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他俩要出门,身边自然有人跟着。

    白枭被楚昭指给沈子衿当侍卫,虽然年纪小,但他一个能打十个,居家旅行必备,小东也一起,东宁带了个宫女,王府其余侍卫散在人群里暗中保护,并不张扬。

    东宁从小养在深宫,从未上过街,骤然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烟火市井,立刻被攥住了心神。

    花花绿绿、摩肩接踵的人,数不清的商铺小摊,琳琅满目的货,他只有一双眼睛,目不暇接,这个也想看、那个也不想错过,顿时非常忙活。

    至此,他才终于显露出点与年龄相符的小孩儿样。

    但他看归看,牵稳沈子衿的手,并不到处乱跑。

    沈子衿带他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民间常见的小玩意儿,东宁爱不释手,一直到新悦茶楼,整个眼珠都是亮堂堂的,对沈子衿也更加真心实意亲近了许多。

    他们在茶楼要了个包厢,见到了那对卖唱的兄妹。

    兄妹俩不是什么名角,只是卖艺养家糊口,哥哥带着把便宜老旧的琵琶,妹妹唱曲,长相不算出众,但琵琶和歌声相得益彰,娓娓动听,难怪最近闯出了名气,确实有真本事。

    两人穿得很干净,但布料肉眼可见粗糙,不知浣洗过多少次,边缘已经褪色,泛起了淡淡的黄,针脚也很简陋,应当是自家亲手做的衣服。

    沈子衿多赏了些银子,兄妹二人千恩万谢,就在他们包厢里供贵客点曲。

    沈子衿和东宁品茶吃点听小曲,等着白君行。

    过了一阵,沈子衿在街头看到了白君行走来的身影。

    然后白君行被一人拦住了,在搭话。

    白君行停下了脚步,沈子衿本以为只是街头碰上熟人随便聊两句,可很快发现不对劲。

    白君行的表情从漠然到蹙眉,逐渐变得不耐,他侧身要走,动作非常明显,那人居然挡住了去路。

    嗯?什么情况。

    沈子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接着他就能肯定,白君行确实被人找麻烦了,因为白君行绕开那人往前走,那人竟然死皮赖脸跟上。

    先前此人背对着沈子衿,这一转身,沈子衿才看到了他的正脸,神情狂傲散漫,讥讽薄凉。

    不是善茬。

    光看表情眼神,还有白君行的反应,就知道他嘴里不会是什么好话。

    白大人或许需要自己解围。

    动身前,沈子衿问了句:“跟着白大人的是谁,你们可有人认识?”

    白枭探到窗边只扫一眼,就笃定:“崔倾山,王爷要巡防营各个将领的消息,我看过他画像。”

    沈子衿一顿,不等他想什么,耳边白枭就哇地一声:“这人好生无礼,居然对白大人说,‘你长得这般好看,放软骨头哄哄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不比自己苦熬强?大可跟了我,免得浪费好皮囊’。”

    沈子衿诧异:“这你都能听见?”

    要知道他们不仅在二楼包厢,还跟白君行隔了大半条街。

    白枭指了指自己眼睛:“看到的,我会唇语。”

    东宁轻轻赞叹一声:“六哥府里真是人才济济。”

    被漂亮的小妹妹这么夸,白枭不好意思挠挠头。

    沈子衿注意力却已经完全不在屋里了:崔倾山好男色?这是他先前不知道的消息。

    是崔倾山想找白君行的麻烦,所以嘴上胡言乱语,还是真的对男子有意思,试一试就知道了。

    新的变量让沈子衿把两天的方案原地搁置,什么叫无巧不成书,这就是。

    好的谋局不是看复杂程度,而是看结果,只要达到目的,就是妙招。

    崔倾山拦住白君行大放厥词,可以是当街辱没朝廷命官,却也可以是同僚之间调侃玩笑,掀不起一点水花。

    但如果白君行的位置换上身份特殊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比如从白大人变成……秦王妃。

    朝官们即便有不把秦王当回事的,碰了面也得行礼,假模假样说上场面话,衣冠禽兽,装蒜最有一套。

    如果崔倾山公然辱没皇亲,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沈子衿绝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他眼珠一动,落在了屋内抱着琵琶弹得认真的兄长身上。

    沈子衿计上心头,弯弯嘴角,摘下腰间玉佩:“乐师,我用玉佩换你这身衣裳和琵琶,如何?”

    把他们卖了都买不起的上好玉佩,但凡犹豫半秒,那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片刻后,卖艺的哥哥披着件他从没穿过的好衣裳,笑眯眯牵着妹妹打道回府。

    泼天的富贵砸下,他们可以回家好好敬孝侍奉,不用再为一两个子儿犯愁了。

    茶楼内,沈子衿去了隔壁包厢换衣服。

    毕竟东宁明面上还是女孩,还带着丫鬟,即便只换外衣,也得避嫌。

    沈子衿卸掉了头上的银簪银冠,让小东帮忙用木簪挽了头发,褪下了上好的苏绣外衣,披上了农家自己缝制的粗布衣裳。

    换衣服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很快,沈子衿以全新装扮登场,都说美人哪怕套个麻袋也还是美人,今天大家算是长见识了。

    沈子衿肤白唇红,非但没有被粗布掩去颜色,反而显得姿容天成,姝丽无双,简陋却干净的打扮更容易戳中人心中柔软的点:美人落难,楚楚动人。

    经过了美颜暴击,众人对沈子衿的行为依旧不解,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呢?

    衣服不太合身,只能将就,沈子衿将琵琶抱进怀里,还挺沉:“我去给白大人解围。”他在屋内环视,最后点了白枭,“白枭跟着我就行。”

    选白枭,是因为这孩子听话,声音还中气十足,肯定十分有效果。

    给白大人解围为什么非得换身衣服?大家想不明白。

    满屋子一头雾水中,唯有东宁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瓜多想了一层。

    只有他注意到,方才皇嫂听到崔倾山的名字后,神情就一改往昔,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对面的人是崔倾山?

    东宁别的信息都没有,能多想一层已经非常厉害,虽然沈子衿这波准备直升大气层。

    他抱着琵琶,下楼时对白枭耳语:“你先躲在一边,不要露面,待我拨响琴弦,你就跳出来说一句话,声音越大越好。”

    沈子衿嘀嘀咕咕神神秘秘,把台词教给了白枭。

    白枭从茫然到眼神灼灼,他配合着压低声音,但神色语气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好像话本桥段!”

    “或许,”沈子衿莞尔,“我看好你,回去给你加糖人。”

    白枭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是!”

    街道上,白君行离茶楼已经很近了,但崔倾山还跟块牛皮糖似地黏着。

    白君行忍无可忍,深吸口气,回头冷冷道:“崔大人,白某今日没带够茶钱,你即便跟着,我也没法请你喝茶。”

    崔倾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咧咧嘴:“钱嘛,我有,我请你啊!”

    他昨儿宿醉,今早才从花楼里爬出来,身上带着整夜熏出来的酒味和厚重的脂粉气息,非常难闻,白君行即便生气,也不敢深呼吸。

    因为怕鼻子遭罪。

    崔倾山与巡防营统领的位置擦肩而过,心里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刚好在街上碰上白君行,是个他惹得起的,便马不停蹄凑上来惹是生非。

    两人离新悦茶楼就剩几步路了,崔倾山浮夸抬高手臂:“白大人,请,走啊,你怎么不走?”

    白君行冷冷瞧着他,明白这人今天轻易不肯善了,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茶楼门口走出个熟人。

    是沈子衿,还是……穿着打扮很出人意料的沈子衿。

    崔倾山本好整以暇,等着白君行的反应,却发现他视线落到别处,并且面露怔忪。

    看到什么了?

    崔倾山不解地顺着白君行目光扭头,就看到了从茶楼而出,款款朝他们走来的沈子衿。

    春水初生,绰约多姿。

    崔倾山整个呆住了。

    他怀疑自己还在宿醉没醒,否则怎么会看到天仙下凡?

    沈子衿抱着琵琶,无视了崔倾山,径直走到白君行跟前站定,面带微笑:“白大人。”

    崔倾山还在恍惚:笑得真美,啊,声音也好听。

    白君行忙要行礼,沈子衿早有预料,比他更快:“白大人且慢。”

    白君行手里抱着装了字的匣子,所以行礼暂时没法用手,只能弯腰,沈子衿的话让他动作顿住,往回一收,看着就像浅浅点了个头。

    沈子衿:“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感谢白大人那日送的东西,意义非凡。”

    白君行觉得今天的沈子衿哪里有些奇怪,但说的话好像又没毛病:只是客气地打招呼,东西应当是说他送的新婚贺礼。

    白君行:“承蒙王——”

    沈子衿:“啊!王大人送的东西也是极好的!”

    白君行的“王妃”两个字生生被截断了,面露茫然:哪位王大人?

    违和感越来越重了,穿着粗布衣裳的秦王妃,还抱着个老旧琵琶,简直就像……

    沈子衿却面不改色,没接着说什么王大人,而是含笑道:“今日能相遇实乃缘分,我请白大人听曲。”

    说着,他葱白如玉的手指还抚了抚琵琶边缘。

    白君行:……

    今天碰面,是因为我俩约好了。

    他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儿了,沈子衿的打扮和脱口的几句话,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要误会沈子衿是个卖艺的,而他白君行则是个前些日子给了他赏钱的恩人。

    从方才起就没吭声的崔倾山吭哧出了第一句:“你就是新悦茶楼里最近挺有名的,那个带着妹妹卖唱的?”

    白君行倏地睁大眼。

    然而令他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因为沈子衿不仅没否认,还接了句更让人误会的话:“唔,我妹妹是在茶楼里等我。”

    东宁现在明面上也是他妹妹,没毛病。

    白君行看了看沈子衿,又看了看崔倾山,掩去了惊异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他确认了,沈子衿就是故意的,而他不能拆了沈子衿的台。

    看白君行的表情和沉默,沈子衿感慨:白大人可真上道。

    崔倾山目光肆无忌惮打量过沈子衿:“是长得不错,难怪能小有名气。”

    白君行不再出声,把目光落在了崔倾山身上,静静看他在作死的道路上走远。

    崔倾山见沈子衿只是笑,愈发胆大:“你请白大人听曲,不如请我。”

    沈子衿故作无知:“这位大人是……?”

    “崔家三郎,崔倾山。”

    崔倾山桀骜抬高下巴,越看沈子衿是越满意,他抬了抬手,竟是想去碰沈子衿手臂,不过两人离得远,崔倾山的手刚到半空,沈子衿就提前后退一步,防范于未然。

    沈子衿:“不如我请两位大人一同听曲吧。”

    崔倾山常年在花楼泡着,也没碰上这等绝色,心痒难耐,感觉没喝酒都醉了:“嘿!你躲什么躲?在外弹曲能挣几个钱,看你落魄样,不如去我府里当个侍君,夜夜弹给我听,我包你荣华富贵!”

    崔倾山口不择言:“白大人要是愿意一起来,那就更……白君行,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白君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居然也没有愤怒,是崔倾山看不懂的,对蠢货的怜悯。

    白君行:你没了。

    早些时候崔倾山大着嗓门纠缠白君行时,摆摊商家的和路过的行人就已经投来视线,眼下多了沈子衿加入,其实都有人不由驻足停下脚步,想凑热闹了。

    第一眼被美貌吸引,第二眼,路人: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火候差不多了,别的不说,光是茶楼门口迎客的小厮,绝对把崔倾山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子衿一双秋水剪瞳噙了笑,笑得崔倾山心神荡漾,忍不住往前踏一步,就见美人朱唇轻启,轻飘飘问他。

    “崔府的饭,有秦王府的好吃吗?”

    崔倾山脚步骤停。

    秦王府?

    沈子衿手指按上琵琶,随意一拨——

    白枭在琵琶铿锵的响声中跳了出来,中气十足一声吼:“无耻之徒,竟敢轻薄我朝王妃,该当何罪!”

    习武的少年气沉丹田,声如洪钟,一句话把戏剧推向了最高峰。

    人群哗然:牵扯皇家,好大的瓜!

    崔倾山:!!?

    什么王妃,不就是个卖艺的贱民吗!?

    他看不起普通百姓的优越感深入骨髓,一个想法里,想的都是贱民二字。

    白君行早有所料,拂了拂衣袖:看,我说你完了吧。

    热闹的瓜引来了更多的人,茶楼外的路段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自然惊动了正在巡逻的巡防营士兵。

    士兵们拨开人群:“前方发生何事!”

    片刻后,巡防营大营内。

    楚昭正在修改巡防营的操练计划,大门敞着,他耳聪目明,听到了奔跑的动静。

    楚昭从书案里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朝他奔来。

    步如疾风,面色紧绷,当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传讯员身上,后面跟着的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昭眼皮跳了跳。

    ……不能真这么倒霉,让他第一天就碰上事儿吧?

    小兵进了屋子,单膝跪地:“启禀王爷,城内有人生事,一登徒子欲对良家人图谋不轨,南大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耍流氓这种事,自然是按照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既然非得让他这个统领知道,说明难办。

    楚昭手指在桌面搭了搭:“登徒子身份不寻常?”

    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纨绔子弟成群,常有些窝囊废闹出点事,给众人的茶余饭后添料,楚昭理所当然以为是犯事儿的人让他们不敢随便处置。

    他没想到,这回受害者也不同寻常,两边麻烦都沾了。

    小兵擦了擦冷汗,虽然紧张,但说的话非常清晰,字字入耳,想听错都难:

    “巡防营副统领崔倾山,于闹市公然辱没秦王妃,现已将人暂押巡防营卫所,还请统领定夺!”

    楚昭:“……”

    册子啪嗒一声,从楚昭手里掉了下去。

    楚昭:你再说一遍???

    *

    巡防营在城内有一间卫所,不算特别大,主要是为了方便消息传递,如果城内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也能到所内告知巡防营。

    小小的卫所,今天迎来了几尊大佛。

    他们的上司崔倾山、以及顶头上司的夫人秦王妃,和千金之躯的东宁公主。

    崔倾山是老熟人了,从前都是大摇大摆横着走,但他这回是被秦王府的侍卫们五花大绑给捆进来的。

    后面两位更是重量级,皇族宗亲,贵不可言,相比之下白大人都成了普普通通随行人员。

    小兵小官们瑟瑟发抖冷汗直冒:这场面他们从前真没见过!

    卫所里最好的茶被拿了出来,瓜子花生管够,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楚昭踏进卫所的时候,风在他身后被扬起的衣摆割裂,身上带着煞气,手里还捏着没放下的马鞭,面色如墨,不怒自威。

    他一进门,目光首先就找到了沈子衿。

    楚昭先是被沈子衿的打扮搞得一愣,而后,他就看见沈子衿隐晦地冲他眨了下眼。

    楚昭:“……”

    楚昭来势汹汹的脚步骤然刹住,慑人的煞气在空中打了个弯,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苦主家属,过来镇场子的,现在看来,可能和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他见过沈子衿一人就把整个殷南侯府怼到七窍生烟的模样,如果真吃了亏,不可能这么平静,还……还有心思嗑了半盘瓜子。

    楚昭把视线从瓜子壳上艰难挪回来,清了清嗓子,重新迈步走到最上方的椅子坐下,瞄了瞄满脸愤恨气但动弹不得的崔倾山:“来个人和我说说具体经过。”

    一位当时就在现场的巡防营士兵行了个礼,把自己所见所闻,以及整理好的群众供词娓娓道来,从崔倾山跟白君行拉扯了半条街说起。

    楚昭静静听着,没急着吭声,手指不轻不重摩挲过鞭子,在听到崔倾山试图对秦王妃动手动脚的时候,眸光沉了沉。

    崔倾山破口大骂:“胡言乱语!我碰着他了吗我?眼睛都他娘的瞎了!?”

    小兵听着崔倾山的怒火,也很紧张,毕竟在座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擦了擦汗:“没碰上,但根据白大人还有在场许多人的证词,都说副统领举止不端,被王妃殿下避开了。”

    双方身份太特殊,巡防营的人早把现场周围的人盘问过一遍,记下了数张证词,一并呈给楚昭看。

    楚昭接过纸张翻看,崔倾山知道事实如此,但他不能认:“白君行跟我有嫌隙,他的说法完全不可信!”

    “噢。”楚昭弹了弹证词,“那茶楼的迎客小厮、好几家摊子的老板和偶然路过的人,都跟你有仇?瞧瞧,我还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官宦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他们都不可信,就你一张嘴厉害。”

    楚昭扭头问沈子衿:“他碰到你了吗?”

    沈子衿摇摇头:“没有,崔副统领确实抬手要抓我,让我避开了,在场大家都看见的。”

    崔倾山必须给自己争辩,辱没皇亲的帽子他不能戴:“抬手就是想碰你,我分明是——”

    “啪!”

    马鞭倏地从楚昭手中甩出,重重砸在崔倾山身旁的地面上,清脆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激灵,楚昭冷冷把鞭子往回收:“闭嘴,庆幸你没真碰上吧,否则本王把你爪子剁了喂狗。”

    “京中都说我暴戾残忍,你们没听过,嗯?”

    方才鞭子的风几乎是擦着崔倾山脸过去的,明明半点没挨着他,但崔倾山却有种被抽中的错觉,想起传言里的楚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小兵也给吓得一机灵,话语跟炮仗似地加速往外蹦:“副统领还说要王妃去他府上当侍君,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后来还冲撞了东宁公主,害公主惊惧大哭!”

    东宁公主刚和沈子衿一起嗑了半盘瓜子,闻言轻轻垂头不语。

    东宁哭这个事儿真不在沈子衿计算之内。

    他让白枭当街喊出那句话已经是重头戏,且强调的是王妃身份而不是侍读学士的官职,不出片刻众人都能知道王妃当街受辱,打的是皇家脸。

    京城街坊传开,达官贵族们也很快会听闻。

    楼下闹了起来,还在茶楼中的秦王府其他人也急忙下来,白枭打了呼哨,人群中的秦王府侍卫立刻冲上来把还在震惊中的崔倾山按住。

    崔倾山当然要反抗,他泡了整宿花楼,身上没带武器,双拳难敌四手,挣扎间叫骂不断,粗口频出,沈子衿把琵琶递给小东,想拉着东宁离远些,别让小孩儿听脏话。

    却发现东宁主动拽住了自己袖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子衿吓了一跳:啊?

    原著中,东宁打小就是个不输他哥哥们的狠角色,虽然年纪不大,有些事上难免会害怕局促或者不安,但见了刺客都能稳住阵脚的人,不可能被这么点小场面吓哭。

    东宁呜咽:“皇嫂,他好凶,我害怕……”

    不过孩子一哭,大人首先就一慌,沈子衿也怕他真给吓着了,赶紧蹲下来捧过他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孩子光打雷,不下雨。

    我哭了,我装的。

    沈子衿:“……”

    自幼就深谙演戏之道的人才果真是不一样。

    照顾东宁的宫女不知是有眼色还是真急了:“冲撞公主殿下,好大的胆!”

    围观群众:哇,什么,公主,哪里有公主让我康康!

    沈子衿把东宁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脸,干巴巴:“别怕啊,别怕。”

    东宁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嗯……”

    自己亮出了秦王府,东宁立刻就把称呼换回了“皇嫂”,还给崔倾山的恶绩再添一笔,把他坟头的土盖严了。

    沈子衿真心实意感慨,皇家出品,实属精品。

    括弧,承安帝除外。

    小兵该说的说完了,楚昭看向崔倾山:“先前说你不想碰人,这次又要怎么狡辩,‘侍君’俩字不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

    崔倾山因为愤怒和当街被押的羞辱,脸红脖子粗:“我又不知道他是秦王妃,还以为是个唱曲的!”

    他先前喊了一路,秦王府的人无动于衷,喊累了也就闭了会儿嘴,眼下再提起这句话,越想越不对,脑子里某根弦忽的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楚昭。

    “好啊,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是吧!?”

    沈子衿悠悠喝了口茶,半点不急,楚昭哈了一声:“怎么,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茶楼,逼你对王妃动手动脚出言不逊?还下套,你当自己哪根葱?”

    “他穿身破烂还抱个琵琶,谁能以为他是王妃!”崔倾山到底是世家里教出来的官场人,还有点脑子,“秦王,你刚来就算计我这个副统领,是想把巡防营变成你的一言堂吗,皇上不会同意的!”

    聪明,罪不能认,还知道反击上升。

    可惜站不住。

    沈子衿盖上茶盏,悠悠道来:“我见卖唱兄妹二人辛苦,买下了他的琵琶,又给他换了身好衣裳,突然想着,不如换上他的衣服抱着他的琵琶,去切实体验一下百姓生活,回头也好跟陛下聊聊他们的不易,下楼后也只跟白大人说话,跟你遇上,纯属巧合。”

    沈子衿三言两语驳回了他的疑点:“我从前不出殷南侯府,如今也才出门几次,根本就没见过崔大人尊容,是你主动与我搭话,为难我,不是我为难你。”

    “况且,我若不是王妃,你就能随便当街把我抓回府里当侍君了?”这样的顺风局沈子衿不可能给他留机会,“欺压百姓强抢良民,崔副统领就是这么为官的?”

    崔倾山:“你血口喷人!”

    今天碰上崔倾山真就是偶然,崔倾山要是自己没这么张扬跋扈,色/欲熏心,见了美人就往坑里掉,沈子衿还真没法把他怎样,只能后续再用自己这两天内做出来的方案行事。

    沈子衿:“今天发生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崔大人自己也清楚。”

    就因为看到的人太多,崔倾山才明白严重性,他不能认,但也知道即便自己不认,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心底已然升起心慌和害怕,崔倾山恨恨咬牙:“你们究竟想如何?”

    沈子衿故作讶然:“公事公办啊,辱没皇室是有正经罪名的,崔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崔倾山要气吐血了:“你!”

    东宁瞧了瞧无能狂怒的崔倾山,又瞧了瞧看着文文弱弱,却把人堵得无路可走的沈子衿,觉得自己学到了。

    有时候弱与轻巧,反而能成稳准狠的力气。

    楚昭起身:“把事情经过写成文书,经我查阅后,连着人一起送去刑部,由刑部判罚。”

    崔倾山:“你们敢!我不服,等崔家知道了——”

    楚昭:“滚。”

    巡防营的士兵们对着崔倾山还是有些为难,但秦王府的侍卫麻利地把人提了起来,先给他拖下去,他们只听王爷吩咐,半点都不会犹豫。

    崔倾山要叫骂,还顺手被他们堵住了嘴。

    楚昭安排好这边,转向小东:“叫了王府的马车过来接人吗?”

    小东躬身:“是,来的路上就派人回去赶车,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楚昭点点头:“东宁去马车上稍等,其余人也都先出去,王妃……王妃受了不小惊吓,我和他说说体己话。”

    受惊不小的王妃伸出两根指头,悄悄把半盘瓜子壳往旁边推了推,欲盖弥彰,还盖得十分不走心。

    其余人起身离开屋子,小东走在最后,贴心地关上了门,王府侍卫就守在门外不远处。

    楚昭看到沈子衿推盘子的小动作,面上表情到底没绷住,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在沈子衿身边坐下,把盘子拉到自己身边,亲自给王妃剥瓜子。

    楚昭第一句话是:“他真没碰着你哪儿吧?”

    沈子衿有些意外,他以为楚昭应当生了疑虑,会开门见山要找答案,没想到首先会跟自己再确认此事。

    “嗯,没有,方才官兵描述的经过也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

    楚昭:“唔。”

    沈子衿眨了眨眼:“王爷没别的话想问我吗?”

    楚昭剥好一把瓜子仁,放在碟子里推到沈子衿手边:“让其他人都出去了,就等着你说呢。”

    沈子衿弯弯嘴角,他就知道楚昭进门时看懂了自己的眼神,不然不会顷刻间就转了气势,他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大伙儿只看见其一,不见其二,崔倾山有话说的不错,我是故意让他误会我身份的。”

    楚昭还在继续咔咔剥着瓜子壳,微微颔首,示意他听着呢。

    “王爷,崔倾山留在巡防营,将来会成为大麻烦。”

    楚昭剥壳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静静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不闪不避,为了救楚昭的命,他需要让楚昭看到自己的本事,给他足够的信任以及携手共进,而不是永远只把他当个病弱的瓷器。

    “我在殷南侯府,不能出户,但也从府上人口中和时下文章策论了解过部分朝堂样貌,崔家连着工部,工部连着首辅,而王爷不是与首辅大人不对付吗?今日见崔倾山刁难白大人,言辞嚣张举止无状,白大人既然与王爷和三殿下走得近,崔倾山必不可能是与王爷一条心,巡防营若要得用,王爷不好留着他。”

    楚昭松手,让剩下的瓜子仁滑进碟中:“你如何知道我与首辅不对付?”

    沈子衿:“首辅新婚送来的东西,王爷不是当场随手就把单子放给孟伯,让他直接去换成银子吗?”

    楚昭视线轻轻划过沈子衿,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我宁愿你单纯是为了帮白大人解围,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你知道现在对我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

    沈子衿起身,朝楚昭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王爷,我没什么志向,不求功名利禄、加官进爵,生而为人,不过对得起自己良心,你助我出殷南侯府,对我百般照顾,既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替我不忿,要帮我对付殷南侯府。”

    沈子衿抬起头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子衿读过几天书,愿为王爷效微薄之力。”

    刚给二哥说谋士不好找,谋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哦,准确地说是早就过门了,三书六礼聘回来的。

    还是个聪明机灵,饱读文章且毫不迂腐,很有手腕的谋士。

    今天的事,只要再让别的官员给皇上递个折子,着重点出“藐视皇族,损了皇家颜面”,就算首辅开口,崔倾山也得被削职踢出巡防营。

    出手就精准地帮上了楚昭。

    做事说话都常让楚昭眼前一亮,可楚昭本以为他只是适合护在王府里的璞玉,不会在政事上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本该袅袅立枝头,何苦来趟什么浑水呢。

    楚昭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没想挟恩图报,你不用谢我。”

    沈子衿:“是我行事如此,才好安心。”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楚昭没说好或者不好,片刻后他只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上……”楚昭顿了顿,想起今晚等他从锦绣阁回来,沈子衿肯定已经睡了,改口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沈子衿:“好。”

    楚昭没有立刻答应,沈子衿毫不意外,总要给人点接受时间,就算这回没同意,之后多让楚昭看到自己本事,手握够结实的敲门砖,不怕敲不开门。

    不过沈子衿没太懂楚昭那句“我宁愿你是为了白大人”,总感觉哪里有点奇奇怪怪。

    沈子衿和楚昭一起出门,朝卫所外走,王府马车边,白君行还在等着。

    白君行把抱了一路的字送上,朝沈子衿拱手:“今日多谢王妃解围,相助之情,白某必定铭记在心。”

    沈子衿收了题字,准备回头就好好裱装,心情不错:“白大人客气。”

    崔倾山确实太背了,偏偏在今天碰上沈子衿,而沈子衿大获全胜,既帮了楚昭,又帮了白君行,一举两得。

    在主角这里刷刷印象分也是好的,没准他们日后还会合作办事呢。

    白君行也是头回真正认识了沈子衿这个人,听说秦王妃是靠着一篇文章被皇上破格提入翰林,成了自己同僚,虽然还没见过他的文章,却已明白了沈子衿的机敏。

    皇帝为了踩低秦王的赐婚,倒是给秦王府送上一名不小的助力啊。

    楚昭站在旁边,打量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白君行欠了沈子衿一个人情,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白君行先前应当只客客气气把沈子衿当王妃,如今却有了结交的意思。

    对沈子衿来说是好事啊。

    沈子衿扭头碰上楚昭的眼光,楚昭干咳一声:“白大人今日碰上无礼之徒,也受累了,必定会得到个公道。”

    白君行又客客气气谢过王爷。

    沈子衿瞧了瞧楚昭,又瞧了瞧白君行,在心里轻轻咦了一声。

    楚昭方才视线有点怪,他没看明白,但似乎是把自己和白君行都打量过了。

    仔细想想,楚昭时不时就会在自己面前提起白君行,掐指一算,次数也不少了。

    若只是把白君行当个官员,私底下两人闲聊时哪会这么频繁提起。

    沈子衿:嘶……

    楚昭大概可能难不成对白君行产生了,那方面的意思吧?!

    原著没提过啊!白君行的感情线里就没有男二,清清白白一条线。

    沈子衿不太敢信,但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楚昭的一些言语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王爷啊,你随便喜欢谁都行,唯独两个主角不能碰,因为爱上他们是没前途的,他俩早就私定终身情比金坚,是天生一对啊!

    沈子衿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边打工边兼职秦王的情感顾问了。

    但没关系,恋爱是有阶段的,目前楚昭只是在言语中透露出在意,即便有爱慕之心,那也就是刚发芽的朦胧小苗,当事人自己未必把心思理清了,在这个阶段掐死,楚昭根本不会受情伤,无痛除苗。

    但也不能太武断,他还会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好确认楚昭是否有那种苗头。

    沈子衿视线在楚昭和白君行身上轻轻一转,打定了主意。

    楚昭就看沈子衿眼神忽的变得坚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嗯?刚才几句话的功夫是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话聊得差不多,诸位准备各自散了,沈子衿打道回府,楚昭继续做事,白君行得在他俩离开后,才好告辞。

    沈子衿上马车时,楚昭下意识伸手,把他扶了上去。

    白君行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不禁感慨:由小见大,秦王和王妃感情可真好。

    白大人的话本又有了新灵感。

    得亏他不知道沈子衿和楚昭两个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已经跑飞十万八千里。

    楚昭觉得沈子衿对白君行感兴趣,沈子衿担心楚昭对白君行有意思,而风暴中心的白大人,却觉得他俩郎才郎貌,恩爱不已。

    一个字,绝。

    第22章

    沈子衿回到马车上,东宁等候多时,有些紧张。

    他今天在沈子衿面前试着露了点小聪明,还不知道沈子衿接下来会如何看他。

    如果沈子衿值得他真正的信任,那东宁会试着一点点展露自己锋芒,如果不行……

    沈子衿进了车内,坐在舒舒服服的软垫上,先习惯性去拉桌边的匣子。

    嗯,拉开匣子,里面照例装着点心,都是出门前刚装的。

    沈子衿挑了两碟可爱的点心推到东宁面前:“东宁啊。”

    东宁在桌子底下的手局促搅紧:“皇嫂。”

    “今天吓着你了。”

    东宁明白自己这位聪明的皇嫂肯定看出了端倪,但他此时这么说,东宁没敢接招,忐忑地等着接下来命运。

    沈子衿并不直接戳穿孩子今天的演表演,话锋一转,只问他:“你想好好念书吗,我是说四书五经,史书兵法等等日后能派上用场的书。”

    东宁眼神一亮,嗓音都不自然了起来,发着颤,带上破土而出的希冀和胆怯:“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子衿,“只要你想学,回头我跟你皇兄说,让他给你挑好的西席先生,平日遇上什么不懂的,只要我在府里,你也尽可来问我。”

    东宁哽了哽,眼眶唰地红了,这回是真的,不是演戏。

    太后把他养在宫里,他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他记事开始就过得如履薄冰,读书认字,也先学训则,偶然看到好文章,除了太后,也不敢朝他人请教,不敢在外人前表露自己的聪慧。

    活得太压抑,以至于稍微给他一点空隙,就仿佛海阔天高,置身崭新世界。

    “我愿意的。”到了真快哭的时候,东宁反而努力咬着不出声,只轻轻抽气,免得眼泪真落下来。

    “诶,别哭别哭。”

    沈子衿忙从车厢内找出根巾帕,给东宁擦了擦眼。

    要是没人哄,这眼泪可能就憋回去了,可知道有人疼,莫名就忍不住,东宁无声往下啪嗒嗒掉珠子。

    沈子衿真慌了,手忙脚乱,救,他不会哄孩子啊这要怎么办!

    马车还没走,车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楚昭探进半个身子:“对了,我——”

    楚昭看清车内的场景,刚愣住,就被沈子衿拽住了袖子往里带。

    沈子衿疯狂眼神求助:快来哄孩子!

    楚昭哑然。

    东宁抬起眼,长得太可爱,哭起来就格外可怜。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这么哭,楚昭面上镇定,心里也开始发慌。

    他也不会哄孩子啊!

    当初将白枭带回来,小孩儿成天跟着侍卫哥哥们混,上蹿下跳很皮实,有什么不开心的,一颗糖就能好,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

    他没哄过东宁这种乖顺的小女孩儿,被沈子衿拉进车厢,只好从盘子里捏了块铺了油纸的点心递过去,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有些僵硬道:“呃,出什么事了,跟皇兄说?”

    东宁看着笨拙又慌张的沈子衿和楚昭,心头发暖,眼泪还没掉干净,但嘴角已经弯起了甜甜的弧度。

    东宁摇摇头,双手把点心捧了过来,他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选秦王府了。

    真好。

    东宁破涕为笑,沈子衿紧张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跟楚昭咬耳朵:“哄好了?”

    “应该?”楚昭也跟他窸窸窣窣说悄悄话,“怎么了,不会是还被崔倾山给吓着?”

    那肯定不是,楚昭还不知道东宁先前也是演的。

    沈子衿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孩子能进一步学习,感动哭了。”

    “好学?好事啊。”楚昭,“她喜欢什么,到时候给她挑先生,我知道有夫子九章算术、制图六体等都精通。”

    沈子衿:“基础的都先学着吧,包括诗词经纶这些,等要精学了,看他擅长哪些,自己想学哪些,再做区分。”

    先义务教育扫盲,再分科,非常科学合理。

    两人悄声细语就定下了孩子的学习计划,沈子衿才道:“你回马车上是有什么话要说?”

    楚昭想了想:“算了,先放着,我还是明天一起吧。”

    楚昭摆摆手,这回真走了,沈子衿坐回去,给东宁再擦了回脸蛋,东宁捧着楚昭塞给他的点心,小口吃着。

    马车够宽敞,方才沈子衿和楚昭在稍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用极低的气音说悄悄话,东宁听得模模糊糊。

    不过沈子衿和楚昭自己没注意到,在有限的空间里他俩靠得那么近,看上去亲密极了。

    东宁吃着点心想:皇兄和皇嫂感情真好啊。

    回到秦王府后,沈子衿奖励自己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毕竟实现了一个阶段目标,提前完成了工作,他现在身体还没好全,小摸个鱼无妨。

    他让小东搬了个躺椅在院子里,悠悠哉哉晃着,一边享受今日和煦舒适的阳光,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六部中,首辅掌着吏部工部和户部,尤其户部,是他老家;次辅领着礼部刑部和兵部,跟大理寺也有密切往来。

    两人都是翰林出身,至于他们和都察院、还有地方官之间的联系,那就是错综复杂的根须,因利益牵扯,因利益散伙,里面不是没有墙头草。

    楚昭说半个月后能拿下殷南侯爵位,那么届时朝堂中必定有一番动静,可惜这段在原著中没提过,沈子衿也不知道具体会出现什么变动。

    要是楚昭肯用自己做谋士,能把消息透给自己就好了,即便有原著打底,掌握的消息还是越多越好,因为书本不完全是现实,某些重要但却不够精彩的细节可能在原著中被一笔带过。

    看书时能带过,自己要入局,可就没法轻描淡写了。

    沈子衿分析着情形,后来又回到屋中动笔边写边想,临近黄昏时,小东来报,说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崔大人上门替崔倾山道歉。

    哦,崔倾山他爹。

    沈子衿看了看日头,心说这个点来,有意思。

    “请他去前堂。”

    沈子衿回府后自然已经把粗布衣裳换了,不需要格外收拾,就去见了崔主事。

    崔主事等在前堂,见了沈子衿,先弯腰行了大礼。

    “犬子无状,老夫特来向王妃和东宁公主请罪!”

    崔主事留着一把美髯,大腹便便,神态恳切,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真就是个替不懂事的儿子前来告罪的可怜老父亲。

    沈子衿却心头有数,和气道:“崔大人快起,即是如此,小东,去把东宁请来。”

    崔倾山是晌午左右被拿的,崔主事若诚心告罪,第一时间就该到秦王府,而不是拖到现在。

    耽搁了时间,无非是去干了别的事。

    比如先求人,看看效果,再决定来了秦王府该怎么应对。

    沈子衿猜得半点不错。

    崔主事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先跑刑部,问问儿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倾山先前满嘴嚷嚷着是秦王府给他下套,但那是必要的嘴硬,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有多不利,看到的人太多了,只能先一五一十给崔主事想清楚。

    “爹,你得救我!”

    下没下套都是后话,得先把人救了。

    崔倾山隔着铁牢栅栏,抓着崔主事的手:“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是秦王妃,绝对无意辱没皇室,这一点要让陛下知道啊!”

    崔倾山知道自己免不了埃顿罚,但只要争取到轻罚,这关就算过了。

    崔主事咬咬牙:“好孩子,你等为父的消息。”

    为了救儿子,崔主事脚下生风,出了刑部就找上工部侍郎和尚书。

    都水清吏司主事官职不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比许多大官都过得舒服,崔主事油水没少捞,自然也要孝敬给侍郎和尚书。

    这次求他们办事,自然也要贿赂东西。

    侍郎拒了他这回的东西,觉得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帮不了他,而尚书收了东西,说去见一见首辅。

    崔主事只得焦心的等着,结果等大半天,尚书回来跟他摇头叹气,道这事儿可能办不了。

    事办不了,但收了的东西是不退的。

    崔主事心头那个火气噌就上来了,但他没法、也没时间发作,拎着歉礼又赶紧往秦王府跑。

    虽然大部分路段都是马车代劳,但他今天走过的路绝对抵得上平日几倍的量,感觉连肚子都能瘦下几两肉。

    东宁到了前堂后,坐在沈子衿手边,崔主事又朝东宁道了个歉。

    东宁只点点头,不说话,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一切交给沈子衿做主。

    “崔主事不容易,可怜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崔主事叹气:“他被家里惯坏了,素来不知轻重,说话直来直去,常听得我耳朵也疼。”

    沈子衿端起茶盏,礼貌听他说,没急着有什么表示。

    因为类似崔主事这类的话,后面可能都跟着名为“但是”的转折。

    果不其然,崔主事恳切道:“但是他心肠不坏啊。”

    沈子衿心道来了来了。

    “此番他冲撞王妃公主,即便是无心之举,即便有误会,也确实该罚,该罚!只求王妃和公主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看似在狠狠骂自己儿子,说着罚,实则以退为进,沈子衿微微一笑:“他说要我去当侍君,还惹哭东宁时,我很是生气,但崔主事如此诚恳,我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崔主事心头一喜,觉得有戏,如果秦王和秦王妃能在皇上面前说不追究了,轻判的可能性很大。

    沈子衿都说到这份上了,肯定还有后文,崔主事等着他继续松口,但沈子衿说完这句,就不急不慢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崔主事只好耐心等着王妃润了嗓子再继续发话。

    沈子衿饮完茶。

    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没有接着开口说话。

    崔主事:???

    他讶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这时也再度抬眼与他对上视线,看着似乎比崔主事还惊讶。

    沈子衿愣了愣后,似乎沉吟着认真思索了下,才试探着问:“呃,崔大人还有话要说?”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头没尾的,我们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啊!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来往之道啊??

    他作为来赔罪的,本来该只求原谅,而不能厚脸皮直接说什么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顺着话松口说不计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际的事,崔主事只能疯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内已经好好反省了,等他出来,我再亲自带着他上门谢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听不懂:“哦,下次来不用带赔礼了,今天赔礼挺厚重的,够令郎再犯两个小错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被秦王妃这单纯无知的脸憋出内伤了,终于抛开最后的脸面,没了弯弯绕绕:“王妃既已消了气,下官可否求王爷王妃饶他一回,与陛下说说情?”

    崔主事还保证:“我回府后定会好好惩罚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气是因为崔主事诚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错,刑部要怎么罚,我哪好插手干预,也不敢打扰陛下。”

    “况且崔主事说是误会,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哪有什么误会呢?”

    崔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么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这事儿是误会。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实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张口就嚎:

    “他还是个孩子啊!”

    沈子衿:“……”

    满堂沉默,震耳欲聋。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合着孩子这个梗居然贯穿古今啊?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亲的沧桑,眼里满是悲切和无能为力后的哀凉,他可能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是的,只有他这么觉得。

    连东宁都给震了震,不由睁大眼,仔仔细细看过崔主事的脸。

    沈子衿猜,要么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么是想看看此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沈子衿被突来的梗硬控两秒,又沉默一秒后,战术性微微后仰,抬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东宁:“东宁呢,才六岁。”

    沈子衿发出灵魂拷问:“令郎贵庚啊?”

    在他俩面前说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儿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儿孙无论何种年纪,都是孩子。”崔主事掬一把辛酸泪,“望王妃体谅。”

    这句话本身没毛病,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确能成为打动人心的话,但今天由崔主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说服力,还非常讽刺。

    他的儿是人,崔倾山在外横行霸道的时候,被他欺压的不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讽地弯弯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说什么。”

    沈子衿边说着,抬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吓住,而后又动了气,一直感觉不太舒服,这两日恐怕没精神去御前,王爷也嘱咐我别再过问操心,先好好休息养病,帮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闻言,心头顿时一慌:“王妃可还好?我带的东西里也有上好的滋补药材,都是崔府上下齐心才找到的好物,对身体大有好处。”

    崔主事是真的有点慌,因为沈子衿在宫门口被皇帝气得差点过去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大小官员耳朵里。

    皇帝不仅收回了美人,还给秦王府赏了些东西。

    沈子衿一战成名,所有人对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认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时候再指认就是被崔倾山给气的,那崔倾山别说等着轻判了,恐怕会被罚得更重。

    年纪轻轻的怎么动不动就病来病去啊!崔主事心惊胆战,一边埋怨,一边祈祷他可真别在这两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侧头咳了一声,看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惊胆战:“咳咳,崔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明摆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还能有事吗,他还敢有事吗?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颤颤巍巍抬手挤出几个字:“……下官告退,王妃千万保重身体。”

    崔主事转身而去的背影,看起来是多么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见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惬意地端起茶盏再品了一口。

    却是东宁神色有些紧张:“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啊,是大夫。”

    沈子衿对他展颜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东宁会心疼自己了啊,说明带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确选择,让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提前给东宁打个预防针:“我从前虽然病得不能出门,但如今养得好多了,偶尔咳个嗽或者心口疼也无大碍,你不必慌张。”

    沈子衿给聪明的皇子暗示:“有时候,咳一咳或许是必要的。”

    东宁眨了眨眼,与沈子衿对上脑电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装哭一样,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没事,东宁也就放心了,不过皇嫂日日要喝药,跟康健的身体差得远,还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好早日能帮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刚穿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想利用病弱做什么文章,在楚昭面前,他还嘴硬逞强,一心想让秦王知道自己不是个柔弱小菜鸡。

    但人生无常,大肠小肠,从他在宫门的那场戏开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无他,在沈世子是个公认病秧子的前提下,装病实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尝鲜,两次上瘾。

    真香。

    沈子衿已经看开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个走两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点误会。

    不说别人,就说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斗机敏能耐,也亲眼见过他装病,但有些印象和习惯扎了根就轻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现在也觉得沈子衿身体是纸糊的,必须小心对待。

    连带秦王府上下其余人也紧跟王爷步伐。

    刮风了下雨了必须塞屋里藏起来,天天喝药的人要对自己身体有点数。

    秦王府:照顾世子,人人有责。

    本就到了黄昏,饭点临近,沈子衿索性和东宁一起吃了饭。

    而此时的楚昭下了值,正朝着锦绣阁去。

    午间和沈子衿分别后,楚昭立刻给二皇子递了消息,确保明早朝堂上有人会把崔倾山的事直接递到御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这么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弹劾,甚至进一步发作他们崔家,所以要赶紧打点。

    可惜哪边门道都没走通,他回头还得想办法,今晚是睡不着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连碰壁后,失望和焦虑逐步转移,他最大的怨气反而来到了工部侍郎和尚书头上。

    尤其是工部尚书,东西收了还不办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倾山要被踢出巡防营,这点板上钉钉。

    锦绣阁今天被楚昭包了场,三杯酒下肚,席间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崔倾山的遭遇,巡防营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他们头儿上来第一天就把崔倾山给烧了,甭管是阴谋还是巧合,总之他们已经看得清楚,巡防营以后是谁说了算。

    本以为秦王回到京中会因为皇帝的厌恶寸步难行,没想到一场赐婚就让他翻了身,众人举着酒杯,各怀心思朝楚昭敬酒。

    台上名伶舞姿动人,乐师琴技非凡,台下觥筹交错,映着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顺着琴声漫不经心轻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节奏,他酒量好,先天应酬圣体,敬酒的来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将领一开始可能只是恭维,但两三轮下来,就真心实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爱以酒结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说话也更大胆了些。

    席间某轮走菜的时候,桌上多了种梨花酥酪,楚昭夹起来尝了尝,甜而不腻,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长,是王府厨子没做过的点心。

    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欢。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从道:“把这种酥酪再做一份,并几种拿手点心,送去秦王府,告诉管家,给明月轩。”

    酒楼侍从应下:“是。”

    旁边一将官喝得高兴,方才和楚昭侃过几句,发现楚昭没半点架子,能跟他们聊到一处,就笑着揶揄:“哟,王爷在外还惦记着家里呢,新婚燕尔,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顿,含糊地唔了一声,顺了过去。

    对内他们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里,他俩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夫夫。

    一个年轻点的很是羡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对方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的家世,温柔恬静就好。”

    他说着,眼中飘忽,似乎已经开始向往,一个年纪大点的过来人嘿了声,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羡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经充分体验过了,不说皇帝不急着弄死他,单说沈子衿本人的到来,给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与他说话,总是让楚昭身心舒畅,心情愉悦,颇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并且现在还想给他当上门谋士,结个婚,全是好处。

    成婚的苦嘛……楚昭没体验过,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听。

    “刚开始再蜜里调油,时间长了都会吵嘴,哎哟那叫一个闹得。”

    “对对,”有人附和,“我家那位管我管得忒紧,不痛快!”

    “那你还笑得出来?”

    “没办法,日子还得过嘛哈哈哈!”

    几个人自个儿说开心了,楚昭思忖,那他是无缘体验成婚的苦了,毕竟他跟沈子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沈子衿不会管着他——

    嗯……等等。

    如果沈子衿真做了他的谋士,谋士在某些方面好像的确会变着法子管管上司?

    楚昭正想着,盼着成婚的小子端着酒碗凑近楚昭:“王爷,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获得一个人的心啊?”

    楚昭:。

    好问题,他也不会,这题超纲了。

    但跟秦王妃“感情真好”的楚昭不能说不会,他挑不会出错的话说:“对他好。”

    年轻将士疯狂点头:“嗯嗯!”

    点完头,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继续盯着楚昭:然后呢然后呢!

    楚昭:“……”

    别看我了,没有然后。

    怎么还没醉得睡过去呢?

    楚昭端起碗,跟他一碰,将士不明所以,但碰都碰了,自然要喝。

    一口干完,不等他发问,楚昭把酒满上:“来,接着喝。”

    一碗、两碗、一坛……

    片刻后,将士噗通趴上桌,到梦里见他心上人去了。

    楚昭喝干碗里的酒,姿态悠悠:看,这题不就答完了?

    月亮在空中挪,到了亥时,屋内醉倒一大片,楚昭差人把醉了的送回去,又吩咐想玩的可以继续。

    他则起身,打道回府。

    跟下属们亲近得差不多,等他走了,某些人才能放得更开,没有压力痛快喝一喝。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落,孟管事将屋内灯点好,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楚昭喝着,鼻尖闻到屋子里的香味。

    楚昭:“点的什么香?”

    孟管事:“沈世子和公主今儿出门带回来的,名叫清荷香,世子差人往您院里也送了些,老奴让大夫查过了,香没问题,闻着又好闻,就点上了。”

    清雅的香味冲淡了楚昭身上的酒气,楚昭在香雾缭绕间愣了愣,王府……确实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怎么有种老婆孩子都齐了的错觉。

    楚昭头皮一紧,心道今晚真是喝多了,赶紧把奇奇怪怪的句子从脑袋里清空。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

    “锦绣阁的账明早送来,把别的账簿也理一理,明天带着,跟我去明月轩。”

    连锦绣阁的账也?

    孟管事讶然,但什么也没多问,躬身道:“是。”

    锦绣阁在其他人眼中,与皇家没有半点干系,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锦绣阁背后的老板其实是楚昭和三皇子,这是个掩住的秘密。

    楚昭想的是,如果要用沈子衿做谋士,有些情况就该让他知道。

    不过在孟管事看来,又是另一番意味。

    账簿等于内务,连锦绣阁的事也让沈子衿知道……这,是不是再过不久,他们就该改口,真正称明月轩那位为王妃了啊?

    第24章

    要说王府里每日谁起得最晚,非沈子衿莫属,这一点已经达成王府上下共识,包括才来没两天的东宁。

    东宁早上不再过来请安,沈子衿舒舒服服睡醒,昨晚楚昭派人送回来的点心被他当做了夜宵,吃得心满意足。

    沈子衿想着今天晚点时候等楚昭来了,必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务必把谋士的职位拿下。

    面试求职,他很行。

    至于为什么是晚点时候,很简单,因为楚昭还要上班,他说今天来见自己,也得等下班才能见嘛。

    不过沈子衿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有别的客人。

    沈子衿如瀑的长发披在脑后,小东替他束发:“殷南侯府的沈明鸿公子递帖求见王妃,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沈明鸿?

    沈子衿略一思忖,沈明鸿来找,他暂时只想得到一种原因——

    那就是催他回门。

    他一成婚就病了,连进宫请安的时间都往后拖,殷南侯府没法在那时候催,他们可不敢排在皇帝前面,但现在宫中去了,沈子衿都能出门闹出大谈资了,能走能蹦,总该回娘家了吧?

    东宁等着的时候,沈子衿飞速收拾了去见他,但沈明鸿等着,沈子衿半点不急:“让他等,吃了早饭慢慢去。”

    小东眼神动了动:“是。”

    小东虽然做事麻利,但先前只全听孟管事吩咐,做些府内的活,不了解王府机密,也对沈子衿和殷南侯府的关系知之甚少。

    被派来伺候沈子衿时,只知道王妃陪嫁的仆从犯了错,具体错误知情者讳莫如深,因为王爷不让私下随意谈论。

    但他机灵,从沈子衿的态度中立刻就能看出问题。

    起码王妃跟他这位哥哥并不亲近。

    至于别的,他还要再看看。

    一个优秀职场人的素养:认真观察,仔细做事。

    除了礼服这种一个人搞不定的繁琐衣装外,如今普通常服沈子衿都是自己穿,但头发难度太高,小东帮他束发,沈子衿还在悄悄偷师。

    沈子衿尝试过自己束发,最后漂亮的头发变成了非常超前的艺术,他不得遗憾地继续学习。

    沈子衿慢悠悠梳洗完,细嚼慢咽吃了早饭喝过药,这才让小东把沈明鸿请到他的院子里来。

    沈明鸿踏入明月轩,首先看到的是院中风景。

    花开正好,草长莺飞,草也不是什么杂草,碧绿枝叶舒展,苍翠又漂亮,假山搭得别致,院中回廊跨在小池上,池中锦鲤颜色各异,波光粼粼中自由自在。

    沈子衿在殷南侯府住的院子死气沉沉,此地生机勃勃。

    对比之下,一个天一个地。

    沈明鸿到时,沈子衿在院落石桌边喝茶晒太阳,很是惬意。

    沈明鸿带着非常复杂的神情僵硬地行礼:“下官见过秦王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新婚当天闹得那般难看,沈子衿没让他背着出门,但他此时也只能当做没发生。

    沈明鸿万万没想到,皇帝真的重新启用楚昭,不仅如此,居然还给沈子衿赐了官!

    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身份地位都远不如沈子衿了,连官职都比不上。

    沈明鸿刚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能狂怒一整天。

    当时脑子里只有大大的三个字:凭什么!

    占着世子之位多年,身份高自己一截,以为给他找了个辱人的亲事打发走了,等着看他笑话,结果一朝翻身,依然狠狠压在自己头顶。

    沈明鸿越发担心:世子之位真的还能拿回来吗?

    也愈发难受:凭什么沈子衿一出生就什么都比自己好?

    他不服。

    可沈明鸿似乎忘了,沈子衿空顶着个世子头衔,在侯府内被他们欺负多少年,如果这也能叫压在他头顶,那罪大恶极的囚犯都能喊声冤。

    施暴者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做什么理所当然,可别人要是让他们难受了,那不行。

    多大脸。

    做婚服时,楚昭吩咐给沈子衿顺便多做些常服,沈子衿从殷南侯府带出来的衣服已经压箱底了,他今日穿着一身靛青长袍,腰戴双鱼环佩,腰线束出极为好看的线条。

    最重要的是如今沈子衿气色养得非常好,若先前在侯府是朵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小白花,王府则让他慢慢绽成稠丽多姿的牡丹国色。

    明艳动人,倾城无双。

    美人在前,沈明鸿看得更难受了,心里酸坛子和苦水直冒。

    沈子衿受了礼,居然没让他坐下,直接开口问:“你来所为何事?”

    沈明鸿不可思议,他瞧了瞧石桌边的凳子,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沈子衿——

    沈子衿选择性眼瞎,当看不见。

    沈明鸿磨磨牙,只好站着回话:“父亲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门,府里也好备上。”

    果然是为了回门的事。

    老实说,要不是今天沈明鸿来,沈子衿都把这事儿忘了。

    他只道:“总归会提前知会你们,在侯府等着消息就行了。”

    沈明鸿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有个确切时间吗?”

    沈子衿目光轻轻扫过沈明鸿,忽然哂笑一声。

    “我把侯府带出来的贴身侍从赶走了,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沈明鸿心脏顿时一紧:他知道。

    因为那人哭天抢地求侯府再度收留他,所以他们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子衿从前在侯府用的药,究竟是纸包不住火,被发现了。

    他们可以一口咬定绝无此事,但王府大夫和殷南侯府,沈子衿会选择。

    沈子衿看到沈明鸿藏不住的色变,心头有数:“看来知道,还能来催我回门,不知道该说你们心大,还是脸皮够厚。”

    沈明鸿:“你!”

    他刚重一个音,就注意到王府的仆从看向自己的眼神骤然犀利,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跟火气一起,憋得他哪儿哪儿都疼。

    以为他想来吗?还不是没办法,嫁出去的人老不回门,时间长了京城会怎么议论他们家,殷南侯最近都急得上火,嘴上冒泡了!

    沈子衿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小东,送客吧。”

    沈明鸿倏地抬头,不可置信:“王妃,我无论如何算你家人,来了你府上,竟连茶水也没有一杯,就要赶人,这就是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简直欺人太甚!

    他快炸了,沈子衿却镇定自若,好整以暇问小东:“他先前等我的时候,你们上茶了吗?”

    小东:“有的。”

    早知王妃不喜此人,还不如不上!

    沈子衿顿时鄙夷看向沈明鸿:“喝都喝了,怎么还不认账呢?王府的都是好茶,便宜你了。”

    沈明鸿:“……”

    这一趟他就真的不该来!

    小东非常有眼色上前,挡住沈明鸿视线,高声:“沈公子这边请。”

    听起来很有礼貌,但实则生怕他赖着不走的调调把沈明鸿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沈子衿看得神清气爽。

    侯府里对我作威作福,知道厉害了吧,该。

    从前他把沈明鸿气过头了沈明鸿敢动手,现在动一个试试?

    白枭就在隔壁屋顶抓鸟呢,周围也还有别的护卫在。

    不是你沈大公子肆无忌惮的地方啦。

    沈明鸿屈辱地走出王府,他憋着口气闷头走到大街上,一只狗哒哒迈着步子,路过他身边时,顺脚抬起了后腿。

    等沈明鸿闻到尿骚味儿惊觉抬头,狗早就不知窜到哪儿去了。

    沈明鸿:“……”

    怒气值已满,但没有可撒火的对象,他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愤愤跺了跺被狗尿临幸的脚。

    路人纷纷抬头,有人从他身边过被吓了一跳,简直莫名其妙,沈明鸿惊觉自己失态,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臊红得慌,忙垂下脑袋快步走掉。

    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门没看黄历,流年不利。

    等他浑浑噩噩回了侯府,一头扎进自己院落,洗了澡把身上衣服都换过,风一吹,总算冷静了点。

    先前药方的事败露时,他和殷南侯就担心过,秦王会不会报复他们,赶紧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事捋了一遍。

    小的先忽略,大一点的,收受贿赂,总额不多,查也不好查,应当没什么问题。

    分析完后,殷南侯府松了口气,不过最近在朝堂上还是比较低调。

    他今天休沐,不知道早朝可热闹了。

    崔倾山在大牢里,跟沈明鸿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了沈子衿呢?

    沈明鸿还不知道,他跟他爹受贿的证据,早就呈在二皇子案头,准备妥当了。

    他还在跟沈子衿玩宅斗,但沈子衿准备连锅都给端了。

    思想超前,段位不在一个层面上。

    今天去秦王府,一无所获,沈明鸿叹气,殷南侯还没下值,他待会儿还得安抚娘亲的情绪。

    沈子衿回门,除了关乎殷南侯府颜面,还关乎财产,毕竟回门是要带回门礼的。

    为了撑场面而给沈子衿添的嫁妆,罗夫人心疼死了,天天盼着金银珠宝回门呢。

    沈明鸿怎么头疼是他的事,沈子衿可不管,小东给他添茶:“下次这位再来,小人给他上份大叶苦丁。”

    “别可惜了苦丁。”沈子衿勤俭持家,“就说我不在,门都别让他进。”

    小东立刻领命:“是!”

    不速之客走了,可以边拟方案,边等楚昭回家了。

    楚昭的工作是做五休一,每天申时下班,事儿要是办完得早呢,也能提前走,但作为巡防营的统领,若底下有什么突发事件,随时来找,他也随时得应,所以工作时间非常弹性。

    沈子衿感慨,像极了现代社会下班后,万恶的聊天软件上,发来工作消息。

    不过没办法,如果出了大事,下面的人不敢随便拿主意。

    而想着想着,沈子衿脑中沉寂的一根弦骤然拨动,清醒了:对了,想救楚昭的性命这点外人不知道,而在表面上,自己应该拿出求职者的态度。

    怎么能事事等着楚昭来呢,自己要主动点啊!

    楚昭对他太好,麻痹了他部分神经,当真是闲散惯了,连卷都不会卷了!

    楚昭说今天来见自己,自己就干巴巴等着吗?不,要让他先一步感受到谋士的温暖,让他看到自己想做事的决心。

    沈子衿扼腕,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疏忽错漏。

    于是他叫来小东,吩咐让厨房在下午时做些咸口的点心。

    小东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问:“世子,咸口点心是王爷爱吃的,您这是……?”

    沈子衿笃定点头:“放马车里,下午我们去巡防营外,接王爷下值。”

    小东内心一阵尖锐爆鸣。

    王爷出门在外还不忘惦记家里,而王妃一日不见便思君心切,片刻也不想多等,要亲自去接人。

    他们好爱!

    王妃王爷是真的!

    第25章

    巡防营迎来了崭新的面貌。

    楚昭把操练模式改了改,发下去,让他们以后都按着新版本练。

    强度乍一看变高了,实际总量差不多,还更科学。

    将领中也有懒骨头,京城内的武官,多的是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按部就班学学武术,走武举入仕,时间长点,有些人武功开始变得稀松平常,主要都钻研怎么做官去了。

    但在楚昭认为在什么岗位就要有对应的知识,基础技能不能废。

    楚昭抬眼扫过,对某些人想法心知肚明,对几个将官道:“这样,凡是能在黑鹰手底下撑过十招的,我允许你们训练减半。”

    十招?几个将官们抖了抖毛:看不起谁呢!

    有人摩拳擦掌,但也有人小心稳妥,不会当出头鸟,准备先让别人探探虚实。

    出头鸟自告奋勇上了。

    出头鸟三招就趴了。

    其余人:“……”

    黑鹰紧了紧绑着臂鞲的绳子,站在场地中间,一言不发,宛如一个战神。

    其余人跃跃欲试的脚悄悄缩了回来。

    我们打他,真的假的?

    他们是斗鸡,对面是老鹰,这没法打啊没法打。

    他们立刻纠正态度,义正言辞抱拳:“王爷有令,我等自当勤勉!”

    给楚昭看乐了,但优秀的上司给属下留面子,并不拆穿,也没告诉他们,黑鹰是精挑细选培养出来,自己护卫里数一数二的。

    楚昭又招招手,让另一个侍卫出列:“京城巡防,兵法不能完全不涉猎。他擅长兵法,不懂的你们可以问,我会定期考核。”

    将官们愣住:考核?

    不是,科举会试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楚昭狡黠弯嘴:“我只考你们,放心,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他才不可能监考全部,那多累,上班是要懂得偷懒的,他管好几个人,几个人再去管好下面,一层接一层,带着整个巡防营都变好,大伙儿都省事。

    将官们掬了一把辛酸泪,面带微笑接下命令。

    楚昭起身,迈步在营地内巡视,神色满意,大营这边很快就能步上正轨,到时候他就有更多时间坐镇城内的卫所,别的不说,卫所离家近啊,下班到家花的时间更少。

    楚昭自己也没把每日该有的训练落下,这不是卷,属于保命基本功,如果没这手功夫,他早就不知在外面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跟吃饭喝水一样,成了必需品。

    不过只做基础训练,维持着身手不钝就好,他不需要加强款——从前没日没夜地练,不就是为了现在能松快点么。

    楚昭完成了武的部分,又回到屋里做文的部分,慢悠悠翻看巡防营册子,边等着下班。

    今天总不能又碰上什么要加班的事吧?

    临近申时,楚昭惬意端起茶杯,准备喝完这口就打道回府,抬眼,就看到个小兵步履匆匆朝他的屋子奔来。

    多么眼熟的情景。

    楚昭:“……”

    不是吧,还来,人真能这么倒霉?

    嗯?等等。

    定睛看去,今天这位小兵的表情不一样,眼角眉梢带笑,是迫不及待,加上生风的步子,后面跟着的往往是好消息。

    楚昭刚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不是倒霉加班就行。

    但什么好消息笑成这样,表情似乎还掺杂着一点……八卦和好奇?

    搞得他也好奇了。

    小兵迅速跑到案前,眉飞色舞:“王爷,营地外来了马车,我们的人例行盘查,发现是秦王府的车架。”

    楚昭愣了愣,秦王府的车架就他和沈子衿还有东宁能用,马车来巡防营外是要做什——

    小兵脸蛋红扑扑:“王妃说,是来等您下值呢!”

    ——哦,原来是来接他下班。

    ……专门接他?

    楚昭心头冷不丁冒出种古怪的滋味,不坏,但是搞得他浑身莫名僵硬了起来。

    楚昭看似淡定合上册子,稳步朝外走,实际上王爷威风凛凛的表面下,正在努力协调突然不太听话的四肢。

    等到了营地外,秦王府的马车果然停在路边。

    沈子衿大约是下来活动活动,就站在马车边,看到楚昭,立刻扬起笑,朝他走来。

    眼下是部分人换班和某些将官的下值时间,沈子衿这一笑,让本来就探头探脑看向马车的人们抽了口气。

    娘诶,他好看得要命啊!

    他们中不少人知道崔倾山好男色,沈子衿长这样,那崔倾山的确可能色胆包天,对他图谋不轨!

    楚昭朝前走,昨晚高谈婚姻论的大嗓门将官“嚯”了一声:“瞧瞧,这才是爱侣啊,王妃看着就是个柔情似水的,多体贴啊!”

    楚昭差点被他嚎了个急刹车。

    而对婚姻求而不得的那位年轻将官嘤嘤呜呜,满眼都写着好生羡慕。

    楚昭:……兄弟别这样,看得人害怕。

    楚昭轻轻咳了一声,不太明显地拂过自己衣摆,理顺了衣服,走到沈子衿面前。

    “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吗?”楚昭问。

    他问出来的时候,自己其实知道答案:如果真有急事,派侍卫快马加鞭来报就行,不至于坐着马车过来后,还悠闲在外等着。

    但这是最适合他的开场白,毕竟他俩又不是真的恩爱,不用演戏的时候,他们自然要保持边界。

    沈子衿摇摇头,实话实说:“王爷,就是专程来接你。”

    年轻将官:呜呜呜!

    楚昭早已习惯被人围观,但头回被大老爷们簇拥着在私事上起哄,不太自然摸了摸鼻尖,让黑鹰去牵马,自己则跟沈子衿上车。

    上车时,当然又扶了把沈子衿。

    楚昭养成习惯了,沈子衿也快跟着习惯了。

    上了车,沈子衿不急着提谋士的事,先刷刷自己的求职分数,给楚昭一点温暖,他拉开平日里装点心的匣子:“我让厨房做了些点心,王爷先……”

    沈子衿的话在拉开匣子的瞬间骤然停住。

    他是让小东吩咐厨房做些点心,但是不知道小东怎么传话的,点心做了亿点点。

    咸口点心在盘子里玩堆高高,一块又一块,层层叠叠花式摆盘,螺旋上升,成了一座塔。

    怪好看的。

    量也怪吓人的。

    若不是匣子限制了发挥,沈子衿怀疑他们高低得垒出一座巨无霸来。

    他想起小东对自己固宠的执着,沉默了。

    楚昭一看点心的量,也沉默了。

    光用眼睛看,感觉已经饱了。

    但点心全是他爱吃的口味,又让楚昭心口莫名漏了半拍。

    酥酥麻麻,好怪。

    向来是他体贴别人,很少有人这么惦着他。

    沈子衿硬着头皮把点心塔小心翼翼推过去,生怕它倒下:“王爷,请。”

    楚昭按捺住内心莫名其妙的悸动,从最顶上拿了一块,尝了一口,点点头:“昨晚送去的点心怎么样?”

    沈子衿:“很美味,多谢王爷。”

    “锦绣阁厨子做的,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差人去吩咐,暂时没法把厨子直接要到王府来,因为锦绣阁其实是三哥的产业,好厨子不能少。”

    读过原著沈子衿当然知道,但楚昭把这事儿说出来,是不是意味着……

    沈子衿坐直了,屏息等着楚昭下文。

    楚昭又咽了口点心:“锦绣阁也有我的一半。”

    沈子衿讶然睁大眼。

    这回是真惊讶,因为原著里根本没提过此事!

    锦绣阁作为达官贵人喜欢宴请宾客的地方,自然也是个良好的情报收集点,三皇子暗中重要产业之一,后期帮过大忙,没想到居然还有楚昭的手笔!

    沈子衿短暂的失神后,连忙调整面部表情,恢复如常:“没想到王爷还有经商的天分。”

    “我没有,就帮了点小忙。”

    比如开业初什么请人唱曲儿,打广告做宣传,抬身价之类的,都是照搬现代基本营销知识,再多的楚昭也不会。

    经商方面还是得看三皇子,会玩,也会赚银子。

    “锦绣阁帮着收集了不少消息,从官场到民间风声,都有。”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久违找回了面试的紧张感:“王爷把这些告诉我,是想……”

    “本来是想等回府,给你看账本的时候,一起说的。”结果没想到你先来了。

    楚昭弯起嘴角,宣布录用:“沈先生,秦王府以后做事,要仰仗你了。”

    入职成功!

    沈子衿长舒一口气,抬手行礼:“定不负王爷所托!”

    行完礼,沈子衿正式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积极发言,试图给自己——减少工作量。

    对,刚上班就要讨价还价,实在是非常合理。

    “王爷,账本和内务先前是孟伯在管吧?我觉得由他继续管着,挺好的。”

    他是为了救楚昭的命才下场,真不是打算做全能打工高手。

    楚昭也觉得不能让沈子衿太劳累,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既然他不愿自然不会强求:“好,不过账本你定期查看一下,心里也有个数。”

    办事时好知道有多少银子能用,就比如昨晚楚昭设宴,虽然因为他是股东,不用给现钱,但从分红里扣的钱也是钱,不能当大额花销不存在。

    沈子衿给楚昭添茶:“好。”

    楚昭吃了不知道第几块点心:“我给你讲讲早朝上发生的事吧。”

    崔家这么多年经营,自然树过敌,二皇子安排的人都还没上,就有人忙不迭主动提起了崔倾山。

    还给他们省了事。

    皇帝最后判,念在崔家多年功劳份上,崔倾山削官,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

    据楚昭所说,过程相当精彩。

    楚昭说故事很有天赋,那画面仿佛在自己眼前铺开,吵嚷的朝堂、激动的大臣,每个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听得人仿佛置身其中。

    沈子衿听入了神,不断给楚昭添茶。

    直到某个时刻,楚昭忽的把茶盖扣上:“等等,不用了。”

    沈子衿疑惑放下茶壶,说这么多话不口渴吗?

    楚昭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撑了。”

    一滴水都喝不下了。

    沈子衿呆住。

    他讷讷看了看不知不觉消失大半的“点心塔”,又感受了下几乎快空的茶壶。

    沈子衿轻轻咽了咽嗓子。

    ……楚昭可能不用吃晚饭了。

    他默默放下茶壶,欲言又止两秒后,小心抬了抬眼:“王爷喜欢,我下次再让人做些?”

    楚昭郑重叮嘱:“务必适量。”

    沈子衿郑重点头:“明白。”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楚昭会把自己撑到,毕竟吃不完的点心可以带回去让其他人帮忙解决,看楚昭手不停,还以为是他饭量增大了。

    原来不是啊?

    楚昭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不知不觉就塞了这么多,搞得好像他要把整盘都吃完一样。

    尴尬,丢人。

    但好在沈子衿翻了篇,没拆他的台。

    看来沈子衿是属于体贴款谋士,他可真是赚大了。

    回府后,沈子衿把剩下的点心赏给了小东。

    小东欢欢喜喜接了。

    沈子衿神色复杂叮嘱:“下次让厨房做得适量,切记。”

    你知道你差点就把你家王爷撑死了吗?

    侍从单杀王爷,恐怖如斯。

    好在小东虽然爱夹带个人私货,但也绝对听吩咐:“是。”

    “东啊,”沈子衿悠悠叹息,“你改名的事拖了些天了,今儿就定下吧。”

    东宁来了秦王府,同在一处,小东该避讳公主封号,只不过沈子衿在好些个名字里纠结,一直没定下。

    每每给小东起名,他脑子里总忍不住冒出现代电视剧中一堆宫斗好手的名字,相当洗脑。

    沈子衿语重心长,提笔在纸上写下俩字:“以后你就叫小甄吧。”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钮祜禄小甄,杜绝恋爱脑,专注事业,人人有责。

    小东,哦不,宫斗高手但秦王府版小甄接过纸张,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多谢世子赐名。”

    这个名字好啊,谐音“真”,王爷王妃是真爱,寓意太棒了,一本满足!

    第26章

    沈子衿没想到楚昭消化得如此迅速,竟然能在晚饭时间,出现在明月轩的饭桌上。

    呃,可是他都吃上了。

    楚昭也没想到撞上了饭点,愣了愣:“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沈子衿:“厨房试做新点心,我尝了两口,不太饿,就吃得晚了点。”

    明月轩的厨子听说沈世子对锦绣阁的点心赞不绝口,立刻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有他在,怎么能让外面的小妖精勾了主子的魂!

    他奋发图强,短短一天,就研究出了三种独特口味的新点心,必定能把世子的心牢牢栓在王府!

    沈子衿每种尝了一个,给出高度评价。

    厨子紧张地问出灵魂问题:“跟锦绣阁的梨花酥酪相比,世子觉得如何?”

    沈子衿刚要回答,厨子就大义凛然拍拍胸口:“我知世子心软,但不用因为在乎我的感受而说些客气话,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指出缺点,小的们才能为您做出更美味的东西。”

    沈子衿把到了嘴边的客气话咽了回去,对厨师的敬业态度肃然起敬。

    真心换真心,沈子衿认认真真指出了优缺点,但结论显然是:锦绣阁的梨花酥酪综合评分更胜一筹。

    厨子听完,猛男落泪,擦着眼睛“哇”地一声泪奔而走。

    风中远远传来一句:“我一定会带着更好的点心回来的——”

    沈子衿:“……”

    早知猛男如此多愁善感,他还是该客气客气的。

    楚昭赶上了自己的饭点,总不能他在桌上吃,让楚昭在旁边干看吧,沈子衿偏头:“小东、哦,小甄,给王爷添副碗筷来。”

    楚昭:“他名字定下了?”

    沈子衿:“嗯,甄奇录异的甄。”

    也是钮祜禄战斗甄。

    楚昭赞:“好字。”

    小甄喜滋滋把碗筷拿上来:“小人也喜欢这个名字。”

    楚昭盛了半碗汤,没急着喝,他今天晚上真的很撑,意思意思就好,用不着再吃东西了。

    沈子衿擦擦嘴:“王爷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商量吗?”

    既然正式上岗,沈子衿已经做好了随叫随到的觉悟。

    “不急,你吃着我们聊。”楚昭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剔了筷鱼肉放碗里,示意他接着吃,“沈明鸿白天来见你了?”

    不用自己挑刺的鱼吃着就是舒服,酸甜口的糖醋鱼,非常开胃,沈子衿满足吃完一块,点头:“跟我提回门的事。”

    楚昭继续帮他剔鱼肉:“回门的礼单早就准备好了,绝不会比侯府给的嫁妆差。”

    沈子衿听言,不仅没有高兴,反倒觉得嘴里的鱼肉瞬间不香了:“那多亏啊。”

    不是白白便宜了侯府那群人?

    楚昭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沈子衿眉头微皱,近来在王府被养得太好,屋内灯火下,他白皙的皮肤有浅浅玉润般的光泽,像极了一块……奶糕。

    楚昭瞄了眼桌上盘中软乎乎滑嫩嫩的雪白奶糕,又看了看沈子衿的脸,嘶——莫名手痒想捏一下怎么回事?

    楚昭放下筷子,按捺这种不礼貌的冲动,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回门的排场意味着你在王府的地位,要是寒酸了,今天传你不受宠,明天传你睡猪、咳,马厩。”

    沈子衿当初在宫门口的“猪圈”太有杀伤力,给楚昭也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沈子衿眉头还是没舒展,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并不会在乎传言,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因为其他人还可以从另外的角度解读,比如说,干脆造谣楚昭抠门。

    大街小巷会说:人家带了那么多嫁妆,他却拿不出像样的回礼,秦王不是抠门是什么?

    楚昭的名声被皇帝抹黑太多,如今是时候慢慢往回掰,不能再传出这等消息了。

    沈子衿垂眸思索,没注意楚昭视线已经在他脸上和奶糕上来来回回,徘徊好一阵了。

    垂眸思索,也没耽误沈子衿吃饭,不知不觉塞多了,慢慢嚼着,微微鼓起的脸颊看起来手感更好了。

    楚昭没忍住抬手……舀了块奶糕放自己碗里,用勺子轻轻戳了戳。

    一戳一晃,软糯Q弹。

    片刻后,沈子衿灵光一闪,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赶紧用巾帕擦擦嘴角:“王爷,还有办法。”

    楚昭一惊,放下玩弄可怜奶糕的勺子,欲盖弥彰:“嗯?”

    沈子衿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他笑得明艳,朱唇一启,又是语出惊人:“谁说我们一定要回门?”

    楚昭短暂的讶异后,立刻明白了沈子衿的意思。

    楚昭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子衿一点头:“我身体适不适合回门,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过些天侯府就归我了,再拖一拖又何妨。”

    现在把礼送过去,放在殷南侯府,万一之后被朝廷罚了收了,多不划算。

    热热闹闹的回门对出嫁的人来说,是很给自己长面子的事,不少人的虚荣心都过不了这关,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压过别人一头才好。

    而沈子衿全然不在乎。

    楚昭先前没有想过不回门的可能性,即便真想到了,这事儿也不能由他说,否则会显得他对沈子衿不尊重。

    不贪图虚荣,不好胜攀比,沈子衿表里如一。

    楚昭低声笑了。

    “你的病可真有灵性。”

    其余人病久了,总会有忌讳提起生病,但沈子衿原本健健康康,也格外看得开:“谬赞谬赞。”

    “行,既然你不介意,那就拖着,不用回门。”

    沈子衿舒服了,殷南侯府还想要他的回门礼?做梦去吧。

    他也这才注意到,楚昭碗里多了块奶糕。

    “王爷有胃口了?”沈子衿,“其他的菜——”

    “诶别,不用。”楚昭赶紧拦下,目光落在碗中小奶糕上,拿起勺子,一点点往嘴里送。

    好在奶糕不大,勉强还能吃得下。

    沈子衿:“王爷也对甜口的点心有兴趣了?”

    不,只是方才看着你……突然对小奶糕有了兴致。

    这话太诡异,没法说,

    楚昭摇头,让其他侍从都退下,转移了话题:“巡防营得提个新的副统领上来,要合皇帝的意,还不能给我找麻烦,你有人选吗?”

    沈子衿注意力果然被从小奶糕上岔开了,无缝进入工作模式:“上选是挑个面上制衡、但实则站你的,再不济也要选个中立,只做事不掺和麻烦的。”

    “如果巡防营内实在挑不出来,就只能看看其他武官。”沈子衿叹,“要是有官员们的详细情况就好了。”

    原著描写的人物终归有限。

    楚昭终于解决完了奶糕,放下勺子:“三哥做了这样的册子,在他府上。”

    沈子衿眨了眨眼。

    “凡京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品级不高但职责重要的,都收录在内,有他们姓名籍贯,以及性子,部分人的情况更详尽。”

    ……哇,这样的册子要是被皇帝发现,三皇子的头颅就别想保了。

    楚昭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如表面简单的消息已经都告诉他了,是真的放心。

    楚昭放心,沈子衿就暖心。

    楚昭:“我带个信,把几本册子取来,你可查阅,但别抄写,原因你应当懂。”

    沈子衿:“没事,我可以都背下来。”

    话语没有半点炫耀,平平淡淡的学霸自信。

    楚昭完全没有质疑沈子衿的能力:“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他是告诉了沈子衿不少,但现代带过来的知识、还有悄悄搞了个实验室的事,却暂时没准备告诉沈子衿。

    确切地说,楚昭就没想到要跟沈子衿提起。

    因为沈子衿要走的是朝堂路线,还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过于劳累,术业有专攻,别的事就不用沈子衿操劳了,得给他留出养病时间。

    要是哪天他发现了,就顺口再说,不急。

    沈子衿想了想:“册子还是由我亲自去安王府取吧,显得更有诚意。”

    顺便委婉提醒三皇子筛下锦绣阁里的人,内有猫腻。

    反正是坐马车,出门透透气也对沈子衿身体有好处,楚昭不反对,他喝了口茶,解了解嘴里的甜味,想到什么,出言暗示沈子衿。

    “白君行白大人也记录在册,三哥就是看好他,才会试着带他跟二哥接触。”

    沈子衿心头敏锐的弦被一戳:白大人,楚昭又突然地、专门地提到了白大人。

    沈子衿犹如只骤然警惕的猫,小心地迈开步子,不着痕迹试探:“册子上有白大人主要人脉往来的情况吗?”

    如果有,白君行跟他青梅竹马的关系居然不在上面?

    “只有部分人有,比如首辅次辅。”

    如果全都有,怕不是要写个几十上百本。

    楚昭心想,沈世子这就开始关心白大人的人际关系了,果然很在乎。

    沈子衿忧心忡忡:那就是没记载,所以楚昭到底对白君行有没有那个意思啊!

    他现在又不能明说白大人有主了,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什么知道。

    不行,干脆改天他直接去问白君行的私人情况,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告诉楚昭:白君行有心上人了。

    如此一来,不管楚昭心里到底有没有小苗,都绝对不会有下文了。

    好,就这么办。

    两人各揣心事,都在真心实意关心对方的情感生活。

    就是频道拐了区区十万八千里而已。

    屋顶上,白枭和黑鹰排排坐,守着院子里的人。

    白枭嚼着嘴里的糖,撑着腮帮子问黑鹰:“黑鹰哥,王爷最近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答应过世子,要帮忙观察王爷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发现了,要第一时间告诉世子。

    但他现在是世子的贴身侍卫,不能天天跟在王爷身边了,只好多问问黑鹰。

    黑鹰对白枭的提问见怪不怪,只当小孩儿爱八卦的毛病又犯了:“我看着没有。”

    白枭:“哦。”

    他拉拉黑鹰的胳膊:“要是发现王爷有心上人,要记得告诉我哦!”

    黑鹰失笑:“行。”

    王爷至今与人相处,关系都分明得很,兄弟战友、属下、朋友等等,完全没看出跟谁有一星半点的旖旎可能,看来只能等以后新人出现……

    呃,慢着。

    黑鹰的目光缓缓落在沈子衿身上。

    虽然王爷最初说沈世子嫁来王府后,保他锦衣玉食就好,言语间,完全没有要发展亲切关系的意思。

    但如今府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楚昭和沈子衿走得越来越近。

    王爷和沈世子的关系也很模糊复杂,没个确切的边缘。

    顶着王妃名头,做谋士的活儿,又像一见如故的朋友知己。

    新婚之夜屋子里动静惊人,要不是第二天大夫给沈世子看过病,那晚院子里的护卫们都要差点以为王爷和世子是不是真有点什么了。

    如果非要说楚昭跟谁有可能的话,好像沈子衿还非常有希望?

    黑鹰沉默了。

    好复杂的关系,不好,感觉要长脑子了。

    第27章

    楚昭不知道黑鹰正在长奇奇怪怪的脑子,连夜派他去安王府送了个信。

    三皇子楚锦旭在王府中溜达消食,黑鹰踩墙,跟安王府的侍卫一起出现。

    看过信,楚锦旭摸摸下巴:“沈世子成他的谋士了啊,咱们弟媳原来这么有本事。”

    楚昭很放心地就对沈子衿和盘托出,私下搜罗朝廷官员各类情报的事要是被捅到御前,他跟楚昭都得去见大皇兄。

    楚锦旭考察白君行都还花了些时日呢,虽然楚昭看人向来很准,不过自己作为哥哥,还是可以帮他再参谋参谋。

    明天跟沈子衿多聊聊吧。

    他冲黑鹰点点头:“册子我会准备好,他明天只管来就行。”

    黑鹰抱拳,又踩着墙飞走了。

    隔天,沈子衿出发去安王府,途中路过锦绣阁,沈子衿下车入阁内,买了两壶酒,要了几份点心。

    等点心出炉的时间里,还特意跟小二聊了片刻。

    做完这些,他才提着见面礼,继续朝安王府去。

    秦王府的马车停下,沈子衿被白枭抢着扶下车——不知是楚昭的嘱咐,还是这孩子自己学的,上车下车时一定要来稳稳扶着沈子衿。

    安王府的门房笑脸迎上前,然后就看到马车上还下来一个人。

    藕粉轻裙,俏丽可爱,正是东宁公主。

    门房的笑脸顿时一僵,而后竟有些慌张无措起来。

    沈子衿:?

    怎么这个反应?

    就因为看到了东宁?

    沈子衿出门时碰上了东宁,听说要去安王府,就问沈子衿方不方便把他带上,也好给三皇兄问个安。

    沈子衿想,带他去见见楚锦旭也无妨,谈正事时避开小孩儿就行了,还能让宫人带着他在安王府里玩玩,三皇子府上好玩的东西可多。

    即便安王府没提前预料到公主驾到,门房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仿佛做贼心虚。

    门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擦了擦汗,硬着头皮去推门:“王妃,公主殿下,请。”

    推开朱红的大门,就有乐声隐隐传来,似乎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不像在唱曲,跨过大门不出几步,沈子衿就清晰地听到那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纨绔弟子没个正形的嬉笑挑趣。

    就见正院里、没错是对着正厅的前院,一堆穿得花红柳绿且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儿们正簇拥着最没正形的楚锦旭,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楚锦旭左手搭一个,右手搂一个,温香软玉在侧,在躺椅上被人投喂水果,好不快活自在。

    他听到脚步声,乐呵呵抬头望去,看到了沈子衿和……站在身边的小小一只东宁。

    楚锦旭快活的笑声戛然而止。

    沈子衿:“……”

    东宁睁大了双眼:“……”

    安王府的门房把头深深埋下,当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鹌鹑。

    沈子衿反应迅速,一把捂住东宁的眼睛:“乖,好孩子不要看。”

    楚锦旭原地蹦起,衣衫差点带翻身边的果盘:“你们快去后院,去后院!东西都带上,衣服拉好,别让小孩儿瞧见了!”

    东宁被沈子衿捂着眼,心道已经瞧见了。

    公子们不明所以,但跟着楚锦旭慌张,惊乍的麻雀似地,手忙脚乱裹着东西扑腾走了。

    热热闹闹的前院骤然安静,沈子衿松开了挡着东宁的手。

    楚锦旭理了理衣服,走上前,明明非常尴尬,却还是努力冲着东宁笑了笑。

    东宁抿抿唇,给楚锦旭行礼:“见过三皇兄。”

    楚锦旭摸摸他的头:“乖。”

    然后他就看到东宁握住沈子衿的衣角,小心翼翼但非常明显地,往沈子衿身边努力贴贴,离他远了那么一丢丢。

    楚锦旭:“……”

    被妹妹嫌弃了怎么办,急!

    “东宁,不是你想的那样,皇兄只是跟他们闹着玩呢。”

    东宁轻轻看了他一眼,嘴上没有任何表示,身体很诚实地离沈子衿更近了。

    楚锦旭:……完蛋。

    还是沈子衿开口:“三殿下,让人领着东宁去玩吧,他没来过你府上,也好见识见识。”

    “对对!”楚锦旭立刻顺着台阶下,“来人,带公主去玩,她要是看上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帮忙装上带走。”

    楚锦旭对下人道:“离西厢院远点,切记。”

    方才的伶人们已经一股脑扎进了西厢院。

    等东宁走后,楚锦旭带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把沈子衿往府里领,等出了前院,楚锦旭端着的模样才消失了,崩溃下蹲。

    “东宁怎么也来了啊啊啊!完了,我好皇兄的形象是保不住了!”

    “出门碰上,他说想见见三皇兄,我就带他来了。”沈子衿面露怜悯,“您怎么在前院就舞起来了?”

    别的纨绔就算放浪不羁,那也是在后院里关起门来厮混,谁能想到安王府的大门一开就是姹紫嫣红,脂粉飘香,浪得非常大胆。

    楚锦旭抓狂后有气无力:“这不显得我更加放浪形骸、伤风败俗吗?”

    在大门口的加持下,视觉效果非常具有冲击力,仅仅是把衣衫松一松,穿得不整齐,然后搂搂抱抱,就能让人不忍直视。

    看似楚锦旭骄奢淫逸,实际上他最多只是贴一贴,亲都没亲一口,全是画面效果,没有任何实机操作。

    作为成年人,实在纨绔得非常纯洁。

    沈子衿安慰地拍了拍楚锦旭肩膀:“我没想到殿下天天都这么敬业。”

    明知他今天要来,楚锦旭还继续表演,是怕打开大门时刚好有皇帝探子悄悄路过,发现他的整活断了,影响了他经营起来的浪子名声?

    三皇子也怪不容易的。

    楚锦旭哀怨地蹲着,自下而上瞅着沈子衿。

    他还是受了楚昭和沈子衿的启发,招来的人都变成了男子。

    沈子衿被他这么瞧着,也不忍心:“……我哪天提前跟你告知一声,再专门带着东宁来?”

    楚锦旭原地站起,优雅地理了理衣服:“她必然能看到一个伟岸的皇兄!”

    天晴了雨停了,楚孔雀又能行了。

    他重新挂上笑脸,带着沈子衿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书房外。

    侍从们都等在门外,只有楚锦旭和沈子衿进了屋。

    书房里没什么成册的书,字画瓷器倒是不少,桌案的笔墨纸砚全是金贵货,就是看着基本没碰过,只是华丽的装饰品。

    多宝架上珊瑚翡翠排排放,主打一个珠光宝气,不管好不好看,但一定要值钱。

    楚锦旭走到多宝架前,动了几个摆设,他抬手挪动第一个物品且发出机扩声时,沈子衿就明白了:有暗格。

    沈子衿于是识趣地低下头,不去打探人家的秘密。

    楚锦旭摆弄机扩间隙回头瞧了一眼,心下赞赏,沈子衿主动避嫌,是个会来事儿的。

    待数个机关准确按下,多宝阁咔擦一声响,徐徐旋转,架子背后的墙上一道门敞开,露出里面一间暗室。

    楚锦旭走进室内,把一个匣子搬了出来。

    “里面就是你要的东西,”楚锦旭交给他,“弟媳,该有的提醒六弟应当告诉你了,我就不再多嘴啦。”

    沈子衿接过,看了看册子数量:“殿下放心,待我花三天背完,届时完璧归赵。”

    楚锦旭愣住:“三天?背完?”

    沈子衿疑惑:“是啊,有什么问题?”

    楚锦旭:“……”

    问题很大。

    人名和相关情报这东西,不像有逻辑的文章,可以顺着记,也不像有感情的诗词,朗朗上口,除了死记硬背,别无他法。

    这么大的量,别说三天,就是把楚锦旭关屋里一月半年,背不了就是背不了。

    上一个直接背下来的,是楚昭。

    楚锦旭当时并没有被打击到,因为他知道楚昭是特例,但今天,沈子衿的出现告诉自己,世上还真能找出第二个。

    沈子衿看楚锦旭半天不发一言,出声:“殿下?”

    “……没事,我在三省吾身。”楚锦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陷入浓重自我怀疑,不能真是我太笨了吧?

    沈子衿和怀疑人生的楚锦旭往外走,沈子衿将匣子交给了白枭,他装若无意跟楚锦旭闲聊:“今日我到锦绣阁买酒,和小二闲聊了几句。”

    楚锦旭恍恍惚惚的心神被拉了回来:“嗯?”

    “他很健谈,什么都能聊。”沈子衿笑了笑,“还说起前段时间,锦绣阁招工,莫名吸引了过量的人,那阵仗,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锦绣阁生意好,自然许多人都想进,不过殿下,若有超乎寻常的事,还是得慎重小心,多留意。”

    楚锦旭全然回神,锦绣阁很重要,先前的旧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后来做上了趟,就放权给老板挑新人,也招了少数不知内幕的小工来掩人耳目,楚锦旭只偶尔过目。

    他是有段时间没过问此事了。

    沈子衿特意提起,是在锦绣阁内发现了什么不对?

    楚锦旭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正经起来,还是很正经的。

    沈子衿话带到,拿着东西回了王府。

    一回到府上,沈子衿立刻手不释卷,投入工作。

    当一个个不被原著记录的名字随着笔墨流入他脑海,沈子衿脑中勾勒出越来越完整的大齐朝堂,脉络如枝丫,一条条往外舒展,完整的画卷在他眼前层层铺开。

    沈子衿这人还有个毛病,看书看起劲了,就容易废寝忘食。

    在王府,吃食定点有人送上,不用他操心,都端上桌了,饭还是要吃的,但睡觉这事儿,就全看他自己了。

    沈子衿能感觉自己身体又变好了不少,几天前一到戌时末就眼皮打架格外犯困,但是今天,过了戌时,虽然感觉已经有些累了,但眼皮好像还能撑一撑。

    沈子衿于是瞪大眼,准备小小的熬个夜。

    戌时末不过是现代的九点,对正常人来说夜生活都还没开始,沈子衿曾经通宵也不在话下,受困于病躯,才养成了良好的作息时间。

    沈子衿多撑了半个时辰,感觉实在看不进去了,才终于上床睡觉。

    梦里都是各个官员在打转。

    没想到就晚睡半个时辰,第二天苦果就砸在他头上。

    沈世子又双叒叕病了。

    好在这次病得不重,只是小感冒,鼻塞加轻微咳嗽,不用待在床上,能跑能跳。

    沈子衿一把拦住要去巡防营给楚昭报信的:“只是小病,哪用得着小题大做,还专门去巡防营打扰王爷?别去。”

    在沈子衿看来他们反应也太夸张了。

    仆从犹豫:“可是……”

    “没事,”沈子衿一锤定音,“忙你们的去吧。”

    仆从们只好应是,各自散了。

    不过晚上楚昭回府后,还是知道了他生病的消息。

    楚昭第一反应:“是大夫亲口说的不严重?”

    严不严重这事儿病人自己说了不算,要听大夫的话。

    仆从点头:“是,大夫说,是世子昨夜睡得晚了点,凉气入体,才生了病。”

    楚昭蹙了蹙眉,沈子衿熬夜了,是在看册子?

    今晚就不去打扰他休息了,明儿下午就和他说说,谋士的工作要做,但是也要顾着自己身体。

    他今天回来得晚了些,沈子衿应该睡了。

    然而他没想到,不出一会儿,小甄急匆匆来到他院子里求见。

    “王爷。”

    小甄拱手,说话绝不含糊,飞快道出:“大夫说世子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但眼下这个点儿了,世子还在书房,小的们劝不住,王爷,您去看看世子吧!”

    楚昭霍然起身,非常意外:“都病了,现在还没睡?”

    小甄着急:“是呀。”

    楚昭二话不说就朝外走,把小甄都甩在了身后。

    沈子衿给他的印象,像只慵懒的猫儿,聪明,但总是懒洋洋慢吞吞,偶尔一击必杀抓住弱点,完事后又悠哉地缩回爪子,变成软乎乎的肉垫,枕着好晒太阳。

    夙兴夜寐这个词,楚昭没想过居然会出现在沈子衿身上。

    楚昭踏步来到书房,灯火下,沈子衿披着衣服,身形纤弱,目光却格外专注,灼灼如炬。

    楚昭急促又重重的脚步声都没打扰到他,倒是楚昭自己先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子衿。

    夜半灯下捧卷,绰约名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楚昭片刻晃神后,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来到书案前,轻轻叫他:“世子。”

    沈子衿其实已经开始犯困了,费了十二分的功夫才集中注意力,楚昭凑得太近,唤他名字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把沈子衿吓了一跳。

    “啊!”

    沈子衿胳膊碰倒旁边的书,楚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啊……是王爷。”

    沈子衿回神。

    他嗓音闷闷的,带着含糊缱绻的鼻音,眸中却亮起光彩:“王爷,有意外收获,我想到个法子,或许过几天就能在朝堂上帮到你和二皇子,就是——”

    “世子。”楚昭无奈地打断了他,“明天再说也行,不急,现在你该休息了。”

    方案都要在脑子里成形了,不立刻补全简直逼死强迫症,沈子衿:“再给我一炷香。”

    楚昭默默看着他,并伸手去抽沈子衿手里的书。

    “唔……”沈子衿最后两根指头完全捏着书,试图讨价还价,“半、半柱香也不是不可以。”

    “哗啦”一下,书被楚昭利索抽走。

    沈子衿念念不舍,柔情似水地看着楚昭——手里的书。

    不知道是看懵了,还是脑子已经混沌了,沈子衿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楚昭挑了挑眉。

    “沈世子。”

    沈子衿目光梭巡在书本上:“嗯?”

    “得罪了。”

    沈子衿:?

    他刚面露疑惑,下一秒,双脚骤然离地,眼前视线急速晃荡后,把他那脑子终于晃得清醒了点。

    沈子衿:!?

    楚昭把他扛起来了……

    扛起来了!

    沈子衿嗓音都吓得变了形:“不是,王爷,等等——!”

    楚昭:“不等。”

    他直接就扛着沈子衿出了书房,径直大步朝卧房走去。

    为了避免让沈子衿不舒服,楚昭没有将人对折扛上肩,位置刚好让沈子衿的手能够撑在他肩膀上。

    如果沈子衿能转身,这其实就是个单手抱的姿势。

    “我刚才可给过你机会的,”楚昭扛他轻轻松松,“该睡觉了,沈世子。”

    第28章

    沈子衿双腿悬空,手搭在楚昭肩膀,尽管楚昭的手臂和胸膛都很可靠,但沈子衿不挣扎并不是因为踏实。

    敢动吗?不敢动。

    楚昭的姿势颇有讲究,沈子衿上半身能借力,轻易就能撑着楚昭肩膀转身,但一转身,他感觉自己就会一屁股完全滑坐在楚昭手臂上。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沈子衿唯一敢动的只有嘴:“王爷,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我这就回去睡,真的。”

    楚昭哼笑一声,沈子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行动判断含义。

    行动就是,楚昭依然扛着他继续走。

    救——

    秦王府很神奇,有些地方看着没人,实则暗流涌动,比如此时院子里屋顶墙角甚至树梢,都藏着暗中的侍卫。

    月黑风高,众目睽睽之下,秦王把自己王妃单手从书房抱了出来,不顾王妃嘴里叫着的“不要”,径直朝卧房走去。

    所有侍卫:“……”

    好、好刺激。

    这真是他们可以看的吗?

    而给秦王通风报信的小甄一把按住心口:

    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小甄边按边深呼吸,嘴角根本压不住,笑成了灿烂的花儿:还得是王爷有办法,一来就让世子必须睡觉了,哎呀~

    小甄荡漾着波浪,端着手,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到了卧房外台阶下站定,开开心心当个门神。

    楚昭单手轻松带起沈子衿,就一个感受:好轻啊。

    成婚那日背他出门就觉得轻,怎么养了些天感觉一点也没重,还得养,要不让大夫专门给定下些伙食?

    屋子里,楚昭把沈子衿稳稳放在床沿边坐好,沈子衿悬着的脚终于落了地,但这心口还在噗通噗通,没有踏实。

    后遗症挺重。

    先前沈子衿看不到楚昭的表情,同理,楚昭也瞧不见沈子衿的脸,本来想气沉丹田跟沈子衿好好说道什么叫劳逸结合,但一抬眼,却整个愣住。

    就见沈子衿白皙的面上蒸腾起红霞,薄云胭色,昳丽无双,平日那双或噙着懒懒笑意或聪慧灵敏的眸子,带着罕见的怔忪和不知所措。

    红玉桃花,落香醉枝头。

    又像猫儿慌了神,想故作镇定,却忘了卷起的尾巴已经悄悄出卖他。

    怎么能有人在美得让人只敢隔云远观的同时,又沾满红尘跟只暖窝里的家猫似的呢?

    楚昭不是第一次被沈子衿的颜值美到,但的确是头一回心神被晃得忘乎所以。

    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这回心脏不止漏半拍了,噗通通,重重地敲了两下。

    有点乱。

    直到沈子衿偏头两声轻咳,才把楚昭不知飞到哪条洛水湘江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把将人抱回来的秦王有多威风,此刻的楚昭就有多窘迫。

    沈子衿羞红的脸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但是听到咳嗽,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自个儿行动,在桌边熟练地倒了杯水,递到沈子衿手边。

    楚昭:“……”

    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条件反射,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子衿知道自己脸有点烫,但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他机械地接过杯子小口饮水,并不明白他此刻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何等姿容。

    他是泡过澡后再去书房的,头未戴冠,只随意取了支银簪挽发,如瀑的黑发披在脑后,柔柔顺顺,配上泛红的脸,在灯下美得惊人。

    沈子衿喝完一杯水,感觉总算缓了过来,他搭在杯边的手指蜷了蜷,不知道该拿什么眼神去看楚昭,犹豫片刻,小心又踟蹰地抬眼——

    正好跟楚昭的眼神撞上。

    尽管沈子衿也飞速挪开视线,但他还是发现,这回率先避开的是楚昭。

    而且楚昭眼神里好像还带着尴尬?

    ……扛自己的时候那么干脆,怎么这会儿才尴尬,反射弧也太长了叭。

    楚昭看哪儿都行就是不看沈子衿,把空掉的杯子接过来:“你先睡吧,明天午间我回府一趟,你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好。”

    书被没收,人也被强制挪回卧室,沈子衿方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对抗身体的困意,此刻沾了床边,那点劲头就聚不起来了。

    被窝果然是工作的天敌。

    沈子衿去掉外面的衣服,乖乖躺好,楚昭还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

    沈子衿此刻已经不怎么尴尬了,平身第一次被人扛很新鲜,其实跳出局内,回头想想还觉得挺可乐,视线下意识朝楚昭看过去,就发现楚昭给他掖完被角后走到桌边,又坐下了。

    坐下了?

    沈子衿:??

    他疑惑的目光太明显,楚昭飞快扫了眼,又迅速垂眸,轻咳一声:“你睡着了我再走,免得你又起来看书。”

    沈子衿:……那您还是不够了解被窝对我现在这副病躯的封印能力。

    他感冒本就没好全,又躺下了,声音显得更加闷闷,黏黏糊糊:“我不会,我保证,王爷也快去休息吧。”

    可他刚犯,楚昭不够放心:“我亲眼见了就信。”

    他说着,还背过身去:“我不会一直盯着你,你快睡吧。”

    沈子衿不太理解,只能尊重这种坐冷板凳的行为。

    今晚看书拖了时间,沈子衿也确实累了,他脑子里迷迷糊糊,一边惦记着自己新想的主意,一边又是楚昭把自己扛起来的景象,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楚昭背对着床榻,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变得平稳长眠,这才转过身,从方才起就飘忽了好久的目光也终于敢重新落在沈子衿脸上了。

    睡得挺沉。

    楚昭看着他的脸,又想到了昨晚那块被他戳了半天的奶糕。

    转身朝门外走去,眼前仿佛也还是雪白的奶糕噗叽噗叽。

    楚昭停下脚步。

    他倏地转身,用上内力无声走到沈子衿床边,微弱的灯火摇曳,在床幔投下的阴影中,楚昭眸中仿佛也盖上了难以辨明的阴影,深邃无比,朝着沈子衿伸出了手——

    在沈子衿脸颊上小心又飞快地轻戳了一下。

    跟奶糕手感完全不同嘛。

    楚昭收回罪恶的手指头,心满意足走了。

    世子卧房内的灯熄灭,楚昭走了出来。

    小甄还守在门外,瞧见楚昭出来了,眼里有着淡淡的遗憾和惋惜。

    即便世子病着不能行夫夫之事,但王爷也可以跟他一起纯睡觉嘛,暖暖被窝也是好的,怎么不留下呢?

    楚昭看不懂:?

    你在惋惜什么?

    虽然越来越搞不清楚小甄的脑回路,但该吩咐的还是要吩咐:“今晚你做得好,赏,到时候去孟伯那儿领银子,如果之后沈世子夜里还如此,你记得来告诉我。”

    “是。”小甄一边先恭顺答应,一边转了转眼珠,“王爷,不如您这几晚都先来看看世子?若知道您要来,世子肯定不会在书房久留。”

    楚昭思忖着,觉得有理:“可行。”

    小甄窃喜:好好好,多来几次,恩恩爱爱共处一室,只要氛围到了,不怕王爷不留宿。

    沈子衿睡得舒舒服服,还不知道小甄又替他争取了福利。

    这是高手,真甄高手。

    沈子衿这次感冒不重,喝过一天药,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得差不多,身上舒坦了,脑子也更清醒了,昨夜被人扛的尴尬也已经完全过去了。

    虽然当时被吓了一大跳,搞得心律不齐了半天,但不过一件小事,自然该翻篇了。

    就是白枭今儿的小表情不太对劲。

    沈子衿忍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朝他招了招手。

    沈子衿每顿喝药后都有蜜饯,白枭基本都能蹭吃,沈子衿照例给他塞了几块,看白枭一口咬住,才悠悠开口:“你不对劲。”

    白枭鼓着腮帮子,疑惑瞪大眼。

    沈子衿:“吃了我的蜜饯就要回答我的问题,你飘飘忽忽躲躲闪闪、又双眼放光地看我半天了,想什么呢?”

    白枭:!

    被蜜饯钓上钩,万万没想到今天的糖居然不纯粹了!

    呜呜呜。

    但该吃还是要吃的。

    白枭咽下嘴里的东西,挠挠头,头回觉得沈世子平静又温柔的目光居然这么有压力,而且如山,还越来越重。

    最后白枭顶不住,飞快道:“我才没有因为昨晚王爷强行把您带回房间而您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一边娇羞面红而胡思乱想!”

    沈子衿:“……”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沈子衿不可置信,觉得快消失的感冒突然回头攻击他,目眩神迷:“娇羞?谁?我?”

    还有,什么“不要不要”,他最多就说了个“不是”好嘛!

    “王爷只是让我去休息……”沈子衿颤颤巍巍,“这只是对谋士最纯洁的关怀。”

    白枭:“唔……”

    他抿抿唇,慢慢点了点头,表示“好的我知道了”,但眼神里光彩未退,明显还带着什么不该有的遐想和期待。

    沈子衿深深吸了口气。

    他抬手,非常残酷地拿走了白枭手里剩下的蜜饯。

    “你今天的糖没了。”沈世子无情宣布。

    白枭大惊失色:“啊!”

    “我还要去把你房间里的话本抄了。”沈世子连招出击,“小小年纪,整天胡思乱想。”

    白枭惊恐捂住脸:“啊啊啊!”

    于是午休时楚昭按照约定回府,来明月轩跟沈子衿议事,就看到在院中墙角蹲着画圈圈的白枭。

    楚昭:“他怎么了?”

    沈子衿淡定:“在为徐书生和月仙仙逝去的爱情伤心。”

    那是沈子衿在白枭房间里新发现的十五禁话本,小孩儿买的限制级话本原来不止一本,还有意外收获。

    楚昭:都什么跟什么?

    这个王府里感觉越来越多他看不懂听不懂的东西了。

    算了,孩子大了,是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纪了。

    “今天身体怎么样?”

    “托王爷的福,好多了。”沈子衿放下茶盏,把昨晚就该说的正事续上,“王爷,数天后,您不是就要把殷南侯府给我了吗,既然到时朝堂上有一番争斗,不如把水再搅一搅。”

    沈子衿拿出记录官员的册子,点了几个名字:“用这几位,能把工部牵扯进来。”

    “从王爷描述崔倾山判罚的情形,就能发现崔主事因为这事儿,跟工部侍郎和尚书已经生了嫌隙,让首辅手下工部自己人内讧,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第29章

    “哦?”

    楚昭来了兴致:“二哥的意思是这次只弹劾刑部和吏部几个小官,往上首辅和次辅把得太紧了,暂时不好撬动。”

    事因要从一桩田地侵占的案件说起,两个富户争一块因遗留问题而在归属上有点含糊不清的地。

    本来土地不大,不至于闹得太过,但这两家素来有怨,这一碰上,针尖对麦芒,双方谁也不肯服输,撂下话来一定要争口气。

    怎么争气呢,回头找各自的关系。

    一个找了吏部熟人,一个搭了刑部官员的线。

    结果双方越闹越烈,越吵越大,就在田地边不顾形象动起手来,一个佃户重伤,失去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家人崩溃大哭,跑到大理寺外击鼓鸣冤。

    二皇子如今就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年事已高,皇帝想来想去,决定先把大理寺交给二皇子领着,已经着大理寺卿与二皇子交接事务,等都理清了,他老人家就可告老还乡了。

    二皇子知道此事后,意识到是个机会,赶在他们把事情压下去前插手,没让涉事最深的两个官员轻易脱身,成功拘着了他们。

    对两个官员说辞是正常流程,但实际上,二皇子着人深查,还挖出了他俩以往更多罪证,到时候一并奏上去,保管他们乌纱帽被风轻轻带走。

    还能再拉下几个人获罪,包括殷南侯和沈明鸿受贿之事也能牵扯进来,一并捅开。

    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沈子衿在正式得到谋士身份后,问过给楚昭办事的侍卫,侍卫已经都告诉他了,楚昭现在只问:“工部如何入场?”

    沈子衿手指还放在这几个名字上,玉白的手指与墨字黑白分明,话语中勾出的却是罗网,将他们尽数牵裹:“虽然最终吏部和刑部官员被重罚是因为别的罪,但起因还是田地侵占。”

    “而这两位,也跟土地侵占的事有关。”

    沈子衿又把从原著上看到的剧情往殷南侯府推:“我曾路过书房时,偷偷听到殷南侯与沈明鸿聊起过他们的名字,听得比较含糊,没有完整句子,但依稀听到‘田地’、‘人命’等词。”

    楚昭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人命?”

    “嗯,后来我发现有仆从靠近,我没敢留,赶紧走了。”沈子衿垂眸,“王爷可查查他俩。”

    楚昭沉下声:“黑鹰。”

    黑鹰上前一步:“属下在。”

    “世子点的两个名字,你亲自带人去查,两日内我要消息。”

    黑鹰抱拳:“是。”

    黑鹰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身法非常快,来无影去无踪。

    沈子衿感叹了下好功夫,合上册子,然而他的事情还没说完,毕竟楚昭请他帮忙的另有他事。

    “至于擢升副统领的事宜,我看王校尉就不错,家世清白,王家和首辅次辅联系都不深,有独善其身的意味,即便日后帮不上你,也不会瞎掺和。”

    王校尉就是那个在楚昭耳朵边扯着嗓门喊“王爷王妃真恩爱”的大叔,为人尚可,楚昭点头:“好,听你的,就他了。”

    沈子衿今天还剩点轻微的咳嗽,声音已经清晰了,不再黏糊,他喝茶润了润嗓,楚昭似叹非叹地瞧着他:“不过两天,你就看了这么多,还想了这么多。”

    沈子衿:“做事嘛,尽快办完,不也尽快轻松?”

    “英雄所见略同,”楚昭同意了你的观点并点了个赞,“但是夜里不准久熬。”

    沈子衿放茶杯的手顿住,心虚移开眼:“戌时不睡任谁来看也不算熬啊。”

    楚昭:“对,除了你。”

    楚昭抬手往他脸颊上轻轻一戳:“病人就乖乖早点睡觉,你——”

    楚昭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因为沈子衿微微睁大眼,愕然地瞧着他。

    而通过沈子衿的表情,楚昭也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戳了沈子衿的脸,在沈子衿清醒的时候。

    楚昭:“……”

    他不过昨晚悄悄试了一下,为什么就这么顺手了!

    楚昭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而捧着盒子踏进院里的小甄刚好看到这一幕。

    什么什么,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小甄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停下脚步,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给两人腾出尽情发挥的空间。

    沈子衿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变得疑惑,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遂用一种无奈又不赞同的目光看向楚昭。

    楚昭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选择不解释,真正的大帅,临危不惧,敢于直面机敏的世子。

    只要没人看出他紧张,那么他就不紧张,没毛病。

    就见沈子衿碰了碰自己的脸,嘟囔道:“王爷,你不会又把我当小孩儿了吧?”

    楚昭卯着劲儿的气息一松:啊?

    沈子衿坐直了,有理有据:“论岁数,我还年长王爷一岁,不会不知轻重。”

    仔细想想,新婚第二日自己生病时楚昭哄人的语气、昨晚将自己扛回卧房,还有方才那一戳,这不跟逗弟弟似的吗?

    沈子衿要让楚昭重新记起,自己才是两人里做哥哥的那个。

    虽然沈子衿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楚昭戳人脸蛋的行为明显被盖过去了,沈子衿要是聊轻重,他可就重新拥有了足够的底气。

    这回不用强装元帅姿态,楚昭稳稳占据高地:“谁刚因为夜里久坐受了凉?”

    沈子衿:“……”

    “咳,”心虚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风水轮流转,转到沈世子脸上,他飘忽地移开视线,“一时不察,我之后会注意的。”

    沈子衿视线这一游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小甄,立刻如找到救星般,让小甄过来。

    “小甄。”

    小甄提着食盒应声上前。

    刚刚开头他看着不错啊,怎么没摸摸小手之类的呢,可惜。

    小甄将食盒放下:“世子,您吩咐的东西备好了。”

    他特意放在沈子衿手边,于是沈子衿捧着食盒推到楚昭面前:“做了些咸口点心,王爷带去大营下午喝茶时吃。”

    楚昭午间匆忙回来一趟,稍后就要走,他揶揄道:“这次量很合适吧?”

    沈子衿:“放心,食盒每层都不高,没地方垒上次的‘点心塔’。”

    两人对视,都被逗笑了。

    小甄听到他俩对话,反应过来:啊,不会是上次他让厨房做太多了吧?

    还好王爷世子没怪罪,而且他俩眉目传情后还笑得这么开心——

    呜呜,王爷世子真是人美心善,天生一对!

    楚昭起身:“时候差不多,我该走了。”

    他想了想,今晚既然要监督沈子衿睡觉,不如早点过来,还可以跟沈子衿继续聊聊正事。

    “今晚明月轩饭桌上能多我一双碗筷吗,我们也好把方才的事再深入聊聊。”

    吃个饭而已当然没问题,沈子衿立刻答应下来:“当然。”

    楚昭这才转身离开,侍卫拎过食盒跟在他身后。

    等出了王府,楚昭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沈世子的脸蛋触感的确跟奶糕不同,但是,相当好戳。

    感觉会上瘾,怎么办?

    在线等,但不是很急。

    楚昭拎着食盒到了大营,下午跟其余将官议事的时候,中途休息,除了茶水,还让营地伙房给其他人也配了小点。

    但大伙儿很明显发现,王爷面前的点心跟他们的不同。

    楚昭和这群将官已经飞速打成一片,众人也都敢放开说话了,有个将官笑道:“哎,我看王爷的茶点是从漆木盒里拿的,不会是从王府带过来的吧?”

    “嗯。”楚昭咬了一块,没怎么在意,顺口道,“世子让我带上的。”

    王爷没有儿子,王府里的世子只有沈世子,也就是王妃,众将官顿时起哄,哗作一团。

    “你们看,我就说王妃贴心吧,又是接人又是带吃的!”

    “难怪闻着比其他点心都香呢,情意没可比性啊哈哈哈!”

    而渴求结婚的那位年轻将官又来了:嘤嘤呜呜羡慕死个人!

    楚昭:……他发誓,他方才就随口一说,真没半点炫耀或者秀恩爱的意思。

    还有这群大老爷们儿,听到人家家事就闹腾起来,像什么样。

    太闲可以加训,秦王殿下边冷酷思考,边咬着王妃的“爱心”酥饼。

    底下的人笑够了,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升官的王校尉“欸”了声:“不过王爷,你总世子世子地叫,这称呼在王府里关起门来时,不会觉得像王妃小你一辈似的吗?”

    楚昭愣了愣:这他还真没想过。

    沈子衿是殷南侯府的世子,但不是秦王府的世子,让府里人继续称他为世子,当真不太妥帖?

    楚昭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如果自己也换个称呼,该怎么称呼沈子衿。

    他已经是自己的谋士,尊称沈先生?嗯……太板正了,偶尔叫两声能显得亲昵,但跟他们俩的气场好像不太搭。

    叫全名?又显得太过生分。

    那叫名字?

    ……子衿。

    子衿。

    两个字如过电般从楚昭心口淌过,莫名窜得他手指一麻,不由颤了颤,而手一颤,又让他想起今天戳过沈子衿的脸颊……

    就在楚昭心跳又即将莫名漏拍的时候,有人反驳王校尉,大腿一拍:“你懂什么,王爷王妃还年轻,这就是人家少年夫夫的情趣啊!”

    楚昭手指咔擦一用力,小饼干碎了一手。

    差点跃动起来的心脏愣是被屋子里这群大汉给兜住了。

    那人还转过头来挤眉弄眼:“王爷,您说是不是啊?”

    是什么是!

    “干你的活儿去吧!”楚昭抄过一卷档案扔过去,“休息时间提前结束!”

    那人稳稳接住档案,嘿嘿一笑:“遵命!”

    其余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哟,秦王到底也是个年轻人,戳破心思不好意思了吧?

    一群人嘿嘿重新干活,楚昭被他们搞得哭笑不得,脑子里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是莫名静下来。

    纠结称呼做什么,等殷南侯府易主,换个叫法就行了。

    殷南侯沈子衿……小侯爷。

    听起来不也很不错?

    第30章

    未来的沈小侯爷还在王府宅着,沉浸式背书。

    直到东宁来找。

    于是明月轩今天的晚饭桌上多出了两双碗筷。

    一双楚昭的,一双东宁的。

    下午时,东宁捧着书,来询问沈子衿是否有空,孩子第一回大胆请教问题,沈子衿没空也必须有空,放下自己的书,就给他解答起来。

    东宁的锋芒在一点点外露,这是好事,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后把他送出宫,可谓为之计深远。

    太后已经没有闭门礼佛了,但她没提出把东宁接回来,秦王府也不会提把东宁送走。

    想必再过段时间,在其他几个皇子眼里,这位原本不太熟悉的小公主,就能变成亲近且聪慧可爱的小妹妹。

    关系好了,等未来明了东宁真正的身份,冲击性想来也会小点儿。

    反正在沈子衿看来,几个皇子接受能力都挺高的。

    有承安帝在前,皇家里其余事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跟东宁讲完,楚昭也下值回来了,沈子衿干脆把两个一起留下吃饭。

    能和他俩一起吃东西,看得出东宁很高兴,他喜欢这种家人团团坐,其乐融融的感觉。

    饭桌上,沈子衿和楚昭又聊起了正事。

    楚昭本来想着东宁还小,某些事该避着他,不适合荼毒小孩儿纯洁的心灵,但沈子衿道:“东宁聪慧,况且他出身皇家,有些事也可以听听。”

    楚昭看东宁自己眨巴着眼睛,一副渴求的小表情,再看了看沈子衿——

    得,他好像拿大的小的都没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们。

    楚昭不像沈子衿看过原著,不知道东宁隐藏的实力,只当东宁是被太后养着的乖巧小孩儿,于是嘱咐他:“东宁,府内有些话你听听就好,别对外人提起,能答应皇兄吗?”

    他想了想,补充:“包括太后面前。”

    东宁乖顺点头:“好的皇兄。”

    楚昭:“哎,真乖。”

    沈子衿和楚昭聊的事没提起前因,东宁只能明白些许,他也不插嘴,只安安静静吃自己的东西,边听大人商量。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时,楚昭看了看天色:“世子,待会儿书房也分我一块地儿?”

    沈子衿此时此刻还不疑有他,非常天真一口应下:“好,王爷是又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毕竟拿了谋士的身份,沈子衿非常有自觉,要主动谋划救楚昭的命,也要做好谋士本职工作,免得其他人怀疑他用心。

    上个工作是推选副统领,这次又是什么?

    沈子衿已经做好准备。

    谁料,楚昭却摇了摇头。

    “借我一把椅子就行,我看我的信,你看你的书,然后到了时间,你就老实去睡觉。”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沈子衿当场怔住。

    不是,啊??

    沈子衿面上的不可思议是从未有过的精彩:“王爷借我书房,就为了监督我睡觉?!”

    偏偏楚昭还不觉得有问题,淡定点头:“正是如此。”

    什么正是如此!沈子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中午的话白说了吗,都讲了不要把他当小孩儿……等等。

    沈子衿目光一凝,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沈子衿把视线缓缓移到了一旁候着的小甄身上。

    昨晚楚昭会突然来到明月轩,少不了有人通风报信,这人当然是小甄,沈子衿明白,但也没生气。

    小甄第一晚没劝住自己,眼看自己着凉生病,昨晚应该是担心事情重演,直接找到楚昭,他是好心,沈子衿不会因为这点怪他。

    但是,小甄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楚昭说了什么别的话吧?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闪过犀利的光芒,小甄接收到他的视线,居然还笑了笑。

    他的笑容居然分了两个层次。

    第一层:世子,看我做得好吧?

    第二层:抓住机会啊世子!

    沈子衿:……我真的没有机会需要抓住,谢谢。

    楚昭顺着沈子衿视线看过去,很是欣赏小甄的机灵:“小甄也很担心你。”

    沈子衿木然:“是的,我知道。”

    我可太知道了。

    “王爷,”小甄的事以后再说,沈子衿慢慢深呼吸,“我保证今晚好好休息,如此劳烦王爷,我会过意不去的。”

    “不麻烦,我在你书房也能看信做事,你若是真打算好好休息,自然不会怕我守在旁边。”除非沈子衿又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摸摸又要熬夜,楚昭笑眯眯,“只要你到点就休息,我自然不会像昨晚那样对你。”

    一想到昨晚被直接扛住,还不知道被多少侍卫暗中看了去,沈子衿就又有点脸热,抿了抿唇,耳根微微发烫。

    他是尴尬得不好意思,但这幅情态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模样。

    东宁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了看楚昭,又看了看沈子衿,结合上下文,皇兄提到昨晚,皇嫂就面露羞赧。

    东宁:“……”

    桌上的话题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听的了!

    他优雅又利索起身:“皇兄皇嫂慢用,东宁还要温书,先告退了。”

    既然已经从政事变成了夫夫二人房内私话,他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不打扰他二人继续。

    沈子衿和楚昭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跟小孩儿嘱咐两句,东宁就飞速转身离开。

    步子很快,但不失优雅。

    但他转身那般仓促,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子衿:“怎么走得这样匆忙?”

    楚昭:“刚吃完饭就想着文书,真是勤奋好学的孩子。”

    沈子衿:也是,合理。

    不,不合理,你俩是真没发现刚才的话多让人误会啊!

    沈子衿到底没有逃过,晚饭结束休息片刻,用过药后,就在小甄神采飞扬的目送下,跟楚昭一起进了书房。

    楚昭感慨:“小甄自打跟了你,越来越爱笑了,是好事,虽然笑得有些奇怪。”

    沈子衿捧起书,幽幽:可不是嘛,他终于能发挥自己的本事了。

    沈子衿闷闷接受楚昭的监督,不过楚昭是个合格的学习搭子,入了书房后就很安静,只有拆信和展信纸的轻响,完全不会打扰到沈子衿。

    旁边有其他人翻动纸张的声音,就像是回到了自习的教室,氛围太好,沈子衿心里那点儿情绪很快被抛在脑后,沉浸在书册里。

    时间在书页沙沙声中静静地溜走。

    沈子衿就快背完了,抓紧时间,越是接近尾声,他的动力就无声越来越足。

    还剩三页、两页、一页……好,背完了!

    沈子衿骤然长舒一口气,放下书册,满脸餍足,久坐僵硬,他抬手松了松肩膀,袖口滑下,露出雪白的胳膊,完全忘了有旁人在,还舒舒服服哼了声。

    猫儿伸展,松松软软。

    直到他舒展完毕,一扭头,就发现楚昭嘴角噙着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沈子衿:“……”

    他立刻放下手,端正坐好,就当无事发生。

    楚昭乐不可支。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楚昭撑着半边脸颊,大马金刀坐着,“你那么认真,还真叫我不忍心打断,好在你回神,不用我纠结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振振有词:“答应好了要准时睡,您看,我守约吧?”

    哄谁呢,明明看得忘乎所以,根本就没关注时间。

    楚昭也不拆他的台,反正沈子衿能按时休息就行。

    出书房前,楚昭起身,将手中翻来覆去看过的信放到烛火下,点燃了。

    本来方才就该烧的,只是不想打扰到沈子衿。

    沈子衿看着火焰舔上信纸,一点点吞噬成灰,他没有出言询问,倒是楚昭主动开口:“是边疆书信。”

    楚昭回了京,上交虎符,空挂着元帅的名,被束在一方城池中不得出,成了笼中困兽,但大齐边疆安稳是他一点点打下来的,不能不挂心。

    将士们也认他这个元帅,没断过书信往来。

    有些信是会被层层检查的面上往来,而有的,则是只有楚昭能看到的密信。

    沈子衿不问信的内容,只道:“边疆可还安好?”

    “总体情况不错,邻里们都还算老实。”楚昭将信扔到铜盆里,“万朝节快到了,希望他们没准备送我们什么‘惊喜’。”

    万朝节是各国各邦入京朝大齐纳贡的日子,届时不仅边境往来,京城内也将格外热闹,每到这种时候,负责防卫的兵士都要格外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

    啊,万朝节要到了……

    沈子衿心想,不巧,那还是有点“惊喜”的。

    但没关系,问题不大,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楚昭看着信烧完,打了个呼哨,屋顶立刻落下个侍卫,把灰端了出去,楚昭跟沈子衿一同跨出门:“世子好好休息。”

    看来今晚楚昭发现自己背完了书,没道理再熬夜,所以放心了,不再跟去卧房。

    沈子衿揖礼:“王爷也好生休息。”

    沈子衿瞧着楚昭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随时挂念着边境,守着家国安危,这样的人,实在不该被大齐埋葬成冤魂。

    还好自己穿了呀,他必定会倾尽全力救下楚昭的。

    沈世子背完了书,心满意足睡个好觉。

    他超前达成目标,把书册还给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眼珠子都瞪圆了,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怎么一个二个脑子都这么好使!

    撇开快自闭的三皇子不谈,黑鹰在两天后按时完成任务,带回了查到的消息。

    沈子衿点名的两个官员果然恶事做尽,罄竹难书,光是侵占他人良田之事中,就填进了无辜的人命。

    黑鹰不愧是楚昭心腹,办事能力很强,连证据一块儿都收拢了。

    楚昭把事情打包,修书一封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的回信很快来了。

    却是邀请沈子衿过府一叙。

    “我已告诉他此事全由你拿主意。”楚昭把信放到沈子衿手里。

    沈子衿接过信笺,郑重:“王爷放心,必不负所托。”

    “哈哈好。”楚昭轻轻眨眼,“先看看信。”

    他在沈子衿打开信的时候忽而补了句:“白大人也会受邀前去。”

    沈子衿展信的手一顿。

    又专门用一种松快的语气提起了白大人!

    沈子衿心里警钟哐哐撞,面上却捏着信纸温和一笑:“好的,我很期待与二皇子和白大人会面。”

    王爷你放心,等这次回来,我就会带着白大人名草有主的消息,把您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苗苗连根拔起!

    楚昭也微笑:“嗯。”

    看,他说期待,果然对白大人很是在意啊,希望此次会面后,他俩对彼此的了解又能更进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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