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坐在炉子边做着针线,边小声聊天,小舟的话是最多的,叽叽喳喳就开始好奇玉滟这是怎么了。
小楼噙着笑,和小桥对视一眼,倒是都心知肚明。
只是……
小楼眼中有些忧心。
她自是不愿自家姑娘就此在道观之中蹉跎余生,可那泊渊道长根底不知,也不知两人再这样往来下去,是福是祸。
玉滟的出神一直维持到睡着,雪落无声,却在这寂静的夜里留下了痕迹。
大雪压松枝,间或被风吹的大片落下,簌簌作响。伴随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她这一觉睡得好极了。
希望明天雪不会停,她想看看那雪中山茶……
第二天,雪渐渐下的小了。
待到下午,褚琛遣了人去请玉滟,一同上了山。
出云山很大,只这座山就生着好几株山茶,褚琛提前命人看过,选了路最好走的那棵,带着玉滟去看了。
雪中山茶,的确是别有滋味的。
玉滟喜欢什么,就总想要一直看着才好,但这样大的雪,哪来能一直看着。
她本来已经遗憾的做好了看一会儿就回家的准备,可等去了,就见褚琛的护卫们手脚麻利的搭起了一个帐篷。
玉滟顿时惊喜的睁大眼。
她根本没想到还能这样。
“道友好巧的心思。”她赞叹道。
连炭火都是备好了的,还有软塌小几等。
“这样美的山茶,若是匆匆几眼,岂不可惜。”褚琛笑道。
玉滟不由笑起,这正是她的想法。
那边护卫们忙着,她撑了伞,靠近去看山茶。火红的山茶花在皑皑白雪中绽放,白的纯粹,红的明媚,正是好风光。
褚琛落后些许,目光划过山茶落在玉滟身上,就那样静静的注视。
玉滟若有所觉一回头,就对上了他的双眼。
她一怔。
在这一刻,她几乎以为眼前的泊渊道友会对她说些什么,但褚琛并没有。心莫名的慌乱起来,她不觉屏息,匆匆收回了视线,继续去看山茶,但她的心思却已经不在山茶花上了。
过往的种种浮光掠影般一一划过眼前。
玉滟越是回忆,越是心神不定。
在山上待了一下午,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玉滟嘴角牵起一抹笑,和褚琛道别,婉拒了邀她进去休息片刻的邀请,只是褚琛到底还是遣了护卫去送她。
目送人离开,褚琛静静站在门口,渐渐垂下眉眼。
护卫们侍候左右,悄然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扰。
“刘洵回来让他去见我。”好一会儿,褚琛才动身,撂下一句吩咐直接上了楼。
“是。”
刘洵一路将玉滟主仆几人送到小院,然后动身折返回去,一路上琢磨着该怎么讨好小船,自从昨天起,她就没怎么理他了。
女孩子的心思可真难猜。
也不知王爷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些做护卫的,按理说是不能揣测上意的,这一年刘洵一直做得很好,只是现在想起小船,就有些忍不住。
王爷看样子很喜欢那位玉明道长,只是两人之间,实在是有些不般配。
不过王爷喜欢就行,若知道他愿意亲近女色,想必很多人都乐见其成。
一路回去,知道褚琛的吩咐后,刘洵直接就上了楼。
“公子。”他进门后拱手行礼。
“这一路上,她是何神情?”
褚琛直接问。
刘洵一愣,“属下未曾细看。”他立即说。
那可是自家王爷的心上人,他哪里敢冒昧多看。
“那就说你看见的。”褚琛笔走龙蛇,落在纸上的正是一笔狂草。
他平日里更爱用行书,一笔字如行云流水,纤浓正好,只是眼下心思烦乱,才换了这个。
“我瞧着,玉明道长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刘洵斟酌片刻,沉声说。
这一点并不难发现,玉滟并不是多么会掩藏自己心思的人,而跟在王爷身边侍候的就没有愚笨的,一个个都心思灵敏,他也不例外。
褚琛住笔,将成的一笔字戛然而止,就这样废了。
纸上浓墨重彩,几乎要飞到纸外,他没有细看,直接放下毛笔,看向刘洵。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无澜,但刘洵却被看的浑身绷紧,头皮发麻。
自家王爷的目光越是沉静,越是说明他心绪不定,往常若是如此,那朝堂很快就要出大事了。
“心神不定。”
褚琛重复,似是在细细琢磨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味。
刘洵低头,沉声应是。
“属下绝不会看错。”
之后褚琛没有说话,刘洵也不敢再开口打扰,只是静静退到一边候着。
褚琛眺目,看了会儿外面的雪景,雪已经渐渐停了,只是苍山覆雪,只是看着就仿佛能感受到冰雪的凉意,随之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之后的时间,玉滟没再出门,只是每三日去自家师傅那里一次这件事是免不了的。
她总能在这条路上和褚琛相遇,两人言笑依旧,可又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同了。
好像一转眼,就过年了,之前那场雪下得实在是大,一直到现在都还未化尽,山阴之处,还覆盖着雪意,和着苍山,倒是别有韵味。
池家的年礼早早就送来,沈家也送了些东西来,玉滟这个年是在清虚院中过的。
如同中秋一样,褚琛也来了。
师徒几人加上一个褚琛,外面爆竹声声,这个年过的倒也算热闹,甚至都喝了几杯酒。
一直热闹到夜半,守过岁后,玉滟准备动身回去,被清虚拦下,他这里房子是现成的,这会儿半夜,山路又不好走,回去不太妥当。
玉滟思索片刻,然后应下了。
褚琛目光默默落在了她身上,玉滟抬眼,面上含笑,眼中带着稍许疑惑,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我还说一会儿回去,送玉明道友一程,看来不用了。”褚琛一转眼看向清虚,似乎是玩笑随口一说般,“这山路难走,不若道长让我也留下借宿一宿。”
玉滟眼睫一颤,下意识看过去。
清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竟不由的怔了一下,而后笑道,“若是小友想要留下,自无不可。”
褚琛的目光在玉滟那儿转了一圈,一笑,“玩笑而已。”
玉滟垂下眼,不说话。
褚琛一口饮尽杯中酒。
玉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温柔,安静,不喜多事,爱闲散度日。与此同时,她又有很多的小习惯,比如,恋家。
这一点实在是很好分辨,不管她在外玩的开心也好,不快也好,她所思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她的小院离去,仿佛只是回去了,就能将外界的纷纷扰扰关在院门外,继续过她的安静日子。
就像去岁,中秋那日那样晚了,她依然拒绝了玉拾的挽留,回家去了。
可这一次,她选择了留下。
她在躲他。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褚琛一颗心仿佛被攥紧一般,难受的厉害。
这个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褚琛仔仔细细的思索了一遍,其实根本不用思索,只是他仔细惯了,便还是如自虐那般,一一拾起记忆。
是从年前看完山茶之后。
她发现了。
不,或者说,明白了。
那一日她便心思不宁,总有些走神,之后她看着与他来往寻常,只是两人之间似乎划下了一条,名为友情的,无形的线。
这根线由玉明牢牢掌控,不允许出现分过过线的言行和事情。
这半个多月来,他竟一次开口邀请她的机会都没有遇到。
她是故意的。
褚琛很快离开,玉滟跟在清虚身后,将人送到了门口,看着那行人渐行渐远,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缓缓吐出,她抬眼往外看,放目出去是出云观重重殿阁。
又是一年过去了。
她没有在沈家蹉跎度日,而是在出云观,这里的生活很好,宁静,闲散,悠然度日。
玉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并且觉得余生都在道观待着也挺好的。她无意再和任何人产生感情的牵绊,不想将自己余生的爱恨系于一人之身,更不想再嫁人,再步入一个深宅大院,去过充满未知的生活。
她很珍惜泊渊道友这位朋友。
只是朋友。
因为换了新地方,不管是床,还是周围的一切都带着陌生的气息,这一夜玉滟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日起来,她做过功课,还有事做。
正月初一,接神。
初二,祭财神,初五接财神,初八祭拜顺星等等等等,一直到正月十五才算完呢。
玉滟在此之前并没有了解,还以为过完年就完事了,等玉拾跟她说完,就劝她这两天先在清虚这儿住着。
“不然你来回走动,未免太折腾了些。”
她一想也是这个理,祭神一忙就是半日,而等到初三,她又要寻清虚教导功课,如此一来二去,玉滟在清虚院中住到初三才总算回去。
到家没多久,外面有人来请,是刘洵,道刚搜罗了一个好厨子,再加上过年一个人难免有些孤单,想请玉滟上去小聚。
听了小船的禀报,玉滟持棋的手一顿。
“你去回禀,就说我累了,今日不准备出门。”
小船如实回禀,刘洵顿时满脸难色,她只当没看见,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刘洵叹了口气,自家王爷的心情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好,这会儿得了这个信,怕是要更糟。
为难的看了眼小船,只是他也无意为难自己的心上人,就硬着头皮走了。
小船看了眼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刚才她都做好了刘洵会托她再请的准备了,但他没有……
护卫们一见刘洵回来时的样子,就知道此行不顺利,不由面露些许怜悯,示意褚琛在楼上等他。
他揉了揉脸,整理好神情上楼去回禀了。
褚琛正在盘葫芦。
那个葫芦被他一日一日的把玩,紫莹莹的,润的如同玉石般,这会儿正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一下一下的转动。
直到他看到刘洵,骤然停下。
“公子……”
“下去。”褚琛面无表情道。
刘洵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立即出去。
褚琛闭目,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念诵清静经。
可他的心还是无法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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