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往前又行了近三十里, 终于到了一个叫做凰栖的小镇。这个小镇驻在一个半山腰,沿着山道聚集起十来户人家,除了一个简陋的驿站外, 还有一爿茶食店, 门前摆了货架, 兼卖些农人时用的杂物。
丽娆不及饭上, 一个人就喝完了一大壶茶。
薛珞在驿站寄存了马匹这时才姗姗过来, 恰好两碗清汤素面上了桌, 她们饿过了头反倒没什么胃口, 只随意挟了几口便半搁了筷子闲聊起来。
店主是个年老的妇人, 因店里没什么生意,便坐在门口一面随意择些野菜,一面着意打量着这两个姑娘。
小镇平日里虽也有人来往, 但像这么锦衣绣袄姿容绝色的姑娘还真是少之又少。她看着看着忍不住问道:“姑娘是从四潼城过来的么?要到哪里去?”
丽娆笑道:“我们准备去泊阳城。”
“哟。”妇人惊呼一声,脸色讶异,声音不免高扬起来:“就你们两个人么?”
丽娆被她吓了一跳,偎近了薛珞,这才恢复平静道:“对呀, 就我们两个。”
妇人起身过来, 似劝似吓:“这一路过去几百里路, 山贼土匪数之不尽,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除了请镖师护送的商队,还没有谁敢孤身上路的,何况你们还是女人, 单模样就够引祸的了。”
这一席话说得丽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到底也算是夸奖她了,因此还是谢道:“多谢店家提醒,我们先住一晚,明日再商良回去的事。”
店家摇了摇头,啧啧叹息道:“若不是太晚了,我倒希望趁没人看到你们就赶紧走,现下估计也迟了,路口那么多眼睛,早盯了个仔细。”
“难不成驿店里也会有贼人出没?”丽娆小声问道。
店家不敢说话,只是眉头诡异地挑了一下,核桃般裂纹纵生的皮肤包裹住的浑浊眼睛向外瞟动,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丽娆见此不禁心中惴惴,但害怕之中,反倒泛起隐隐的兴意。以薛珞的武功自然不会怕寻常的小毛贼,但是不知道他们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还真是够让人期待的。
薛珞伸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眼睛里泛出笑意来,是安慰也是调笑,笑她的胆小。
丽娆对她抿了抿唇,抬颌往桌上一指,命令道:“快把面吃了,还有这么长的夜呢。”
店家闻言,越发怜惜起来,回头从厨下长案上端来一盘子干烧素肉,搁到她们桌上:“吃吧,姑娘们,别亏了肚子。”倒像是要让她们做个饱死鬼。
谢过店家,两个人赶紧吃完面会了钱,便往驿店走去。
天黑了,山腰上的人家都点起了灯,外出或晚归的人看到她们,都不由自主驻足凝视,那种眼神倒看不出恶意,但数个伫立不动的黑影,林林散立在街道上,还是让人后背发麻。
薛珞牵起丽娆的手,捏了捏,笑道:“害怕么?”
丽娆贴紧了她,一手搂了她的腰,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这里黑灯瞎火,荒门野店的谁也不认识谁,还需要顾忌什么,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最好明明白白知道,她们就是一对道侣。
驿店床铺因甚少择换,而显得十分脏污,牙黄色的被单上,黑一团,紫一团,已看不出原本的花纹。灰色的褥子上不用凑近便有浓重的霉味扑面而起。丽娆蹙紧了眉头,见实在无法将就,便去找掌柜要求更换。
掌柜闻言两手一摊,颇显无奈道:“姑娘,这店里哪还有多余的床铺呢,知道您细皮嫩肉的嫌脏,我倒有个办法,你去外面租两床干净被子来,明日再还回去不就好了么。”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这么晚了再去敲门求租,实在有些难为情,况且也不知乡里人会不会有忌讳。
见她踌躇,店家摊出一个手掌来,笑得心领神会:“您给五十文吧,我就要五个铜子的跑路费就成。”
丽娆眉头舒开,感激地笑了笑,摸出钱来,数了五十文给他。
及近午夜,两个人终于是舒然地睡进了干净的床铺里。
薛珞把长剑横搁在枕边,和衣而坐,回身叮嘱道:“你快睡吧。”
丽娆把自己蜷缩成团,只露出一张脸儿来,山间的夜比山下平原来得更冷冽些,她疑惑道:“你不睡么?”
薛珞笑道:“我练练心经也就当睡了,你不用管我。”
丽娆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几支竹筷来,对着她扬了扬,眼波流转,自得而俏皮:“别担心,我早就准备好暗器了,他们要是进来,你不用出手,我便折了他们的腿。”
薛珞伸出指尖,往她温暖的颈项里塞去,冰似的触感,一下子袭得丽娆尖叫出声,直往被子深处躲去。薛珞照着她隆起的头拍了拍,笑道:“行了,我不闹了,你赶紧睡。”
再不睡,那群该来的人,可就要等急了。
深夜。
油灯歇灭。
整个小镇阒无声息,连夜枭的啼叫也消失殆尽。
薛珞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睛。一个时辰的心法研习,内功的进益,让她精神烁然。
她转过头,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向身后的女子,她已睡熟,绵长的呼吸里带着喉咙轻微的咕噜声。她伸手,提起被子的边沿,折进她的下颌缝隙里,接着便仔细打量起她的脸来。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她的脸带着莹莹的玉色,长发拖曳在枕上,像是勾勒的一笔水墨,往下就是蜿蜒起伏的山岚,是不够精细而很有意境的画面。
猝然,她眼风一转,神思投放门边。
门拴的响动,像是老鼠在啮啃食物,带着沙沙的刮擦。老鼠向来是锲而不舍的,即便知道人就在身旁,它们也毫不畏惧的觅食。
眼看门拴就要被匕首挑断,她顺势躺了下来,极快极轻,闭上眼睛已然是一幅陷入熟睡的样子。
嘎啦一声,木拴悬掉在门上,摇晃两下,声音不大,但足够惊醒武功高强神经敏锐的人。所以一切动作瞬间静止下来,诡异的静谧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断定里面的人没有醒来,这才是门扇开阖的声音。
薛珞觑眼望去,陆续进来的竟然有五六个人,他们下脚无声,皆是身型高大,内功不俗的男人。
薛珞停滞呼吸,像是睡不安稳般翻了个身,料定他们在此期间不敢有任何动作,把右手伸进丽娆的枕下,捏住那把筷子。
因着背对着那群人,她把眼睛睁开,目光如炬,耳朵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再好的内功也无法掩盖行走时衣厘间的破风声,就像水里游动的蛇,波纹会传过来细小震动。
渐渐,阴影拉长,把丽娆的脸笼罩了一层灰黑,距离足够近了。
薛珞翻身跃起,一手甩出竹筷,接出抽出剑柄。中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势如破竹直冲人群,削砍掉一人的手腕。
惨叫声起,门外呼啦又涌进几个人,所有人手拿匕首与薛珞缠斗起来。
白影在黑影之间来去翻飞,剑影飒飒犹如散落的流星。
丽娆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半撑起身,在枕下寻找,什么都没有。她不敢惊叫,只缩在角落以求淡化掉自己的存在。
然而,还是被人发现了,外围的两个人拿着匕首冲了过来,抬手就要往她腿上扎下。丽娆不敢迟疑,双手掀起被子兜头往他们脸上一盖,趁着他们挣扎的间隙,踩着他们的脊背跳下了床。
她径直往门外冲去,在跨出房门之时,看了一眼薛珞,那人逼退两人的攻击,也正在围困的松动之中向她看来,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和安抚。
丽娆翻栏跳下阁楼,门外埋伏的两人一时不防,没有来得及拦住她。她落地之时一个趔趄,扑撞在桌椅之上,然后后仰摔倒在地。很大的声音,把桌上的筷筒碗具全都撞翻在地。
两个人提起轻功急跃而下,向她杀来。
丽娆拾起筷子往他们脸上急投而去,两人挥刃避过,另一把又接踵而来,力道虽然不痛不痒,但还是阻碍了上前的步伐。
丽娆瞅准那不远处半开的柴房门,端起一叠碎瓷盘,哐啷砸到两人脚下,趁着碎瓷溅起,不管他们反应如何,直跑进门内快速反踢柴门扣上木拴。等确认暂时安全后,她喘着粗气定了定神,迅速观察周围的情势。
柴房里没人,但还有炭石的热气绕身,大铁锅里坐着水,想来是准备明日给客人们洗漱用的。这里还有一道门通向后院,但丽娆不敢贸然出去,不知他们是否还有人埋伏在外。现下只能躲藏起来,等着薛珞脱身,不然她若被擒住,就成了威胁对方的一把利刃。
门外两人在孜孜不倦地踢撞着门,丽娆赶忙捡了几根木棒抵了上去,以延缓他们进入的时间。
稍时,楼上房间的门被剑气炸裂开,屑尘四散,几个刺客被一脚踢出撞断栏杆摔落在地上。薛珞翻身倒跃而出,快速翻转手腕,剑花似雨,落得又快又急,比起逼仄的房间,大堂的宽敞给了她轻功的用武之地,纵上跃下,剑锋无处不在,十来个人都无法近身。
另两个对付丽娆的人已找来长刀,插进门缝里,只需用足内力往下一贯,便是铁锁也经受不住。
薛珞横剑护身退至角落,抬眸望着前方的木门,终还是被分去了心神。
第102章
柴房的门被劈开。
冲进去的两个人被轰然蒸腾的水雾模糊了眼睛, 暂时驻了步不敢进前,只能拿着长刀左右挥舞着以防暗器袭来。
稍时,水汽散开, 灶台后传来动静。
两个人相顾示意, 纵身往前跳了过去。未等近前, 一锅沸水扑头袭来, 纵然拿刀挡过, 依然无法阻止那灼人的热浪散在脸上身上。
两人断了内劲, 摔掉到锅台上, 捂脸痛呼不止。
丽娆剩下的水怎么也浇不下去了, 先时下杀手那是自保,现在就是落井下石了,虽然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亲眼看到别人惨死在自己手下,那就与平时所遵循的道义背道而驰了。
这厢还是犹豫,那边薛珞已经执剑飞身冲进门内,一手携住她的手腕拉至胸前,回身剑光闪过, 两个惨叫的人已经悄无声息。
她蓄起内力踢开通往后院的门, 拉着丽娆隐进茫茫夜色之中。
几个刺客跟出后院, 放眼望去,哪还有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面面相觑,早已没有了追击的勇气,只得退回驿站中, 先增养些体力,再商良往后的事宜。
这次任务损失惨重, 早不是几百两的雇银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薛珞带着丽娆在半空中盘旋起落,瞅准缓坡,收起轻功落下,在山道间急走了数百步,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停了下来。
“没事么?”薛珞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往下一处处摸索。
丽娆笑着蹲下身子:“没事。”
薛珞松了一口气,凑近些,捧住她的脸,懊恼不已:“还是我不够耐得住气。”
丽娆捂住她的手,歪了歪头,试图转移她的挫败感:“我这次可没有给你拖后腿哦。”
薛珞轻笑,笑得苦涩,虽然此时提起的心已放下,但那愤怒反倒甚嚣尘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得回去一趟,把马带出来。”
丽娆有些惊慌,勒抱住她的腰,挽劝道:“算了,等天亮再去吧。”
薛珞身姿岿然,腹间气息起伏剧烈,有意的压抑,但是唇间带着不容商良的决意:“我很快回来。”
丽娆无奈地松了手,她知道薛珞性子倔强,肯定是劝不住的,只能妥协道:“那你答应我,只带马就行了,别做其他的事,你可别让我等太久,我也会害怕的。”
薛珞道:“放心。”她揽过丽娆的脖子,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未经犹豫便利落地负剑离去。
看着她纵起后飘然远去的身影,丽娆轻轻扭结着手指,以缓解那徒劳无助的担忧。
凰栖镇,月光如柔软的轻纱,铺洒在道路上,恍恍然如晨曦。
山麓是蓝色的影,摇曳的茅草显出荏弱的身姿,抵挡着掀起的风沙,腥红的血蜿蜒流进沟壑,濒死之人残喘的悲鸣,让想要舔食腥膻的野狗夹着尾巴不敢轻举妄动。
肃杀的气息,笼罩着这条长街。
鸡虽已鸣,但向来早起的人们却不敢点灯,因为外面刀光剑影,呼喝打斗声激烈无比。
等到尘埃落定。
薛珞踩住刺客的胸口,剑尖缓缓插入他的腹部,迟来的疼痛唤醒暗藏在喉头的凄厉惨叫,让人闻声胆寒心裂。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人蜷曲着身子,像条在砧板上挣扎的鱼,眼睛里透出僵硬的死气来:“王……”
“王向生指使你们来的?”薛珞抽出剑,随手在他衣襟处揩去沾染的血迹。她神情冷漠,一双眼睛里全是对他的藐视,仿似这个回答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便是不答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人失了畏惧反倒有了力气,他咬着牙,偏头吐出血沫来:“他给了五百两买你的命,另一个女人也是五百两,但要活着带回去。”
薛珞嗤笑:“很好。“她站起身,抬脚从他胸前跨过:“你回去告诉他,区区几百两别妄想买我的命,我且先把这笔帐记下,等我一个月后回来,再去把他的宗门屠尽。让他准备着吧,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她逆着晨光,一步步往远处走去,路旁横亘倒戈的尸体是她的杰作。
直到确定这长街上,除了野狗的吠叫,再无危险后,这人才捂住伤口坐起身来。他跌跌撞撞往镇口跑去,零星血迹跟随着他的脚步,昭示着他曾留下的痕迹。
薛珞骑着枣红马往山上轻驰而去,黑马紧随其后。白衣翩跹,马蹄落落,映着初起的朝阳,是一幅十分惬意而安稳的画面。
“丽娆。”薛珞翻身下马,拦腰抱住听到声音从草从中猫身闯出的姑娘:“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咱们可以安心的上路了。”
“安心的上路?”丽娆撇了撇嘴,扒拉着她溅了血渍的衣袖,不满道:“牵马而已,需要去这么久么?”
薛珞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道:“当然不只牵马,还要跟掌柜的结钱,就耽搁了。”
丽娆冷哼了一声,不愿在这个时候跟她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着意检视着她身上有无伤口,等到由上至下确认了她并无损伤,这才叹道:“至柔,你从来就不把我的话放在耳朵里,你做事之前,总也要想一想我,万一这里来了什么山贼土匪,或是财狼虎豹的,你回来还看得到我吗?”
薛珞笑得心虚,咬了咬唇,嘟哝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临了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丽娆牵过马走在前头,问道:“是谁?”
薛珞冷了脸色,拈起耳际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还能有谁,流云门是铁了心跟我作对了。”
丽娆心中郁起,话语间也带了恨意:“这个王向生,还真是个祸害,不把药拿到,他是不会甘休了。既然这样,我也不阻你下死手,只是回四景山后,倒是麻烦得很。”
薛珞奇道:“麻烦什么?我做的事,谁敢找你麻烦?”
丽娆黯然道:“令玥被陆娇撺掇着,恐怕要把婚事告吹的恨算到我头上,她向来觉得我爱抢夺破坏她的东西。”
薛珞道:“我是帮了她,她应该感谢我帮她断了这门晦气的婚事。”
丽娆忍俊不禁,回身探了手来,待两人相揩了,才慢慢往前走着:“你还记得令玥么?”
薛珞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丽娆叹了口气,被清晨的和风吹拂,只觉得身心轻松,忧虑渐散:“她可是四景山上最美的姑娘。”
“是吗?”薛珞语气惊讶,显是有些不信,她快走两步,回头与丽娆相对,直看得她脸上羞云密布,躲藏不迭:“四景山上,最美的不是你么?”
四潼城的危机算是告一段落。
往后的路程,确如那老妇所言,人烟凋敝道路荒疏。
不过,春光倒是无限好,特别是阳光普照下,桃红柳绿,野花遍山,经年未曾看到过的美景,担首就在眼前。
途经一条小溪,已过正午,两人架火休憩,准备吃点东西。
草窠石缝间有野鸡扇翅盘旋,薛珞拈起草棍,比划起来。丽娆连忙倾身压住她的动作,悄声道:“我来,我来。”
薛珞弹落草棍,笑着倚向身后的柳木,抬鄂示意她只管动手。
丽娆折下一根木棍,把尖的那头指向前方,眯起眼睛开始屏息等待。未几,野鸡翘出灰色纤长的翎尾来,她顺势急射而出。
野鸡惨鸣一声,从石缝间掉落下来,然而未等丽娆近前,它扇翅而起,又缩身躲进浓密的草窠之间。
丽娆挫败地跺了跺脚,坐倒在草地上,愤然道:“我明明已经打中它了。”
薛珞乐不可遏,仰头哈哈大笑,好半天才得已平息并安抚道:“准头已经很好了,就是力气不足,内功再练一练罢。”
丽娆跪行过去,趴在她腰间,辗转扭动着抱怨:“如果是我一个人,没等内功练好,就得饿死了。”
薛珞喜爱她的这点无赖任性,横抱着她滚倒在草地上,轻啄着她的唇角:“动不动就泄气,有我在,你怎么会饿死。”
丽娆搂着她的脖颈,与她厮磨良久,这才道:“这倒是了,纵然没有这些野味,我也能找点草茎果腹。在花房的时候,我总是吃素的。”
“怎么,是肉不好吃么?”薛珞故意打趣道。
丽娆叹道:“打不到,也没钱买啊,我的姑娘。你这话跟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你是不知道我在百花谷都过怎样的日子,我真是可怜极了。”她埋首进薛珞的颈弯里,呜呜哭得眼泪全无。
薛珞真是心疼不已,知道她在泽地时过得不好,倒埋怨起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认识她,照顾她,因此软了语气,叹息道:“我往后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日子。”
丽娆抬起脸来,一双眼,雾蒙蒙的看着她:“吃的倒是其次。”
薛珞勾唇笑道:“钱财也不会亏待你,你就算把花房装满衣服首饰,那也用不了多少钱罢。”
“这可是你说的。”丽娆拿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满头的青丝垂坠下来,在她肌肤上游移,酥痒难耐。
“我说的。”薛珞定定看着她道,脸上清澹严肃,全然没有玩笑之态。这正经的样子倒把丽娆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倏然,薛珞翻身压下她,抬手弹出指尖暗藏的草针,石缝中毫无防备的山雉滚落下来,翎毛散落一地。
第103章
吃过午食, 两人在溪水边休整了半个时辰才开始跨马赶路,本就不急于到达泊阳,所以且行且驻, 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途经一片杜鹃花田, 红锦遍地, 幽香缭绕, 花朵比起别地开得小巧秀气, 丽娆向来爱惜花草, 由此流连赏玩了很久, 待到要走的时候, 太阳已经渐往西落。
这山岭荒僻,想要找到借宿的人家尤为困难,便是有人所住的地方也极其逼仄, 对两个人来说既不方便也不自在。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薛珞有些着急起来,虽说在荒郊野外将就一晚,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可她却不愿看到丽娆受委屈, 才刚承诺要让她过好日子, 转眼却只能让她风餐露宿, 她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呢?
“还是别去麻烦别人了,咱们两个人找个背风的山洞就行了。”丽娆见她从前方倒转马头走了回来,脸色不是太好,知道结果又不尽人意,便笑着安慰道:“我是说真的, 我以前就很爱跟爹娘宿在野外,那感觉可比屋子里有趣多了。”
暮色降临, 灰蓝色的天幕上,逐渐现出点点繁星。风从和暖转为阴冷,山道上沟壑纵横,荆棘纷乱,道路已然不辨。
殷红色的晚霞炸裂开来,散落于天际,像是灶里快要燃尽的煤芯。
薛珞终还是只能妥协,她挽辔搜寻,在一处山壁旁找了个能容两人睡去的山洞,拴了马,脸色晦然地拾捡着柴草。
丽娆把洞内石板收拾干净,割了些柔软的干草铺在里面,又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添做被褥,坐上去软绵绵的,倒觉得比僵硬的床板来得舒适。
她躺倒下去,侧头望着洞外晚风中簌簌摇动的草木。天地阔大,独有她们在这一方角落,风不侵雨不浸,无人叨扰,远离尘俗,真有种避居世外神仙眷侣的感觉了。
薛珞抱着干柴回来,看到的便是丽娆翘着腿躺在洞中悠闲自在的惬意画面,见她如此豁达,心里的懊恼顿时消散了许多,脸上现出笑意来:“你倒是真不挑剔。”
丽娆帮着她把篝火点燃,身上有了暖意,心情更加快慰不止:“这有什么好挑剔的,要是以后都这么着,我还更高兴呢。”
晚饭另捉了只野兔来,在青泊镇害怕得不愿意动手剥皮的姑娘,没有了别人帮忙,少不得强撑了胆气咬着牙打理起来,倒如陆谨言所说,真到这个时候就再没了什么顾忌和避讳了。
看丽娆龇着牙一脸嫌弃却又有条不紊的模样,薛珞屈腿坐在火边,竟觉得日子如果真像这般平淡安稳的过下去,还真是温馨美好。
她不是没想过回到四景山会遭受到怎样的责难和挫折,不过,只要自己认定下来,便是天翻地覆又怎么样,纵然因背弃宗门,失却了一身武艺,那也不过是应得的。
母亲能做到的,她又如何做不到,只是让师父师叔们白费了半辈子的苦心,实在是不孝。
篝火炎炎,偶尔一声闷响,红色的火炭四处跳跃。薛珞的脸映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她神情淡然,仿佛一尊毫无喜怒的玉像,只在微蹙的眉梢泄露出点点忧虑。
山风袭来,火苗被吹平,呼啦啦的咆哮,丽娆捡起手边的干柴添了进去。火堆点在山洞前,所能看到的地方十分有限,四周的山峦树木全都成了浓重的墨团分不清轮廓。财狼的长啸,隔山望水的传来,为这冷夜更添了几分凄凉。
“冷么?”薛珞脱下自己的外衣披盖到丽娆的肩膀上,顺势揽住她的腰,带到自己怀里:“这还是上半夜,最冷的时候还没到呢,你怎么受得了。”
丽娆靠在她肩胛上,笑道:“别让火熄就是了,咱们睡在里面,热气都散不出去,哪里会冷。”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薛珞低下头,喃喃道。光晕铺洒在她脸上像敷了暖黄的脂粉,没了白日的苍白冷艳,看起来眉眼生色,美丽无比。
丽娆心头一震,抬眸望向她,见她目光里暗藏着无奈和怜惜,浑觉得难受不已:“至柔,你这话好生分,你我是道侣,本就该苦乐同受的,为什么要跟我道歉,难道你并不喜欢我么?”
薛珞吻向她的唇角,细细辗转,良久才道:“我不想你觉得委屈,如果我做不到让你生活安适,只是嘴上说喜欢你,实际却让你挨冻受饿,那我的爱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她仰起头,望着天边那一轮圆月,叹道:“师父总说,男人的话不能信,他们的承诺都是虚无缥缈的,我以为我该和他们不一样,该有能力让你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可是我现在……”
丽娆鼻头酸涩,眼眶潮湿起来。这些日子,薛珞也多曾对她表露爱意,可那些话都没有这些肺腑之言来得震撼。她从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无助和软弱,永远都是坚强又骄傲的,可现在她那么仿徨无措,仅仅只是因为怕她对这段感情后悔。
“至柔。”丽娆狠狠抱住她,脸庞贴在她冰冷的颈项上:“我永远不会后悔,你也不要后悔。”
即便她们往后要承受惨烈的后果,即便那样的后果不足以支撑她们相守白头,但她们的抉择必须是坚定的,不可动摇的,未来或许有遗憾,但绝不能有后悔。
火光中,是贴紧缠绕的人影。
夜半,山洞周围起了些异响,像是有人轻踩过残枝断茎,又像是大雨落下的簌簌声,声音忽远忽近,时左时右,到后来竟还掺杂着浓重的喘吠。
丽娆睁开眼,透过熄灭的火堆看过去,几双碧荧荧的眼睛正怒视着她,像是山间飘荡的鬼火。
她霎时没了睡意,后背一麻,额际沁出点点冷汗。
“至柔,至柔。”她伸手摇了摇身旁酣睡之人的肩膀。
薛珞侧身拥住她,朦胧的声气淹没在胸口:“天亮了么?”
丽娆拿起寒月刀,挥砍了两下,渗人而银亮的寒光,吓得那几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后退了些。
“快起来,有狼。”丽娆坐起身来,连带着把那疲倦的姑娘也拉了起来。
薛珞半撑着身子,转头望了出去,惺忪的眼眸没有因为咫尺的危险而精神起来,她掣出长剑,随意拨弄了一下火堆,未烬的木炭散出白烟,许是感受到弥漫的热浪,那狼群又退得远了些。薛珞挟起几根干柴架进火里,看着它冒出火星来,这才又躺了下去。
她伸出手,拽住丽娆的衣襟拉了下来,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它们不敢过来,你睡就是了。”
话虽如此,丽娆还是心有余悸,侧眸看着它们在火堆前打着转,很久不敢踏近一步,终于松了口气。
头狼仰头对月长啸起来,呜呜咽咽,其余的狼闻声也跟着啸起,凄厉的叫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丽娆埋下头去,听着那声音,慢慢地竟又睡了过去。
天终于亮了,灰白色的天空,还有一弯残留的月影。
丽娆醒来时,身边的草垫已经冰凉,她身上盖着薛珞的外衣,所以并未觉得寒冷。
火堆还燃着,由此而知那人并未走得太远。
她翻身爬起,往外跑出几步,抬眼正见薛珞走了回来,她手里拿着水袋,未挽的长发在晨风中飞舞着,看起来真是要飘然成仙了。
丽娆叹了口气,回身拾起她的外衣,前去迎她。
“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挽过薛珞的手,抱怨着。
薛珞笑道:“怕什么,白天还有狼不成。”
丽娆冷哼道:“狼倒不怕,就怕你丢下我跑了。”
薛珞把水递了过去,还未开口,便是一阵轻咳,虽然很快止住,到底还是让丽娆黑了脸。
“看吧,衣服不穿把自己弄伤风了,你真是让我不省心。”丽娆予她穿上外衣,并仔细系好腰带,她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想要试探温度。
薛珞轻轻退步躲开:“哪里就伤风了,我身子好得很。”
丽娆气得骂道:“你怎么这么倔,我看今天必须找个镇子买些药,不然我不能放心。”
薛珞不敢忤逆她,抿了抿唇,幽幽问道:“这满山遍野都是药,还需要买么?”
丽娆懒得再理她,拿着水回身便去收拾行李去了。
昨夜虽有群狼相围,但因忌惮火光没有对她们造成损害,对丽娆来说,倒算是一场奇遇了。她拂着枣马的鬃毛,任它一路吃着青草,跟身旁的薛珞自在闲聊道:“还记得花房里那野狗么,比狼还厉害,我背上被它抓伤了,现在都还有印迹呢。”
“是么?”薛珞听她这般说,反倒留了心,急切道:“快让我看看。”
“听风就是雨。”丽娆扬鞭轻嗤道:“昨晚上你不看,现在风头上你看什么。”
薛珞肃了脸,有些不满地斥责道:“你既会医理,为什么不好好用药,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了疤痕。”
丽娆闻言,勒马回身,瞪视着她:“你这话是嫌弃我了?”
第104章
“我哪敢嫌弃你, 你被抓伤那也是为了我。”薛珞被她这话堵得哭笑不得。
“不嫌弃就好,但你这话说错了,我也不是为你, 不管是谁坐在那里, 我都会扑上去的, 我可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丽娆头一仰, 又是初见时那副骄矜自傲的样子。
薛珞看着她, 但笑不语, 揽月附峰时, 这个姑娘桀骜任性的态度着实让她既愤慨又厌恶, 便是打死她也很想像,她们现在会拥有这样亲密的关系。
可知缘分这种东西,玄妙得很。
绕过两处山丘, 道路逐渐宽大,一片片的橘子林,密布两旁,叶子绿得发黑,像沁着油, 偶尔擦刮到衣摆上, 水珠扑簌簌往下掉落, 像下了一场柑香的雨。
“我知道一种用橘子叶做的糕点,很好吃,等有机会做给你吃。”丽娆摘了一片叶子,把它揉碎在指腹间,放在鼻端浅浅闻嗅着。
薛珞皱了皱眉, 弯腰避过刺棘:“是么,我倒不喜欢这叶子的味道, 又苦又涩。”
“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喜欢什么?”丽娆白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真是麻烦挑剔得很。一会嫌油菜花太闷,一会儿又嫌橘子叶太过清苦,总喜欢和她的喜好对着来。
薛珞想了想,啧了一声,面上溢出苦恼,似乎确实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斟酌道:“我喜欢……”恰时她看到前方有一株李树,树冠如云,花落缤纷。打马上前时,鞭梢在那斜枝上轻轻一带,身后的丽娆全然被这花雨淹没起来,等到纵马出来,一头一脸,像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薛珞施施然点头道:“是了,这花我喜欢。”
路过进镇的石牌坊,丽娆认真读出那上面镌刻的大字:“凤临镇。”她笑道:“这四潼城辖下,各个镇的名字倒是雅得很,前有个凰栖,这里有个凤临,镇子都修得普通,人居也少,全靠名字撑着了。”
进了镇,两个人下马拉缰前进。石板道上来往的都是身着布衣草履的农人,偶尔有几辆骡车慢悠悠的挤过人群,在巷子里蜿蜒迂回。
商贩们在街巷两旁搭起长案摆出各式各样的货物。农具、木器、衣鞋布帛、菜蔬、粟米、糍粑、草团,杂乱无章应有尽有。
和凰栖一般,这里也只一条长街可逛,但比前者看起来热闹繁华得多,看来附近的村落都比较密集,又恰逢到赶集日了。
丽娆看到有农妇提篮叫卖橘叶糕,连忙唤住她,向她询问价钱。两匹马并排行走在道路中,有些引人触目,为免阻碍人群流动,薛珞牵过丽娆的马缰绳,低头向她嘱咐道:“我去前面的客栈寄存马匹,你买了东西一会儿就过来找我。”
丽娆身心早已不在她身上,随口答应着,倒跟这农妇讨论起糕点的做法来,等到她买完糕点回过神来,周围哪还有薛珞的人影。
她也不慌,一边吃一边往前走,糕点里塞了芝麻馅,吃起来真是香甜可口。
走到一处卖花的地方,那卖花的妇人折了朵木棉在她鬓边比划,殷勤道:“姑娘,你戴这花好看,买一把回去戴吧。”
丽娆笑着摇头拒绝道:“我这一身粉,再戴朵粉花,太俗气了。”
“这里还有连翘和玉兰,你若不忌讳这白色的山茶也极配你的粉衣裳。”妇人霎时间就捧出一大篓花来让她挑选。
丽娆摆了摆手,不敢逗留,她可是四景山上最会装扮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花最配自己,簪了满头野花在泽地花海中扮百花仙子的蠢事她和令玥可没少干。
不过现在不同了,她可不需要再用鲜艳的花朵来妆点自己乏味的人生了。
“哎呀,有人晕倒了。”一声急吼,前方人群呼啦啦围聚起来,透过那腿下的缝隙,能看到有人躺倒在地。
“这不是刘老爷吗?赶紧让他的家人过来。”又有人传递出消息来,引得几个年轻人往前方的宅院门口飞跑。
“这是死了罢?都不动了。”
“吃了馄饨出来就倒了,怕不是馄饨里有毒。”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丽娆踮着脚看了看,把包糕点的芭蕉叶折好,塞到怀里,扒拉开两个人贴紧的肩肘就往里面挤。
“让一下,让一下。”待她好不容易挤到里面,那地上的人已经口歪眼斜,呕吐了一地。
这显然是厥症。在青州时,当地人多爱吃海鲜生食,便极容易泛这种病症,她的父亲倒是治好过两个病人,但其余的人就算及时医治了也会留下偏枯遗症,不是说话漏风,就是手麻脚跛,总之很难回归到正常。
她本想施救,又怕惹上麻烦,一时犹豫起来。后面有人扑撞着她,把她直往前压,四周的人也逐渐缩紧,眼见着就要把这病者活活困死在里面。
她急中生智,高声喊道:“快走,这是中邪了。”她一面叫,一面回身作势要跑。
围观的人一听,哪里还有闲心看热闹,全都直往外散,便是就近的商贩也把摊棚拉得远远的,生怕沾染到邪气。
见气息流动畅然,无人妨碍,她拈裙蹲下身来,握住那人的手腕。脉象沉细,气虚血淤,经脉不畅。她又察看那人吐出的舌头,舌胎黯淡,齿痕严重,确实是厥症无疑。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朱红大门,他的家人似乎还没有出来,这病迟一分就凶险一分,见死不救实在有违道义。
她屈指按向他的风府,大椎,百会等几个穴位,又脱下他的鞋子,按向行间,太冲两穴。所幸她是习武之人,比平常人多了几分绵劲,再加上内力一冲,那人青白的脸色很快恢复了红润之气。
最后,她拔下簪子,刺破了他的人中。
一股黑血猝然流出,不多时变成了鲜红色。
几个胆大的青年悄悄探身来看,见状惊骇道:“真是中邪,身上都是黑血。”
丽娆抬眸睨了他们一眼,问道:“他的家人呢,还不去叫来,让人就这么冰地里躺着么?”
话音刚落,那朱门大院里,乌压压涌过来一群人,男女老少兼之,一路哭叫着就要往病者身上扑。丽娆急起身拦住,叮嘱道:“别碰他,来两个人抬进去就是了。告诉大夫是厥症,让他开药服下,今晚上能醒,那就没事了,迟了这手脚就废了。”
家人们毫无头绪,听她这般条理清楚的吩咐下来,哪敢不从,赶紧让两个家丁把人抬进府去,又让人去镇中找大夫,忙忙慌慌的,好一会儿门前才清静下来。
馄饨铺的老板见人散了,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向着丽娆作了作揖,满头冷汗道:“姑娘,他这病与我这馄饨没关系吧?”
丽娆失笑,安慰道:“没关系,是他自己荤腥吃得太多,不知调养造成的,你安心吧。”
店家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现出笑意来,向周围重新聚拢的人大声喝骂道:“谁说我这馄饨有毒了,那是刘老爷自己山珍海味吃多了,痰迷心窍,你看哪个穷人犯这病来着?”
众人一时惊叹不已,开始谈论起这病症来,趁他们都没注意,丽娆赶紧溜着墙角跑开了。
来到客栈时,薛珞也正出来寻她,甫看到她便虎了脸:“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丽娆吐了吐舌头,笑道:“逛街嘛,自然是要耽搁的。”
薛珞伸手要拉她,她赶忙举起双手躲开了去:“别碰,我得先洗手。”
房间内,丽娆洗漱完便把先前遇到的事跟薛珞说了,她说完不免有些担心:“我也算救得及时,不知道手脚能不能保住。”
薛珞对此事倒并不在意,只是恼她太过冲动:“你该等我来再救人,免得人家找你麻烦。”
“救人如救火,哪里等得起。”丽娆撇了嘴,有些不悦,到底是做了件好事,没有得到夸奖,反而得了顿抱怨,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薛珞怎么会看不出她所想,探手勾过她的颈项来,吻了吻额头,哄道:“好了,知道你最是心好,天下第一大善人,我只是担心你。别生气,我一会儿就去买几身衣裳褒奖你的善举。”
丽娆这才缓了脸色,笑道:“现在还早,不忙去买,对了,我这还有橘叶糕呢。”说着从怀里拿着那芭蕉叶裹着的糯米糕递了过去,探探还有热气,便放到她嘴边:“快尝尝。”
薛珞就势咬了一口,瞬间苦了脸:“不好吃。”
丽娆气道:“就是吃这股橘叶的香味,再咬一口,你还没吃到芝麻呢。”
薛珞只得又咬了一口,还是皱着脸嚷道:“太苦了。”
“薛至柔,你不要故意惹我发火,这糖糕明明就是甜的,赶紧吃了。”丽娆见自己带回的东西不被领情,那急躁的性子就冲了上来,像逼迫孩子吃苦药的大人般,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怎么也得让她咽下去。
薛珞一口咽下,直嚼得痛苦至极,那脸色简直比病人好不了多少。丽娆有些后悔,翻了茶杯倒着茶,歉然道:“至柔,对不起,不好吃就吐出来嘛。”
薛珞微张了唇,眸中闪烁着委屈:“真的苦,不信你尝一尝。”
糕点已经没了,薛珞凑过脸,轻轻吻了过去,唇齿间有橘叶的芬芳,还有芝麻的香甜。
“苦么?”薛珞舔了舔唇问道。
丽娆知道被占了便宜,这才真是有苦说不出,暗暗咬牙道:“你往后别想我再买好东西给你吃。”
第105章
傍晚, 两人来到镇外散步,赶集的人们都已归家,镇外牌坊下的骡车满载了货物, 车辕上横七竖八坐了五六个人, 压得车轮直往泥地中陷落。
看那骡子艰难又缓慢地迈着步伐, 丽娆唏嘘不已:“这还没走路快呢, 何必全都挤在上面。”
薛珞笑道:“途中慢慢就会散了, 车夫就指着这个赚些钱养家糊口呢, 你这个大善人又开始胡乱心疼起来了么?”
知道她是有意调侃自己, 丽娆也不触怒:“我不是心疼, 只是感叹这世道生活的艰难,其实我在四景山时,也常想着要怎么赚些钱维持生计。”
薛珞挑了眉, 颇有兴意的问道:“那你想出办法来了么?”
丽娆轻哼了一声,折过路旁齐腰高的飞蓬草,驱赶着沿路飞舞的流蚁飞虫:“泽地不是镇上,没那么多人,蜂蜜农人们不稀罕, 鲜花饼他们也没闲钱买, 只能拿些散风祛湿的药丸互易些粮食, 不过即便这些药有用,他们穷苦惯了不见得就愿意用粮食来换,总之做什么都不成。”
薛珞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倒给你想了一个好办法。”
丽娆问道:“什么办法?”
薛珞道:“百花谷最不缺的就是花草,你制些香料托族人拿到镇上去卖, 不就好了。”
“哎。”丽娆叹了口气,拿飞蓬在她脸上比划了两下, 作势要打:“你忘了我江丽娆的恶毒名声了,百花谷谁都不搭理我,躲我还来不及呢,别说帮我了。”
薛珞微眯起眼睛:“你的名声……”
“怎么?”丽娆双手叉腰打断她道:“我那些泼辣颟顸的事迹,揽月峰也知道了?”
薛珞扶了她的肩,轻轻推着她往前走:“你以前的事倒传不到揽月峰来,不过溶镜师叔在我伤好准备下山的时候,着意谈起过你。”
丽娆不满道:“溶镜师叔能说我什么好话,估计把我贬损得一文不值罢。”她回过头,伸指戳了戳薛珞的肩膀,看她那一脸戏谑的样子就来气:“你那时候肯定也跟着说我坏话来着。”
薛珞拉下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她说你心高气傲,目无尊长,又说你狡狯势利,惯会诓骗人心,让我下山后一定离你远些。”
虽然知道溶华姐妹对她的映像不外如此,但听薛珞亲口说来,丽娆还是有些难过愤闷:“我怎么诓骗人心了?”
薛珞失笑:“我若信了这些话,还会站在这里么,师叔们总归是不了解你的性子,所以才会这般妄下断言。我希望她们能多认识你些,起码能看到你的良善之处,不要被百花谷那些流言蜚语左右。”
丽娆冷哼,上下瞅了她一眼,想到这揽月峰皎月般的姑娘到底被自己收住了心,不算枉担了虚名,在愤懑中不禁多了些扬眉吐气的快感:“宋青莲……就是我二婶,向来看我不顺眼,她与四方长老都走得近,又是我的长辈,有她那张嘴,我这一身污名还能洗得清吗?”她与薛珞的关系,估计已被此人传得沸沸扬扬,都怪她那时为了逃婚而多嘴,只求别带累了薛珞的名声就好。
薛珞见她脸色森然,心知她又在为往后的事情思虑,自悔多言,但想到百花谷对她的婚姻之事有着说一不二的主导地位,亦是腑内俱烧。她要把丽娆带进揽月峰必得要师父首肯,怎么才能彻底脱离百花谷的桎梏,这倒真是该慎思重虑的问题。
不知怎么的,薛珞脑海中猝然跳出青泊镇时陈亦深说的话,那个名字在她心内刺了一下,她垂眸幽幽道:“听雪楼的陆长风是怎么回事?”
丽娆乍然听到她提起这个,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此话用意何在:“怎么?那是姨父给我说的亲,陆长风是四景山出了名的大孝子,除了武功差点,没什么不好。”
薛珞微哽,半晌冷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丽娆气得红了脸,声色也尖锐起来:“我为什么要愿意,我要是愿意了,现下还有你什么事,你若是觉得我们相配,我回去应承下来就是了。”
“你……”薛珞驻了步,指尖掐进掌心里,眉间聚起戾气,四周的空气也陡然封冻起来,沁得人牙齿打战:“江丽娆,你不要践踏我的底线。”
“话是你说的,怎么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丽娆既惊且怒,语无伦次的辩解道:“我就是说个气话,你就这么凶。”说着泪水盈睫,端的是楚楚可怜。
师叔说得对,她就是会诓骗人心的,薛珞咬了咬牙,余怒未消:“以后别说这种气话,我是会当真的。”说着想去牵丽娆的手,却被她扭手避开。
她站在路中抽泣起来,像是个被无端责骂的稚子,眼底里潜藏着不服和怨怼。骡车吱悠悠行过来,眼见着就要撞到她身上,车夫急急抽动着鞭子,车辕避无可避,一车的人惊呼着往□□倒。
薛珞无奈地叹了口气,勾过她的衣带,护着她急落下路坎,让车子擦着路沿平稳的过去。
“好了,是我错了。”薛珞一面赔着不是,一面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怪我心胸狭窄没有度量,往后再不拿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惹你难过,别生气了。”
丽娆推开她,怒道:“你想听实话是么?告诉你吧,我就是心比天高,总觉得自己的归宿要比河清派的姑娘们都好,让她们都羡慕,都高看一眼才故意拖挨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嘲笑。”她红着眼眶带着挑衅的意味看着眼前的姑娘:“我就是憋着一股劲,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安排,我想让他们知道,我靠自己也能过得好,也能找到世上最好的人,不会成为他们口中已经注定的笑话。”
薛珞没有说话,眸光淡然地注视着她,似乎这些话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丽娆顾自走在前方,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脸上失控的表情:“把我的家毁了,反过来把我随意塞给一个男人,那些罪责就抵消了么?我实在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堂兄表妹们都能过得比我好,顶着掌门千金谷主公子的名头,心安理得与门当户对的人相配,为什么我的另一半就只能是个凑合的人呢?我哪一点比他们差了。”
薛珞上前拥住她,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感受着湿润的睫毛在掌心上下拂动,叹息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丽娆转身握住她的肩膀:“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对着王似琪怎样的殷勤卖好,就因着他是流云门的少主,就因为他是令玥的未婚夫,就因为我的嫉妒心作祟。我太傻了,太坏了,令玥讨厌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本性就是这么……”
薛珞抱住她,吻了她的唇,阻了她那些自轻的话语。她抵着丽娆的额头道:“阿娆,别说了,你现在有我了,不是么?我便不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但你以前想要得到的种种,我都会尽量满足,绝不会做得比你想要的那种人差。”
丽娆倾身埋进她胸口痛哭起来,以前的那些较劲攀比,那些装疯卖傻、任性放肆的做派,到底没有成为阻碍她幸福的枷锁,她走出那自我束缚的旋涡,一切晦暗都明朗了。
凤临镇盛产的恐怕就是橘子了,走了半个时辰,这连绵的果林也没有走尽。
一道渠桥横跨果树上方,那是引水灌溉果林的沟渠,现在没有水,大约要等夏日天干气旱时才会使用。
丽娆提了裙摆,跨上那道窄桥,石梁上只够一人行走,未掌握好平衡整个人就像站在独木桥那般晃晃荡荡,下面虽不算太高,但走得也是心惊胆战。
每次她一摇晃身形,薛珞就在后面探出手来,没有碰到她,只是虚扶的样子。但见她这般紧张,丽娆也是玩兴渐浓,不断偏偏倒倒吓唬着她,乐此不疲的看她徒劳相护。
薛珞忍无可忍:“好好走路。”
丽娆笑得脚步虚浮:“至柔,你太小心了,我的轻功总不至于这点高度也会摔死吧。”
下了渠桥,来到一方水池旁。池子不大,但似乎颇深,水色碧青幽暗,几簇荷叶探了头,亭亭如伞盖。
水岸边丛丛莎草和蒲苇,穗子抽得比人还高,恍眼看去,像爆出的点点烟花,散出朦朦胧胧的绿色星火。
“这里好。”丽娆仰头呼吸着晚风带来的青草气息,赞道:“倒有点泽地的风韵了。”
薛珞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陪她看着远山渐落的夕阳。
落日浑圆,洒下满山的余晖,橘子林盛满跳跃的金光,不难想像秋日硕果累累是怎样壮观的景像。
“至柔。”丽娆轻轻唤道。
“我在。”薛珞的声音近在耳畔,像带着池中泛起的水汽,有些沉闷。
就这么叫着对方的名字,什么都不说,便能意会彼此心中所想,那是独属于她们的默契。
“回去吧,天要黑了。”丽娆回过头,风掀起粉色的裙摆,身姿纤瘦婉约,就像水边一枝美人蕉,温柔可亲。
薛珞愣了愣神,眼睛里光晕浮动,良久才点头道:“好。”
回到凤临镇时,天色黑尽,牌坊两边的拱顶已挂上灯笼,光亮甚是微弱,把本就看不清的路变得欲加混沌不堪。
薛珞御起轻功,带着丽娆从房顶飞过,脚尖几处借力,很快到了客栈之上,正要旋身落下,便见客栈门口聚集了十来个人。丽娆赶紧拽住薛珞手腕,急道:“别下去,把人吓着,咱们到前面再走回来。”
两人在前方僻静处落地,转而往客栈大门走来,那门前抄手等待的人看到她们顿时兴奋起来:“就是那个姑娘,就是她。”
丽娆被他们激动的神情弄得不明所以,直往薛珞身后躲去。
薛珞见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百姓,不敢用强,携过佩剑横在身前,拦住两个涌上前的妇人,冷嗤道:“别动。”
那两人被薛珞冰冷噬人的眼神一吓,噤了声,战战兢兢地合手作揖,说不出话来。
倒是有个年长的锦衣男子大着胆子过来解释道:“我们是专程来感谢这位姑娘的。”他向丽娆笑了笑,躬身道:“今日我父亲在街上猝然昏倒,幸亏姑娘施救及时,才没有大碍。连大夫也说若没有姑娘帮忙,父亲恐怕后半生只能卧病在床了。”
丽娆闻言,松了一口气,探身笑道:“没事就好,我也是碰巧认识些穴位,随便按了按,合该你家老爷福大命大,不全是我的功劳。”
男人招手示意后面的小厮上前来,接过他们手中所提的各式礼盒,恭敬奉上,道:“准备得仓促,这点薄礼,还请姑娘笑纳,如果二位不嫌弃,今晚就到府上去住吧。”
丽娆摆了摆手,连忙拒绝道:“不用了,你们太客气,这本就是小事,何足道谢。”说着拉过薛珞,便要往客栈里进:“我和师妹明天要起早赶路,就不去府上叨扰了,诸位请回吧。”
男人为难道:“父亲嘱咐一定要好好答谢姑娘,我们……”
旁边的妇人附和道:“姑娘你若不去,我们不好交差,只能把老爷扶出来让他亲自道谢。”
听她这样说,丽娆不敢再拒,但她实在不想去别人家中过夜,只得勉为其难接过那两撂礼物,难为情道:“这样吧,礼我收了,替我谢谢你家老爷,让他好好保养,往后饮食清淡些,这病可不是两剂药就能全然好的,若还照以前的吃食来,恐怕还要复发,一定记住了。”
妇人连连应道:“是,我一定转告老爷。”
丽娆携着薛珞跨进客栈,掌柜的见状赶忙让小二过来帮忙接了手中的物什,一路送到房间里去。
上楼时,薛珞回头看了看,笑道:“他们还没走呢。”
丽娆皱了脸,推着薛珞脚步不停,缩身打着激灵:“我就怕应付这些,早知道就从后院进去了。”
直到进了房间掩上门,丽娆拍了拍胸口,这才又恢复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她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盒纸包,叹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薛珞笑道:“自然是全带走了,人家的心意,你总不能都扔出去。”
丽娆嗔道:“当然不会扔。”她起身旋步绕了个圈子,整个人喜悦非常:“难怪以前我爹喜欢四处行医,又不求回报,亲手挽救一个人的性命,被他们所感激,原来是这般美好的感觉,像是人生突然有了意义。”
“呵。”薛珞嗤笑,脸上原本和煦的笑意凝固了,只在嘴角泛出讽刺的弧度来:“原来我,并没有让你觉得人生有意义。”
丽娆无奈上前,转而成为理亏的人,开始漫长的安慰告饶。这姑娘不单在喜好上与她作对,还会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候适时地泼上一瓢冷水让她冷静下来。
第106章
翻过四潼城境内最后一个山脉, 两人抵达了泽叶与泊阳交界之地,两处隔江而望。泽叶像是被像仙人用重锤砸出的凹地,绵绵雨期以河为限, 潮湿的气息吹不到那头, 明媚的太阳也照不到这头。
虽然路上不断的增买药物添换衣裳, 薛珞还是染了咳疾, 到了泽叶就欲加严重起来, 夜间只能倚在床边打个盹, 缩进温暖的床铺, 炎热的肺气就灼得她辗转难眠。
丽娆的心情也一日沉过一日, 寻常的药物似乎对她的身体不起作用,哪怕咬牙下了重剂,止了咳嗽, 精神却萎靡了下来,两颧上像染了胭脂,淡化了平日凌厉的美丽,变得脆弱可怜起来。
丽娆反成了那个保护者,随时留意着她的行动和安危。
“看来你真是不适合生活在泽地。”丽娆端来川贝汤, 想要喂她喝下。
薛珞皱紧了眉, 压下翻涌的咳意, 声色虚弱道:“过了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还是躺两天吧,睡个好觉比吃一百副药都有用。”丽娆心中难受,面上却不表,点上安神香亲眼看着她朦胧睡去, 这才出了门。
这里不是小镇,是几个村落聚集的寨子, 周边林木葱葱,三面环水,江水涂经此地流不出去,只能蓄积徘徊成为湖泊。
村里的屋子都是木墙茅草顶,地基垫得很高,排水沟壑纵横,恐怕时常遭受淹落之苦。
湿润的空气虽不适应人居,但是肥沃土壤却是植被生长的天堂,熟悉的野草灌木皆比别地高壮数倍不止。
紫菀似秋菊般,在绵绵春雨的润泽下,肆意开放,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丽娆本还沿着小径寻找药材,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
雨林里,景无二致,抬起头来,都是密密麻麻的树冠,低下头去,都是荒蔓纵生的杂草荆棘,耳朵里只能听到水滴偶尔落在枯叶上的噼啪声,一切安静得可怕,幽暗得吓人。
挖掘芒萁根时,一条蝮蛇在她手边昂起头来,嘶嘶吐出腥红的信子。
丽娆惊呼一声,差点坐倒在地,不敢激怒它,连忙小步退开。
树叶在脚下窸窣作响,雨水在颈间蜿蜒流淌,酥麻的触感让人总疑心是蛇攀爬到了背上。经年腐烂的树根草叶蒸腾的瘴气扰得丽娆头晕脑胀,走不出半里,脚步已经绵软无力。
她吐了口气,努力分辨着周围的方向,树叶因缺乏光亮而稀少的一面应当是北面,寨子在江水以东,她应该往后走才对。
她低下头来,正准备往南面找寻出路,突然一个人影来到身前。
这人速度很快,脚步很轻,内功该是不低。
来者是个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清秀,身材玲珑娇小,身着蓝色粗布衣裙,色彩明艳得有些诡异。
她定定地看着丽娆,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眼珠没有光晕,像是木刻般,让人毛骨悚然。
丽娆心若鼓擂,她想走又不敢轻举妄动,良久才战战出声:“请问……”
“别动。”姑娘冷冷打断她的话,细眉微竖,欲加肃然起来。她探出手,指着丽娆颈侧:“你身上,有个多腿的小东西。”
丽娆余光探向脸侧,只见一个巨大黑物正渐渐蠕动到下颌,她一直以为是流动的水迹不以为然,没想到……
毒虫么?
她脑中炸雷般响过,紧缩起身子,伸手就要往脸侧拍落。
“我叫你别动。”那姑娘屈指扣下她的动作,把她抵按在树干上,右手挪向腰迹,快速卸下悬挂的竹筒来,把那黑森森的洞口缓缓靠过来。
直到那蜘蛛被装进竹筒里,塞进木塞,她才恢复起少女的雀跃,丢开丽娆的手,笑道:“捕鸟蛛,咬上一口,不出一刻你就没命了。”
丽娆余惊难消,拍着胸口,好半天才吐出话来:“你捉它做什么?”
那姑娘似是并不想搭理她,把竹筒别回腰迹,转身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哎。”丽娆见她离开,连忙跟了上去,在这恐怖危险的雨林里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活人,她哪里肯轻易放过。
“姑娘,你知道哪里能挖到人参么,我就想要两根须子就好。”丽娆追着她问道,见她依旧不理睬,很是难为情,但为了薛珞,这点小挫折不能不接受。
她带着她三绕两绕,也不知是哪个方位,哪条路径,无端就进到了一座小院中。
这是座搭建得十分小巧精致的木屋,木墙被雨水冲刷得油亮,门口种了几珠绣球,未到开花之时但也蹦出浅绿的花苞来了。
屋檐下挂了无数竹筒,风拂过,互相敲击,哗啦啦响个不停。丽娆本以为这是专为了驱赶野兽的,但见那姑娘把腰间的竹筒也挂了上去,倒有些迷惑了。
“瑾儿,你回来了,我要的狼蛛你找来了?”屋子里走出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婆婆,依是蓝色粗布衣,棕色葛布裙,朴素至极,但那眼神,带着鹰样的犀利,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厉声质问道,敌意满满。
丽娆微微瑟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嗫嚅道:“老人家,对不起,我是来找药的,不是有意打拢。”
“这里没有药,别处找去。”老婆婆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丽娆见她动怒,无话可说,行了礼,便要离开。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又被一道炸雷般的暴喝阻拦下来:“你是长刀门的掌门?”
丽娆偏头,手指抚过腰间的寒月刀柄,有意想解释两句,没想到她已急吼吼地走下了木屋,直逼她面门前,咄咄逼问道:“黄子敬那老东西死了?他怎么没把寒月刀传给儿子?我并没听说他有女儿或是孙女。”
丽娆见她问得这般凌厉,话语中似乎与长刀门有些渊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简要道:“这是寒刀门的师兄,托我代为保管的。”
“代为保管?”老人显是不信,她绕着丽娆走了一圈,打量着她,倏然抬手为爪直往肩胛抓来。
感受到她极强的内力袭来,丽娆赶忙旋身避开。那婆婆急使轻功移到身前,手势化掌往胸前拍落,趁对方抬刀挽十字剑诀相护,反手攫过手腕,往下一绕,扭到身后,直痛得丽娆刀柄落地闷哼不止。
“你这可不是长刀门的功夫。”老婆婆冷冷道:“你这是剑宗的十字剑诀,还是极为基本的招式。”
丽娆抽着冷气,忿然道:“我刚说了,我只是代为保管,并没有说是长刀门的人。”
老婆婆丢开手,把她往前一送,见她踉跄数步才站定,嗤道:“这么差的功夫,想来也没有杀人夺刀的本事。”
丽娆抚着手臂,只觉得那里痛得钻心。被如此欺负,她哪还能表现出和气来,出口的话已是不悦至极:“我自是不会说谎话,您既有本事,自己出去打听就是了,长刀门与乾坤门结怨,我是无意之中闯入门派禁地,才得了这把刀。”
“乾坤门?”老婆婆听到这个名字,眼神更为犀利了些,不过对丽娆倒没有再为难:“百年之前,这把刀的归属,本就是个迷,两派有恩怨也正常。”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向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那小姑娘走上前来,托住丽娆的手臂往上一送,断脱的骨节顿时归了原位。
“你是哪一派的人?”老婆婆问道。
丽娆没好气道:“听老婆婆的意思,似乎也是武林中人,难道看不出我的武功路数么?”
小姑娘在旁阴恻恻的威胁道:“好好跟我婆婆说话,不然我把你这手再卸下来。”
丽娆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向来傲气,哪会因两句恶言就低了气势。
老婆婆道:“看不出来,恐怕是随意学了两天功夫的游侠。”
丽娆冷哼,嗤笑道:“您说对了。”
老婆婆见她这般毫不畏惧,反倒生了几分兴意:“你来找什么药?”
丽娆走过去,捡起寒月刀别在腰迹,好一会儿才道:“人参。”
“治什么病?”
“咳疾。”人参药性温和,不会大寒大热,对于薛珞那种练了极寒内功的身子,不会造成损害。
老婆婆走到屋檐下,屈身坐到门前木椅上,笑道:“我这孙女,今天着意把你带回来,想来是有意让你帮个忙,你若愿意帮这个忙,那人参的位置,我就让她带你去找。你知道,人参有脚,见人就跑,便是你找瞎眼睛,也是寻不到的。”
丽娆看了看那小姑娘,见她弯唇一笑,甚是狡黠,心中不免泛起怀疑,这人是故意把她引来的么?若自己当时不是自愿相随,她是不是就会出手挟制了她。
她不免失悔,自己也太过相信人了。
“什么忙?”丽娆问道。
那叫瑾儿的姑娘走上前来,携了她的手便往木屋里走,她人小力气倒大,轻易还无法甩脱。
丽娆进了屋子,只见屋子里到处暗沉沉的,连方窗户都没有,她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行动不慎,撞破了屋中摆放的陶罐。听到刺耳的破碎声,急忙道了歉:“对不住。”
“没事。”瑾儿毫不在意,随脚踢开那散落的事物。她在桌上端过一个黑色的罐子,恍眼看倒像是香炉的形状,揭开那炉上的盖子,递到丽娆面前道:“割吧。”
丽娆一脸疑惑:“割什么?”
“你的手腕啊。”
第107章
“手腕?”丽娆惊呼,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忙竟是要她的命吗?
瑾儿看着她冷笑,那黑亮的眼睛仿似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放心, 不要你的命, 只是用你一点血。”
丽娆皱了眉头, 脸色十分难看:“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瑾儿把那小炉子凑到她眼前, 语气端得是云淡风清:“养它。”
丽娆觑眼看向那炉中, 只见一个金色发亮的东西正在盘曲蠕动, 形似蚕虫但脑袋上却有蜈蚣样的巨大钳嘴。
“这是什么?”丽娆头皮发麻, 身上一阵刺挠, 她退后几步,警惕的看着那炉子和端着炉子的姑娘。
姑娘噘了嘴,几句话的功夫她的耐性已经快要用完了:“这是一种蛊, 最爱以人阴血为食,这雨林中甚少见到生人,村里的人吸食了障气,血可没有你们外乡人纯粹。”
丽娆既怕又气,简直觉得这姑娘是在故意耍她:“你用我养蛊,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她话音刚落, 那姑娘已经伸手至她胸前快速地点了她的穴道, 在她睁大眼睛抽动着唇角无法拒绝的情况下,抓起她的手腕,极快划了一道血痕。
丽娆只觉微微刺痛,手上血丝源源不断流到那香炉之中,金蚕闻到血腥味兴奋不已, 张着两个大钳,几个吞咽就把那盛积的血吮吸得一点不剩。
不知过了多久, 瑾儿才把那香炉盖上。她随手往丽娆身上拂去,解了她的穴道。丽娆一口闷气吐出,捂住手腕戾骂道:“你这个疯子。”
那姑娘把香炉摆到桌上,从旁边一个木匣中抓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塞了进去,她摇了摇香炉,听着那里面吱吱响的啮嚼声,笑道:“这就好了,七天之内它是不会饿了。”
丽娆咬牙忍耐着,待那手上的血液不再渗出,她沙哑着嗓音,问道:“现在可以带我去找药了吧?”
瑾儿撇了撇嘴,往门外走去,逆着光能看到她头上闪烁的银色发带。一个俏皮的小姑娘,竟然养着这种危险的噬血蛊,真是让人不敢想像。
丽娆碾步跟出,一路过去脚下像踩了枯叶,吱喳作响。她微觉不对劲,低下头仔细察看,脚下的数只蜈蚣马陆已被她踩成了数滩黑色的污渍。她呼吸一窒,踮着脚快跑而出。
“已经一个时辰了,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丽娆挥舞着手上的寒月刀,砍伐着路上横生绊脚的树滕。已经在雨林深处转悠了这么久,路途好像没有终点似的,她觉得十分疲累难受了。
瑾儿掐下一朵红色的野山茶,随手斜插在鬓边,她脚步轻巧,手指抚过那些粗壮的树木,极有闲情逸致地打量着上面虫蛀的洞穴。
“你急什么,那些找药的人,走上几天几夜都不嫌累,你才走多久。”她没好气道。
丽娆叹了口气,倚在一株红木杉上,闭眼感受着胸前强烈的跳动:“我不行了,再找不到,我就得赶紧回去了,我师妹还在等我。”
“你武功这么差,还有师妹?”瑾儿嘲讽道。
丽娆懒得与她争执,淡淡道:“我师妹可没有我这般懒惰,她的剑法比我好多了。”
瑾儿显是不信,她回过头来,手上抓着一条不知从哪得来的青色长蛇,用它大张的口逼近丽娆的脸:“你们不如就留在这里帮我养金蚕蛊吧,事成后,我分你们一点蛊毒,有了它你们行走江湖可什么都不用怕了。”
丽娆没有力气躲避,只能瑟缩着闭上眼,以免与她那邪肆的眼神相对:“我已经帮了你,不是吗?我师妹病重,可经不得你这般放血,你还是先帮我找药吧。”
瑾儿冷哼一声,把那蛇甩进旁边的草丛中。她身上似乎有什么异香,那些毒虫蝮蛇被她的脚步惊扰都远远散开不敢相近。
来到一株楠木下,那姑娘绕着树四周寄生的鹿角蕨走了一圈,疑惑道:“我记得之前这里有一株野参,我还用红线套着它来着,难道被别人挖去了。”
丽娆闻言,打起精神在草丛中开始寻找,她可不想再走了,身体的疲软已经让她打了退堂鼓,要不是想着薛珞病弱的样子,她怎么也提不起脚步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未几,丽娆问道。
姑娘抬起头冥想着,良久像是恍然寻到了记忆般,举起食指来点了点那楠木粗糙的纹理:“去岁,八月罢,我记得那时正是金环胡峰出没的时候。”
“八月?”丽娆顿时气馁,八月恰是野参的花期,现在花已落,枝叶平平无奇,极其难寻,绳子估计已经化进泥土中,哪里还有踪迹。
“看起来,你也不是那么想为你师妹治病嘛。”瑾儿啧了一声,倚在楠木上,抚摸着那些光滑硕大的蕨草,浑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丽娆愣住,生了火气:“我自然想治好她,但我也不想把时间白白浪费在这里,她醒来若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
安神香不过一个时辰的量,薛珞恐怕已经快醒了,见不到她,定然不会安然的在屋里等她。想到她要拖着病体到处寻找自己,丽娆心里就一阵难受。
她们现在谁也离不了谁,这是羁绊也是束缚。
待丽娆把这周围的植被都翻尽,坐倒在湿地里喘着粗气的时候,那姑娘终于有了动作。
她走过来蹲在丽娆面前,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不如让她试试我的七花蛊,那东西可比人参有用。”
丽娆冷哼,以刀驻地竭力站起身来:“我可不敢,你给她下了蛊,倒成了制约我们的利器了,到时候还不是任你取血。”
瑾儿拍手笑道:“看来你也不像长得那般笨嘛。”
丽娆不愿再理会她,继续穿进那些齐腰草笼中,想要再寻一遍,若这一次还找不到,她就只能放弃了。
等她再次失望地跪倒在地,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眼睛还是红了起来。她知道这姑娘是在故意捉弄她,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会得到。
“多谢你了,再见。”丽娆踉跄着择定了方向,径往南面行去。不知是不是林中树木葱茏遮天蔽日的缘故,草色越来越绿,绿得暗沉,像蒙了层灰。
“喂。”那姑娘追了过来。
丽娆只作不理,即便没有找到药,尽快离开这个危险讨厌的人也是正理。
“你真就放弃了?”瑾儿倒退着拦在她身前。
丽娆翻了个白眼,仿似没听到她的话,旋身擦过她的身际。
“你师妹的病你都不管了?”瑾儿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丽娆咬紧牙关,用刀砍倒一枝拦路的棕叶,她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已经是她的极限,若是平常,难听的话语那可是要脱口而出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你跟我来吧,这次真的不骗你。”瑾儿跺了跺脚,腰上的竹筒随着她的动作,哐啷作响。
“不用了。”丽娆冷冷道:“你陪我走了那么久,咱们就算是毫不相欠了,你回你的家,我找我的人,咱们就此别过,以后不会再见。”
“你……”那姑娘被她堵得气噎,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这般闹别扭,旁人因为惧怕都是唯唯喏喏的奉承她,讨好她,从不敢与她任性生怨,这种滋味还真有点特别。
“来吧,你不来,那野参往后可再也找不到了。”姑娘的语气已经全然没了傲气,倒像是求着她了。
丽娆往前走了百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睨着那姑娘,下沉的嘴角表示着她的极度不耐烦,这是她愿意给予的最后机会。
瑾儿快步走来,又是那副狡黠的俏皮样子,她走到丽娆近前,猝然转了个弯,俯身钻左面的薜荔丛,留下一声轻脆的呼唤:“来吧。”
傍晚,丽娆从雨林中走出,回到那有人烟的寨子,她脚步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有钻心的疼痛。
往常她骑半天的马都觉得酸累不已,这走了近一天的路,快把她的魂都走灭了,不过想着马上要见到心爱的人,终于还是没有让自己倒下来。
她来到那驻在湖水边的寨楼,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隐忍的咳嗽传来,稍时疲软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请求的客气:“老人家,烦请你做支火把,我这便要进林子找人。”
“姑娘,你还是躺着吧,你朋友进的可不是寻常树林,除非她自己出来,否则你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老人无奈地劝慰着,想是知道自己的话不起作用,所以紧接着便是黯然的叹息。
丽娆跨进屋里,靠着门扉缓缓坐倒在地,明亮的火塘照亮了她的身子,掩藏了她苍白发青的脸色,她轻声唤道:“至柔。”
薛珞本捂着胸口,撑在火塘旁的柱子上喘息,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惊喜:“阿娆,你去哪了?”她走过来,搂住瘫软在地上的姑娘,亦是疲惫不堪:“我把周围都快翻遍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进林子找你了。”
丽娆笑着从怀里摇出叶子包裹的参根举到她面前:“看我找到了什么,你的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第108章
薛珞服药对症后, 身体终于开始好转起来,为免劳累复发,两人便暂时打消了尽快离开的念头, 在这里长住了下来。等到夜间咳嗽次数逐渐减少至无, 丽娆适当更换了药材, 用较为平常的固气培元汤药息养至彻底康复, 这般耽搁下来, 在泽叶就停留了近十数日。
“薛掌门这么久不见你来, 估计都快急死了。”丽娆在屋内一面碾着药, 一面闲笑道。
渡江客船明日的卯时会在这里停靠一刻钟, 两人已收拾了行装,准备明日早起登船,前往泊阳渡口与薛掌门会合, 顺道探访飞鹤帮的驻地连波寨。
薛珞闭眸把望舒心经练了一遍,睁开眼时,眸色倒有些迷茫了。她叹了口气,抓过枕边的陨铁剑撩衣而起:“我出去练一个时辰的剑,晌午左右回来, 你若饿了就自己先吃, 不必等我。”
丽娆听她话中语气颇为颓丧, 连忙丢下药碾站起身来,拉住她问道:“至柔,你怎么了?”
薛珞唇边挤出一丝笑意来,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安慰道:“我没事, 你知道的,我若几天不练剑, 身子比病了还难受。”
丽娆拂了拂她衣襟的皱褶,犹豫片刻,叮嘱道:“那你就在附近练,别走远了,不要去林子里,那里很危险。”
薛珞点了点头。出门的瞬间,丽娆看到她猝然冷硬下来的唇角,心里不禁复杂非常。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薛珞对于剑术至臻的向往,当现有的心法剑招已经到了尽头,她的所有练习就变成了无用之功,以她的心气和能力,又怎么可能安于现状呢?
今日,雨林罕见的停了雨,虽然树木草枝上皆饱蘸了露水,行走间依然要裹湿衣衫鞋袜,但没有了无时无刻缠绕在头脸上的恼人雨丝,心情还是要清爽舒畅得多。
站在寨楼上遥看远处的湖泊,碧波荡漾,薄雾冉冉,浑似地处仙境般。但雾气飘到一旁的树林上空后,骤然变得沉重黯淡了几分。寒鸦绕林不入,走兽尖啸空灵,极是诡异阴森。
晌午过后,薛珞没有回来。
丽娆一个人也无心吃午饭,她换了身干净衣衫带上寒月刀便准备出门去。临走时她请主人家把饭菜放在锅里用炭石焖着,以免迟些时候回来,没有滚热的饭菜可吃。
出得门来,她回想起旧事倒有些失笑了。
上次这般细心留饭菜,还是在津门城的客栈里。可惜的是,那亲手做的菜薛珞不仅没吃到,反倒因为陈掌门和溶鸢师叔的出现,让两人生了场极大的别扭,由此白白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意。
她沿着村寨慢慢走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薛珞的踪影。
这倒也不出所料,那姑娘可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听话,林子远离人烟,不会受人打扰,当然是最佳的练剑之地。
在踏进林子之时,丽娆特地留了个心眼,她每走一段路便在就近的树干上留下刀痕,以免自己又不慎迷路。
薛珞的轻功好,即便迷路应该也能闯得出来罢,她倒不担心她遇到野兽,就怕遇到那养蛊的婆孙俩,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被悄悄下了蛊,纵然再多本事加身也是徒劳。
走了一里远,丽娆停了下来。脚下的落叶堆有被剑气击散的痕迹,头上的树梢也有削砍的豁口,看来她走对了方向,薛珞曾在这里练过剑。
丽娆顺着树枝倒伏的方位,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又走了多久,她恍惚听到了剑气铮鸣之声。
丽娆未经犹豫便顺着那声音跑了过去,她腿上运起内力,加快脚程,很快便拨开荆棘丛来到了声音的近前。
“至柔。”乍然见到那白衣姑娘,她甚是惊喜。
彼时薛珞正用陨铁剑急挽剑花,抵挡面前一群结网而飞的黄色胡蜂。
“站住。”薛珞听到她的声音,手上剑招一滞。她收剑回身,急蹬树干,迅速攀登至树中,然后击甩出长帛,以骤雨急风之势兜头把那群毒蜂包裹住,右甩重重击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灰帛抖开,虫翅残肢簌簌落地。
丽娆见危险已除,提步便要奔出。
“阿娆,别动。”薛珞倒提长剑,横举制止住丽娆的动作,然后缓慢向后退却。
她每退一步,脚下的落叶层便向上拱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随着她的步伐。
稍顷,她剑尖往下一落,并借力使用翻身决,倒转身形,瞬息来到丽娆身边,护着她退到安全之地。
丽娆还未及开口询问,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打破了沉静:“原来是你。”
楠树粗壮的树干后闪出一个小姑娘。她蓝色衣裙,银色的发带,十分娇俏可人的样子,若不认识她,定会被她这天真活泼的样子蛊惑。
看到这人,丽娆便黑了脸,她悄悄凑到薛珞耳边道:“离她远些,她会施蛊。”
薛珞抬眼,冷冷注视着那姑娘,开口问道:“你还想怎么样?”看来她们在丽娆到来之前就已经有过交锋了。
“我说了呀。”瑾儿瞪大眼睛,略显嗔恼:“让你借我点血,我的金蚕已经饿了好多天了。”
薛珞脸上冰锋渐生,手挽剑柄护至身前,眼底浮现出戾气来,她被缠得已没了耐性,为了丽娆的安全,只想快速了结这个危险人物:“我也早就回答过你了。”
瑾儿噘起嘴,右脚微跺,把那腰间的竹筒震得铛铛作响:“你既然不借,那为什么要杀了我养的胡蜂还有蝰蛇。”她脚尖斜挑,把那藏在叶下已被剑尖刺死的蝰蛇踢了出来:“我不要钱,你得拿血赔。”
丽娆知她难缠,便探出身来,企图和气的解决这场恩怨:“瑾儿姑娘,这便是我的师妹,我上次找药就是为了医治她,她大病还未愈,这样的血怎么能喂你的金蚕呢,可别反倒要了它的命。”
瑾儿黑亮的眼睛在薛珞身上流连了半晌,眼里有看到宝物的欣喜和占有欲:“她练了极阴的内功,金蚕最爱这样的血。”
第109章
雨林向来缺少阳光的照射, 植被又茂盛得遮天蔽日,天色越晚,能看清的地方便越少。若不赶快离了这个麻烦人物, 林中地势的复杂, 毒虫野兽的滋扰反倒会给她提供伤人下蛊的便利。
丽娆撤身躲回薛珞的身后, 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至柔, 别跟她打, 用轻功吧。”
薛珞唔了一声, 脸色稍霁, 似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但脚下却始终没有挪动步子。
瑾儿看着两人防备的动作,冷哼道:“在这瘴林里,我想要什么东西, 还没有得不到的。”说着她取下腰上的竹筒,拔开木塞,一只红白相间的花蛛攀到她的指尖,停留了稍许,然后落地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指缝间还在闪烁的银丝。
丽娆倒吸一口凉气, 脚心顿时像踩了针般, 碾动不安。
薛珞垂眸睨向脚下,反手拉住丽娆的手腕,直跃到就近的树巅之上。
“抓好。”她把丽娆安置在一处树叉之间,旋即落了下去。
从枝叶的疏漏间,丽娆只能看到剑光飞舞, 蓝白衣角相互交错,周围枝叶被剑气擦刮得雨般乱坠。
三十二式月华剑法, 毫不留情的施加上去,没有费多少内力,瑾儿很快便抵挡不住了。她躲到楠木之后,向着薛珞微微勾动手指头,薛珞看她神情诡谲,动作怪异,脚步急顿回头向后看去,身后自然什么都没有,她亦不作停留,挽起长帛绕周身相护,往后退出数丈。
瑾儿五指张开,用力握紧,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然后缩身钻入身后的草笼之中。
薛珞执剑便要去追,树上的丽娆见此情形,急忙俯下身来大声叫住她:“至柔,别去。”
薛珞抬头往上看去,四目相对,她眼中并没有担忧和爱意,反倒多了几分冷漠和怨怼的感觉,似乎在埋怨树上之人拖了自己的后腿。
丽娆心中微微震荡,直觉哪里很不对劲,但她站在上面也算看得透彻,薛珞与那姑娘过招之时,并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如果下蛊的话,不可能只靠眼神和话语就可以做到。
她翻身下得树来,慢慢走上前揽住薛珞的肩,认真打量着她。
薛珞不耐地侧过头去,只剩下一线冰冷淡雅的侧颜:“你看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么?”丽娆小心翼翼的问道。
“江丽娆。”薛珞吐出这三个字,负剑就往前走去,随后声音不冷不热的传了过来:“赶紧回去吧。”
两人在树林中转了很久,靠着树上所刻的标记,花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到了村寨里。
寨中冷清,今日很多人都去了河边等待从四潼城前来的商船,本地的货物将由此运往外地,而外地的布帛粮米也可以趁机采买,商船一月仅绕道来一次,客船就更少了,所以明日的船怎么也不能错过。
幸而她们所住的这方寨楼,楼顶的烟囱还在冒着炊烟,这也是唯一所能感受到的温暖人气了。
屋主是个极和蔼的老人,他腿脚不便,平日里很少出门,总是靠着火塘用麦秸草、蒲草、芦苇等编织各种香包提篮凉席等时用的农具或玩具,偶尔也会有村人上门来采买,他给出的价钱都极为低廉。
丽娆走进来,还未等坐下,薛珞的白衣便烟一般散进了里屋,接着了无声息。两个人这一路来,未说得三句话,那人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也许真就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丽娆在火塘边坐下,看着那老人手上的动作愣了神,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你们要用饭么?锅里应当还是热的。”老人说着便要起身去拿饭菜。
丽娆连忙挽留住他,笑道:“老人家 ,不忙,我妹妹困了,她要歇一歇。”
老人点点头,这才又坐下了,他拿起编织了一半的篓筐,加入几片棕叶继续缠绕,篓筐的口便越收越细,最后只剩拳头大小。丽娆认得这物什,夏日里常有农人到泽地钓鱼,他们的腰间就挂着这样的鱼篓,鱼装进里面,放到水里泊着,便很难逃得出来。
“老人家,你编的这些小玩意要是送到四潼或泊阳去,肯定很多人喜欢。”村寨中,人很少,即便有需求,买了之后也会用很多年才坏,剩余的就只能堆积在屋里,过不了多久就失了韧性,变得脆薄易坏。
老人摇头苦笑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东西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托商船运到外地去,那运送的花费反倒比它们本身的价钱高出几倍了。”
这倒也是事实,丽娆唏嘘一声,沉凝下来,直望着火塘发呆。火塘上架着的陶壶正坐着水,水沸腾起来,沫子不停往下掉,打得炭火欻欻作响。
“你今日不熬药了么?”老人见她坐在这里长久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平日间这壶里可是见天的沸着药汤,这姑娘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生怕药被熬干熬糊。
丽娆喃喃道:“不用熬了,她已经好了。”
老人叹道:“也亏你照顾得仔细,这里的人一旦得病,很少有能好的。”
“为什么?”丽娆不禁问道。
“你进过那瘴林吧?”老人看着她,虽是询问,但表情严峻,显然已是笃定了:“这里的人小病靠拖,大病等死。林子里虽有药,但瘴气太多,进得深了就很难再出来,不是迷路就是被毒晕,要么饿死要么被野兽所害。”
丽娆皱了眉头:“既然林子这么危险,你们何必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搬出去。”她想不通为什么人宁愿在苦难的环境中挣扎,也不愿意到安稳的地方求生。
“该走的年轻人都已经走了,你没见这里都是些老人么,况且这林子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厉害,夏季和冬季人们还是可以进林子的,秋天和春天是雨水最多的时候,我们都说是山神封山之时,那是专留时间给我们播种收获的,只要你不去跟山神较劲,这里就是一块福地。”老人一面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做完的鱼篓被他丢到屋角,撞到木墙又咕噜噜滚了过来。
丽娆伸出脚尖挡住那往火塘里滚来的鱼篓,顺势又把它踢回屋角,她转头看向里屋,虽只隔了一道帘子,倒像隔出了两个世界。
她不敢靠近她,她害怕她,因为她的至柔,绝不会这么冷待她。
“老人家。”丽娆抿了抿唇,斟酌着话语,接下来的问题也许会触及村寨的禁忌:“你知道那林子里住着一个老婆婆和小姑娘么?”
果不其然,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且全身开始战栗,他摆了摆手,哆嗦着声音道:“不知道。”
第110章
他既不想说, 丽娆也不为难他,只当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她双手伸到火塘之上,感受着那炙人的热浪, 装作不经意的嘟哝着:“我师妹在林子中遇到一个小姑娘后,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明日我们就要走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看来得到泊阳城找个大夫看看, 不会是得了失心疯罢?老人家你见多识广, 可曾看到过这种病症?”
老人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才嘶声道:“你若是想知道缘故,就去她身上看一看, 如果发现有指头大的青紫痕迹,你再去林子里找那婆孙俩,她们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
老人的回答证实了猜想,丽娆神情萎靡,感觉全身的气血都消失殆尽了, 剩下的只有无限的空虚和疲惫, 她点头道:“多谢你提醒。”
老人轻咳了两声, 得到她的注意后,举起手指往外指了指,外面除了一片婆娑的树影,只剩冷寂,那是在告诉她, 两人的耳目无处不在。
见他这般忌讳,丽娆反倒不觉得害怕, 那姑娘显然是有求于人,既然有所求就不至于伤命,只要满足她的条件就行了,大不了再去送一次血。她抬起手腕,摩挲着上面绑缚的红色发带,它掩盖着还未愈合的疤痕,疤痕落了痂,长出的粉色新肉总是不停发痒。
晚间,丽娆端了饭菜,送进了里屋。
薛珞练过真经,本躺在床上闭眼假寐,听到声音睁开眼来。她瞳孔虽黑,但里面雾茫茫的,像杂夹着冰山上难以融化的寒冰,缺少了往日常见的脉脉温情,既冷又硬让人见之悚然。
丽娆暗压下心中的忐忑,笑着把盛了饭菜的几案放置在她身边,一面为她添着饭,一面问道:“至柔,你一天没吃东西,不饿么?”
薛珞接过她递来的碗,反手却把它搁到几案上,并用指背轻轻推远了些,她语气淡淡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丽娆并不敢强劝她,只得把那饭菜端到一旁去了。她闷坐了一会儿,从行李中翻找出干净的衣服,拿到薛珞的面前,蹩脚的借口说得实在磕磕绊绊:“你练了功,应当出了些汗吧,换身衣裳会舒服些,我来帮你。”说着便去解她外衫的衣带。
衣带刚一散开,薛珞便快速伸出两指攫住她的手腕,往旁一扭,只听得咔嚓声响,手腕利落地脱了臼。
丽娆脸色发白,强忍住疼痛没有叫喊出来,她嘶嘶吸着冷气,用力握住伤住,努力想要把错位的骨头送回原位。
薛珞这时倒像是恢复了些许神志,她蹙着眉头拦腰抱住她,捧着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温声问道:“疼么?”
丽娆摇了摇头,咬牙苦笑道:“不疼。”
薛珞轻轻使了点巧劲,把她的手腕复位。她仰身倾靠在床柱上,用力闭了闭眼,眉间泛起隐忍的皱褶:“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心里躁得很,也许是练功不顺的缘故。”
丽娆双手探到她的颈项边,从上往下轻轻揉捏着她的臂膀,努力想让她放松下来。
薛珞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又开始在手腕上绑红发带?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个誓言。”
丽娆抬起手腕来,看着那耀眼的红色,眼神却有些飘忽。她的沉默让身前那人不安起来,她转过身,右手两指捏住丽娆手腕的脉门,一面感受着那细微的跳动,一面抚着那红色的丝绸:“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你变心了,还是你觉得该有更好的选择?”
丽娆嗫嚅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这就是个误会,若此时把伤处暴露出来,倒显得是在乞怜了,她本就不想她为此担心,何必多此一举,不如就含糊揭过算了。因此她只是拥住薛珞,哄劝道:“你这个坏姑娘,被下了毒,竟然还有心思在乎这些?”
“毒?”薛珞疑惑地抬起头来,清澹秀妍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挣扎:“阿娆,我每说一句话,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总想着要狠狠发泄出来,如果我说了不好的话,那并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丽娆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一路吻到耳际,轻声道:“让我看一看你的身上,若是真有咬痕,我得去找那个小姑娘算帐。”
薛珞眼里闪过寒光,脸上红晕散去,逐渐恢复了冷淡:“不用看了,我没有事,那个人我会亲自去找。”
“若没有事,为什么要去找她?”丽娆问道。
薛珞不答,手指拨开丽娆手腕的发带,那虽愈合但还未消散的疤痕便凸现在眼前。
丽娆有些心虚的想要躲开,薛珞却死死按住不放手,她低下头来,舌尖轻轻舔舐过去。丽娆轻呼一声,整个人瑟缩着软成了一滩水。
薛珞道:“你就喜欢什么事都瞒着我。”
丽娆红着脸转过头去,良久再开口时,已是理智占了上风:“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至柔,我现在更焦急的是你的身体,你不要躲了,就让我好好看一看,若是没有事,明日我们走得也安心些,若是有事,今天晚上就必得去找她们一趟,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带着这个毒过活,即便它对你身体无害。”
薛珞抵抗着腹内升腾起的怒火,仿似将要脱的不是衣服,而是她血淋淋的一层皮,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可是这怨不得她,耳边总是有个声音在喃喃不绝:她会伤害你,她会伤害你。
她知道,身前这个人永远也不可能会伤害她,可是那声音快把她头都弄炸了,也许离开这个人或是让这个人赶紧消失,她会好受一些罢。
“我说了,我没事。”薛珞不耐道,因为怒气而眼角微红。
丽娆只得低声哀求道:“至柔,我们已经是最亲密的爱人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防着我,就给我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就行了。”
薛珞捏紧指骨,轻轻放在腿上,手指的颤抖显示着她忍受的痛苦。
丽娆贴身拥住她,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指骨贴到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抚摸:“至柔,咱们可以坦诚相待的。”
薛珞实在压不住那腹间游动的怪异真气,她闷哼一声,埋头进丽娆的颈弯:“快点我的穴道。”
这是最不得已的办法了,虽然她已经笃定这姑娘被下了毒,但没有亲眼见到,心内总还报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她的一切异样都只是错觉。
丽娆抱着她,鼻尖微酸,这个姑娘即使失了神志,还是惦记着她的安危。她伸出手指,沿着对方的腰线游移,然后找准穴道快速点了上去。
薛珞手指松懈,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丽娆扶着她,把她放倒在床上。顺着她手上的肌肤一点一点检查起来,果不其然,在她左手肘处,发现了一处青紫,那里是她绑缚了长帛的地方,也许那毒蛛就藏在了这里。
丽娆用被子把她包裹好,咬了咬牙,嗤道:“至柔,你好好睡着,我这就去找她。”
天已黑,浓浓的黑雾笼罩在雨林的上方,抬头不见苍穹伸手不见五指,鸟鸣兽叫偶尔从黑暗深处传出来,带着空灵的回响。
丽娆举着火把进了林子。
走不出三里,她已经开始全身颤抖腿脚发软,她低估了这雨林的恐怖之处,此时倒宁愿马上看到那婆孙俩,至少她们是人,比这林中蛰伏的野兽要安全得多。
黑夜里,一切生灵的眼睛都发着光,黄澄澄,蓝幽幽的,它们顺着藤蔓树枝游荡来飘荡去,像是野地里滋生的鬼火。
丽娆望着四下里看不清去路和来路的林子,清了清嗓子,叫道:“瑾儿姑娘,你在么?”
声音随着那些鬼火散开,像溅落的火星传了很远。
“瑾儿姑娘。”丽娆又走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气馁,她靠在树上定了定神。
待她站起身要继续往前时。
一阵阴风过来,吹熄了她手中的火把。
丽娆尖叫一声,埋首扑倒在地,像鸵鸟一样,蜷缩起来。深信,只要看不见,危险就找不到自己。
“你不是找我么,怎么躺在地上?”
娇俏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戏谑,叮当的竹筒敲击声在深夜的树林里尤其瘆人。
丽娆缓缓抬起头来,四周却没有她的身影,她抖动着嗓音问道:“你在哪里?”
“在你头上。”
丽娆仰起头来,瑾儿双腿倒吊在树藤上,长发垂下来,在丽娆脸上移动。
丽娆吓到极致反倒噤了声,只是张大了嘴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你这样的胆子,还敢晚上出来找我。”瑾儿冷哼一声,跳下来站在她身旁,她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把自己小巧玲珑的身影投在树干上。
丽娆好半天才得已魂魄归位,她喉间还有后怕的痕迹,带着模糊的吞咽声:“瑾儿姑娘,请你把毒蛛的解药交给我。”
瑾儿小手指挽着发带,好似没有听到般,反问道:“你的师妹怎么没来,比起你我倒更想看到她一些。”
丽娆虽害怕,听到这话亦不免轻哼道:“这话倒好笑,你伤了她,还想她来看你?你若愿意把解药给得干脆些,我倒可以让她跟你交个朋友。”
“你可以?你凭什么作她的主。”瑾儿黑了脸,夜里也能看到她眉间聚集起的戾气。
“她是我的师妹,我当然可以做她的主。”丽娆心虽虚笑得却自大,专往她心窝子里动刀:“我师妹向来只听我的话。”
瑾儿道:“你想要解药,除非让她把我的金蚕蛊养成。”
丽娆点头道:“我这就是来帮你养金蚕的。”
瑾儿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你的血喂一百次,也没有她的血喂一次有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