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的。”坐进谌歲的车后座时,齐疆又问了一遍。
祝春知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闻言抬眸从后视镜中望了她一眼,回:“听琇琇说了。”
“哦。”
“待会儿我们把你送回去,别忘了喂嘎嘎。”
“那你们呢?”
“还有点事情要去办,晚上不用等我。”
齐疆看向窗外,道了声:“好。”
下了车后,目送着那辆招摇的车辆远去,齐疆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滞闷,堆积了一场欲坠不坠的阴云。
“小谌歲,小齐疆。”她的唇舌仔细咋摸细细品味这样的称呼,泄了气。
原来并不是独有。
夜晚时,齐疆又做了深梦,梦里齐裕斌冷凉的双手缠住她,她低头望,一张鲜血淋漓的脸贴向她,一会儿又变换成被水泡肿的灰白面孔,伸出利爪来扯住了她。
她如挣脱水鬼那样胡乱踹着,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齐琇连忙下床,按下床头灯后,趴着床沿唤醒她,喊:“姐,姐你醒醒。”温热的小手握住了她。
齐疆的黑河的水中被热温一渡,回过神来了。
醒来时发现齐琇的手已被自己握出了印记。
轻轻揉了揉齐琇的手,齐疆道歉:“对不起啊。”反而要让这个小孩来安慰自己。
她叹息,还不知道该如何向齐琇说齐裕斌已经死了这件事情。
明天再说吧,过过再说吧。
“姐,我和你一块儿睡。”齐琇褪去拖鞋,钻进被窝里。
齐疆撑着被角,“好。”
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一夜没听到车辆回来的声音,早上七点钟齐疆给祝春知拨电话的时候,那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问过琇琇如何,问过嘎嘎如何,就是没问齐疆如何。
“什么时候回来。”齐疆觉得自己好像闹了别扭的小孩子,巴巴地等候着。
“明天吧,最多后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
“照顾好家,照顾自己。”祝春知叮嘱一句。
就这一句,令齐疆立马一跃而起。
“好。”她理了理情绪,不敢让祝春知得知自己的心境。
晌午时,小院的天光好极了。趁齐琇在与树梢上一只小麻雀对话时,齐疆正了正色,将齐琇拉进怀里,“姐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齐裕斌死了。”
齐疆看见齐琇的那双大眼睛眨啊眨,嘴巴张了张,而后用童稚的声音问道:“他死了?”
齐疆点点头。
齐琇的呼吸忽然变得长长的,吐纳空气都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
“我知道了,姐。”齐琇认真点了下头,“是不是就是我们可以幸福了的意思。”
齐疆紧紧盯着她,重重点头,“是!”
祝春知终于还是在她说的日子截止前回来了。
那时齐裕斌的尸体已在太平间里躺了两天。
他堕水的地方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儿。一生不三不四,死时倒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倒是污染了这地方的水。令齐疆此后再回浮若镇,再遇后湖,都是想起泛着恶心的这一号人物。
事发地没有监控,但公园的出入口有户人家安了监控,调取来看,当晚确实只有齐裕斌一个人进入了后湖。
醉着酒,摇摇晃晃的样子。
其余证人也都说当晚齐裕斌一手拎着酒瓶子,在街上晃荡,从他旁边路过时能闻到很重的酒气。
对于齐裕斌右手被接上的断指,据齐裕斌那个名叫尹兰的姘头说:是他自己拿手指赌咒说不再去赌钱了砍了。
外界并没有什么仇家。
而齐疆那个时间段确实是在陈怡然的家里,家中的监控显示齐疆是待到凌晨五点才离开的。
谌歲和祝春知陪着齐疆走完讯问的流程时,尸检结果也出来了。
齐疆的两次下手虽然狠,但都不是致命伤。
从尸体表面判断,符合酒后溺亡的特征,属于溺水死亡。
对齐裕斌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综合检验的结论和调查情况,确认其为意外落水后溺水死亡,排除他杀。
后湖的周围设置了围栏和标识提示语,住建部门已尽到相关责任义务。
没有产生大的责任和纠纷就利落结了案。
警察厅外,齐疆觉到脊背被炽烈的太阳光直晒着,微微发烫。
她对谌歲弯着腰道谢。
面前这个看上去便自信大方雷厉风行的女人毫不在意般一摆手,“小事儿。”又侧着头对祝春知道,“那我就回去了啊,在赵总那边还扯着谎呢。”
“回吧,路上小心,开车慢点。”
“好。”谌歲摘下金框眼镜,取出布绸轻轻擦拭着镜片,“再见了。”
祝春知挥手:“再见。”
待谌歲的车开远后,祝春知见齐疆仍盯着那辆远去的车,指头伸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去吃饭。”
“哦,好。”齐疆回过神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祝春知定了一个小包厢,齐疆没什么胃口,面前摆的上汤时蔬只动了一筷头。
“不饿吗?”
“嗯。”
“怎么看着有点慌呢。”
齐疆神情无措,一只手搁在桌下摩挲着腿根。她好像给祝春知添了麻烦,她好像有点融不进祝春知的世界。
“脸上还疼吗?”
齐疆猛地抬起头,见对方依旧神色淡淡,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不疼。”
祝春知放下筷子,手指轻敲了两下玻璃杯壁,忽然抬眉问:“你当时是想杀他的是吗?”
她的眼眸和神色都温润,看起来慈悲极了,为齐疆而起的疑问和担忧,简直令齐疆心碎得要命。
齐疆别过头去,眼角的泪花不间断地涌出。
那天下午她回到浮若镇时,包里是藏了把尖刀的。她的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在昏暗的赌场里找到了齐裕斌,拉他出来时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的。
齐疆将他拖到一边,逮着旧伤又挥了几拳上去。
齐裕斌反抗时砸上了齐疆的脸,眼睛连着脸颊肿成一片。
他的眼里满是猥琐的促狭,狞笑着说:“怎么,还要为了那个女人杀了我?你们母女可真都是情种啊。”
齐疆将齐裕斌压制在地上,霎时举起刀,悬而将决之时,祝春知的电话打了进来,令她恍惚有种隔世之感。
用抹布堵住齐裕斌的嘴,接通电话后,那边是祝春知口齿温润的声音:“我把嘎嘎的牵引绳忘在宠物店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拿回来吧。”
齐疆动了下疼痛的脸,又看了看因打斗而脏污的衣物,说:“我明天拿回来吧,我今天晚上在陈怡然家睡,不用等我了。”
“明天?”祝春知确认道。
“明天。”齐疆承诺。
挂断电话后,齐疆松开了齐裕斌,缓缓平复着呼吸,说:“不要再来找我,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钱。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出现在我们周围,钱没有了,命两条。”
她现在有了活着的依恋,不敢再去轻易说死亡了。
齐裕斌的本意就是有一个取之无禁的钱款来源,“行,行。”他连声应着,又敲了齐疆五千元,消失在巷道尾。
这边祝春知见她没有回答,身体微向前倾着,又问了一遍:“是吗?”
“所以你是怕我做错事……”做错事了也能由你来收尾,才喊谌歲来的吗?
“没有,我家人想趁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做一个遗嘱公证,我就让谌歲找个律师来。不是专为了你,齐疆。”
话说得利落分明,也伤人极了。
断绝那分毫的痴心妄想。
那晚祝春知看见了齐疆的手背。
齐疆不会轻易跟人发生冲突,能把手打得红肿破皮,被打的那个人只有一个。
祝春知给尹兰打电话时,那边交代说齐裕斌之前的积蓄已在赌场消耗殆尽了,可这两天忽然得了一大笔钱,对她说自己以后都有了得钱的门路,只要紧紧抓住那个女人就行了。
“那个女人是谁?”
“他没细说,好像是什么大学的教授之类的吧。”
祝春知忽地抬头,眉心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下午齐疆又不见了踪影,给她打电话时,听见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惊颤,当晚还彻夜未归,祝春知直觉要出什么事,于是拨通了一个归属地为平京的号码。
“再吃一点吧,我去给琇琇打包,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呢。”祝春知起身,又缓又轻地抚了一下齐疆的发。
“是要给他办葬礼吗?”
“是。”祝春知的眼睛黑亮亮的,点头时嘴角仿佛还噙着笑意。不这样做怎么让那些流言蜚语被取代。
齐三儿虽名唤齐三儿,但一个姐姐出嫁到远方,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另一个哥哥早些年离家出走,多少年也没回来过。所以这一支算得上门庭冷落。
齐裕斌的葬礼上来的人不多,都是些沾点血缘关系的人,再加上一些邻里乡亲。齐疆的奶奶在世时和这些人常走动,谁家有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她便去帮衬着照料。
所以纵使齐裕斌人活得糊涂,死后还是到了一些人吊唁的。
可祝春知特意让人用花圈将整个灵堂撑得满满的,让齐疆装出悲伤的样子。
灵堂前,一陌生妇人大骂着“死得好”、“痛快痛快”、“大仇得报”、“坐牢时间太短阎王爷看不下去了收他坐牢”诸如此类的言论,拍手称快。
众人疑心:难不成是齐三儿之前坐牢那家的受害者?
停尸三天,言论也传了三天。
之后齐疆乘着中巴车去火葬场。
齐琇的年纪还太小,这一程她只跟着祝春知的车,不靠近前车。
洗手间内,祝春知正安静洗着手,听厕所隔间里有人窃窃议论,“唉,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
“你不知道,齐三儿自己做的孽太多了,好好的两任老婆都被他打跑,留下来两个小孩,可怜无依的。”
“是不是还有人说,齐三儿还对自家闺女做那样的事情……”
“那不能吧。看齐疆哭成那样,要是真做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还用那样大的排场送他。”
“也是,还有个女人来闹,估计齐三就是因为那家人的事儿进去的。”
“估计是了。”
“忙前忙后的那个是齐疆的姐姐吗?”
“看着像,兴许是他前妻的孩子吧。”
祝春知掏出纸巾来,一点点地捺尽了水渍,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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