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听到薛年的话,男明星笑容僵了一瞬。

    薛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出手阔绰,长相俊秀,是薛家的小少爷,平日里搞艺术画油画,在那方面确实有些嗜好,但也比那些肥头大耳满脑肥肠的投资商好太多了。

    他当初铆足了劲才搭线攀上的薛年,如今却得眼睁睁看着薛年另找他人,实在是心有不甘。

    休息椅上的薛年还在心痒难耐道:“你说他呆呆笨笨的,怎么看出来的?”

    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前几天来给蒲荣探班,在电梯里碰见穿着白色短袖的青年抬头望了他好几次。

    男明星蒲荣勉强挤出个笑,胡乱编出了一句:“片场的人都这样说,我也不太清楚。”

    薛年啧了一声,顿时露出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在随后的调情中,也显出了几分心不在焉,就连蒲荣往常身上喷的香水都开始觉得有些腻味。

    他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说自己公司还有事,叮嘱蒲荣记得牵线后,便早早离开。

    ————

    片场。

    “他最近吃饭都吃完了吗?”

    苏安坐在椅子上,拿着电话望了一眼安详晒着太阳的幽采,捂着听筒压低声音道:“不知道啊,裴老师,他吃饭的时候捧着饭盒去到很远的地方吃。”

    “回来饭盒倒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吃了吧。”

    电话那头的裴曜低声道:“下次你跟着他一起吃,看看是什么情况。”

    苏安愁眉苦脸小声道:“裴老师,我偷偷跟过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他拎着饭盒一口气走了两公里,停都没停,最后我怕赶不回去拍戏,我还是打车回来的。”

    裴曜:“……”

    他有些头疼。

    自从从黄胜的嘴里得知幽采挑食严重,裴曜仔细观察过幽采的饮食习惯,发现确实如此。

    同大多数爱吃奶茶火锅炸鸡的年轻人不同,幽采只喜欢喝水,除此之外,任何饮料都不会喝。

    对于其他饮料,幽采不仅不会喝,还相当抗拒。

    裴曜曾经给幽采泡过茶,比起其他饮料,茶水清淡许多,要容易接受一些。

    但幽采瞧见他泡茶,眉头蹙得紧紧的,抬头望着他,睁着眼睛像是觉得他很奇怪。

    裴曜劝幽采试一试除了矿泉水以外的饮料。

    当时的幽采使劲摇着脑袋,头皮发麻——天知道为什么裴曜要让他试一试泡过叶子尸体的水!

    那茶叶的尸体还在杯盏中漂浮,状似雀舌,绿中泛黄,尸体水呈现淡淡的青色。

    裴曜却不折不挠,耐心劝了他好久,一会说这个茶水的味道跟矿泉水差不多,还多了一些回甘,一会又说别怕,喝这个不会出什么事的,

    劝了一个多小时,在茶水冷透时,幽采终于看在自己好朋友的面子上松动了一二,犹犹豫豫地接过裴曜重新泡好的一小盏茶水。

    幽采盯着叶子的尸体水,简直是鼓足了勇气视死如归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咽下去,眼睛闭得紧紧的。

    片刻后,幽采紧紧闭着眼睛,大叫一声,摸着自己的喉咙,想吐出来,但是却死活吐不出来,只好悲伤地大喊着自己要中毒了,差点没把裴曜吓得半死。

    后来裴曜才知道幽采很不喜欢茶水的味道。

    至此以后,幽采便对他很警惕,从来不轻易尝试他带来的东西,总是说自己吃饱了,后面还学了聪明,知道去网上找菜谱念给裴曜听,一天三个菜,一连七天都不重复。

    幽采在这方面很像小孩,带着点笨拙的狡猾,天真地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自己找的菜谱早就被裴曜识破。

    谁大早上的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一看就是在网上找的报菜名。

    幽采知道裴曜是好意,就如黄胜所说,不吃人类的食物,短时间大概没什么人会注意,但是时间久了,总会有人起疑心。

    可幽采暂时还过不去心里的坎,觉得尝试人类的食物就像是人类尝试吃皮鞋一样奇怪。

    黄胜前几天还苦口婆心地跟他举例:“裴曜在人类社会适应得浑然天成,跟人类一模一样,人家不仅喝茶呢,人家还喝咖啡,你知道什么叫咖啡吗?”

    “就是把一种叫咖啡豆的植物磨成粉冲水,那种就叫咖啡,裴曜喝下去那叫一个眼都不眨。”

    幽采窝在沙发上,耳朵捂得紧紧的,心底对裴曜的勇猛倒吸一口凉气,但面上却装作没听见。

    最后黄胜也没了辙,只说若是想跟苏安一块去拍戏,每天中午都得领片场的盒饭,这样才不会惹人注目。

    幽采答应了。

    在片场,他每天都会一本正经跟那群人类排队领盒饭,拿到盒饭后,勤勤恳恳走个两三公里,将饭盒里的饭菜喂给小猫小狗,最后再拎着干干净净的盒饭给苏安交差。

    如今,幽采表面安详地晒着太阳,实际上偷偷地竖起了一只耳朵,听着打着电话的苏安悄声地给裴曜汇报情况。

    听到苏安跟裴曜说每天自己都会把饭盒吃得干干净净,幽采像是得逞的狡猾狐狸,很坏地偷偷翘起了嘴角,心满意足地晒着太阳。

    第二天,片场改了条规矩,投资方觉得片场人员太过鱼龙混杂,出入的人员都得说明理由才能放行。

    中午领着盒饭准备偷溜的幽采:“……”

    连续两天,他的盒饭都是满满当当,都不用裴曜打电话过去问,痛心疾首的苏安跟在校老师一样打电话跟家长告状:“裴老师!他一口饭都没吃!天天跟在道具组后面搂矿泉水喝。”

    大型霸王花在电话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跟裴曜说了些什么,挂断电话就语重心长地对着幽采说:“采啊,你要是不吃饭,你苏哥容易被骂耍大牌的。”

    苏安努了努嘴,胡乱指了指片场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压低声音道:“你苏哥现在人红是非多,好多人盯着你苏哥,你要是不吃饭,过几天我就上头条被骂耍大牌浪费食物。”

    “你忍心看到苏哥被骂吗?”

    幽采犹豫了一下,看着苏安大热天还穿着毛衣拍戏的辛苦模样,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答应苏安明天会把饭吃完。

    苏安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片场依旧是一片嘈杂热闹,人头攒动。

    后勤人员发着盒饭,轮到幽采时,只见眼前的青年一脸沉重地接过盒饭,神色凝重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幽采拿着盒饭,步伐沉重地朝着偏僻安静的地方走去,试图找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角落开始尝试人类的食物。

    结果走到一半,被人叫住名字。

    片场僻静处都是堆放的杂物,幽采扭头,看到一个穿着戗驳领西装的青年望着他,单手插兜,朝着笑着做了一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薛年,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之一。”

    说罢,薛年还暧昧地笑了笑,试图让眼前人知道自己的意图。

    幽采看了薛年一眼,沉重地回了一句你好,又继续步伐沉重地拎着盒饭走向角落。

    薛年有些愣,下意识上前走了两步,跟在幽采的身后。

    他前两天让小明星蒲荣帮他牵线联系这个小助理,但蒲荣迟迟不肯牵线,找了一堆借口,薛年等得不耐烦,自己挑了个时间主动出击。

    幽采察觉到背后跟着人,沉重地转身。

    薛年心想这小助理终于回过神,知道他的意思了。

    幽采望着眼前的人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想了想,忽然问眼前人要不要吃饭。

    薛年只当鱼儿上钩了,轻佻地暧昧一笑,意味深长道:“没吃呢。”

    一脸沉重的幽采立马精神起来,眼睛爆发出精光,将手中的盒饭递过去,腼腆道:“你要吃吗?”

    薛年:“?”

    半个小时后。

    片场角落。

    穿着戗驳领西装的薛年蹲在地上,捧着盒饭,被大米噎得胸口有些疼,使劲拍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一旁的幽采蹲在他身旁,鼓励道:“再吃几口,你光吃肉不吃菜也不行呀。”

    薛年实在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幽采有些遗憾,不过薛年虽然没有外头的小猫小狗能吃,但看着吃了一大半的饭盒,他觉得也能交差了。

    幽采接过薛年手中的盒饭,带着点期待地问了一句道:“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薛年心情有些复杂,上下打量着这小助理,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套路。

    他在S市那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的欲擒故纵。

    可眼前的青年蹲在地上,修长的双腿被修身的水磨牛仔裤包裹,实在是惹得薛年心头痒痒。

    他一想到这么修长的腿掰开搭在椅子上,立马生出几分燥热,用调情的语调暧昧道:“来,怎么不来。”

    甭管这小助理走的是什么路数,都先吃到嘴里再说。

    幽采得到回答,放心了,捧着吃得七七八八的饭盒去交差。

    第二日。

    幽采捧着盒饭,如同昨天一样,去找帮他解决午饭的小猫小狗薛年。

    薛年早早在那块等着,甚至最后还让幽采拿着盒饭去了片场最里面的休息室,说要找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吃才行。

    十分钟后。

    薛年一边扒着饭,一边推着一枚精致的腕表,对他暗示道:“六位数的表,喜欢吗?”

    幽采专心致志地盯着他吃饭,眼神都没落在腕表上,语重心长跟他说:“你专心吃饭啊,别说话。”

    薛年:“……”

    他咬牙,有点想摔筷子,扒了一大口饭咬牙切齿道:“不够贵?”

    幽采不说话。

    薛年从兜里掏了车钥匙,将车钥匙摔在桌上,一边摔还一边不忘扒饭:“七位数的车,够了没?”

    幽采叹了一口气,有些苦恼道:“你不要老是吃肉,不吃青菜啊。”

    半个小时后。

    看着幽采捧着盒饭离开的背影,薛年带着几分阴沉,只以为自己给的筹码不够多,才会砸不动这小助理。

    料想也是自己给出的筹码还不够吸引人,才会让这欲擒故纵的小助理拿乔。

    第三日。

    中午,薛年一边甩出钥匙一边掰开盒饭,还直勾勾盯着幽采:“这个够了吗?”

    城中的一套房子,他不信眼前人不还心动!

    但幽采依旧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语重心长地让他老实吃饭。

    薛年有点火,较上了劲道:“还不够?想要两套?”

    幽采摇了摇头。

    前几天常喂的小猫小狗也经常会叼着叶子围在他脚底打转,见他收下叶子才心满意足地低头在饭盒里吃饭。

    在他看来,薛年很有可能也是这样,为了感谢他特地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送给他。

    薛年咬牙道:“你跟我,不会亏待了你,看到蒲荣了吗?他可是我捧上去的,你要是跟我,你地位不会比蒲荣差。”

    幽采依旧不为所动,长长的睫毛都不带动一下。

    薛年只能在吃完饭后,递给幽采一张自己的名片,直勾勾盯着他道:“你要是哪天后悔了,就打上面这个电话。”

    幽采接过名片,发现抽不动,有些困惑地抬起头。

    薛年将名片捏得紧紧的,重复道:“你确定要等到以后?以后你再打,到那时候我不想接,那些车啊房啊,可就都没了。”

    他等着眼前青年犹豫一番后回心转意,谁知幽采的力气大得跟牛一样,用力一拽,硬生生将名片从薛年手里拽了出来,还将薛年拽了一个踉跄。

    薛年:“……”

    幽采对他露出个笑,像是有点高兴又腼腆道:“谢谢。”

    薛年是他交的第二个人类朋友,也是第一个主动递名片给他的人类朋友。

    幽采开始慢慢理解黄胜说过的话——习惯了人类的衣食住行,才是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

    他如今能和薛年交上朋友,也正是因为吃饭产生的交情。

    薛年看着眼前漂亮得几乎晃眼的青年对他露出的笑,心里的阴沉更重了几分,但没法子,什么东西都砸了下去,也才捞得着一个笑。

    这几天他一直试图约幽采出来吃饭,但却频频遭到拒绝。

    十多分钟后,幽采捧着盒饭离开。

    休息室安静下来,薛年带着几分烦躁划开烟盒,神情带着几分阴霾。

    家世优越加上皮囊俱佳,自视甚高的薛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年后还没出现过那么摔他脸面的人。

    他妈的!他都吃了三天盒饭了!天天吃到堵着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

    连手都没得摸一下!

    一想到片场盒饭油腻腻的味道,薛年胃里就翻江倒海,脸色更加阴霾。

    他低头,点了根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拨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眯着眼道:“是我,薛年。”

    “之前你们弄的药还有吗?”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薛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烟,眼皮都没掀起一下,冷笑道:“给我搞点,我要用。”

    一个没名没位的小助理,对着他拿乔那么久,来软的不行,就别他妈怪他来硬的!

    —————

    “小苏,你助理最近好像有点不太老实。”

    化妆室,电影的男二号蒲荣忽然偏头,对着一旁正在上妆的苏安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闭着眼睛的苏安一下就笑了:“荣哥,你认错了人了吧。”

    蒲荣有些漫不经心:“是吗?片场里不少人都说你助理这几天跟那个叫薛年的投资商走得很近,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安还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走了裴曜的关系,剧组里说得上话的人对他态度都很不错,片场的工作人员见风使舵,大多数对他态度也很好,从不再他面前嚼舌根。

    蒲荣上好了妆,临走前带着些意味深长道:“小苏,要注意身边的人啊,别等哪天爬到你头上去,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安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冷淡道:“多谢荣哥提点。”

    没过几分钟,上好妆的苏安就拉着幽采,瞪着眼睛道:“那死绿茶有没有欺负你?”

    幽采正在给他准备降温的东西,闻言愣了愣,显出了几分茫然。

    苏安稍稍松了口气:“你前两天不是说交了一个什么朋友吗?谁啊?别跟我说是蒲荣啊。”

    幽采摇摇头:“不是他。”

    苏安揉了他一把脑袋,呲着牙道:“那就好,等会跟我说说你那朋友,片场鱼龙混杂的,你朋友不是老说请你吃饭吗?你给我说说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对面人抱着什么心思来。

    苏安还想继续问下去,片场的工作人员就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示意他抓紧时间上场。

    苏安只能匆匆地上场。

    他今天的戏份全集中在白天,虽是配角,但戏份也很重,导演要求严苛,因为各种原因反反复复重新拍了很多条,一直到了下午才拍完。

    S市这几日雷雨不断,从片场外出来,才发现外头的雨从白天下到了晚上。

    晚上七点,剧组说投资商组了个饭局,苏安也在邀请中,带了公司安排的司机,跟着剧组的人一同前往赴约。

    晚上八点半,在酒店的幽采接到一个电话,听筒那头传来蒲荣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告诉他苏安在饭局中喝醉得走不动路,难受得厉害,司机将苏安送到了离饭局最近的圣鼎酒店,希望他能够前往圣鼎酒店照顾苏安。

    傍晚八点四十五分,雨势滂沱,天色灰暗。

    幽采坐上了蒲荣的保姆车。先前往酒店跑向保姆车时淋了些雨,衣领湿乎乎的黏在锁骨上,有些难受。

    车内空调开得很高,在车上,蒲荣微笑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幽采接过矿泉水,朝蒲荣道谢——他不会开车,下雨天打车又困难,还是蒲荣看在同一个剧组的份上主动提出将他带去圣鼎酒店。

    二十分钟后,抵达圣鼎酒店。

    幽采一路被蒲荣领进电梯。电梯里,他有些难受地拨开了一下湿漉漉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觉得舒服了许多。

    电梯平稳上升,最终停在了顶层。

    长廊的红棕色地毯隔绝大部分步履的声响,幽采跟在蒲荣身后走到长廊尽头,停在长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

    “这帮王八蛋就知道灌老子酒,还好老子溜得快……”

    酒店浴室宽敞明亮的洗漱镜前,苏安用冷水洗了把脸,嘀咕骂了一句,抽了几张纸,扶着洗漱台醒了一会酒。

    他琢磨着下次也得跟跟蒲荣一样,跟投资商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找个借口早早撤退,省得留在饭局上被灌酒。

    不过今日自己在饭局上装得起都起不来的酒醉模样,倒也骗过大多数人,溜得也算早。

    苏安摁了摁有些发沉的脑袋,缓了一下,脑子清醒了几分,忽然开始觉得今晚这个临时组的饭局有点古怪。

    主演还在片场拍戏,其中一个投资商零零散散拉个几个配角组局,饭局里咖位最大的就是蒲荣,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没坐满饭桌。

    苏安一边往大床走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蒲荣是走了某个投资商的路子进来,平时处事很有点装腔拿调,这次的饭局都是些配角,那个姓薛的投资商也没来,为何蒲荣会答应今晚的饭局?

    正当苏安想着出神,兜里的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裴曜的声音问他幽采有没有跟他在一起,他这边给幽采打电话打不通。

    苏安有些纳闷:“他没跟我在一块啊,估计是没看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过的声音有些沉闷,混杂着雨声和喇叭声,裴曜开着车,带着蓝牙耳机,在等红灯间隙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保温箱。

    他嗓音带着点笑意,低声道:“等你联系上他跟我说一声,我给他带了他喜欢的东西。”

    上回在六合宴,琳琅满目的菜品里,幽采独独对刺身拼盘里的晶莹剔透的一把冰雕小提琴表现出了喜爱,全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甚至主动尝试了两口刺身,以此来央求裴曜给他啃一口冰雕小提琴。

    冰雕菜品工艺复杂,由手工雕刻精心而成,需要冰雕师在冰库里穿着棉服一气呵成雕刻。S市目前本土冰雕师不多,裴曜费了些时间,托朋友找了点关系联系才得到想要的冰雕菜。

    九点二十三分,车窗外暴雨如柱,砸得远处的灯光闪烁成模糊光晕。

    十字路口,等红灯间隙,裴曜接到一通苏安的来电。

    电话里苏安的声线不稳,有些发颤道:“裴老师……幽采可能出事了。”

    ————

    二十分钟前,苏安下电梯到九楼去找幽采。

    他敲了好一会门,发现门内毫无动静,有些纳闷,但也只当是幽采在洗澡没听到,耐着性子又敲了一会,却依旧是迟迟没有声音。

    长廊里,有眼熟的助理瞧见他,愣了后笑道:“苏老师,找你助理?你助理不是去接你了吗?”

    苏安一怔:“他去接我?什么时候?”

    隔壁的助理笑道:“就在八点多那会啊,我在电梯碰见他,还问了一句大雨天怎么还出去,他说你喝醉了,蒲老师要他去酒店接你。”

    苏安刹那间酒全然醒了,电光火石间不对劲的地方骤然间想通了,想起了几天前幽采对他说的一句话:“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请我出去吃饭。”

    幽采很少在外面吃饭,除了跟裴曜,拒绝平常人的邀约再正常不过。

    但哪个正常人会平白无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一个人吃饭。

    苏安猛然转身,冲到电梯前上楼,正好碰上刚回来的蒲荣,带着两个助理,看见他,表情很诧异,似乎没想到酒醉的他这个点会出现在长廊。

    蒲荣很快收起眼里的诧异,露出微笑,刚打了声招呼,谁知眼前的人咬着牙大骂一声:“去你妈的”,就猛然给了他一拳,随后拽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助理送哪去了?”

    特地组了一场局,背着他联系幽采说他喝醉了,再找人将幽采送去某个酒店,操作的人还是在片场里时常跟他们说话的蒲荣,幽采怎么可能会起疑心!

    蒲荣的两个助理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两人使劲拉住苏安,苏安打过石膏的一只手吃痛地挣了几下,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厉声道:“是不是薛年?”

    蒲荣有些恼羞成怒,下意识摸了摸被打得青紫的颧骨,死死盯着他冷笑道:“是薛总又怎么样?他自己勾搭上的,又欲拒还迎装腔拿调……”

    苏安胸膛起伏了几下,冷笑着怒道:“去你妈的欲拒还迎!你知道三天两头往片场跑给他送东西的人是谁吗?”

    蒲荣冷笑着轻蔑道:“你说说看,是谁?”

    下一秒,听到苏安嘴里说出的名字,蒲荣愣了一下,瞳孔骤地一下放大了几分。

    —————

    酒店套房,纯手工编织浅灰色地毯落下一点烟灰,昏黄的灯光照得柔和,墙壁上挂着幅画,床头一束顶灯投下圆弧形光。

    落地窗旁,一把棕色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发青年,双手被银质的手铐在椅子上,脸庞洁白,黑色的真丝眼罩遮住眉目,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姣好的红润薄唇。

    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包裹着纤薄的身躯,黑色柔软的额发落在眼罩上,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露出的一截下颚洁白如雪,甚至生出几分不谙世事的青涩。

    薛年猛然吸了一口烟,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椅子上的青年。

    幽采眼前是一片黑,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冰凉手铐扣了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轻声道:“薛年,你好一些了吗?”

    半个小时前,他跟蒲荣来到圣鼎酒店,将他领到顶层的一间套房后,蒲荣便转身离开,让他进入套房。

    幽采走进套房,发现房间里并没有苏安,只有坐在椅子上抽烟的薛年。

    薛年扭头望着他,对着他笑,说他终于来了。

    幽采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薛年也只是耸了耸肩,对他慢慢笑着说:“你太难请了,可我又实在是想你,只好用点小手段。”

    他跟蒲荣设了个局,在前往圣鼎酒店路上,蒲荣在保姆车递过去的那瓶水也有问题,按照药效,如今也差不多发作了。

    薛年舔了舔唇,抬手指了指落地玻璃窗前挂着两个手铐的椅子,问幽采是自己坐上去,还是他亲自将他抱上去。

    幽采有些困惑:“你很想我?”

    薛年盯着他,笑着道:“是啊,我想得都快要疯了,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

    他以为对幽采必定要采用强制的手段,谁知道幽采望着他,下一秒,就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望着他,认真道:“你难受得去看医生。”

    在他看来,人类比花花草草要难养得多。

    很容易就会被养死。

    薛年笑得很暧昧,上前就给幽采扣上了手铐,带上了眼罩:“我等着你给我治。”

    幽采并没有太多跟人类相处的经验,只是坐在椅子上,觉得薛年招待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动了动手腕,银质手铐发出哗啦啦声响,幽采告诉自己得谨慎一点——不要把新朋友的家具弄坏。

    薛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亢奋,将猩红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头一次生出将要享用珍馐的战栗。他起身,单手扯着领带,走向浴室。

    —————

    晚上九点四十三分。

    大雨滂沱,空荡的高架桥只有一辆纯黑色轿车轰鸣疾驰,十二缸引擎咆哮压着限速那根线,蒙蒙雨雾被一盏直直照射雨幕的强光撕裂,宛如一柄悍然利刃劈开雨幕。

    穿着黑色夹克的青年没什么表情,停在红灯路口时,接起蓝牙电话声音却嘶哑得厉害:“查到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黎暨嗓音有些迟疑:“薛年,薛家的小儿子,经常在娱乐圈包养小明星,前些日子有跟人拿过药。”

    裴曜手指握着着方向盘,指骨近乎死白。

    黎暨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低声说了出来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说薛年有玩人的习惯。”

    “特别是新人,下药会下得特别猛,会特地录像。”

    裴曜五脏六腑几乎都灼烧得没了知觉,嘶哑的嗓音挤不出任何声音。

    九点五十四分,圣鼎酒店。

    蜿蜒紫电骤然撕裂夜幕,轰然一瞬,雷霆之势触目惊心。

    浑身湿透的青年双眸赤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跳动的电梯层数缓缓到达顶层,打开电梯门。

    片刻后,裴曜站在长廊尽头的1002套房前,用前台提前准备好的万能卡刷开门锁,抬脚猛然重重一踹,沉重的哑光黑漆门发出一声骇人巨响,门框颤动着嗡鸣。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雪白大床前架着的黑色摄像机。

    落地窗前,幽采双手被扣在身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黑色额发柔软地落在眼罩上,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白腻的锁骨。

    青年洁白的脸庞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已经烧得有些红,显出了几分青涩的艳。

    轰然一瞬,裴曜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名为理智彻底被燃断,连脸颊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颤动起来。

    套房里,洗完澡穿着浴巾的薛年听到轰然一声踹门,脸色阴沉,刚走出门时却被仰面重重一拳砸得近乎失去意识,口鼻霎时流满脸庞。

    薛年脑子嗡鸣阵阵,还没缓过来,被双眸赤红的来人单手拽着领子重重砸下拳头,砸得血肉模糊,几乎同暴怒的野兽一般要将人撕碎,令人毛骨悚然。

    几乎被打个半死的薛年抽搐了几下,缓过来后勉力睁眼,模糊地看到拽着他衣领的青年脸色惨白到骇人,眼珠子渗满血丝,赤红得如同吃人的恶鬼一般盯着他,一字一句嘶哑地问他:“给他下的什么药?”

    见薛年只双眼涣散不说话,戾气重到骇人的裴曜像是拖着死狗,一路将薛年拖到茶几,拽着他的头发将眼珠子对准尖锐的桌角,嘶哑道:“我再问一遍,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薛年胸膛里发出赫赫声,报了一个药名,裴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只觉得呼吸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片刻后,赤红着双眼的裴曜起身,将床头的摄像机砸了个稀巴烂。

    他找来钥匙,抖着手跪在地上给椅子上的幽采解开手铐。

    带着眼罩的青年似乎有些迟疑,小声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伸手摘下眼罩看发生了什么事。

    裴曜嘶哑说:“别看。”

    他手掌上全是血渍,甚至都不敢去碰幽采的手,只能低头用力地擦了几下砸得血肉模糊的指骨,确定没血渍后才去摸幽采的手腕。

    幽采生得白,皮肤也细腻,只是铐了一会便印出两道泛紫红痕。

    幽采带着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够感受到摸着他手腕的指尖在发抖,抖得厉害。

    跪在地上的青年将头埋在他膝盖上,抖着手,慢慢地摸着那圈微微泛紫的红痕。

    幽采有些迟疑,半晌后,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用细白而柔软的食指轻轻地勾住裴曜冰冷发着抖的指尖。

    十点二十三,暴雨依旧滂沱。

    纯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灯在雨雾中亮着。

    车里开着暖气,烘走了一些潮意,幽采坐在车后座,眼罩已经被摘下,看着额发湿漉的裴曜低头小心翼翼给他手腕上的伤上药。

    裴曜一句话都没说,但幽采觉得面前人沉默着似乎很难过,手从一开始抖到现在。

    幽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刚才一样,伸出食指圈住裴曜的手指,轻轻地勾了勾,像是植物相互依偎缠绕在一起一样。

    裴曜沉默地望着那眼前人细白柔软的食指,轻轻抚摸他指尖的时候,像是在摸着一朵花。

    半晌后,他嘶哑地低声道:“半个月前,我还答应了黄叔,好好照顾你。”

    “他说把你交给我,他放心。”

    裴曜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来一点,架在床前的摄像机会录下什么,被下了药的幽采又会变成什么样。

    裴曜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快崩溃。

    他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把介绍这个电影给苏安,为什么不能在几个小时前打电话问问幽采在哪,为什么要想着准备所谓的惊喜忍着不和幽采联系。

    为什么来得那么晚。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去到酒店,为什么要让幽采被捆在椅子上。

    为什么要让幽采遇到这种事情。

    幽采什么都不懂,每天都跟他说在片场遇到的人,每一个人在他的口中,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打光师很好,道具师父很好,场记很好,他每天都会说好多好多人,说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幽,有时还会塞几块饼干给他。

    就是在每一个人都很好的时候,让幽采遇到那种事情。

    裴曜紧绷的手指近乎痉挛,僵硬地开始抖得更厉害。

    幽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新交的朋友薛年不太好,裴曜说薛年给他下毒。

    不止是新交的朋友不太好,好像老朋友情况也不太好。

    裴曜手骨上都是砸出来的擦伤,刚才去药店买药,哪怕拿了把伞,还是淋了不少雨,如今额发湿透,沉默不语。

    幽采望着他,想了想,跪起来直起了身子,学着前两天片场上苏安演的角色,伸出双手,靠近了一些,有些笨拙地将很大只的裴曜抱住。

    裴曜胸膛很宽很厚,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抱起来暖暖的,有点像在晒太阳。

    幽采一边抱,一边学着片场里的角色,抬手轻轻摸了摸裴曜的头,很慢很温柔,像是在摸一朵刚抽芽的小花。

    第24章

    裴宅。

    十点五十四分,雨势渐渐变小,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稀疏沉闷声响。

    “基本没什么大碍,体内剩下的药效多喝些水,通过代谢排出去就可以了。”

    家庭医生弯腰收拾医疗箱,再抬头时望着站在一旁的裴曜,迟疑道:“您要不要看一下?”

    裴曜皱了皱眉,低声道:“你看他就行了,看我做什么。”

    家庭医生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披着羊绒毛毯,脸庞洁白,薄唇稍稍泛红,全身干干净净,捧着一杯热水,跟哪家温养在花室的矜贵小少爷一样。

    反观站在一旁的裴曜,浑身湿透,额发凝成几缕垂在桀骜眉弓处,衬衫上血迹斑斑,指骨上的伤碰了雨水,皮肉被泡得发白。耳骨蜿蜒到锁骨处泛着几片的红斑,在冷白皮的衬托下有些触目惊心。

    一个活蹦乱跳的坐在沙发上喝水,一个站着浑身是血,谁更严重一目了然。

    结果更严重的人那个抓着医生,再三让医生确认沙发上坐着的青年没事。

    送走医生后,裴曜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后知后觉才迟钝地意识到家庭医生为什么要给他开过敏药。

    他迟钝地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皮肤,感觉有些烫,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要比之前的过敏情况好一些。

    裴曜低头吃了两片药,只当是情绪过于激动诱发的皮肤过敏,放下水杯后,偏头望向沙发上的幽采。

    幽采似乎并没有被先前的事情影响,反而低头玩着手上的水晶玻璃杯——棱形的杯面能折射出不动角度的光芒。

    裴曜走过去,半蹲下来,轻声问道:“幽采,要去洗个澡吗?”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薛年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幽采抬起头,忽然道:“你打了他,你会坐牢吗?”

    裴曜一怔。

    幽采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不想你坐牢,鲤哥说对人类下手,要坐牢的。”

    他说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以跟律师说薛年给我下毒了吗?叫他们不要让你坐牢。”

    裴曜喉咙动了两下,随后才低声道:“没事,那是薛年应得的,没有人会抓我的。”

    幽采望着他,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如果你被抓了,我就把你带回去。”

    他自言自语道:“我把你带回去,把我最喜欢的盆给你,让他们找不到你。”

    等到一百年后,认识薛年的人都死光了,再把裴曜还回去。

    眼前人的语气透着一股纯粹的天真,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

    裴曜听得心软乎乎的一片,又热又涨,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垂眸望着幽采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幽采也低头,小心地碰了碰浅灰发色青年满是血色的指骨,又认真地说:“你下次不要打他了。”

    他一拳就能锤死薛年。

    给他来打。

    裴曜虽然壮得跟地里的庄稼一样,但是好像不是很厉害,跟人类打架还会受伤。

    裴曜将手收了起来,不太想让眼前人看到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口,觉得有些狰狞丑陋。

    他低声道:“好,不跟他打。”

    幽采:“下次我来打。”

    裴曜下意识失笑,看着手指细白,整个人清瘦又纤薄的幽采,没接过这句话。

    幽采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很厉害。

    裴曜只当是哄小孩,点了点头夸了几句,随后去给幽采找换洗的衣服,又领着幽采进了浴室,教幽采使用热水。

    浴室里,幽采扒拉了两下衣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用了。

    裴曜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忽然耳垂有些红,不是很敢看幽采,不大自然地小声道:“好像没有适合你尺码的新衣服了,我给你拿了我高中以前穿的衣服,可以吗?”

    幽采很乐于跟好朋友分享衣物:“当然可以。”

    他有点想邀请裴曜跟他一起洗澡,但是联想到上次裴曜说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太快了,幽采也只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邀请想法。

    裴曜出去了。

    浴室很大很豪华,幽采脱光衣服后,按照裴曜教他的方法打开沐浴器的开关。

    他学东西一向很快,从山里出来后短短两个月除了不太了解某些暗示隐晦的东西外外,从外表看已经同人类无疑。

    但从今天发生的事来看,他还不够完美地融入人类。

    内嵌式淋浴花洒喷淋下雾气腾腾的热水,浇在幽采身上,让正在沉思的幽采一个激灵,迅速躲到喷淋热水范围外,心有余悸地望着冒着雾气的热水。

    好热。

    为什么裴曜每天都在洗那么热的水。

    天天这样,叶子不会被烫蔫吗?

    幽采关掉热水,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觉得自己很像一颗快要熟的鸡蛋。

    他迟疑地思考片刻,觉得裴曜这样做是有裴曜的道理。

    如此完美融入人类世界的裴曜,泡得了茶,喝得了咖啡,洗热水大抵也是为了更像人类。

    幽采给自己做了五分钟的思想工作,最后毅然决然地拧开热水,洗了十分钟的热水澡。

    客厅沙发处,浅灰发色的青年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剥薄荷糖。

    听筒里传来裴汀的声音:“薛家给我打电话了。”

    裴曜往嘴里送了两颗薄荷糖,嗯了一声后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裴汀弹了弹烟灰,饶有兴趣道:“你把薛年打得半死,这事打算怎么办?”

    他从没见过裴曜情绪能失控成那样,薛家那边传过来的照片——大半张脸都血肉模糊,身上没一处好肉。

    裴曜嚼碎口中的薄荷糖片,清凉袭来,稍稍平息了些许情绪,但颊边的肌肉依旧时不时抽动两下。

    他仰头,靠在沙发沿,顶灯打下来,另一半本就锐利深刻的轮廓覆盖上阴影,带来阴骘的压迫感。

    裴曜一下一下嚼着薄荷糖片,慢慢道:“怎么办?”

    “那畜生玩残了多少人,没死算他命大。”

    教出这么一个仗势欺人的畜生东西,薛家也别想独善其身。

    挂断电话后,裴曜手肘撑着膝盖,低头,缓慢地从胸腔里压出一口气,试图将生起的暴戾情绪压下去。

    他撕开两颗薄荷糖,用力嚼碎。

    浴室那头的水声停下来,没过多久,洗完热水澡的幽采晕乎乎地踩着拖鞋往外走。

    他脸颊通红一片,穿着裴曜高中时期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宽松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着红,像是一颗已经接近成熟的番茄。

    晕乎乎的番茄坐在沙发上,冒着热气问裴曜要了一杯水。

    裴曜从幽采出浴室后就一直克制自己,拼命告诫自己要绅士,不要抬头四处张望,结果保持着绅士给幽采倒一杯水,再抬头看到幽采时被吓了一跳。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幽采,只见脸蛋红得跟苹果的幽采咕咚一声,将杯里的冷水喝了个精光。

    十分钟后。

    沙发上的幽采蔫吧地咬着温度计,浑身上下泛着红,脸颊到鼻尖都泛着水汽的红,看上去软乎乎地像是一块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黏糕。

    他紧紧闭着眼睛,含糊地叫着裴曜的名字,悲伤地说自己脑袋好像漏水了。

    裴曜慌慌张张地去摸他的脑袋,发现幽采热得冒出了汗。

    他打电话给家庭医生,问家庭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压低声音焦急道:“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了吗?”

    家庭医生询问了幽采的体温和反应,随后说这应该是喝了迷、情、药的正常反应,多喝水通过生理代谢排出来即可。

    先前家庭医生还纳闷——倘若真的像裴曜形容的那样喝下了大剂量迷、情、药,为何黑发青年会如此镇定地坐在沙发上,只有些微微发热和难受,连脸色都不曾红,

    如今这么看来,大抵应该是药效因人而异,产生比较缓慢。

    挂断电话的裴曜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愣愣地望着蔫吧靠在沙发上的幽采,觉得不像是药效发作的样子,更像是中暑。

    幽采将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晕乎乎地问道:“你每天都泡那么热的水吗?”

    裴曜说是。

    幽采吸了吸鼻子,晕乎乎地心想融入人类真难,裴曜也真是厉害,每天都要泡那么热的水。

    几分钟后,裴曜说要吹头发,不然湿着头发容易就感冒生病。

    他拿来一个吹风机,叫幽采坐起来,吹好头发再休息。

    幽采没见过吹风机,乖乖地坐了起来,仰着头说自己不会用。

    裴曜看着穿着自己高中衣服的幽采,鼻尖到脸庞泛着红,半仰着头,眼睛还有些湿润的水意,礼貌地请求他帮忙吹头发。

    裴曜脸红了一片,低头插上吹风机电源,选了一个不那么热的暖风,笨拙地开始给幽采吹头发。

    吹风声嗡鸣,微热的风带动气流,一下就拂去燥热,幽采迷上了这种感觉,喜欢扭头去正对吹风机。

    裴曜怕眼睛对着吹风机不好,下意识伸出手掌放在幽采的脑袋上,想将幽采的脑袋轻轻扭回去。

    幽采一时不察,偷偷扭头去吹风时,脸颊正好撞进碰在裴曜宽大的手掌里。

    他眨了眨眼,忽然伸出双手,乖乖贴住裴曜的手背。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他主动握着裴曜的手掌贴住自己的脸庞一样。

    裴曜心跳猛然漏跳了几拍,浑身僵硬看着像小猫一样贴着他的幽采。

    半晌后,幽采指了指吹风口,又指了指裴曜擦伤的指骨,示意吹风机的吹风口对着他受伤的地方会很难受。

    第25章

    当喜欢的人洗完澡,脸颊被热气熏红,穿着自己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宽松短裤,乖乖坐在沙发上吹头发,蓬松柔软的发丝逐渐从湿漉变得暖融融,最后还跟小猫一样,微微歪着脑袋,用脸颊贴着自己的手掌。

    这谁能扛得住。

    反正裴曜是扛不住。

    客厅沙发上,迅速地长出了另一颗番茄。

    几分钟后,一大一小番茄一齐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幽采:“???”

    他迷茫地望着裴曜的脸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蔓延出红晕,从脸颊逐渐蔓延到脖子。

    裴曜似乎已经习惯,只是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捂着脸,脑袋冒着热气,闷着声音跟他说抱歉。

    幽采不懂为什么要说抱歉。

    可能是没帮他吹干头发吧。

    幽采摸了摸自己还微微湿漉的发尾,体贴地说:“没关系。我现在知道怎么用吹风机,可以自己吹头发了。”

    裴曜一下就抬起了头,脱口道:“不用,我来——”

    谁知道下次能帮喜欢的人吹头发是什么时候。

    客厅再次响起嗡鸣的吹风机声。

    柔软蓬松的黑发在指尖穿梭,像是绸带一样光泽顺滑,在微暖的热风中氤氲出淡淡的草木香味,让人很恍惚间产生一种缱绻的错觉,仿佛他们是一对极其相爱的恋人,这只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晚上。

    裴曜知道这个念头是幻想,但依旧忍不住沉迷沦陷于美好的幻想里,以至于吹风机停下后,蓦然感到了一阵不可避免的失落。

    热气腾腾的幽采跟他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雨滴声。

    裴曜犹豫了一会,还是有些磕巴道:“你今晚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

    幽采有些失落,蔫吧地靠在沙发上:“不能住在你这里吗?”

    他双手抓了一下自己热腾腾的脑袋,失落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很好了。”

    对于植物而言,愿意分享阳光、水源乃至于土地,都是将对方看得很重要的证明。

    裴曜的家那么大,他只占很小一块就好了。

    裴曜面红耳赤地说可以,起身要给他去客卧铺床。

    幽采又活起来,稍稍探出一点脑袋,热气腾腾地道谢。

    客卧里,裴曜一股脑搬来了好几床柔软的被子,重新将床铺了一遍。

    一连铺了好几床,裴曜用手掌尝试在床上压了压,感觉到柔软得不断往下陷的感觉,才觉得勉强到达了自己理想中的状态。

    一个小时后。

    客卧,幽采窝在柔软的床上,蒸腾的热气稍稍退却了一点。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裴曜在客卧外来来回回不断走着的脚步声。

    幽采有些困惑,不太懂刚洗完澡的裴曜为何要绕着客卧的门走那么多个回合。

    半个小时后。

    当窝在床上的幽采专心数到了八十四圈时,踌躇不决绕了八十四圈的裴曜终于停了下来,站定在客卧门前,压低声音强装镇定小声道:“幽采,你睡了吗?”

    幽采说没睡。

    客卧外的裴曜一只手轻轻握成拳,放在唇边,镇定而小声道:“哦,好,晚安。”

    幽采有模有样学习道:“晚安——”

    裴曜站在门前,听着喜欢的人睡前跟自己亲口说晚安,傻笑了一下,然后迅速收起表情,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主卧里,他坐在床上,一边给自己包扎着指骨上的伤口,一边时不时低头出神,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地晃了晃头,继续包着伤口。

    几分钟后,裴曜向后仰倒在床上,举起手,遮住顶头的光,出神地盯着手掌,想着隔壁房间的青年。

    他出神地想着,这时候幽采关灯了吗?已经躺在床上了吗?会不会睡得不习惯?

    幽采一向板板正正,睡姿会不会是很乖地双手放在腹前?

    身上还穿着他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宽松短裤……

    要命。

    半躺在床上的裴曜闭上眼,举着的一只手盖住双眼,另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

    《重案》剧组迎来了一次洗牌。

    原先内定的某个投资商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撤资,消失得一干二净,与之同时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消失的还有男二蒲荣。

    小道消息纷传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彻底撤下,剧组重新找人饰演男二号。

    整个重案剧组普喜大奔。毕竟蒲荣因为有投资商撑腰,擅自删改了不少剧情,演技稀烂,台本都记不清。

    “切,打就打了,大不了把老子换掉,老子回家继承家业去。”

    第二天,苏安顶着泛青的嘴角,对着黄胜的追问不屑一顾,反而还骂骂咧咧道:“不是,黄胜,你侄子出这种事,你都不问问你侄子怎么样,反而问薛年和蒲荣怎么样。”

    他义愤填膺道:“黄胜,你真不是东西!”

    电话那头的黄胜:“……”

    他该担心的是幽采吗?

    他该担心是一拳就能被幽采锤死的薛年!

    别看幽采是朵油菜花,一副不起眼的乖巧样子,实际上整个山头都知道幽采这朵油菜花的大名。

    苏安骂骂咧咧个没完,黄胜好声好气地劝着。

    苏安:“妈的,不干了,叫幽采跟我卖房去。”

    黄胜:“……”

    这位祖宗是某个地产集团的小儿子,为圆梦跟家里闹掰进了娱乐圈,上回用酒瓶子砸了投资商的脑袋都没说出这种话。

    躺椅上打着电话的苏安憋了一肚子的火,想到蒲荣和薛年这会跟过街老鼠一样夹着尾巴四处躲藏才舒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幽采目不转睛地望着片场的章年。

    苏安:“……”

    重案剧组选择顶替蒲荣的男二号,好死不死就是章年。

    他跟章年是冤家路窄,因为剧组里的人,两人表面假惺惺地装作关系甚好,极力表现出一个团出来的团结和睦。

    结果幽采观察了几天,以为他跟章年真的关系变好了,昨天还从自己包里搂出一瓶矿泉水给章年喝。

    还是三十二块一瓶的矿泉水。

    要知道幽采对包里的矿泉水有着严苛的等级分类,一般三十二块的矿泉水只给裴曜喝。

    苏安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幽采会对成天像花蝴蝶一样在片场里飞来飞去的章年那么好奇。

    在他看来,章年成天穿得五颜六色,满身都是各种亮晶晶的装饰,喷着浓浓的香水,浮夸得要死,可偏偏幽采一见到章年,就走不动道。

    尤其是章年吊威亚在半空飞来飞去的时候,幽采几乎是扎根在地里一样,仰着脑袋看个没完。

    苏安叫了一声幽采的名字。

    幽采回过神,将视线从亮晶晶跟蝴蝶一样的章年身上收回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苏安。

    “年哥,苏安又叫人盯着我们……”

    不远处,章年坐在休息椅上,身旁的助理神色凝重,终于像是忍不住道:“我去跟他说说,别一天到晚盯着我们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僵硬的章年喝住,低声道:“去什么去!”

    章年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去!”

    捏核桃跟捏豆腐一样,咔嚓两下,脑袋都能被捏成渣渣。

    助理还有些不甘,急声道:“我知道,剧组里的人不都说他是裴老师的人吗?但也不能这样啊,一天到晚就盯着我们,这谁受得了!”

    “天天给年哥你送水……”

    说到这里,助理忽然顿住,磕磕巴巴道:“年哥,他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吗?”

    章年眼皮猛然一跳,抬头望着不远处给苏安低头拆坚果袋子的黑发青年。

    模样十分惹眼的青年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他,微微歪着头,黑而纯的眼珠里全然是专心。

    章年立马将脸扭过去,好一会才对助理不自然地轻斥道:“别在这胡说八道……”

    助理悻悻然点了点头,下一秒听到章年朝他不自然道:“给我拆一袋坚果。”

    助理连忙点头,埋头去找红色包装袋的坚果。

    其实不只是苏安察觉到幽采对章年十分关注,三天两头往片场酒店跑的裴曜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不对劲。

    以前幽采喜欢跟他坐在一块专心致志的听他说话。但忽然在某一天,幽采望着他,突然指着他的耳钉说:“章年也有一样的。”

    裴曜心中警铃骤然拉响。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耳钉,装作不在意地重复道:“章年?他是谁?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幽采摇头。

    他跟章年还不是朋友呢。

    裴曜哦了一声,好像没怎么在意。

    隔天,裴曜穿着连帽衫,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去探班,结果只站在片场两分钟,都不用剧组的人介绍,他就知道章年是谁。

    整个片场,哪怕是监视器都没有幽采盯得认真,脑袋一直随着片场内的黄色头发青年转,盯着青年时目不转睛。

    裴曜沉默。

    裴曜试图找到理由。

    他跟自己解释,说不定幽采盯着章年的原因是因为章年跟他撞了一样的耳钉,幽采甚至都跟他不是朋友。

    没什么好担心的。

    带着帽子和口罩的裴曜亦步亦趋地跟着幽采,准备给幽采一个惊喜。

    结果看到幽采低头从自己包里搂出了一瓶水,拿着一瓶水走向休息室。

    空旷的休息室只有章年一个人,正在卸妆,听到动静以为是自己的助理,扭头一看,发现是力大无穷的幽采。

    他跟前几天一样,跑过来给他送水。

    章年迟疑地接过递过来的矿泉水,说了一声谢谢。

    幽采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嗅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章年,忽然很单纯地夸奖道:“你好香啊。”

    刚走到休息室门口就听到这句话的裴曜:“……”

    第26章

    章年十八岁出道,出道几年下来,因为一张俊俏的脸外加两个小酒窝,在娱乐圈里受到过不少同性的骚扰。

    但好死不死,章年虽然长着一张笑起来眉眼弯弯还有两个小酒窝的俊秀模样,但活脱脱是个钢铁直男。

    铁直,死直,一星期坚持撸一次铁的那种直男。

    章年之所以跟苏安成天斗得死去活来,除了那些抢C位的陈芝麻烂谷子破事外,还有个原因是前几年在一个男团的时候公司强行让两人炒CP卖腐,制造话题热度。

    章年刚开始死活不愿意炒,摁着脑袋都不愿炒CP,经纪人只好作罢。没曾想公司没炒起来的CP,却被粉丝炒得热火朝天。

    他的官方身高比苏安要矮一点五厘米,在粉丝炒的CP中,他永远都是受。章年每次都怒气冲冲,很想冲上微博向全世界告知苏安脚下踩着二点五厘米的增高鞋垫。

    看着眼前的幽采盯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你好香”,一向铁直的章年却难得没生出点被骚扰的厌恶,只是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总恍惚地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眼前幽采的眼神不同于那些骚扰的人,反倒纯粹干净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澄澈得像是在很单纯地夸奖他。

    就好像小孩子在夸一件东西好看,用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亲近。

    幽采望着浑身僵硬的章年,微微歪了脑袋,伸出手在章年眼前晃了晃,将章年晃回了神。

    章年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声谢谢。

    幽采抿出个笑:“不用谢。”

    他带着点天真的夸奖:“你明天还吊威亚的吗?你吊威亚飞来飞去的样子好好看。”

    跟个只花蝴蝶一样。

    整天吊威亚快掉得想要吐的章年:“……”

    休息室门外传来几声叩击门板的声响,幽采扭头,穿着灰色连帽衫的青年拎着食盒,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外,黑色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黑色口罩上是一双凌厉眉眼,浅灰色的发尾零碎地落在帽衫外,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蓦然,那双凌厉的眉眼投向章年,还有些恍惚的章年莫名打了个寒颤,眼皮一跳,觉得门外带着黑色帽子和口罩的青年很有点雨夜屠夫的气质。

    就是那种大雨天穿着雨衣阴恻恻地拎着一把砍刀随时随地准备动手的屠夫气质。

    幽采显得有些高兴,朝他道:“我朋友来看给我送饭了,再见啦。”

    章年咽了口水,也说了一句再见。他看着力大无穷的幽采朝着拥有雨夜屠夫气质的青年走去。

    刚才还一副阴沉沉屠夫样的青年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拎着食盒有种冷峻的贤惠,看上去好像偏着头认真地听着身边人的说话。

    实际上余光一个劲地瞥着身后的章年。

    裴曜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幽采夸好香。

    歪着眼睛瞥了好一会,裴曜得出结论——没他高没他壮,鼻子没他的挺,腿没他长肩也没他宽,顶多就是脸上多了两个像是被人揍了两圈才有的酒窝。

    哦。

    还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比他香。

    套着灰色连帽衫的青年冷漠地收回眼神,冷漠地开始想明天香水得多喷两泵,最好从头到尾都熏一边才好。

    ————

    片场偏僻处的休息室。

    裴曜打开带有保温层的食盒,包装得严实的食盒冒着冷气,一层层叠得错落有致的刺身拼盘色泽莹润,叠成飞鸟展翅欲飞状,口中衔着一串装饰的紫藤花。另一层里粉白的瓷器里盛着几枚温热的手握寿司,瞧上去小巧精致。

    他看着幽采取了一块手握寿司,放进嘴里嚼,看上去已经能够勉强接受在外面吃东西。

    裴曜一边给他拧开矿泉水,一边装作无意道:“刚才是你的朋友吗?”

    幽采专心嚼着寿司,嗓音有些含糊道:“现在应该是了。”

    虽然他们没有加联系方式,但是他们每天见面都会打招呼,应该算是朋友了。

    裴曜拧着矿泉水的动作一顿,沉默地将开到一半的矿泉水瓶盖拧了回去,下一秒就把矿泉水放在一旁闷着不吭声。

    幽采压根就没发现他的那点情绪,反倒是闷着不说话的裴曜撑了两分钟,撑不住了。

    裴曜:“你跟他关系挺好。”

    幽采:“还好啦。”

    裴曜想起第一次在病房见面,幽采艳羡地望着他锻炼出来的手臂肌肉轮廓,还仰着脸羡慕地小声问他能不能摸一摸。

    裴曜:“他有锻炼出肌肉吗?”

    幽采老实道:“不知道。”

    谁会注意天天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花蝴蝶有没有锻炼出肌肉?

    裴曜却哦了一声,心想那幽采应该是没上手摸过新朋友的手。

    他又问了一些章年的事,大多是章年平时都在片场做什么,跟什么人来往,脾气好还是坏,问到最后就连幽采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倏地一下抬起脑袋。

    他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警惕道:“你怎么问章年那么多?”

    裴曜:“我没问,只问了两句。”

    幽采:“你问了好多句。”

    裴曜低头将手上的矿泉水瓶的盖子拧紧,用一种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酸的语气:“哦,那可能他比较吸引人吧。”

    幽采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果然,裴曜和他一样,对穿得亮晶晶身上还飘着玫瑰花香的章年很感兴趣。

    但是裴曜好像被章年吸引得特别深。

    幽采有点紧张:“你很喜欢他吗?你可不能喜欢他。”

    他们可跟章年不一样,章年虽然很像只翅膀亮晶晶的蝴蝶,但再像也改变不了章年是人类的事实。

    物种都不一样,裴曜可不能太过于喜欢章年。

    哪怕裴曜喜欢混上长满刺的仙人掌都好过喜欢上身为人类的章年。

    裴曜下意识薄唇抿得紧紧的:“我没喜欢他。”

    幽采松了一口气,含糊地嘀咕两句那就好。

    裴曜偏头,盯着幽采好一会,忽然伸手,像是抓包一样捏住面前人的脸颊,稍稍用了点力,将眼前人的嘴捏得像是只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张嘴——”

    幽采只能被捏得嘴巴鼓起,无辜地眨了眨眼,露出里面压根没嚼的寿司。

    白色的米饭在他嘴里滚来滚去团成了一个球,一口都没嚼,刚才全在装模作样地假吃。

    裴曜:“……”

    不远处的苏安吃完午饭,举着小风扇溜溜达达走过来,结果刚走过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冷着脸的裴曜没好气说了一句:“都是你们惯出来的——”

    苏安:“???”

    裴曜立马先发制人,谴责道:“平时在片场他说不吃就不吃,说两句好听的就敷衍过去,都是你跟狂哥惯得都没边了。”

    苏安:“……”

    到底是谁在惯???

    到底是谁隔三差五就拎着外卖食盒跑来片场???

    苏安默默地转头,看到刚结束假吃的幽采安详地坐着晒太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听到裴曜让他再多吃两片刺身,幽采立马睁开眼睛,一本正经道:“我要跟苏哥对台词。”

    裴曜:“对什么台词,有什么好对的,他下场戏不是被一群人追着打吗?”

    幽采不赞同地望着他,谴责道:“打戏就不能对了吗?张导说每一场戏都很重要的。”

    裴曜:“……”

    苏安:“……”

    幽采塞了一瓶矿泉水给裴曜,表达对裴曜送饭的感谢,然后摆摆手,示意裴曜可以拎着那一盒鱼类残骸走了。

    拎着一盒鱼类残骸的裴曜往片场外走,碰到卸完妆的章年,两人一齐杵在电梯门前等电梯。

    章年莫名觉得脖子背后有点发凉,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片刻后,他鼓起勇气,转头对带着帽子和口罩的青年迟疑道:“裴老师,是您吗?”

    拎着食盒的裴曜嗯了一声,不吭声,片刻后才忽然道:“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章年有些紧张地站直,转头道:“没事,您问。”

    裴曜看了一眼,确定四周没人,才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现在用的是哪款香水?方便透露一下吗?”

    章年愣了一下,随即才尴尬道:“裴老师,不好意思,我最近在片场都没喷香水。”

    裴曜沉默。

    真是……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幽采鼻子都快跟小狗一样动来动去了,结果面前人跟他说自己没喷香水?

    裴曜走进电梯,平静道:“哦,没事,只是我有个朋友风格跟你很像,最近打算送他生日礼物,所以冒昧问了一句。”

    章年松了一口气,怪不得身旁的人从一开始就用余光瞥着自己,原来事出有因。他立马跟裴曜推荐自己以前用的几个香水牌子,详细得不行。

    裴曜拎着食盒的食指却一直无意识地不断点着木质手柄,在电梯缓缓降落下降时,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章年虽然没在片场喷香水,但每天回到酒店都会点清淡的玫瑰香薰入睡。

    他将香薰的牌子问到手,终于露出了个文质彬彬的笑容,看起来比平常温和的不少。

    第二天,熏了一个晚上的裴曜施施然拎着食盒出现在片场,目标锁定在角落晒着太阳的黑发青年。

    他走过去,装作无意地俯下身打开食盒,晒着太阳的幽采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愣愣地望着裴曜。

    裴曜装作不懂怎么回事,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了?”

    幽采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问他:“你今天路过玫瑰花田了吗?”

    裴曜装傻:“什么玫瑰花?没有路过啊。”

    幽采鼻尖里萦绕着浓郁馥郁的玫瑰花香,沉思了一会,了悟道:“哦,我懂了,你今天碰见的玫瑰花发情了,它在对你求偶。”

    第27章

    求偶?

    谁跟谁?

    裴曜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才会听到幽采跟他说玫瑰花对他求偶。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张了张嘴带着点羞耻缓缓道:“幽采,求偶不是这样用的。”

    “求偶是指动植物之间寻找配偶的行为,对人不能这样说。”

    幽采疑惑地望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好乱七八糟的解释。

    裴曜到底跟人类学了什么,一口一个动植物。

    幽采两道眉头皱成一个小八字,沉思了一会,还是选择严肃纠正道:“我没说错,它就是在跟你求偶。”

    “它好喜欢你的。”

    裴曜身上玫瑰花的香味浓郁到快要溢出来,那朵玫瑰花一定是十分痴迷裴曜,求偶的意味浓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点着玫瑰香薰硬生生熏了一整晚的裴曜:“……”

    他有些头疼:“苏安给你推荐了什么电视剧?动物世界?”

    因为幽采刚从大山里出来,独自生活太久,对外界一些事务不太了解。为了再次发生薛年事件,黄胜让苏安有事没事就在平板上下载一些电影电视剧给幽采看,加快幽采对外界的了解。

    幽采提起这个,一下就精神起来:“没有动物世界,我昨天看的是回家的诱惑。”

    他带着点认真道:“艾莉真坏。”

    “不仅穿品如的睡衣,还偷偷喷品如的香水。”

    幽采很有点正义使者的模样严肃批判道:“洪世贤还被喷了香水的艾莉勾引到了,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裴曜:“……”

    他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盖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有点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半个小时后。

    片场外。

    马路牙子边,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青年抑郁地蹲着,打电话给裴汀。

    他阴郁地问裴汀高二那年喜欢上前桌,每天上学出门前都偷偷喷了香水增加自身魅力吸引到前桌并与前桌产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办公室里的裴汀:“……”

    他缓缓道:“你觉得如果是假的我有必要拿出来说吗?”

    裴曜抑郁地道:“那我为什么不行?”

    都是一家人,怎么裴汀用这招行得通,他用这招就行不通。

    椅子上的裴汀丢下钢笔,靠在椅背上,嗤笑了一声:“你那脾气,又冷又臭,成天跟人来硬的,行得通才有鬼。”

    “你追人得软硬都得来,他不吃硬的那套总吃软的那套吧。”

    裴曜:“胡说八道。”

    “什么不吃硬的吃软的,他连饭都不吃。”

    裴汀:“……包送没?表送没?实在不行买两套房子把人哄开心了再说。”

    裴曜继续阴郁:“上个给他送包和表的已经在局子里了。”

    还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裴汀撑着额角:“所以你想问什么?”

    裴曜沉默半晌,抑郁道:“我觉得我对他没有吸引力。”

    一丁点吸引力都没有。

    哪怕他在旁人口中是个炙手可热极具天赋与灵气的歌手,是舞台上当之无愧的焦点,长相无可挑剔,但在幽采面前,这一切好像都褪去了光环。

    幽采时常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不管多么有光环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变得跟一株小花小草一样,平凡而普通。

    裴曜觉得自己顶多是一朵跟幽采熟悉一点的小花,偶尔会因为这朵小花盛开而停驻片刻,但再多的就没了。

    幽采会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会邀请他一起去晒太阳,也会每天都跟他一起聊天,但再多的也没有了。

    幽采不会像他一样一见面就心跳加速,手足无措,感觉心头发热,大脑都晕乎乎的。

    虽然裴曜很不想承认,但依旧不得不接受自己对幽采没有吸引力这个事实。

    对于裴曜说的话,电话那头的裴汀试图安慰道:“也不一定,说不定他有好感只不过没表露出来而已。”

    “他有没有说过跟你相处起来是什么感觉?”

    裴曜想了一下,迟疑道:“他说跟我相处起来很舒服,像是在晒太阳一样。”

    裴汀:“……”

    得了,没辙了。

    这潜台词不跟你是个好人,跟你做朋友很舒服一个道理嘛。

    正常人谁会说跟人相处起来像晒太阳一样,可不就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看似委婉的话吗?

    兴许是听到听筒另一头久久沉默,裴曜也猜出了点意思,心情更加颓废抑郁道:“好了,不说了,挂了。”

    裴汀哦了一声,以为他要去健身或者去上课,结果下一句就听到裴曜说:“我要给他去买晚饭了。”

    裴汀:“……”

    裴曜:“他好挑食的,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上次带去的食盒动都没动,全分给剧组的人了。”

    “不过最近好了一些,勉强能在外面吃一点东西了。对了,你上次说城北有家味道不错的私房菜,地址发给我。”

    裴汀:“……”

    真没救了。

    他报了私房菜的地址,看了一眼腕表:“现在不是才中午吗?你那么早就给他买晚饭?”

    裴曜:“他那个片场离在郊区,离市中心远。我顺便再去几家甜品店排队给他买点甜点。”

    去早点总没错。

    裴汀神色复杂:“你没救了。”

    裴曜有些不乐意,不高兴道:“你懂什么。”

    “爸说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抓住一个人的胃,再说了他叔叔都把他托付给我了。”

    “你懂什么叫托付吗?”

    裴汀不懂什么叫托付,他只懂电话那头的人很像被脏东西上了身,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懂。”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行了吧。”

    裴曜一下就不生气了,咳了咳有点不好意思道:“哦,这个还没那么快,你以后再祝。”

    裴汀沉默片刻,“啪”地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

    “你跟裴老师什么情况?”

    片场,苏安坐在摇椅上,叉着西瓜,压低声音心痒痒问道:“老实说嗷,裴老师三天两头跑过来送饭,比张导的妻子送得还勤。”

    “你们真没点什么?”

    幽采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吊着威亚飞来飞去的章年,好像没听到苏安说的话。

    苏安啧了一声,也扭头望吊着威亚的章年道:“有什么好看的,长得还没裴老师好看。”

    幽采像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扭头点了点头道:“裴曜好看的。”

    苏安:“好看?好看你都不吃裴老师送的饭。”

    幽采皱了皱鼻子,小声道:“我没有不吃。”

    苏安偷偷问:“你跟裴老师到哪步了?”

    幽采想了一下,很有些骄傲道:“我们已经好到了能一起用一个浴缸的地步。”

    苏安:“……”

    他啃着西瓜,唏嘘地道:“得了,小手没牵,小嘴没亲,两兄弟一起泡浴缸,活脱脱社会主义兄弟情。”

    两人都不急,一个每天跟田螺姑娘一样勤勤恳恳送饭,一个每天到处搂矿泉水给对方喝,只有他这个边上看着的急得要死。

    两人都面对面坐在一块了,眼神有时都对上了,一个脸红到爆炸,另一个也只会递矿泉水。

    递水的时候,两人的指尖都碰在一块了,脸红到爆炸的那个人还能立马收手,绝不往下再碰。

    隔壁的张导老婆送饭,两人甜甜蜜蜜挨在一块,你一块肉我一口汤,相互喂着吃饭。到了幽采这里,就是幼稚园午餐管饭,按时按点送来,两人坐在一块,就是最出名的狗仔来拍,都拍不出丝毫暧昧火花。

    苏安啃着西瓜,含糊道:“你对裴老师有没有感觉啊……”

    话还没说完,幽采又扭头去看吊着威亚的章年。

    苏安:“哇,你别说你喜欢章年那一款的……”

    幽采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正在吊威亚拍戏的章年走去。

    苏安稍稍直起了腰,纳闷道:“诶,我还没说完话呢——”

    忽然,片场内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只见吊着威亚的章年在半空中的绳索突然剧烈晃动了几下,紧接着骤然朝着堆砌着一堆车间机床道具猛然坠落。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场内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只能一脸惊恐地望着剧烈晃动后的章年极速坠落向沉重的机床道具。

    “嘭”地一声巨响,激荡起无数细小尘埃,一道身影极速掠过,硬生生拽住威亚绳索将坠落的章年接住紧接着两人双双滚落在机床旁。

    “草——”

    苏安傻眼了,刚喂到嘴里的西瓜啪地一下就掉了下来,看到巨响过后,一个黑发脑袋冒了出来,像是拎着小鸡仔一样,力大无穷将脸色惨白的章年拎着出来,然后晃了晃脑袋,走过来困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有没有感觉?”

    苏安一个激灵,连忙惊魂未定地摸着幽采的脑袋和胳膊,检查着伤口,结果发现幽采想了一下,立马龇了一下嘴,迟钝地表现出一副好痛的样子。

    苏安脑袋都快气冒烟了:“装,你再装,把牙给我收回去——”

    “我又不是裴老师,眼又不瞎!”

    他算是发现了,每次一掰甘蔗或者是磕到伤口,只要有人在,幽采总会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人一走,立马就会收起表情,恢复原本沉静的模样。

    也只有裴曜会信。

    幽采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牙收了回去,老老实实站着给苏安检查一通。

    除了衣服脏了一些,脸上被划出了两条印子外,没什么大碍。

    片场的人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围着脸色惨白的章年,还有几个人一路小跑过来找幽采,问有没有什么大碍。

    这件事把片场的人都吓得不清,张导火冒三丈,立即勒令停工,让道具师再次重新检查。

    章年除了膝盖上有些磕碰,身上也没有大碍。当他惨白着脸缓过来后,再次看到不远处的机床,仍旧被吓得一声冷汗。

    他一拐一瘸地走到幽采面前,心有余悸地跟幽采郑重道谢,并且郑重承诺哪怕幽采以后进了娱乐圈,哪怕要跟他炒CP,他都会尽心尽力地炒得火热。

    苏安:“???”

    这矮子在说些什么?

    他满脸黑线,刚想说发什么颠,要炒也轮不到你个矮子炒,结果就惊悚看到幽采盯着章年,沉思了片刻,然后朝章年招了招手,示意章年到角落,他有话要说。

    一瘸一拐的章年颤颤巍巍,视死如归地跟着幽采走到一旁。

    谁知道脸上贴着创口贴的幽采只是偏头对他认真道:“等晚上我朋友来了,你能跟他说两句话吗?”

    “我们都很喜欢你。”

    章年两眼一黑,颤颤巍巍道:“不是,幽采,我的意思是我只配合你炒CP,没有要以身相许搞三人行的意思。”

    幽采有些奇怪,沉思了一下道:“我知道的,我以前是有些爱吓唬你玩的坏习惯。”

    “但是他很好的,不会像我一样爱吓唬你来玩的。”

    解释了半天,章年终于理解了幽采口中的意思——两人只是单纯地对他好奇而已。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朋友,是裴老师吗?”

    幽采认真道:“是他,他上次可能是不好意思,所以没跟你说话。”

    这次他把章年给抓来阿不,带过来给裴曜看,裴曜应该心情会好上一些。

    两个小时后。

    裴曜拎着食盒,等着远处工作的幽采收工过来吃饭,屁股还没坐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就东张西望地朝他走来,然后紧张地停在他面前,磕磕巴巴道:“裴、裴老师好。”

    裴曜皱眉,抬头看到章年像是鼓起毕生勇气,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刚坐下来的章年屁股还没坐热,就感觉到眼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裴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好像又恢复了那天雨夜屠夫的阴沉气质。

    章年:“……”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道:“裴老师,幽采让我过来跟您说说话。”

    裴曜捏着食盒,脸色更加阴沉了,缓缓开口道:“他叫你过来的?”

    章年点头,局促道:“对。”

    气氛是死一样的寂静。两人谁都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前方。

    幽采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面如土灰的章年站在一旁,另一旁的裴曜面无表情盯着他。

    见幽采来了,痛苦的章年立马找了个理由火速逃走。

    幽采有点疑惑,扭头看着裴曜:“你不跟他玩吗?”

    裴曜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你天天都在片场跟他玩?”

    幽采挠了挠脸:“没有的,他好像有点怕我,可能是以前被我吓到了。”

    “他今天好像不怕了,跑过来跟我说话。”

    说到这里,幽采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没跟他说,我把他留给你,让他跟你说话。”

    “你总是一个人在片场等我,好多人都在对你指指点点。”

    “我让他来陪你说话,这样你就不像以前的我,总被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第28章

    片场有不少人已经隐约猜出时常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青年是谁。

    圈子里八卦流传得空气还快,即使没人敢当面谈论,但依旧有不少人会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回头偷偷去看片场远处等着人的裴曜,再压低声音小声跟身边小声议论。

    幽采在某些方面很迟钝,但在某些方面有着堪比动物的敏锐,因此经常能听到很多人对孤身一人坐在远处的裴曜小声议论。

    所以他把章年留给裴曜,让章年跟裴曜说话,这样裴曜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裴曜沉默,先是心都软成了一片,随后低声道:“你以前……经常被人说是孤零零的一人吗?”

    幽采偏头,纯而黑的眸子里印出他的身影,点了点头。

    他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低头玩着矿泉水瓶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呀。”

    裴曜心脏忽然像是被大掌抓皱,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大掌松开手时带来酸楚的难受。

    他家境优越,父母恩爱,家庭和谐,从小到大身边从来都不缺朋友陪伴,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十分富裕。

    因此他无法想象幽采口中的一直都是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年幼的幽采也会是一个人吗?

    上学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漫长又遥远的山路里吗?

    裴曜唇动了动,嗓音却有几分艰涩,始终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脏某一块钝钝地发疼,像是被生了锈的刀子来回磋磨,胸腔里像是有一股气堵着。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平日在吃饭时时常会劝着幽采多吃几口的裴曜今天没了声,坐在座位上长久地沉默。

    因为幽采后面对他说:“不过我现在认识了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幽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带着点欢快和雀跃,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以后也没人说我总是一个人了。”

    裴曜开始觉得自己卑鄙又恶劣。

    他打着跟幽采做朋友的旗号,接近幽采,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粹,而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幽采接受他的接近再正常不过。

    幽采以为的朋友,对他抱着并不单纯的心思。

    他坦诚率真,会担心前来探望的朋友在片场孤独,特地委托了其他人来同朋友说话,把他这个朋友看得很重要很重要。

    裴曜被钝刀子磨得发疼的心又跟着抽动了几下。

    他偏头,看着正在慢慢吃着可露丽甜点的幽采。

    精致食盒里的可露丽是经典香草朗姆味,小巧可爱,呈现枣红色泽,朗姆香味很浓。外层烤得薄薄一层,脆脆焦焦,内里柔软,一口咬下去口感很奇妙。

    这家甜品的店主是蓝带烘焙师,每天慕名排队的人很多,甜点味道确实很好,就连一向不喜欢在外吃东西的幽采都难得多吃了两口。

    裴曜长睫微微颤动了记下,内心有个声音冒出来,悄悄蛊惑着说就这样吧——就这样以朋友的身份在幽采身边,他不会懂那些弯弯绕绕。

    就好像现在正在吃着甜品的幽采不会知道系着白色丝带包装的这款甜点是他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的。

    幽采只知道今天带来的东西味道不错。

    幽采不会有任何的负担,同时也正因为不会有任何负担,所以他能够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幽采身边。

    可裴曜还是觉得对幽采不公平。

    他缓慢地从胸腔里压出一口气,长久地安静凝视着幽采。

    倘若幽采有很多朋友,并不缺他这么一个朋友,那么他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幽采身边无可厚非。

    幽采不会对他产生任何依赖,也不会对他毫不设防。

    可如今幽采对他毫不设防,并且固执地认为有了他自己就不再是一个人,把他看得很重要。

    他心思不纯,却抢占了先机。

    幽采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努力营造出一副吃得很撑的样子。

    实际上食盒也就少了三瓜两枣,跟猫食一样。

    幽采却精神抖擞,以为裴曜没劝他多吃两口是因为他吃撑的伪装得很好。

    结果一扭头,看到裴曜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一句:“幽采,我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他动了动唇,像是有些难堪低哑道:“我……其实心思不纯。”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

    幽采怔住。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裴曜。

    裴曜感觉到更加难堪了,薄唇抿得紧紧,好一会才狼狈地哑声道:“我说的心思不纯,是指我心里有所图。”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

    后面的话裴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喉咙艰涩地厉害。

    他知道他这时候应该很绅士地对幽采说如果介意的话,他可以暂时地同幽采保持距离一段时间,直到幽采跟他相处没有负担了,这时候他再出现。

    但这些话光是在脑子里转一圈,裴曜就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好像生了锈的刀子活生生在心头搅了一遍。

    他怎么样都开不了这个口,只能狼狈地停住。

    幽采愣愣地看着眼前浅灰发色的青年,片刻后,幽采忽然脸有点红,小声道:“啊,这样的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有些红,扣着木质食盒的把手:“其实我也有点不好……”

    “我出山来找你,也有点不单纯的……”

    幽采感觉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热,为自己不单纯的目的感到不好意思。

    他耳垂也跟着慢慢变红,小声道:“我出山前其实也没有一定抱有不单纯的目的,我知道的,不是每一朵花都会碰到合适的对象。”

    “但是……”

    不是每一株花都愿意跟其他一株同类授粉的。

    在山野里,还没化成人形的幽采只能通过热爱八卦的鲤鱼精口中知道裴曜这朵油菜花精。

    那时他只知道裴曜这朵油菜花精在人类中很受欢迎,长得很好看,很多人都喜欢他唱的歌。

    但山野中的幽采依旧想象不出这朵同类的形象。他伫立于山野之间,随着微风轻轻摇晃,迷迷糊糊地心想他的同类是一朵什么样的花呢?

    是像鲤鱼精一样很厉害,还是会像他一样有些贪玩,总爱吓唬山野里的蝴蝶呢?

    那会的他并没有抱着一定要跟世间上第二个油菜花精授粉的想法,只是希望自己找到第二个油菜花精,让自己不那么孤独而已。

    但是裴曜很好。

    幽采有时也会偷偷想,如果裴曜愿意跟他授粉就好了。

    在幽采看来,授粉这件事无关情爱,只要被彼此吸引便可以授粉。

    这个春天可能跟这朵花,下个春天可能就是跟跟另一朵花。

    作为一株成了精的植物,幽采没经历过授粉,因此会觉得要经历了一次授粉才算是真正的成熟。

    裴曜跟他是同类,相处起来又很舒服,像是晒太阳一样暖洋洋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

    幽采抱着这点不太单纯的心思跟裴曜相处,如今被戳破,脸颊发热,红晕蔓延了一大片。

    五分钟后。

    两个都说自己抱着不单纯目的的人坐在一块,双双不敢望向对方。

    不远处,举着手机正在跟黄胜视频的苏安淡定道:“两点钟方向,黄胜,你侄子今天依旧发挥稳定,把裴老师脸弄红了。”

    “哦——不对不对!”

    躺椅上的苏安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眼睛爆发出精光,发出一声鬼叫道:“天杀的,裴老师今天终于扳回了一局。”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侄子脸红——”

    “两人抬头了!对视了!妈的——”

    “裴老师跑了!”

    “草,他把桌子给撞翻了——”

    “哦,裴老师没跑,他只是坐过去,坐到你侄子旁边,两人坐在一块了!”

    “我的眼睛就是尺!他们坐那么近绝对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手!”

    苏安精神抖擞地对着视频那头的黄胜解说,正激动地等着两点钟方向的两人即将擦出什么火花,结果下一秒就愣愣道:“他们坐在一块……弯腰收拾刚才撞翻的桌子了。”

    十分钟后,片场简易的折叠小桌子重新支好,两人坐在一块,脸色发红。

    半晌后,裴曜有些磕磕巴巴地道:“我、我……”

    他吭哧吭哧说了半天,最后抬手,捂着发红发烫的脸庞,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我明天还给你送饭。”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幽采脸也有些发红,挠了挠脸小声道:“我吃什么都可以。”

    “对了,我对你目的不单纯的话,你会生气吗?”

    裴曜几乎要昏头,心想他又什么好生气的——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好一会,裴曜才吭哧吭哧红着脸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话:“不、不生气,我也不单纯……”

    幽采偏头,洁白的耳垂发红,像是有点害羞,又有点期待小声道:“那我们要不要慢慢接触一下?”

    “我们生活的地方不一样,你在城里,我在山里,可能会彼此都会有点不适应。”

    “我也没跟其他的试过,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合适。”

    “但是我很喜欢你的味道,你呢?”

    第29章

    听到幽采问的这句话,裴曜有些狼狈地低着头,脸庞的红潮蔓延到颈脖。

    喜欢幽采身上的味道吗?

    裴曜连回答都不敢答,双手撑着下颚,将脸埋进掌心,只觉得滚烫得厉害。

    何止是喜欢,他甚至都觉得将喜欢的程度说出来,幽采会将他当成一个变态。

    并且还是极度下流的变态。

    裴宅衣帽间衣橱里有一件白色衬衫,材质柔软细腻,剪裁宽松流畅,布料是光滑透气的天然纤维,轻轻攥在掌心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将布料氲热的过程。

    那是某个品牌方送的,设计理念主打舒适优雅,裴曜不常穿,常年挂在衣橱里。直到某次看到这件白衬衫,忽然就觉得很像幽采时常穿的那件白衬衫——宽松,领口稍稍敞开,露出一截匀称白腻的锁骨。

    鬼使神差,裴曜将衣橱里那件白衬衫拿了下来。

    他做了一个极其下流与变态的举动。

    那件白衬衫喷上清淡的草木香水,宽松地散落在黑色被单,浅灰发色的青年跪坐在床上,双手抬手捧起那件质地柔软细腻的衬衫,低头深深嗅了一口。

    他完全将脸埋进氤氲着草木香的衬衫中,埋头嗅着那股熟悉的清淡香味,呼吸发沉了些,衬衫丝绸的冰凉触感让他恍惚生出种捧着一掬冰雪的错觉,薄而柔软的衬衫很快就被掌心的温度氤得温热,仿佛脑海里的人也逐渐沾染上他的温度,这种想象几乎让裴曜控制不住地溢出几声低喘。

    着实变态。

    片场里,裴曜蠕动了几下唇,呼吸发烫,好半天才对幽采低声磕巴说:“喜欢的……”

    “我也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幽采耳垂发烧般的红,有点害羞地坐在椅子上——对于像他这样花朵小小的植物来说,是顶好的夸奖。

    他细白柔软的手指偷偷地碰了一下裴曜的指尖,像是藤蔓一样带着点亲昵勾住那截指尖,微凉细小的触感像是雨滴落在指尖,但却对裴曜来说却忽如惊雷,仿佛浑身过电一般,背脊倏然麻了一瞬。

    幽采偷偷牵着很开心,又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裴曜的食指,心中升腾起某种奇妙的雀跃和满足。

    不远处的苏安开着视频,安然地靠在摇椅上:“好了,黄胜,你可以放心地把你侄子交给裴老师了。”

    “你侄子已经给裴老师灌好了迷魂汤,裴老师脸色发红愣在原地,跟喝醉了一样被迷得三魂五道,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估计你侄子现在问裴老师银行卡密码,裴老师都能一股脑地说出来。”

    黄胜:“???”

    幽采偷偷牵着裴曜的指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同裴曜相互触碰的感觉,有种晒太阳暖融融的奇妙感,脑袋有些热热的。

    唔。

    好像用微博上的小脑伏特加的话来说就是贴贴。

    幽采心满意足地贴了一会,再扭头一看裴曜,发现有点不对劲。

    两分钟后。

    裴曜坐在一旁,低着头埋脸在手掌里,颈脖处蔓延出几点红斑,浑身发烫,只觉得脑袋像是浆糊一样有些不清醒。

    松开手的幽采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会小声问裴曜是不是牵手会不舒服。

    成了精的油菜花听觉和嗅觉要比人类敏锐许多。

    幽采能听到裴曜震耳欲聋的心跳,剧烈地咚咚响着,好大声。

    他小声问道:“裴曜,你是不是不太适应?”

    只是碰碰手指就已经不适应成这样,那再深的接触不知道得不适应成什么样子。

    裴曜一下就抬起了头,烧得脑子都不清醒了还能铿锵有力地蹦出两个字说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能不中用成这样。

    从前在几万人注目的舞台上心跳也没有剧烈成这样,

    缓了几分钟后,脑子依旧有些不清醒的裴曜坐在一旁,小声问幽采还能不能再牵一下。

    脑袋也有点热热的幽采伸出手,示意面前人牵。

    面红耳赤的裴曜小心翼翼地牵了幽采两根手指,一根都不敢多牵。

    好软。

    眼前人的手指细白修长,指腹细腻得一点茧都没有,像是一株藤蔓蜷缩在他的手掌里,让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恍惚间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满足。

    幽采耳边的心跳声更加大了,轰隆隆作响。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底下偷偷牵着两根手指,小声地说着话。

    幽采:“你感觉怎么样?会感觉不舒服吗?”

    裴曜:“没有不舒服,我以前不太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可能刚开始有点不太适应。”

    幽采:“我感觉我的脑袋有点热热的,你呢?”

    裴曜想说他脑袋已经快要爆炸,但嘴比钢铁还硬,沉稳地小声说:“我脑袋不热。”

    幽采点了点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诚实道:“那可能是我太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了。”

    裴曜脑袋彻底爆炸。

    宕机的大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掌心出了好多汗,恍恍惚惚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姓什么。

    半个小时后。

    片场外一辆保时捷里,浅灰发色的裴曜额头枕在方向盘,外套堆在副驾驶,只身着纯黑色的内衬,腰身处扣着银色皮带,泛着点清冷的光。

    但那张素来冷峻的脸庞完全不同于那点光,蔓延中大片的红潮,呼吸发着烫,偏着头呼吸急促地,如梦似幻地回想着在片场里发生的事。

    直到现在,裴曜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手机铃声随着震动的嗡鸣声一同响起,裴曜长臂一伸,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微微稳住嗓音,低声道:“喂,妈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嗓音很温柔:“小曜,听你哥哥说你在华国碰见了喜欢的人?”

    “你哥哥说你好喜欢他哦,跟我说了好久。”

    裴曜出神地望着方向盘,低低地应了一声。

    裴母,也就是邓欣女士呀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现在你们怎么样了?”

    裴曜微微直起身子,像是陷入某个美好的梦境里,出神地喃喃道:“妈妈,他说想跟我试着接触看。”

    “他不讨厌我,对我也不只是朋友。”

    电话那头的邓欣女士惊喜得一下就捂住了嘴,跟丈夫对视了一眼。

    毕竟听裴汀在电话里描述,自家小儿子隔三差五就吭哧吭哧跑去给人送饭,每次得到的都是好人卡,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两夫妻自然是惊喜万分。

    邓欣女士像是花蝴蝶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斗志满满亢奋道:“好好,妈妈跟爸爸过几天就回国,帮你出谋划策,保准你稳稳当当度过对方的考验期。”

    “你哥哥没用,只知道给人花钱买包买表买房子,你可千万别学。”

    裴曜郑重地道:“我知道,我不听他的。”

    在他看来幽采口中的说他们尝试接触一段时间更像是小动物与生俱来的警惕防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接触一个新的人,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对于在山里生活的幽采来说都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小心翼翼地去试探这个对他来说全新而陌生的事情,为自己竖起一圈柔软的刺。

    裴曜一想到这点,心里就不自觉泛起疼惜的情绪。

    另一边,片场内,在一旁等候着苏安下戏的幽采拿着矿泉水,眼睛亮晶晶,似乎是陷入了雀跃的沉思。

    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跟裴曜授粉呢?

    唔。

    用人类的话来说好像是滚床单?

    黑发柔软的青年一本正经地站在原地,沉静的面容惹眼又肃穆。

    幽采脑袋雀跃地迅速转动,沉思着按照现在的进度计算着具体滚床单的时间。

    裴曜大概是在城里生活得太久,很有些要同其他花保持距离感的意识,摸摸手就要缓一阵子才能慢慢适应,走到授粉那一步可能得需要一段时间,循序渐进才行。

    也不知道那时候裴曜会不会喜欢他开的花。

    幽采眨了眨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严肃地心想从今天开始要专心喝水晒太阳,以此来好好呵护自己脑袋上的小花,要让授粉时自己脑袋上的小花保持一个最好的饱满状态——昂扬又灿烂。

    脑袋上的本体小花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头顶有些痒痒的。

    幽采摁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蠢蠢欲动的小花冷静一些。

    虽然今天跟裴曜贴在一块好舒服,像是晒太阳一样暖融融的,他也很期待授粉,但是还得等裴曜适应才行。

    幽采低头,严肃着看着自己的手指。

    今天牵了两根手指,明天要不要试着牵五根?

    “唰”地一下,幽采的手掌张开,没多久又握成拳头,捏得紧紧的,目光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深沉的决心。

    第二天。

    片场里仍旧是嘈杂闷热。

    支起的方形小桌上立着天蓝色的小风扇,沉甸甸的木质食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摆盘精致的中式菜肴还冒着热气,幽采望着瓷白的一盅炖汤,嗅到了点药材轻微苦涩的味道。

    他有些好奇,伸手掀开小小瓷白炖盅的盖子,却被发烫的盖子烫得手指发红,蓦然蜷缩起手指,瓷盖落下磕碰时发出几声清脆响声。

    裴曜立马抬头,见到那截柔软指腹上被烫出一截红痕,心脏漏掉了几拍,下意识就伸出手抓住眼前人的手掌,眉头蹙得紧紧道:“没事吧?”

    幽采眨了眨眼,盯着被裴曜抓住的手掌,沉思了一下,唰地一下收紧手掌,与裴曜的手指牵在了一起。

    “……”

    裴曜一下就愣住了,看着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手,与自己手指相扣得密不透风。

    幽采蜷起手指,偷偷地挠了两下,满足地望着裴曜。

    下一秒,幽采亲眼看到眼前人脖子上迅速浮起的红潮,从耳骨后蔓延至脸庞,没过几秒就爆红了一片。

    幽采吓了一跳,以为裴曜出了什么问题,急急忙忙想松开手,却没想到挣不开,面前人宽大温热的手掌用了点力,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幽采愣愣地抬起头,看到面色发红的裴曜紧紧抿着唇,似乎不太敢看他,偏头垂眼望向其他的地方,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更用力地与他手指相扣。

    他的手臂完全是僵硬的,甚至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全是汗,但依旧固执、用力地牵着幽采的手,丝毫不肯放开。

    第30章

    幽采逐渐摸出了点规律。

    眼前的人脸红归脸红,但却倔强得很,愣是不松手,并且顶着轰隆隆的巨大心跳声偷偷向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应该是不排斥跟他接触。

    幽采有些开心,一个没忍住,牵着裴曜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下一秒,脸色爆红的裴曜脑子嗡地响了几声,脸色因为吃痛刷地一下就白了下来,愣愣地望着自己被抓得红紫的手掌。

    幽采低头,呀了一声,也愣愣地望着裴曜。

    他知道在城里长的花不像山里长的花那样活得粗糙,城里的花吹不风淋不着雨,每天都能待在钢筋混泥土的屋子里享受恒定的温度和湿度。

    用黄胜的话来说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脆弱得厉害。

    两人愣愣对望了一会,幽采小声道:“我是不是用的力气太大啦?”

    裴曜瞪着前方,有些茫然地看着幽采纤薄的手臂,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紫红的手掌。

    毫不夸张地说,他感觉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徒手打死一头牛。

    感觉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力气。

    更何况幽采在刚才跟他牵手的时候,面上完全没有发力的预兆,眉头没有紧紧皱起,就连呼吸都还如平常一样平缓,似乎只是在开心亢奋之下用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道。

    裴曜有些恍惚,望着自己比幽采大了一圈的手掌和幽采细细白白的手指,恍惚地心想到底是最近自己在健身房懈怠了力量训练,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力气太大。

    幽采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曜涨得紫红的手掌。

    前几年,山野间的幽采人形修炼得不稳,还不能出山。

    但他又实在对鲤鱼精口中说的另一朵油菜花好奇,于是便央求鲤鱼精让他瞧瞧另一株油菜花长什么样,哪怕只是瞧上一眼背影也好。

    鲤鱼精费了好大的力气,替他找来了几张皱巴巴的报纸,一花一鱼就蹲在河岸,看着报纸上的裴曜。

    那篇报道的裴曜一点正脸都没露出来,只有背影。

    报纸里的裴曜十四岁的模样,身形偏瘦削,带着黑色帽衫垂着头,露出几缕黄色发尾,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得密不透风。大抵是偷拍的原因,照片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裴曜那瘦削的身形与身旁十几个彪形大汉。

    幽采刚开灵智没多久,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大抵也是十四十五岁。他蹲在地上,愣愣地瞧着报纸里的另一朵油菜花精——很瘦,头发也黄黄的,似乎过得并不好的模样。

    识字的鲤鱼精嘀嘀咕咕念报纸上的字:“新晋新星裴曜疑似被家人虐待……”

    幽采问鲤鱼精什么叫虐待。

    鲤鱼精告诉他:“有些人会故意捞一些小鱼放在岸上,看着小鱼活生生被晒死,这个就叫做虐待。”

    那时的幽采很难过,并且决定自己修成人形后,要将裴曜邀请进自己的盆里待着。

    他的盆又大又透气,每天都能晒到太阳,不会让裴曜被虐待。

    现在的裴曜虽然长得又高又壮,跟田里最好的庄稼一样,但在幽采心中,裴曜依旧是从前那个瘦削还被虐待过的油菜花。

    虽然早就在心中有了裴曜脆弱的心理准备,但面对如今像人类一样脆弱得抓一抓手就脸色发白的裴曜,幽采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幽采担忧地松开手,担忧地抬起头,又担忧道:“虽然以前你过得不太好,但是现在你也这样不行的。”

    “往后你得多专心晒太阳,多喝水才行,空长得高长得壮,但太过脆弱也是不行的。”

    脸色发白的裴曜愣愣地望着他,思绪有些混乱的脑子里只听到了:“你#¥%不行¥&,¥)&¥%太弱了%@¥”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替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很弱,却看到幽采一脸认真的望着他,然后举起食盒里两双银制的筷子,对他说:“你至少得这样才行。”

    下一秒,四根银质的筷子轻轻松松被幽采掰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幽采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样,轻松得仿佛只是掰断了一根黄瓜。

    裴曜:“……”

    他失魂落魄地愣愣想着——啊,原来真的是自己太弱了。

    幽采掰完筷子,又安慰道:“不过也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你如今专心晒太阳喝水,总有一天也能像我一样的。”

    裴曜混乱地点了点头。

    但纵使手掌被抓得吃痛发红发紫,他手也没松开,愣是牢牢地牵着幽采的手。

    一个小时后。

    地下停车场。

    裴曜坐在车上,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了五分钟,最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健身私教。

    他在电话里郑重地要求私教给他加强力量训练,最好能够早点见到成效的那种。

    健身教练跟他关系不错,有些纳闷,劝了几句,告诉他如今这个状态已经很好,至少比百分之九十的健身人好。

    裴曜闭了闭眼,脑海里立马浮现幽采对自己说的几个字——你这样不行。

    他一下就睁开眼睛,凶神恶煞说:“加练,必须加练。”

    说罢,他又颓然跟健身教练说:“我追的人说我不行,练得太弱了。”

    健身教练:“……哥,你追的是金刚芭比?”

    这人身高得奔两米高,才能对着将近一米九的裴曜说练得不行吧。

    沟通结束,裴曜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气,发动引擎时却看到后视镜的自己。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微微俯身,拨开黑色衬衣的领口,发现了几小块红斑,看起来像是过敏时才会浮现的红斑。

    裴曜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他花粉过敏算不上严重,只是轻度过敏,平时对花粉也不算敏感,但今年却频频过敏。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裴曜眉头皱得更深,手机随之响了起来。

    他偏头,接起电话,听到裴汀告诉他裴母裴父今天下午的飞机,如今已经回到了裴宅,让他今晚早点睡觉吃饭。

    他沉默了两分钟,敏锐道:“让我早点回家吃饭?你呢?你不回去?”

    电话那头的裴汀高深莫测:“我有个会,推不掉。”

    裴曜面无表情:“我不信。”

    邓欣女士每次回国都有满腔的母爱无处散发,具体表现在亲手下厨,做出一大桌色香味俱弃乱七八糟的菜肴。

    裴汀也知道这点,义正言辞道:“你都吃习惯了妈妈做的饭,你初中那会不是有段时间天天在家吃妈妈做的饭吗?”

    裴曜面无表情道:“你是说十四岁那年我吃了两个月妈妈做的饭,瘦骨嶙峋被媒体拍到然后大肆宣扬我被裴家保姆虐待这件事?”

    裴汀:“……”

    裴曜言简意赅道:“七点钟,滚回来,一起吃。”

    裴汀不乐意:“妈妈从国外回来给你追老婆,又不是给我追老婆。”

    裴曜立马绷着脸装沉稳:“说什么呢?什么老婆不老婆的。”

    裴汀:“切,装——”

    裴曜一把挂断了电话,然后沉稳地发动汽车,踩了好几下油门,车子发出响声,车身却一动不动。

    裴曜又沉稳地使劲踩了几下油门,最后才发现自己没挂挡。

    他重新挂断,踩着油门的时候想到裴汀说的那几句话,脑子又有点发热。

    在内心唾弃谴责了一下自己,裴曜咽了咽口水,偷偷地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未来几年他跟幽采在一个屋子里,他跟在幽采身后叫老婆的情景。

    光是想想,就已经亢奋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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