师也是珍而重之,没想到不过是个收拢人心的东西。


    丽娆笑着趴在床上,附到她耳边道:“要我说,上一任掌门坠涯而亡不假,手上却没什么长生药方,要知道这焕神丹松风涯和百花谷可是觊觎得不得了,若是痛失长生药方他们怎能不大肆搜寻?可派内并没有听说过搜山之举,看来不过是胡诌出来传势立威的。”


    薛珞也摇头嗤笑出声,两人闲话半晌,各自卸了心防,顿时显得亲密非常。


    溶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相视大笑的场景。


    这多日的猜测竟成了真,原来她们背人之处,如此亲近。溶鸢只觉得跳动的心落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渊般,浑身僵冷无比。


    她冷冷出声刺破了这和睦的氛围:“至柔,什么事这么开心?我还没见过你这么高兴的神色,是江姑娘说了什么笑话?让我也听听。”


    薛珞脸色依然柔和,但话语间却带了些敬意,那种敬意是她一以贯之的,但比之对丽娆时的爽朗纵容,却显得生分不少:“师叔你也见识过她的性子,向来只会说些乡野胡话,没什么可听的。”


    溶鸢看着那占据了的圆凳乡野姑娘道:“那么,江姑娘可探出她伤重的原由来么?”


    丽娆摇头道:“没有,大约就是劳累了罢。”


    溶鸢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口吻里带了咄人气势:“江姑娘说得轻松,你接连两次害得至柔伤重难愈,只区区一句劳累就可抵消?”


    丽娆见她突然发难,倒有些讶异,问道:“那师叔觉得我除了拿药治好她,还能如何?”


    溶鸢转身扶向窗沿,望着身下深壑道:“你重伤同门,行为恶劣,即便救了她也是功不抵过,就算不用逐出师门,也该废去武功,禁闭思过数载才对。”


    “什么?”丽娆大骇,站起身来,怒气随之狂溢道:“你凭什么给我定罪?”她伸手便要去拉住溶鸢对质,然而薛珞抬手便用虚力扣住她的手腕,斥道:“不许多言。”


    丽娆不忍甩手伤到她,气得眼眶变红,泪水盈睫道:“原来她骗我上来,就是要监禁我,好,你们去找姨父找百花谷主和溶华大师来,我要听他们怎么说,我从不知道原来师叔也有责罚的权利。”


    溶鸢偏首冷笑道:“师姐诛你心切,要是没有我拦着,你可死了两次。”


    丽娆泣道:“那就请诸方长老来决断,若是人人都觉得我该死,你们打死我便是。”


    事态恶化如斯,大约亦是薛珞未曾想到的,她望着溶鸢背影,抚住隐隐开始气血翻涌的胸口道:“师叔何以如此,你向来仁厚宽容,便是我平时冲动气盛,你也多加劝诫,怎么今日这般无端动怒?”


    “无端?”溶鸢猝然回身,眼里浮现的是无可捉摸的情绪:“她伤你时,你是何等憎愤,不过短短两月,你便毫无芥蒂了吗?告诉我,你何以变得这么快?”


    薛珞脸色复杂,神情难抑,偏过头去倒有些仓皇:“我依然憎愤,只是……只是我伤重并非全在于她,上次也非劳累,是我自己内功练得不正,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导致气脉失守。”


    丽娆泣咽不止,不懂她话中含义,尤自还沉浸在对溶鸢的怨愤中,絮道:“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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