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悬剑宗的弟子们还是进了庙宇。
云摇略作探查便了然,这个她当年闭关时都还不存在的悬剑宗,门下弟子修的皆是剑体——无论先天还是后天,自带肉身抵御,比炼体强悍的丁筱都更胜。
也难怪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命大到遇见云摇一行。
悬剑宗一行弟子进到山神庙里时,已是山中傍晚,天色渐暗。
阵符外的魇丝遮得漫山,却挡不住傍晚的落日。
天边的霞蔚就从那片白雾中烧透出来,将整座山披染,美得不似人间。
云摇站在庙门前,隔着结界光罩,望着山野间趁着夜色愈发肆虐的“雾气”。
“师叔,你不进来吗?”丁筱趴在门旁小心地问。
身后庙里,是几个乾门弟子悄然望着这边的不安眼神,像是怕一眨眼云摇就不见了。
“我加固阵法。”云摇顿了下,眼尾抬了抬,她懒洋洋从丁筱身后掠过几名弟子,“盯这么紧做什么,是有雏鸟情结吗?”
话声尾处,恰落到何凤鸣身上。
他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恼道:“我们只是担心师叔安危。”
“是担心我安危呢,还是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你走不出去呢?”对何凤鸣这样的,云摇惯不知“留情面”三字如何写。
不等何凤鸣辩驳,她转过身。
红衣少女对着山外不知什么方向轻嗤了声:“放心。虽然不太想管你死活,但既然我答应他把你们带进来了,自然是会一个不少地带出去。”
“……”
何凤鸣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庙门外,那道单薄又张扬的红衣身影就在结界前。被霞色烧透的漫山白雾如一场焚世的火,像是眨眼一瞬,就能把少女吞没殆尽。
悬剑宗的带队长老与何凤鸣是见过的,也很清楚这位乾门核心长老门下的得意弟子是个多么高傲不可一世的心性,如今乍见他如此对着一个年轻女弟子,表情都有些古怪了。
等到两边互通有无——信息上基本是乾门有、悬剑宗无——之后,悬剑宗长老忍不住问了。
“门外那位是?”
何凤鸣回神:“她是我们此行带队的…小师叔。”
“师叔?”对方愣了下,似乎要掰指头捋乾门内的代辈。
丁筱骄傲仰头:“这位可是我乾门小师叔祖门下亲传弟子、寒渊尊的同门师妹,云、幺、九!”
庙门外。
听得一字不落的云摇:“…………”
那荡气回肠的三个字往外一喊,她绘阵法的手指都抖了下,险些一笔歪出去。
后面的溢美之词更没法听,云摇干脆暂时封了听感。
等最后一笔阵法画完,云摇松了口气。
她起身,绕着地上那一大片乱七八糟像是鬼画符似的阵法转了三圈,站定。
“应该,没画错吧?”
记忆里原主当初就嫌阵法课枯燥无味,三天听课两天睡觉,后面又隔了几百年没用过,她还真有些不确定。
但没什么时间了。
云摇面色淡了淡,扬起下颌,望向结界外。
最后一丝艳丽的日光也已被白雾吞没,清冷的月华被遮得七七八八,漏入雾内,林中草木影绰,平生几分令人不安的凄冷诡谲。
云摇定下心神,转身,几步后踏入庙中。
此时已经过了乾门弟子的吹嘘环节,轮到悬剑宗那边诉苦了——
“……我悬剑宗十三峰按惯例各派了一名弟子,只是普通的入世历练,哪想到会卷进这样一场灾祸——哎呀,云师叔!快快请坐!”
悬剑宗的带队长老察觉云摇进来,立刻热切地起身,显然他从乾门弟子那儿已经听了不少她的吹嘘,这会态度放得很是低崇。
“不必。”
打断了对方的盛情邀请,云摇直言:“魇兽原本生在两界山的天寒渊下,那地严寒,终年少见天日——它本性便也喜寒,畏火,夜间最为强盛。”
“啊?”悬剑宗长老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那,今夜岂不是很危险?这阵法扛得住吗?”
悬剑宗虽为四大仙门之一,但面前这位不过算是摸着了精英长老的边,刚突破元婴、才到化神境的修为,面对这棘手状况,他早就不知所措了。
“扛不住,所以今夜待不得,”云摇侧身,让出庙门外的空地,“必须离开。”
众人此时才望见,庙门外,化不开的浓重夜色与诡异白雾的交织间,地上正亮着由一道道金色阵纹繁复叠压扭曲的阵法。
虽然这阵法的卖相极不佳,像是粗制滥造的算命骗子随手描的鬼画符,但即便尚未进入开启状态,阵法内蕴藏的灵力已经叫庙内修为高的弟子暗自心惊。
“这是——移山阵?”何凤鸣惊声。
云摇有些讶异地看过去。
她本以为何凤鸣纯粹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草包,最多是个修为高些的精英弟子,现在看,慕寒渊既然把他塞给她,还是有他的道理的——无论眼界见识,确实都比同门弟子高出一截。想来卢长安一脉,为了培养这个弟子没少费心思。
而他开口了,悬剑宗那边还是蒙着。
倒是乾门其余人恍然大悟,跟着一个比一个表情诡异面色复杂。
“移山阵……好像哪一届仙门大比在乾门举行时候,见掌门用过,可那不是门内核心长老才能接触的最高阶阵法?阵法图都是封在藏宝阁的顶层,普通长老都进不去的啊。”
“那小师叔才入门吧?她怎么会这个?”
“许是,寒渊尊教她的?”
“有可能……”
云摇听得差点没忍住反驳——
那一摞阵法图都是当年她亲手封存进藏书阁顶层的,怎么就成寒渊尊教她的了?
慕寒渊是他们的救世主吗?
但时间不多,她懒得废话。
被限制覆盖在百丈内的神识,已经能感受到山林中躁动的震荡,草木战栗,溪水流淌都变得沉钝如哀鸣——那是魇兽汇集的信号。
魇兽虽是异兽,但它凶残在魇丝除修为至高全力抵御外几乎无解,绝不致如此灵性。
背后确有人在操控这一切,她必须得立刻送他们离开。
“少废话。既然知道这是移山阵,那就该知道它是什么作用了?”云摇扫过那群弟子,“还不——”
“……我来吧。”
像是沉思许久后做出的艰难决定,何凤鸣几乎是咬禁了腮帮子,一步踏出来的。
云摇一顿,歪回头:“?”
不等她问,悬剑宗长老已经不解问了:“来什么?这阵法是做什么的?”
“移山阵能够将活物传到阵法所在的百里之内,传送距离取决于阵法灵力,”在悬剑宗长老弟子惊喜的眼神下,何凤鸣缓缓道,“只是阵法传送时,须得有人在阵外压阵,供给灵力。”
“——”
刚起的死里逃生的兴奋情绪顿时冻住了。
众人表情诡异地互相对视。
这山中入夜之可怖,自不必赘言,这么多人留在这儿都无法抵御,一个人留在这里势必十死无生。
何凤鸣神色莫名地转向云摇:“如此大的阵法,压阵时至少也要元婴境的修为,想来小师叔绘阵时就已经想好人选了——在场弟子,非我莫属。”
“……”
乾门弟子们的目光顿时罩了云摇满身。
大家神色都有些古怪,但又都不便说什么——毕竟这几日间,云摇和何凤鸣的那些龃龉斗嘴他们也没少见,像严若雨这般,这会儿庆幸自己修为不够、不会被追仇都来不及,自然也不敢替何凤鸣说话。
云摇听完,沉默两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好啊,既然你自荐,那你来好了。”
她看都未看何凤鸣:“其余人,入阵。”
“……”
何凤鸣攥紧了拳,某一刻慢慢松懈下来,从神色看,他竟好像有些释然似的。
丁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乾门弟子,临出庙门前,她顿了下,欲言又止。
“我最烦拿别人的命煽情的,”云摇靠着庙门,蹙眉,“要不你留下陪他?”
“……”
丁筱不敢说话,像是不解地看了眼云摇,还是在何凤鸣的催促下快步踏出庙门,进入阵中。
然后便是悬剑宗弟子。
悬剑宗长老正在对着云摇和何凤鸣千恩万谢,时不时拿眼神催促一下弟子们。
直到某刻——
“等等。”
云摇忽出声。
几乎被淹没在混沌夜色里,红衣少女从倚着的庙门前慢慢直了身,五指在空中虚握。
她眼神突然便从方才的慵懒里剥离,露出比月色更冷冽的锋芒来。
“长老方才说,你们此次历练,每峰各遣一名弟子?”
“是、是啊,”悬剑宗长老紧张道,“是阵法有人数限制吗?”
“宗内十三峰?”
“对,我宗十三剑峰,这是众仙盟皆知——”
“那已入阵了六名弟子,你身后,为何还会有八人身影?”
“——”
“?!”
众人悚然僵立。落入庙内的月色如鬼火,幽幽曳曳,烁晃不明。
夜风惯过破败庙宇。
凄冷月色下,山神庙的最角落里,一道始终背着月色藏起的身影转头。
借着阴晦月色,发间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没有五官。
“不愧是云摇的亲传弟子,这种生死关头了,你还有心思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庙中无数个角落响起的声音嘶哑,凄厉,桀笑,“那三百年前魔域断天渊下的血债,也由你替她还了,如何?”
话声未落。
月下影子化作一道晦暗血色,朝门旁的云摇电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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