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距离感 > 155、很久以前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娄夏终于得知了整件事的全貌。


    杜若瑶说到自己赶到医院便停下来,郑重地对说了声谢谢。


    “你有没有……”娄夏听得内心五味杂陈,没理会她的道谢,她脱口而出问道,却又硬生生被自己掐断。


    杜若瑶却鼓励她:“怎么不问了?”


    “其实……我问过你妈了,”娄夏垂下眼皮,“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我要报警来着,但薇薇姐说不急,就打电话把你妈妈喊来了,我憋了一肚子气,实在没忍住,见她忙前忙后也没忙到正事,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你亲爹打的啊,我着急啊,我就问她,这事到底什么时候报警。”


    杜若瑶:“你急什么?”


    娄夏:“当然急了!我怕再不报警、验伤啥的,你伤口就开始愈合了,愈合了不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么,那到时候判什么几级伤不就对你不利么。”


    杜若瑶:“哦——你还挺不希望我愈合的。”


    娄夏:“那是当然——啊?”


    杜若瑶笑:“没事,我开个玩笑。然后我妈怎么说?”


    她原本是这么幽默的性子吗?这里也要插播个玩笑?娄夏幽幽看她一眼,继续说:


    “你妈说不用啊,不用报警,说什么没必要把事情弄大,还指指你说这不没什么大碍么。”说到这儿,娄夏就来气,


    “当时你就躺在那儿,血都没清理干净呢!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五官都看不清!我他妈的差点蹦起来你知道吗!我想掰着你妈的头让她好好看看你——这叫没大碍啊?!”


    杜若瑶挑眉:“夸张了吧,我什么时候血肉模糊了。”


    “嘿,你这怎么和你妈一个德行!没给你拍个照真是亏死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娄夏气得拍大腿,“那会儿你头上那个伤口还在往外淌血,左边额角到眼皮这块儿可不就是血肉模糊的么。这么冷的天还一直淌,真的好吓人,我都要怀疑你凝血功能坏了你知道吗!”


    杜若瑶郑重点头:“知道了。”


    娄夏:“啊?”你知道啥了。


    杜若瑶:“知道你心疼我了。”


    娄夏破大防:“啊呸!随便换个人在我面前那样我都心疼啊!我又不是商纣王,专喜欢看人受虐……你那是什么表情。”


    杜若瑶收起受伤的表情,将话题转回去:“然后呢,我妈跟你说是我爸弄的了?”


    娄夏:“没有,我自己猜出来的。”


    杜若瑶:“哎,还挺聪明的。”


    娄夏正色:“为什么是爸爸就不能报警?都下这么重的手了。欸我明天就去那酒吧后巷看看,你衣服还在那儿呢,会不会还有血迹在现场啊——啊!那晚下雨……哎呀!”


    杜若瑶方才生动的表情忽地死寂下去,她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没下雨也不管用的。”


    “我不是没报过警。”


    那时候,她说“我可以失去一切,可以和家人一刀两断——”


    其实不是“可以”,而是“时刻准备着”。


    甚至,事实上她已经不止说过一次,要与杜君断绝关系,再不相见。卫柏那件事后,杜君又一次找到她。那是她搬来当时的新住处后第一次见杜君,她被一拳挥倒在地,脑袋里嗡鸣不断,良久才找到力气爬起来。


    那件事后她下定决心报了警,但是没有骨折、没有脑震荡,她的伤甚至够不着轻伤。警察说要不算了,但在杜若瑶的坚持下,杜君和李秀宁被叫到派出所。


    事后,杜君的态度总是极度诚恳的。警察还没问呢,他已经开始拼命道歉,左一下右一下抽着自己的脸说一生气没控制住力道,五十多岁的男人两鬓花白,警察本也难断家务事,只得劝他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可是他骗得过外人,骗不过知根知底的杜若瑶,她冷言道他不会改的,可是话还没传到警察的耳廓,李秀宁的呵斥就先劈头盖脸地下来了:


    从“怎么说话呢,这是在派出所,你还想让爸爸怎么样?”开始,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爸啊!”结束。


    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你知道吗,娄夏,我只能躲。”杜若瑶抚摩着左眼摇摇欲坠的纱布,眼罩戴了蛮久了,稍微揭两下就掉下来,青紫的眼窝、划伤的眼皮让她的左眼不能完全睁开,“哪怕是现在,我也在躲,杜君拿我跟宋明珂他们换了些东西,他现在一定在找我,而我……只能躲。”


    “很可笑不是吗,”杜若瑶忽然笑起来,“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可还是活得像是当年那个吃块肉都要看爸爸眼色的小学生。我早就想逃了,我也一次次觉得自己成功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没能逃掉呢。”


    娄夏不太能全盘接住杜若瑶突如其来的示弱,伤痕累累的女人第一次放下了所有强大的伪装向她展示自己的伤口,恐惧的源头,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单薄,她很想抱抱她,将那瘦骨嶙峋的冰冷身体搂在怀里温一温。


    可是胳膊都抬起来了,却忽地想起来,明明早晨起床时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在说清楚两人的感情前有任何亲密举动。


    娄夏停下了动作,可是杜若瑶却靠了过来,把口鼻埋进她的脖颈。方才抬起的、无措的手,缓缓落在她单薄的后背拍着,一下,又一下。娄夏感到有泪在眼眶里越积越多,缓缓闭上眼,就从脸颊滑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前对于杜若瑶的心疼盖过了其余情绪,她现在可以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可是今后呢?她可以照顾杜若瑶的心情,可是她娄夏的心情呢?杜若瑶想要的是家人、是师生、是姐妹,而她娄夏甘心只留在这种位置上吗?


    脖颈里有湿意,杜若瑶也哭了。女老师有点受不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性,她撤开一些,手忙脚乱地拿了纸巾去擦,受伤的左眼红得一塌糊涂,因为眼泪的停留,下眼皮的划痕浮肿起来,娄夏眼睁睁看着她暴力地擦着右眼的眼泪,快要把眼睫毛都给搓下来,擦完后就要以同样的力度去擦左眼,有种不知死活的美感。


    “诶,轻点!”她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制止,而后不合时宜地就有点想笑。


    用洪荒之力强忍住喷薄的笑意,娄夏以干燥的手掌覆上她削瘦的脸,另抽了张纸,慢慢地沾着给她擦干眼角的泪。


    强烈的既视感让娄夏恍如隔世。


    她突然想起高一时,第一次找黄珊珊重背单词,结果蹲着她的却是实习老师杜老师。当晚她只背了默写本上的单词,结果还被反套路了,杜若瑶净挑犄角旮旯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报,到最后娄夏一个都没背出来。


    后来的第二天,她睡不着起的很早,坐在二楼教室的窗台上吃包子,边吃边哭,刚好又被来早了的小杜老师遇见,当时的小杜老师,也是这样用干燥的手掌托着幼时娄夏软乎乎的脸,温柔地替她抹去泪水,然后劝她,要“devoteyourselftoreciting”。


    就因着她喜欢黄珊珊故意默写不及格这个契机,她杜若瑶不仅教她背单词,还教她追黄女神,这一教,就尽心尽力教了整整三年。


    本来想的挺乐呵,娄夏脑子里却突然蹦出在华盛顿那一晚,微醺时在云雨中与杜若瑶的对话。


    她那时不满于她在饭桌上对于“真心话”游戏的回避,接着delora的问题问杜若瑶讨要一个答案: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杜若瑶说,大约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动心了吧。


    她说那话时,指腹恰好找到微妙的地方,娄夏的声音在颤抖:多、多久以前?


    飘飘欲仙的高//潮中,她听见杜若瑶说:


    那些年,我真的很不想看你在大家面前学驴叫呢……


    我的小驴……只能叫给我听。


    那时的娄夏被新奇的快意充斥了所有感官,只顾抱紧了身上人,没能仔细咀嚼她的话,此刻响起来,只觉醍醐灌顶


    ——原来真的是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娄夏,甚至不懂感情为何物,而正是因为她不懂,才能大大咧咧地把喜欢黄珊珊挂在嘴边,而就在所有人都不拿她的话当回事时,杜老师,却已经开始注意她、小心地呵护她。


    原来她很早就已经动心了,可却仍旧甘心听着她日日把另一人挂在嘴边,却仍旧情愿帮她出谋划策,为了另一人,出谋划策。


    杜若瑶不止一次地说过,是她先喜欢上娄夏,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她,娄夏的确被触动,可是她从未如此具象地回顾过这份喜欢,这是一种怎样深刻到卑微的喜欢啊,居然会从她杜若瑶的身上催生出来。


    居然在她身边蛰伏到了现在,才被真正地挖掘出来。


    好不容易拉出的那根底线沉得没了影,看着面前这张脸,娄夏忽然就感觉全都无所谓了,什么隐瞒,什么不信任,什么距离感……通通无所谓了。


    她倾身揽住面前的人盈盈一握的细腰,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扣向自己的颈窝:


    “好。”


    她说,


    “我们当永远的家人吧。”


    杜若瑶曾经因为喜欢她而甘愿当一名旁观者,教导她、陪伴她,却不占有她。


    而她现在,又为何不可呢?她也想保护她、陪伴她,哪怕不能占有她,不能与她亲吻、做//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她总觉得,师生一场,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现在,娄夏却觉得,起码她与杜若瑶之间,大体上还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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