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先坐, 我已经叫人去唤阿漠了,等他来一起说。”
听三叔这话,许蔚就知道,事情有进展, 也没多问。
很快林漠就到了, 胳膊上依然打着板子, 宽布绕脖颈悬挂。不狼狈,反添几分脆弱美感。
“陈二夫人?!”
听完许成温的讲述, 林漠震惊不解。
许成温道:“对,你仔细想想,往常可与这位陈钟氏有过什么恩怨过节,抑或者是与她相近之人?”
林漠皱眉,“并无。若说我与这位夫人有过接触的,也就是她夫君陈院使,为他绘制设制图,这件事后,我也没再与陈院使有过往来。”就算他从副使升为正使, 也未前往庆贺。
可这陈院使的夫人居然暗中花钱指使江湖杀手害他性命, 林漠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缘由。
至于会不会是弑暗那边弄错人, 却是可能性极小。
越是这种江湖杀手组织,行事越是谨慎, 尤其是干这种取人性命的大票, 更会掌握更多对他们有利的把柄,比如买凶之人身份。虽说是银货两讫,但弑暗可不是吃亏的主, 暗杀失败还把人折了进去,他们便派人去勒索了陈钟氏一笔银两作为补偿。
也就是当初弑暗派人时, 觉着林漠不过是个书生,没有派组织里的顶尖杀手,只派了分堂里的普通人员,这两人不知老巢总部所在。人被抓后,便火速关闭了分堂,不然弑暗勒索陈钟氏更多。
其实出于谨慎,陈钟氏的奶嬷嬷已经尽量遮掩身形和来处,却没想到还是没防住,让弑暗的人知道了她的来处.
后来被弑暗索要银钱,奶嬷嬷与陈钟氏也不愿给钱,毕竟花钱买凶,银货两讫的事,弑暗拿钱办事不力折了人进去,是他们无能。奈何,弑暗的人以人被抓会供出买凶人为要挟,只能咬着牙不舍地赔上大笔银钱堵上口子。
弑暗不讲江湖道义,讹诈,但陈钟氏与虎谋皮时也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更不会想到,弑暗老巢被捣毁,便是花钱堵口子,也堵不住了。
“我想不出,这陈钟氏为何要取我性命,”林漠又细细回想半晌,还是略带茫然地摇了摇头,“确切来说,我都未曾见过她,”更不知为何就招来她的杀心。
许蔚也很惊讶背后主使之人,道:“那便等京兆府那边审问画押后,通传陈二夫人过堂。”
林漠想不到与陈钟氏有何仇怨,只能有等京兆府那边传唤陈钟氏了。
不过,他们也不会干等京兆府那边动静,许成温也派了人去陈府那边打探关于这位陈二夫人的事情。
等到晌午时,许菡过来寻林漠,得知这些,十分气愤,“当初若不是你帮着绘制那个设计图,那陈副使哪里能按时完成圣上千秋任务,那时候还是他巴巴地寻你请你帮忙,后来升正使也少不了这青碧流曲台献上的功劳。他家夫人居然要害你性命,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再说了,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要害人性命,这人是不是有病!”
气不过,许菡一番输出。
看着许菡脸颊鼓鼓,为自己抱不平,林漠心中不快反倒消了去,星眸挂暖,握住她柔胰,“好了,莫气,事情总会查明白的,或许真的有什么牵连。”
“我看,说不得之前你遇到的那两次事故,也是这个陈钟氏干的,”许菡之前还见过这陈钟氏两回,觉着她模样随和,没想到竟是个恶人,“你又不曾害过谁,哪里就至于让她想杀害你的性命。”
自家人自家知,许菡知道林漠有时候在外面说话,嘴巴是毒了点,也有不和之人,但他奉公守法,品行好,与陈钟氏更是无冤无仇,怎么就招了她的眼?
“感觉就像是无妄之灾一般!幸好你有功夫,不然岂不是……”轻轻摸了摸他吊着的胳膊,狠声道,“决不能饶了害你的人。”
“嗯,放心,叔父跟京兆府那边打点好关系了,差不多下午就能传唤陈钟氏。”
直到下午申时,京兆府都没有消息传来,许成温却提前下值回府,听他说完,许菡和林漠才知道事情居然被长公主府压下了!
“买凶想要害阿漠的确实是陈钟氏指使她的奶嬷嬷云袖所为,可这件事涉及到陈府与长公主府的一桩旧事,目前尚未查明,但陈钟氏和云袖干系很大,慧和长公主那边保证,等事情查明,会给阿漠交代。”
许成温还没说完,许菡想到那位威仪华贵的长公主,心里就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测,急声道:“莫不是慧和长公主要包庇她们?”
不怪许菡这样想,已经查出来是陈钟氏和云袖要害林漠,长公主却要压下这事,她可是陈钟氏的大嫂,她们是一家人。
“倒不是,”许成温解释道,“陈驸马亲自找的我,陈钟氏两人确实牵扯到一桩旧事,陈驸马言明,事后不会包庇两人,只是事情没有查明,不好打草惊蛇,叫咱们这边先等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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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成温看得出来,陈驸马说到陈钟氏和云袖时,眼睛里带了些恨意。
大家族里,内斗龌龊时有不少见,许成温猜测着许是有什么阴私事。
林漠意外之后,倒也平静,“那就等等吧,”慧和长公主都压下这事,他们也没有必要争这一时与长公主对上。
至于陈驸马只让许成温传话,没有亲自与他说,他并不介意,反因外面将许成温视为自己长辈做主而高兴。
正好吏部那边铨选第二天出来,林漠被放了一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职,正九品上,堪堪入流。
非是安阳侯府没给他走关系,是林漠觉着自己年纪还小,又是入赘侯府不想占用荫制名额,倒不如先做个末官慢慢做起。
其实,正常没有出生和官职,多授从九品上下阶的县尉,他能留在京里,挂一个校书郎这样一个在三省内需要大量文才清贵光鲜官职,已经是借了安阳侯府的势。
任命书下达后,翌日便要去报到。
林漠伤到了右面小臂,有碍写字,幸好他从开始就习得左右双手的字,虽然左手写字没有右手美观好看,但也是工整字迹,倒不妨碍他上值。
校书郎职责为校勘书籍,又是刚上值,书写并不多,反而能借此观阅各种典藏书籍,林漠只上值几日,便感受到了其中的妙处。
这官位,与他,适用极了!
暑气渐起,让人有些心浮气躁,本来许菡还担心他初入官场不习惯,见他竟是如鱼得水般,遂放下心来。
只是陈钟氏那边的事一日没消息,她就担着些心事,往清平侯府上看望许菁和峥哥儿一回,一直没有外出赴宴。
然后便听说了许宝辉要定亲的消息,订的是宋致远妹妹宋嫣然。
宋致远,许菡还算相识,其妹宋嫣然却没见过,但也知道宋家是前段时间外放回京。倒是没想到,隔两天许宝辉就约了她出来,说要介绍未婚妻给她认识。
反正也无事,许菡便应了约,带了铃铛和侍卫坐车往约好的酒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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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嫣然比许宝辉小一岁,便是与许菡同岁,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站在如今已经抽条比七姐姐许如容身量还高挑的许菡身边,更显娇小。
“阿菡,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早先就常听阿辉提起你。”
宋嫣然性格活泼,爱说爱笑,甫一见面便很是热情,许菡并不觉着反感,又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她与许宝辉是早就熟识了的,想必才定亲。
遂笑着道:“好啊,我就跟金宝一样叫你嫣然好了。”
“金宝?!”宋嫣然惊讶一声,有些意外但又一下笑开,“哈哈,你都这么叫他的吗?”
“嗯,虽然金宝比我还大点,”看看眼前身量壮实的许宝辉,回忆起两人初见时他还是混不吝的小胖墩一个,许菡笑道,“他从小确实就是家里的宝,第一次见他时,还拽横拽横的呢。”
“是吗?快说说。”
见未婚妻这样好奇自己往前,许宝辉忙干咳几声,“那个阿菡啊,听说阿漠去了秘书省做校书郎?”当初他干过的糗事可太多,阿菡这不少自己的黑历史,打住为上。
许菡笑看他一眼,到底在宋嫣然面前给他留了一面,“嗯,已经上值五六天了。”
今日宋嫣然并不是单独和许宝辉一起出来,宋致远也陪同妹妹一起,他也谋了个大理寺的差,只是尚未办好手续。
看许菡说起林漠时,眼中不自觉溢出的甜蜜,借着喝茶动作,眼眸微垂,挡住了里面的失意。
铃铛站在许菡身后,一眼看到,尤其自进了这雅间,那位宋公子便不时貌似不经意看向自家姑娘,心中便有了些了然。
这位宋公子怕是对自家姑娘起了些情意,但姑娘与阿漠公子才是郎才女貌最相配,这位宋公子看着不错也没用。幸好这位宋公子是个知分寸的,虽看姑娘的目光隐蔽,并未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语举止。
自家姑娘没察觉出宋致远心思,铃铛看破也不会挑出来,权当没看出来。
等一行人结账要离开酒楼分开时,旁边茶楼走来一行人,许菡惊讶地看着里面的两人,快走两步,“爹,阿漠,你们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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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时辰不该是在上值吗?
再看许成温旁边蓄着美髯的中年俊美大叔,许菡一愣。
怎么觉着长得有些面善?
她愣神功夫,许宝辉已带着宋嫣然上前,他不认得陈驸马,先给许成温见礼。
宋致远则是都问候了,“见过陈驸马,许大人,阿漠,好久不见了。”
听着宋致远问好,许菡才知道,原来这中年人便是慧和长公主的驸马。
第 262 章
看见女儿不识得陈驸马, 许成温也出声为许菡介绍,“阿菡,这是陈驸马。”
许菡微微屈膝行礼,“小女见过陈驸马。”
陈驸马声音温和地虚虚抬手, “不必多礼。”
许宝辉看得出, 许成温几人是要进茶楼, 许是有事,便带着宋嫣然和宋致远与他们告别。
“爹, 你们这是有事吗?”许菡好奇地看了眼陈驸马,还是觉着他看着面善的紧,想要跟着他们,又恐打扰,便小声问许成温。
许成温慈爱地摸了下她的头,“嗯,有些事要谈,阿菡若是无事也一起吧。”
反正,都是自家事, 回头也得跟阿菡说。
陈驸马看着娇俏的小姑娘, 知道这便是林漠的未婚妻, 说不得……
压下心里种种,他和气地请几人进了茶楼, 要了个位置清净的雅间。
一行几人坐定, 下人倒了茶后,叫他们都出去等着,陈驸马这才道明。
“本想早点约你们出来当面解释一番的, 只是事情当时发现的仓促,又有些棘手, 慧和和我商议了下,才决定先把京兆府那边压下,等事情查个差不多再给你们交代。让你们多等了这些日子,实在是对不住。”
一开头,陈驸马便先致了歉。
许成温虽陪着一同,许菡也坐在一旁,但林漠才是事情的当事人,因此许成温只道了句陈驸马客气。
“那我能问问,这陈二夫人为何要害我性命吗?”林漠并未拖拉,直接问出最关键,也是这段时间大家都百思不解的疑问。
其实,他不问,陈驸马也打算主动解释,只看着斜对面容貌俊美的青衣少年,面上现出让人复杂之色。
“这件事,说起来,或许林公子是遭了无妄之灾,也可能……”他并未说完后面,却又话音一转,“事情牵扯到十几年前一桩旧事。”
随着陈驸马的讲述,许成温三人都惊住了。
没想到慧和长公主居然还曾有过一个幼子,一直以来都以为真的出生即夭折,其实却是陈钟氏在慧和长公主生产时动了手脚。
这样的旧事,许菡和林漠与慧和长公主不熟,又年少,自然第一次知道长公主还有过一个最小的孩子,而许成温那些年正好在外任,也不曾听说。
“……陈钟氏为了私心,在慧和怀着孩子时,便在自己身上的香囊里掺入一些能使人早产的香料,刻意与慧和走的亲近,害的孩子不满足月便早产下来。如此不够,她竟拿了死婴替换了鲜活的孩子,”陈驸马压抑着悲痛,尽力平静地道出陈钟氏恶毒所为。
为了替换掉孩子,陈钟氏当年和云袖可谓是谋尽了心机,慧和长公主便是身边有侍女随伺,却防不胜防,被陈钟氏得逞设计在陈府早产生子,也叫她们顺利地替换了孩子。
甚至,陈钟氏叫人把孩子带出去弄死处理了。
如此惨绝之事,陈驸马虽数言讲出,可其中悲痛不知多重。
雅间里有些静默,只与陈驸马平静却难掩颤抖的声音,他眼眶泛红,可见强忍泪意。
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
虽私交不多,同为人父,许成温伸出手拍了拍陈驸马的肩膀,以示安慰。
林漠亦没有催问这与自己何干?
毕竟,崔太夫人已年逾八旬,早就不在外走动,认识她年轻时候容貌的也早都作古。京城之大,林漠往前除了去书院,结交的圈子来往人员有限,从未想到自己容貌与崔太夫人相似。
若不然,林漠来京后好不几年,陈钟氏也不会才见到他,引发疑心。
缓过些情绪,陈驸马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定定地看向林漠,带了些渴望奢求,道出林漠等人最为迷惑之处。
“陈钟氏做贼心虚,多年后该是都忘不掉做下的这恶事,所以,年初,她偶然见到你后,生了疑心。因,你与我祖母模样生的相像,尤其是祖母年轻时,不说一模一样,也像了八成。”
毕竟林漠是男子,骨相和脸部线条比女子的崔太夫人更硬朗些,便是一双相似的桃花眼因脸型大小、性格不同也略有区别。
说着,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陈驸马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小巧的卷轴,展开来放在桌上,“这是我拓下的祖母年轻时画像。”
画像自然是面朝林漠方向展开,顾不得失仪之类,许菡忙探过身凑到了他身边一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哇,真的好像!”
就见画里一位石榴红裙的年轻少妇,丹红唇,琼鼻梁,桃花眼,发髻高挽,珠翠簪点,手持团扇,正斜倚在一块山石旁,微微侧脸望过来。
袅娜伊人,昳丽无双。
许菡心中大赞,如此美人,与自家七姐姐不分秋色。
她看一眼画中人,又看看林漠,禁不住接连惊叹,“像,实在是太像了,若是阿漠的脸部轮廓再女性化阴柔些,基本就能像个十成十了!”
她这样一叹,林漠竟有些庆幸,自己模样没有生的阴柔了。
其实,也是他从来性子冷,外人看去,便是生的美,也无阴柔气。
“世间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直爽惯了,许菡没多想,直接说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家人呢。”
说者无意,听者却不平静,尤其陈驸马,眼皮剧烈一颤,看向对面眼睛微垂望着画像安静没有出声的少年,他多希望眼前的孩子确实就是一家人啊!
若是真,那定是上天垂怜。
可越是这时候,反倒却叫人胆怯不敢奢望太多,生怕梦一场醒来一切空求。
“所以,这便是陈钟氏要杀我的原因,她以为我是当年那个孩子!”有些淡漠冰凉的声音响起,林漠冷静地道出。
他这话一说,几人神色各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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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纯直*菡哪里能这么快堪透里面的弯弯绕绕人心复杂,惊得眸儿圆圆,再再度处于震惊中。
虽是武将却不缺心机的许成温,神色复杂。
林漠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甚至想的更深。
若无一点儿可能,陈驸马不会特意约了他们来讲述这些,或许他和长公主已经查到了什么,林漠或许真的有可能是当年那个被掉包扔掉弄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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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隔多年,那孩子又是陈钟氏让人处理的,孩子真的能存活的可能性不大,反而,世间没有血缘关系只模样相像的可能性更大。
“是,”林漠一语道中,陈驸马目光中忍不住露出赞赏,真是个聪慧的儿郎,“她怕你是当年的孩子……才动了杀心。”
他语气里明显的停顿,不难听出里面期待。
“啊!”许菡这时候才理清意思,惊出一声,阿漠竟然可能是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的孩子吗?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与她震惊相反,林漠神色反而十分平静,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简单的小事,而不是可能关乎他身世的要事。
他这样子让陈驸马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多么盼望眼前的少年郎便是当初的孩子,尤其已经查到孩子可能还真的存活下来。
陈钟氏那毒妇,为了陈卓哥两个承继陈府长房和中馈权,为了钱财,竟对他们幼小的孩子下手,简直是蛇蝎心肠。
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慢慢叙说,“从得知孩子并非出世便没了,而是被陈钟氏和云袖等人调换丢弃,我们便开始着力调查这件事。”
慧和长公主的暗卫寻了个时机悄悄将云袖从陈钟氏身边带走后,起初审问,云袖还硬扛着不招,后来上了刑,又拿了她家人威胁。
云袖便是有忠心,也比不过生不如死的身体疼痛和家人性命,她清楚就算自己一家子卖身契捏在陈钟氏手里,可自己能悄无声息不被人察觉地弄出来,长公主有的是法子叫自己家里人消失。
为了查找当年真相,慧和长公主觉着就算以强权相压又如何,是陈钟氏和云袖恶行在先,她不过是想审问出当年事情真相经过,也没要了云袖性命。
云袖招认之后,慧和长公主便派遣人手连夜去查当年发生的一切。
事隔多年,当初陈钟氏又在事后悄悄除去了除云袖以外的所有知情者,尤其是当初陈钟氏吩咐处理掉孩子的那个丫鬟翠果,事后也被陈钟氏弄死了。
若这翠果还活着,事情还要查些,偏她早就被害,可知调查艰难。
但就算再难,陈驸马和慧和长公主也要调查到底,一丝一线一点点地去捋去查,只查探当年孩子被抱出陈府处理的地方附近人家,可曾看到过有人提着个食盒,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
而丫鬟翠果处,虽人没了,慧和长公主也没放弃从她这里调查。
翠果是被人牙子卖进陈府的孤女,无亲人,他们便将其生前往来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被调查了一遍,尤其生前生活的地方和接触的人,试图从里面寻到当年翠果处理孩子的蛛丝马迹。
陈驸马甚至叫人挖开了翠果的坟。
当初翠果是被陈钟氏找了个由头发配到庄子上,又灌了哑药磋磨死的,身后事也是庄子里的下人给操持的。
没想到,居然真的叫他们发现了线索。
一般作为大户人家主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多不是目不识丁,多少认得些字,有的甚至在陪同主子成长时,读过书,能帮着主子看账。但这翠果虽是陈钟氏身边大丫鬟,却是陈钟氏嫁到陈府后才入的府,早年不曾识过字,入府后也不爱认字,勉强会写自己名字,因此平时里只负责陈钟氏的衣裳。
翠果被陈钟氏挑中入陈府时差不多七八岁,一直处于被人牙行倒卖的颠簸中,时常吃不饱被挨骂挨打,入了陈府到陈钟氏身边时,虽起初只是个小丫鬟,过的与以前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便特别感念陈钟氏将她买了下来,一直十分忠心。
第 263 章
一个目不识丁, 一个忠心,这两点便是陈钟氏当初挑中她去处理孩子的原因。
忠心,便不会违逆她的命令。
目不识丁,日后把人处理灌了哑药, 暗中磋磨死之前便不担心她泄露秘密。
但翠果不是个傻的, 从自己一觉醒来嗓子便失去声音, 起初陈钟氏还找了个郎中给她看诊,说是误吃了东西导致, 治了十几天没有效果,到后来她掌管的衣裳被老鼠咬碎了小半箱子,耽误了赴宴,被赶到庄子上。
翠果后来就慢慢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这是被陈钟氏放逐,待发现自己被庄子里的管事故意针对苛待,身体越来越差,她就知道了陈钟氏想要灭口。
奈何,她口不能言, 不识字写字, 不会用手势与人交流, 更被庄子里的管事看管的很严,只能由着身体慢慢衰败下去。
但她到底不是犯了天大的错, 庄子里管事再是得了云袖的话看管翠果, 也不敢做的十分明显,有懒怠时,时间再一长, 便叫翠果寻着了机会偷跑出庄子。可惜后来被发现,追回来毒打一顿, 身体愈发残败。
眼见着看不到活的希望,翠果也越发后悔当初听从陈钟氏的吩咐,把才出世的孩子抱出去处理了。虽然她没有真的按照吩咐把孩子弄死掩埋,而是卖到了一个牙行,但那么小的孩子,原本该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却被她们害的失去了这一切。
说不定,那么小的孩子在人牙子手里都活不了。
越想,翠果越觉着自己蠢。
她当时抱着孩子,下不去手闷死,又不像负了陈钟氏的吩咐,便想着一恩换一恩,陈钟氏从牙行卖了她脱离困苦,那她便将孩子卖去牙行,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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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自以为自己既全了陈钟氏的忠心,又没造下杀孽。
其实,若真的良善,从她接过那个被装在食盒里被下了迷药的孩子,就不该偷偷溜出府去,而是救下孩子揭发陈钟氏。毕竟陈钟氏吩咐她处理孩子,却没有让人监控她,偌大陈府如此多下人,还有崔太夫人等主子,她有的是机会阻止陈钟氏恶行。
身体和心里的折磨,日夜难安,翠果生机消逝的更快了,到后来卧床起不了身,庄子管事也不再管控她,将人移到最后面的破败小院里,只派人送去点糙饭冷水,由着她自灭。
也就是这最后的时间,让翠果寻到了一点儿为自己赎罪的机会。
给她送饭的妇人有个七岁的小孙女,虽是女娃却爱识字,但祖母和家里自然不会让女娃去读书,她便悄悄与五岁的弟弟偷学,怕被家里人看到,便偷偷躲在翠果这小院里练习。
翠果发现了这女娃在偷学认字后,便起了念头,若是她也能写字,是不是就能把陈钟氏所为写出来,交到长公主处?
抱着这个念头,翠果用几支珠花哄了那女娃柳枝到她跟前写字,她在旁边跟着学。
后来她发现这柳枝是个聪慧的,又拿出银子让女娃偷偷去买了千字文来,这样识字更快,毕竟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可到底翠果也没等到自己认很多的字去写下来当年一切,只认了些简单的字便察觉自己怕是时日无多。
人,越是到生命最后,也越是执念一件事情,尤其翠果这种人。
她做了这样罪孽深重的事,于事无补,只能尽力赎罪。
她来不及写出来一切,又说不出来,那柳枝不过是庄子上下仆孙女,不得家里人重视,最后翠果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留下了一条线索,也是最关键的。
她将自己当初把孩子卖去的牙行写在纸上,反复多次地写,让柳枝加深印象。
只除了,那牙行是她按照陈钟氏吩咐去处理孩子的城东门外的镇子上,是一家私行,翠果不认识名字,只知道在枫叶胡同,也是她当时打听过去路上说的位置。
她不会写枫叶也不知到底是哪两个字,便写了个简单自己认识的形音字,“风也”,不知道牙行的行怎么写,便又加上“牙”和“子”两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孩子图案。
字迹歪歪扭扭,勉强可辩,但有心人却能读懂。
后来,她将其中一张写的最好的纸用油纸包了,拖着身子在床底下挖了个洞藏了。又找了自己早年的一个小圈口素银镯子,在里侧用针一点点刻了“风也牙子”,旁边是上下两个圆圈,下面圆圈上画了四条代替四肢的线,算作小孩儿。
这镯子被她戴到手腕上,用红线细细地一圈圈缠绕地密密实实,又挂了个福寿的坠儿做掩饰。管事的偶尔过来看她一眼时,就用另一只手拽着那上面的福寿坠儿发呆,好像抓着这福寿坠儿便能活下去一样。
管事的见她这样子,越发嘲弄笑话她痴心妄想,都快死了,还想着福寿。
大概是,还记挂着当初在陈府里的好日子呢。
因此,翠果死后,她手腕上的这镯子,也没被人撸下来,一来用指尖微微扒开缠着的线看,里面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素银镯子,二来翠果临死前把血喷到了上面,给她收敛尸身的也嫌晦气。
如此,这镯子便随着翠果埋在了薄棺里,等陈驸马的人掘开坟,镯子上的丝线早就与她尸体一起沤烂,倒是显出那镯子来。空荡荡套在腕骨之上,细细查看,里圈留下的字画便被发现了。
至于翠果埋在床下的纸,十多年过去,便有油纸隔着,也早就烂在地下。
陈驸马也没漏下查找当年给翠果送饭的妇人,许以银钱要当初关于翠果的言行消息,柳枝虽出嫁但也在本庄子上,闻讯便将当初一切讲出。
翠果已亡故,也没有留下遗书书写这一切,种种如上,有不少是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根据查到的一切和想干人员交代所述推测而出。
里面有些细节,陈驸马也没有与许成温等人细说,只捡了大致的讲来,但只他简单讲过的,也让他们知道能调查到这些属实不易。
确实不易,长公主和陈驸马是调动了能用的所有人手,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查,不仅他们的人手,陈府那边也在暗中帮着一起查。
“查到孩子被送去枫叶巷子的牙行,之后便好查了点,”说到这里,陈驸马脸上露出些许的喜色。
满腹才学,他都没法形容当时晓得孩子没有被杀害,还活着被送到牙行时的欢喜之情。
活着,便有希望。
妻子当时更是高兴地涕不成声,身子微微发抖。不说妻子,便是他,连日的大悲大喜,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赶忙叫了府医扎针,又开了养神的汤药服下,这档空中,牙行那边的调查依然快速进行着。
此时雅间里,不管林漠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许成温等在场之人也都为陈驸马高兴。
许成温开口安慰,“孩子活着就好,虽然是送到了牙行,但也有了生机和希望,牙行虽有不地道,但也不会轻易舍了哪个人,”有的甚至身子都病弱破败,也能叫牙行转手卖出去,少少地挣上些银钱也是钱。
“你说的是,”陈驸马声音含喜说着,却忍不住看向林漠,见他情绪依然平静,心里越发复杂。
既然知道了孩子还活着,那模样如此肖想祖母,年岁对得上,也无父无母是孤儿的林漠,自然也叫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更相信,陈钟氏要害林漠的缘由或许就是真的,他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他们看到他时那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或许就是血缘的羁绊,只可惜,事情尚未查明,便是再期望,也只能算是推测。
但就是这些推测,也足以让他们夫妻开展眉眼。这次来找许成温和林漠,妻子也想跟着来,是他怕妻子情绪过于起伏有碍康健,堪堪才劝住了,才单独来见他们。
“那后来呢?”许菡忍不住问了声。
虽然林漠从未在她面前流露或者提过寻找自己生身父母,想要查自己身世,可许菡觉着不管他到底为何会一人流落在了外面,该知晓自己真正身世。
她也希望林漠能有疼爱他的父母,当初是迫不得已或者意外才丢了他,而不是被抛弃。就算他的生身父母真的抛弃了他,还有她跟侯府诸人这些家人,他们才是他的真正亲人。
她有些心急,想要知道结果。
却从未想过,万一林漠真的是长公主幼子,而作为入赘侯府的赘婿,身份地位便发生了巨大变化,两人之间婚约会不会是生变。
但,林漠想到了,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不免复杂。
若他当真是那个孩子,那长公主和陈驸马这亲生父母会不会不认可他与阿菡的婚约,会不会让他另娶让他们满意的儿媳,毕竟慧和长公主在外是很有些叫人畏惧有些强势的名头。
但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一瞬,他便定了主意。
若当真不顾忌他的喜好,强势为人父母,本就没有过的亲情也便没有续上的必要了。
说他不顾父母血缘亲情冷心冷肺也好,谁又能体会他经历了那些颠沛流离,险境重重提心吊胆的年月。在他心里,安阳侯府尤其是许菡,就是他触及阳光温暖的救赎,他想一直握住不再撒手。
这辈子,若是娶亲,只娶阿菡,若为夫,只为阿菡的夫。
这些,陈驸马自然不会察觉出,他回了许菡的问,“原本人送到了牙行,会被附近当地想要收养婴孩的人家买去,可……”毕竟那是个男娃,有不能生养的人家会在牙行处寻这样的孩子,买回去当自己孩子养大,且越是年岁小不记事的孩子最好。
陈驸马这一转折停顿,许菡等人就知道,后面会不顺当了。
果然,随着陈驸马往下说,非但不顺当,是相当波折。
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但慧和长公主的人过去枫叶巷子牙行调查时,很快便得到了信息。
当初牙行的人发现有人偷偷送进去一个婴孩后,自然高兴白得个孩子,也看出孩子被喂了迷药。他们常遇到这种被灌了迷药送来的人,只是这是个才出世的婴孩,无辜孩子,多少叫人唏嘘可怜一二,很快给解了迷药养起来。
起初,牙行的人还没觉出什么,等过了些时日,红红皱巴巴的孩子皮肤渐渐长开来,变得又细腻又白皙,五官也显出无比精致的轮廓和眉眼,牙行的人坐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是常年跟各种大小门户打交道的,内宅隐私更是了解的很,这孩子明显是哪家大户人家争斗弄出来的,一旦被发现,他们牙行绝对要被迁怒。
这种事就算直接告到官府,孩子也不一定能被找回去,说不得牙行还要得罪背后将孩子偷弄出来的人,牙行又是以利益为主,也舍不得将这样的好苗子被发现带回去。牙行又悄悄养了一段时间,便叫常在外收人的人牙子带到外地卖了个高价。
这一卖就出了京畿地段,孩子被卖到了山南道。
山南道距离京城已经千里,若是要查,一时半会不方便查探。
事情查到这里,慧和长公主再也忍不住,与陈驸马连夜赶到了陈府。陈钟氏总归是陈府儿媳,慧和长公主便告到了文老夫人和陈老爷子处。
两公婆两位闻听后,惊怒交加。
见慧和长公主并未将陈钟氏送交官府,反而压了下来,亲自派人看管了陈钟氏,这也让慧和长公主怒气微消,但也只限于此了。
反正不管能不能寻到孩子,慧和长公主都不会放过陈钟氏的,目前只将她禁管,后面也不会轻饶过。
第 264 章
陈易被自己妻子恶行惊住, 半天回不过神,文老夫人和陈老爷子只能先以人病重为由,禁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等陈易反应过来,又亲自去问了陈钟氏, 只觉再没脸见长兄一家, 父母处更是羞愧难言。
这事虽然不好声张, 但府里面总得有个遮掩,尤其崔太夫人年事已高, 孙媳妇害了嫡亲的曾孙,可经不起这种事情刺激,一定要瞒住了。可其他人,比如陈易的儿女和二房三房却得告知清楚了。
毕竟,文老夫人和陈老爷子看得清楚,若是孩子能完好找回来也便罢了,不然慧和长公主怕是要陈钟氏抵命,因此陈易和陈钟氏儿女处更得告知事实。
陈易的儿女连同儿媳,陈卓等人, 闻听陈钟氏恶行, 亦是震惊万分。尤其是陈韵, 根本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可陈钟氏已经亲自承认, 由不得他们不信。
陈卓作为长子, 得知母亲居然为了让他们这一房完全继承陈府,成为嫡出长房一脉,抓住陈府中馈管理权, 对才出世的小堂弟下毒手,又羞又气。但陈钟氏早在十几年前就犯下恶行, 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只希望那小堂弟尚且好好活在人世。
文老夫人私下里跟陈老爷子甚至后悔地道:“若是早知道这儿媳如此恶毒,当初咱们就不该说清楚让阿慧跟阿睿的次子回陈府继承长房,就算本该这样,晚点说出来,也许……”
陈老爷子却道:“老二媳妇心性歹毒,就算咱们不说,本该如此的事,她也会动歪心思,事已至此,只希望那孩子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长子尚了长公主住在长公主府,可长公主对他们公婆这些婆家人并未摆长公主架子,相反还帮着陈府良多,老爷子也很疼爱长公主的儿女们。
这自己嫡亲孙子被儿媳戕害,这可是嫡亲的小孙子,陈老爷子哪里不痛恨,若不是看在陈钟氏是陈卓几个孙辈母亲份儿上,直接让儿子休妻。
因当初陈驸马尚了长公主,陈宣年少便被封县男赐府别居,陈钟氏这一房便一直以长房嫡出顺接了原本陈驸马这一房,陈钟氏又是个掌控欲强的,中馈权大部分还在自己手里,只小部分给了长媳钟岚。
如今这中馈权还得移交出来,一摊子的事,又有陈钟氏娘家那边也得告知一声,免得钟家以为他们陈家苛待陈钟氏。
不说陈府这边忙忙乱乱,慧和长公主查到这里后,便直接进宫向圣上求救,言明前后事。
圣上听闻此事,自然大怒。
慧和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胞姐,当初夺嫡,是慧和长公主在后面为他各种出力帮忙,两人感情自来深厚,这小外甥出世就惨遭恶毒残害,圣上没立时发作到陈钟氏并陈府,已经是慧和长公主为陈府求情了。
之后,圣上派了人帮着慧和长公主这边调查,虽然孩子被卖到山南道,但也进展快速。
但这孩子被卖到山南道后,并没有就此落在当地,在卖到山南道的牙行又被转手卖到了荆州府城更大的一家牙行,后被府城一家数年不得子的富商看中,卖了回去。
这富商买孩子,也并非当亲生子养,却是打着“引子”的主意。
何为引子?简单来讲,便是从外面抱养或者卖个男孩回来,放到家中养着,这样便能为主家夫妻引来他们自己的孩子。
听起来迷信又荒谬,可民间这般做的不少,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
这一对富商夫妇也是试试,反正不过是花费些银钱抛用,不如他们多年吃药求神拜佛花费的蝇头小数。倒是为了引子成功,这位妻子也曾真心养了长公主孩子几个月,毕竟孩子生的白嫩精致漂亮,眼神也灵动聪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再好的孩子,在旁人有了真正的自己孩子后,也抵不上自家的孩子。
不知是富商夫妻调养身体起了效果,还是引子真的有用,长公主的孩子到了那富商家半年多后,那夫妇便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待怀胎十月生产,落下一个男丁,可把富商夫妻高兴坏了。
有了亲生子,这养子就没那么在意了,又因家大业大,将来养子也要分家产,这对夫妻不是多么良善的人,很快便做了个局,把养子给病逝,其实是又卖回了牙行。
这会儿,那孩子已经两岁半左右,开始记事了,被送回牙行,自然难受的不行,他人生的好看,倒也没让牙行的人很苛待,但也比不上在富商家生活优裕,吃喝用度更不及。
陈驸马倒是没有详细诉说他们查到的细节,但这一而再地转手被卖,也叫听的人心生怜惜,尤其许菡想到林漠说起过自己以前也曾数次被倒卖,虽只是数言,她不愿勾起他伤心往事,没有细问,但也与长公主这孩子一般叫人心疼。
她忍不住从桌下悄悄握住了林漠的手。
林漠也确实不可避免想起来幼时那些模糊却又隐约的一些记忆,说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但也不会十分难受,辗转流离多年,他内心早已形成了坚硬的保护壳。
察觉到手上那抹温软,他眉眼登时柔软下来,抬眸,微微扬唇朝许菡笑了笑,示意她自己无事。
陈驸马没看到许菡的小动作,但林漠这乍然的温柔浅笑,让他正在说的话音一顿。
也是年少时候过来人,很快看透两个少年少女的互动,林漠的笑,竟让他本为孩子波折遭遇酸楚的心抚平了些许。
亲生父亲,说着自己出世就没见过的幼子被卖来卖去,每每讲到这个字,心口都像是被碾一下般疼。“后来,孩子又被一家大户人家看中,卖去做书童。可那人家很快卷入一场官司,男主人被下了大牢,家产被充公,下人又再度被卖回牙行。”
这次的牙行不是以前的私牙了,是官牙,“本以为卖到官牙,后面该更好查了,可这官牙在一次转送人去隔壁州城时,路上遇到劫匪,丢失了十几个人,那孩子,便在其中。自此,我们能查到的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
“断了?”许菡以为陈驸马是查到了全部的事,才来找林漠和她爹,没想到竟是查着查着查不着了。
她听得认真,没发觉,从陈驸马开始说起那家大户人家卷入官司时,神色便有了些许变化,后来说到劫匪,更是皱了下眉。
“是啊,这也是我来寻你们的原因之一,一来想亲自解释下之前叫官府压下提审陈钟氏的原因,二来就是想问问,阿漠,你可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我想,看看……”
不自觉地,陈驸马就唤了阿漠的名字,想要说看看能不能跟自己查到的这些对上,又怕他觉着自己太突兀,有些忐忑又有些期许,眼巴巴地望着他。
偏林漠是个稳得住的,饶是陈驸马这样的身份和长辈,又有这样悲痛的失子之痛,对他一个少年露出这样神色,他也半分不见诚惶诚恐,依旧沉稳冷静。
“我确实曾在山南道荆州生活过,是一户以做丝绸为主生意的人家里做书童,当时差不多五六岁,在那家差不多呆了一年多点。那家人便被卷入官司,具体的我记不得了,后来便与其他下人一起被发卖到牙行。”
他声音平直地说着,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冷静,但他对面,陈驸马已经激动的眼眶通红。
方才,他并未说起那户人家是以什么为生,并不是刻意,只是没有细说,如今却听到了与自己和妻子查到几乎要重合的消息,可行而知有多激动。
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我们查到的,那户人家也是做丝绸生意,也是被卷入官司,也是被发卖。”
太过激动,他说话都失了条理,身体不自觉地紧紧靠住桌沿,往林漠方向倾斜,放在桌面的双手使劲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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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语无伦次,“那,那后来呢?还有,以前,你六岁以前的事可还记得?”
“莫急,”许成温轻拍了拍陈驸马的肩膀,“让阿漠慢慢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驸马急点头,“对,对,不急,不急,你慢慢地说,好孩子。”
林漠倒不在意他的催促,声线依然平稳,“以前的事,我印象不多,只有些零散模糊的,想不出太有用的。至于再被发卖到牙行后,过了些日子,牙行的人也带着我跟其他人离开了荆州,路上遇到了劫持的人,我听到有人喊了声山匪,后来就被打晕了,醒来以后就在一个园子里,被人严格看管着住在里面,大约住了一年多,我寻了个机会,从里面偷跑出来,往北边逃,到了长安城外,遇到了阿爷收留我,之后就是遇到了四姐姐,来到侯府。”
林漠说的简单,里面艰辛可想而知多难,尤其许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消瘦又抗拒,犹如小兽一样,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
“那就是说,这里面有一些是重合了,是一样的了!”陈驸马越听越激动,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漠,嘴巴张张合合,呼吸急促。
而要知道林漠是不是长公主的孩子,重点便是找到那个关着他一年多的园子,方才林漠说起那园子时,只一语带过,但敏锐如陈驸马,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异样。
“那个园子,在何处,你还记得吗?只要查到那个园子,就能知道,知道……”知道阿漠是不是他跟阿慧的孩子了!
而且,就算没有查到那园子,就现在所知的信息整合起来比对,他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阿漠就是他们失去的孩子。
阿漠的模样,也是一个最为关键之处。
陈驸马觉着,长得这样像自己祖母,还有一部分年龄和经历都跟他们查到的孩子重合,若林漠真不是他们的孩子,那也未免太巧合了。
而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正正好的巧合,该多是人为或者事实。
若实在造化弄人,林漠真不是他们孩子,这也是他们的缘。
才想到这里,就听到林漠声音响起,忙收心听他说话,但第一句就让他心一沉。
“不记得了,”林漠道,“自从被关到那里,我们就一直被严加看守,除了读书上课,平时几乎不允许我们私下里交流。我只记得从住的地方望过去,有一座石头山。”
因为是石头山,上面几乎少有树木,所以有时候阳光照在上面会形成一片金色光芒,他有时会望着那山的方向出神,有时会幻想,若他只是那山上普通住户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兄弟姐妹,该有多好。
印象深刻。
第 265 章
“那庄子附近应该有湖或者河流, 气候比较潮湿,园子里也有一条从外面引来的溪流,”而那溪流是为了让他们练习风雅,比如曲水流畅, 而他们当时还专门有教世家公子礼仪的人, “庄子里被关着的人, 不光男孩,也有女孩, 所有人都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模样外形都很好,似乎专门为了培养了人。”
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他才费尽心机逃了出来。
从那里逃出来以后,他也不敢走大路,一直在山野见躲躲藏藏,往北往京城方向去。
只有往京城这样繁华的所在,盘根错杂的地方,他才有可能凭着自己的聪慧博得生机和地位, 也能更好地藏匿起来。
事实证明, 他来的方向再正确不过。
虽在路上逃亡了近一年多, 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但自从进了京畿地界, 渐渐好转起来,直到被小刘庄阿爷收留,有了短暂温暖的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驸马在听到“专门培养人”时, 脸色猛地一变,看着对面少年俊美的面容, 不难猜测那园子里圈养了少年少女们目的,怕是专门培养瘦马和小倌之类不好的勾当,幸好林漠逃了出来,不然不敢想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林漠知道陈驸马听出来了,但他却一直觉着当初被关着的园子有些古怪,“若是能查到,陈大人还是细细查查那园子的好,我总觉着他们似乎不仅仅是培养了人,送到伺候人的那些地方去。”
其实,若不是陈驸马问,林漠是不愿当着许菡的面,说出自己曾经在预备送到秦楼楚馆的地方被人养着的,这对他,其实是一种耻辱。
但许菡显然并不在意,还心疼地往林漠身边靠了靠,“阿漠别难过,都过去了。那种祸害人的坏蛋,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当着陈驸马和许成温的面,林漠心里暖润润的,不好做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为了更好查找,林漠还把那园子里面能记住的格局画了下来交给陈驸马,又增加了一些能想到的细节之处。
陈驸马小心地收好了纸张,事情到此,该说的基本就说的差不多了,他有些不舍地看了又看林漠,还是忍不住道:“虽然事情还未完全查实,但不管如何,之前陈钟氏几次害你,让你濒临险境中,都是我们失责。就算她现在被控制关起来了,但慎重为上,我想调几个护卫去你身边。”
见林漠想拒绝,又赶忙道:“你也急着拒绝,就算,就算真的那么叫人失望,你不是我们的孩子,我跟长公主商议过,想收你为义子。其实,就是不知道陈钟氏做的恶事之前,我跟长公主见过你之后,就想着你或许是我们孩子转世而来,想收你为义子的。”
说到这里,陈驸马的神色里带了些许祈求之色。
若林漠真是他们孩子还好,若不是,断了线索,那他们亲生孩子怕是也难找到。
他或许还能控制住,可妻子那里,他真怕大起大伏之下,承受不住。他们夫妻两人也是真的对林漠喜爱,心中有想亲近的感觉。
但陈驸马更觉着,已经有了重合的的经历作证,上天既然能叫他们探得当年失子真相,许留了一线与他们,林漠就是他们的孩子。
陈驸马这样一说,林漠反倒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他心里很清楚,与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爱,也没生出过找到亲生父母想法,对父母期许并不是很大不同,陈驸马和慧和长公主是有过幼子,爱他却失去了。若能失而复得,是狂喜,若不能,怕是要抱憾余生。
他也明白,陈驸马查到了这么多,跟自己的经历比对上,有了一部分时间和地点经历的吻合,已经能够有七八分证明,自己或许真的就是他们失去的幼子。
因为明白,他也才更冷静,怕一旦成真,许多既定的生活便要改变,比如他跟许菡的关系。一想到,或许长公主幼子与人定亲为赘婿,会让他们这些皇家人蒙羞会不承认这亲事,林漠心里就生出了抗拒之心。
微微垂了眸子,没有应声。
屋子里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凝固。
还是许成温开口,打破了安静,“阿漠不必顾虑太多,既然是陈驸马和长公主殿下的心意,不妨收下,正好我们也怕江湖组织那边留有余孽,长公主殿下的护卫比咱们侯府的身手好太多,这样你上下值路上我们也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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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提义子的事,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
“多谢陈大人和长公主殿下,”林漠不是任性之人,许成温一说,便没有再推拒了。
“那……”陈驸马还想再跟林漠说什么,又有许多话在脑子里转,却纷纷乱说不出。
许成温便道:“既然如此,陈大人回去调查,阿漠这边,我会尽量与他一起出行,不必过于担心。”
其实,事情说完了,又是这么个上不上下不下,查到了许多又没完全证据的情况下,没有了正事谈,说什么都觉着刻意。
倒不如告别,各自回去梳理下情绪。
陈驸马还不舍,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回去与妻子汇报,她在家里也等着不知多着急,便按捺下不舍,站起身来,“那我这便回去叫人调查。”
“有劳陈大人了,”许成温拱了拱手。
许菡随着林漠一起站起来,两人手还牵着的,许菡本想抽回来,一抽没抽动,微微仰头看了看旁边身形挺拔少年。
林漠却没注意到她眼神一般,握着她的手又却又紧了紧。
行叭,许菡索性放弃。
幸好她今日出门穿的是大袖衣裳,阿漠的袖子也不窄,两人的手被袖子掩盖着,外人不留意细看该是看不到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还手牵手。
而且,她能察觉出,阿漠心情并不是很好。
虽然她不知道,他可能就要找到亲生父母和家人,还是皇家贵胄的长公主殿下,该是高兴的事才对,可他却好像不大开心?
等许成温和陈驸马往外走,她跟林漠落后两步时,她小声问,“阿漠,你没事吧?是不是不大开心?”
“没事,”林漠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微微低头朝她轻笑了下。
许菡看着他情绪还是不大对,但也没再多问,与他一起往外走,才走出来,便听到一道爽朗声音向她爹招呼。
“许大人。”
“县男,”许成温朝来人拱了下手。
原是慧和长公主在府里一直惦记着陈驸马这边,总想亲自过来,陈宣也惦记着查找幼弟的事,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公务去值房,多在长公主这边帮忙。
见母亲坐立不安,陈宣安慰了她一番后,竟也有些等不及。
长公主索性跟他说了陈驸马约见许成温和林漠的地点,叫他过来看看,若林漠真是他们的孩子,叫长子早点接触才好。
这些天,长公主胡思乱想了许多,夜里睡不宁,经常睡着睡着就惊厥醒来,喊着“孩子”,只短短时间,就憔悴许多。
陈驸马看到长子来,就知道妻子等不及这边消息,看长子眼睛一直往他身后看,知道他惦记着林漠,特意微微侧开身子,让出位置方便长子说话。
“文宣县男,”要见礼,林漠不得不松开握着许菡的手,微微拱手一下。
许菡没见过陈宣,但听这称呼,就明白了来人是谁,慧和长公主的长子,来不及多看,她双手齐与胸前,微微屈膝行礼后,才抬起目光。
看清这位文宣县男的模样后,许菡就怔住了。
“林公子,”陈宣从心里对眼前少年有好感,忍住了亲近之心,朝两人微微颔首,“许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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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许菡看着自己有些发呆,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林漠马上察觉到视线,微微侧脸,“阿菡?”
“嗯?嗯,”许菡回神,见陈驸马和许成温也看着自己,并未不好意思,反而坦诚道,“我是第一次见文宣县男,就是觉着他跟阿漠鼻中脸颊这块,还有下巴,长得好像。”
只是猛地看像时,再细看,文宣县男的脸大些,模样五官偏冷硬,没有林漠的精致秾丽柔和感。
因是第一次见这位县男,加上不知不觉有心对比,这位可能是林漠长兄的男子,感觉才强烈些。也让她想到先前看到陈驸马时的熟悉感由来,那可是在陈驸马说那些话之前的感觉了,许菡没有隐瞒,“刚才第一次见陈驸马也有些熟悉的感觉。”
许成温倒是没留意这些,小女儿一说,他站在一旁细细地对比起林漠和陈宣的长相,连陈驸马目光也不住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隐含着暗暗激动。
“还别说,不去看眼睛,两人脸中和下巴确实挺像,”许成温甚至抬手捂住了林漠的眼睛,示意陈驸马也掩住陈宣眼睛,“这样是不是感觉更像了。”
“是,很像,”陈驸马毫不迟疑就抬手盖住了长子的眼睛,越看越高兴。
若说林漠模样跟自己祖母生的像,只是巧合,可自己长子的模样多随了妻子,尤其是一双凤眼更是神似。现在林漠五官上却有跟自己妻子和长子相似之处,这就不仅仅是长得像祖母的巧合,而是糅合了他们夫妻双方血缘的原因,是他们的孩子的缘故才是。
许菡也有些小激动和小得意,悄悄把住林漠的胳膊摇了摇。
看看,还得是她眼神好使吧,这一眼就看出来了!
感觉得是多亏了自己眼神犀利,善于发现,点出来了。
第 266 章
林漠自然是知道自己模样, 也忍不住细细端详陈宣,尤其是被捂住了眼睛的其他位置。
还真是有些相像,只是不十分像,有个七八分。
其实, 这也需要有人对其中一人模样十分之熟悉深刻, 才能快速找到与另一个不认识之人相像来。
若不是时机不对, 林漠都要调侃她两句,竟对他长相这般熟刻与心么?
几人此时正站在雅间门外一点儿, 周围并无客人往来,只除了一个伙计侯在二楼等着雅间里传唤,不时朝这边看一眼。但从楼下望,隐约看到这边情形,见他们聚在这里,不少大堂里的人抬头张望。
陈驸马只能强忍着激动,尽力保持冷静,“说不得阿漠真是……真是太好了。”
未尽之言,所有人都明白, 陈宣也很高兴。
母亲怀着幼弟时, 他已经半大少年了, 犹记得母亲生产后的悲痛,他也难过不已。没想到, 十几年过去, 亲人可能活在世,且有可能近在眼前。
性子颇有些粗犷的文宣县男,没忍住激荡之心, 抬起手来拍了拍林漠的肩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可能就是自己的小弟啊!
虽然林漠神色依然淡淡,但陈宣并不在意, 从知道林漠可能是自己弟弟后,他也叫人调查了一番,知道他是个冷清性子,在外几乎少有知交人。
这也越发让人心疼,性子清冷多是经历磨难多才易形成。
陈驸马的随从已经结了账,下人很快下了楼出大堂,才走出门口,从一旁便走来一对主仆,停在了许成温跟前。
“许大人,”女子也微微屈膝,也与陈驸马见了礼,也与许菡招呼一声,但目光是一直停留在许成温身上,“好久未见,许大人可安好?”
她是坐马车经过这里,看到安阳侯府马车的车徽,又认出一旁有许成温的马,才特意停下,果然真的见到了他。
许菡第一眼还没认出人,很快就想起来,这不是之前来过家里的宁家二姑娘么,对了,这位宁芝姑娘似乎看中了自家爹爹来着?
宁芝打招呼的目的太明显,陈驸马和陈宣识趣地点头表示后,便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位置。
然后下一瞬,果然发现宁芝望着自家爹爹时目光含羞带情,就被林漠拉住手带着往陈驸马和陈宣处走过去。
“阿菡,”林漠轻轻唤了一声还扭着头往那边看的小姑娘,忽然说,“阿菡,等会儿叔父若是没表示,你别催问他再娶,叔父无意,顺着他心意就好。反正不管往后如何,我都会与你一直在一起,叔父有我们孝顺,三房一样后继有人。”
“啊?啊,哦,哦,”许菡满目震惊地转头看他。
她脑子里才刚冒出个,这宁芝倒是真喜欢爹爹,若是……阿漠怎么就说起来了,而且,还当着陈驸马和文宣县男,说这些家事做什么?
但林漠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她便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事,虽然还没想到,但不妨碍配合他,还点了点头。
便没看到,趁着她点头时,林漠眼状似无意地飞快朝陈驸马方向划了一眼。
他就是故意说给陈驸马和陈宣听得,好叫他们心里有数,就算自己真的是他们家的人,日后也不会改变与阿菡的婚约。若不是怕大街上叫人觉着轻薄了阿菡,他都想说日后他们的孩子就是三房的香火。
陈驸马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可这个时候他还真没想那么多,连亲儿子都没完全寻回,别说成亲生子这些后面事了。
但也知道了林漠的坚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宣倒是觉着,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家的幼弟重情重义,当然,安阳侯府确实待他也好,从得到的消息看,许成温是真将他当做半子来待,被自己那个恶毒二婶暗害前后都亲力亲为地护着。
许成温并未与宁芝多说什么,只神色疏离地寒暄了两句,便朝人拱了拱手,走了过来。
徒留神女有意的姑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高大背影不舍,难过,等微微走开到一旁小摊子上,借着挑选东西的掩饰,还不时悄悄往他们这边望。
明知他无意自己,可她却放不下他,哪怕只是悄悄看他一眼,都能叫她欢喜。
宁芝满心酸涩地捏紧手里随意拿起的一个络子,直到高大男子进了马车再也望不到,才转身回到自家马车上,她的丫鬟随后扔下一串铜板紧追上去。
小贩白得一串铜板,自是满脸喜气,又缓缓摇头。
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别说,若不是方才林漠忽然说了那些话,看到人家姑娘如此恋恋不舍自家爹爹,许菡还真想劝上两句,那姑娘其实也挺不错,若不然再娶也行。
但前头爹爹已经说过,无心再娶,放不下娘亲,她还是尊重爹爹的想法。
她倒是没想过三房香火不香火的事,主要担心许成温孤独。更没想那么远那么深,若林漠真是长公主的孩子,他这个上门女婿还能否作数,能否承继三房香火?
方才林漠忽然说那些话,才叫她觉着有些莫名。
这会儿坐上马车了,倒是想起来方才的疑惑,随口问了出来,“阿漠,方才怎么忽然说那些?”
才得知了这么多信息,许成温便没骑马,跟林漠和许菡一起坐在马车里回侯府,路上也理理思绪,听小女儿这么一问,抬眼看向两人,“什么?”
“没什么,”林漠主动道,“就是跟阿菡说了几句话,不管我是不是长公主府丢失的那个,日后都会跟以前一样,叔父若不想再娶,都有我跟阿菡孝顺。”
当着未来岳父的面,林漠也不敢造次什么子嗣香火,当然也怕小姑娘羞恼。
说实话,许成温也没想到这么远,但林漠这么一说,他的心便有些提了起来。
原先以为林漠是无父无母孤儿,被侯府收留招为赘婿,若说开始还保留了些余地,但后来林漠出色,对许菡百般呵护疼爱,许菡与他也互相生出情愫,他也开始走入仕途,这桩婚约便叫人觉着再好再平顺不过。
可若他一旦成为长公主幼子,当今圣上小外甥,竟一度成为赘婿,许会成为叫人诟病的过往。
长公主也未必会认同这门亲事,虽然许成温觉着自家小女儿家世品貌哪样都好,不输任何贵女,但理智去看,一个侯府三房从六品官员的嫡次女,还是高攀了。更别说,许菡呆症多年,又是幼年失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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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都配不上长公主府幼子,文采斐然的新科状元。
若你说,若无安阳侯府培养林漠,那他还不知流落何处,安阳侯府于他有养育之恩,有这养恩足矣。那便会有人说,安阳侯府挟恩,就算养了林漠多年,能如此优秀还是他自己本身就优秀,不然安阳侯府也有好几个平庸的公子。
当然,这些都是外面上的,主要还是慧和长公主府的态度。
本以为亡去却尚在人世,且失而复得的嫡幼子,慧和长公主府定会百般愧疚补偿,想给他所有的一切最好,尤其是亲事。
许成温就怕,一旦人认了回去,慧和长公主想重新为林漠定一门贵女,先私下里商量解除了与阿菡亲事还好,就怕长公主直接请旨赐婚,圣上那么敬重这位胞姐,怕是不会驳了她的请求。
若是前者,解除婚约,阿菡已经对阿漠生出情意,势必要伤心伤情,若后者,阿菡还要被人耻笑。
想到这些可能,许成温的脸一下落了霜。
还有,这事得赶紧通知大女儿才行,当年还是阿菁将阿漠带回侯府,签了婚约书。或许,她能有些章程。
偏纯直小女儿,无知无觉,此时还没意识到这些,犹在那跟林漠叽咕着什么,“阿漠,你觉着自己是长公主家孩子的可能性有几分?你对着陈驸马,还有后来来的文宣县男时,有没有那种忍不住亲近想凑近的感觉?反正我觉着这事十有八九跑不了了。你看看哈。”
说着,她还无意识地把屁股往林漠那挪了挪,就跟说八卦似的,眸儿铮亮,小脸挂着些兴奋,“你不光跟崔太夫人模样十分像,这是陈驸马那边的血缘吧,还跟文宣县男有些像,方才陈驸马说他长得像长公主,那就是你的样子其实结合了陈驸马和慧和长公主夫妻双方。再就是你的一些经历跟陈驸马查到的有了一些重合,年龄地点都能对得上,说不得,你还真得是他家丢失的孩子……”
满车厢里,就余她一把脆利小嗓音了。
那兴奋劲儿,不知道,还以为她说的旁人家事。
他家傻孩子,你就不想想,若林漠真就是长公主幼子,你们两人日后要怎么办?
许成温重重咳嗽一声,打断她,“阿菡饿不饿?带没带点心,没带的话叫人找找在路上买点。”
闺女哎,别盼着阿漠是长公主府家的孩子了,这对你可未必是好事,弄不好就要伤心伤意。阿漠不知会不会也伤情,但长公主嫡幼子地位却是实打实好处多多。
他不舍得亲亲闺女伤心,自私地想,倒不如希望维持现状,长公主孩子另有其人。
“爹,你口渴了吗?这里有温水,”许菡忙从小几上倒了杯水。
许成温捏着小巧的杯子,心里叹气。
“叔父,您不用担心,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阿菡,我认识你们在先,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家人。”
敏锐如林漠,哪里看不出许成温的担心,直接挑开了明言,当着许成温的面握住许菡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阿菡,包括我自己。”
第 267 章
已经初见青年稳重的俊美少年, 面色郑重,清冷桃花眼里盛满诚挚和情意,猝不及防,许菡就觉着被表白了一脸。
杏眸瞠大, 圆溜溜。
这是个甚么情况?
好端端阿漠这样郑重其事保证, 还当着爹的面表白心意, 过一会儿才转过弯来,颇有些无语。
“不是, 你们想的未免也太多了点。”
林漠,许成温:不是他们想的多,是阿菡你想的少吧。
但许成温心里却安定许多,他了解林漠的脾性,知道他是真心实意,但事情到现在,他觉着还是要跟阿菁那边说一声,也如此与林漠讲了,“不说旁的, 当初查出弑暗的老巢, 你四姐夫也费了不少力, 我打算回府后就写信跟你四姐他们简单一说。家里你大哥大伯他们那也说一声,免得惦记。”
还没有完全查明, 但事情也八九不离十, 先提前说一声。
尤其,陈驸马的意思很明显,就算林漠真不是他们的孩子, 也想认他做义子。
“叔父说的是,都是自家人, 没必要瞒着,北定侯爷处也与他说一声吧,”若不是四姐夫和北定侯帮忙,弑暗不会这么快被剿灭,“只要不传出去,陈府和长公主府不会怪罪。”
他们很清楚,就算知道了陈钟氏是暗害林漠的背后真凶,但为了陈府颜面和陈家其他人,陈钟氏所为不会被公布于众,顶多是提了云袖出来顶罪。
这些,从长公主开始将京兆府那边提审压下去就注定了。
不过,林漠也不担心陈钟氏会逃过惩罚,就算他不是长公主的孩子被她迁怒陷害,她偷换掉长公主的孩子,长公主就不会饶过她。尤其那孩子若是能找到且过的不错还好,不然,陈钟氏便是逃过一死,活着也怕要生不如死。
种种如上,不仅林漠这边清楚,陈府知晓陈钟氏做下恶事等人更明白,但这种时候,便是亲生儿子也没法去为陈钟氏求情,只能期盼着长公主那个丢失的幼子好好地活着被找回来。
这事对陈府和陈家人影响也十分恶劣,因此,现下陈钟氏是被突发恶疾圈在一所小院,长公主的人严密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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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上下中馈也全部移交到陈易长子媳妇钟岚处,次子媳妇吴氏协同。
便是陈府里,陈钟氏所为除了涉事下人,便只有几房的大人们知晓,小辈和崔太夫人都被瞒着,崔太夫人处自然是怕她恼怒情绪起伏太大伤身。
这里面,最为承受不住陈钟氏所为的,除了两个儿子和女儿陈韵,当然是夫君陈易。
自从知晓妻子所为,陈易觉着往后都无法去面对长兄长嫂。
还有林漠处,亦愧疚难安。
若这当真是被妻子害的流离在外的亲侄子,他将来都没有脸面做人叔叔。但若不是,他被妻子陷害,更是无妄之灾。尤其,林漠之前还曾解决了他燃眉之急,自己官位都受益往上提升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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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想要亲自约了林漠来道歉,却觉着没脸。
今日得知陈驸马约了林漠和许成温见面,他本想随着一起来,陈驸马让他再等等,等他先与林漠这边讲清楚了,他再去赔礼道歉不迟。
因此,等陈驸马和陈宣才到长公主府门口,远远就看到陈易在府门外的东侧门处走来走去,显然是在等他们回来。
“怎么没进去等?”
陈驸马便没叫车夫往里赶车,在门外便停下,下了马车,陈宣随后,唤了一声二叔。
陈易朝陈宣点了下头,又有些羞愧地微微垂头,低着声音对陈驸马说:“我就在这等就行,也没脸去见嫂子。”
所以,就没敢叫人通传,进去府里等着。
当时知道妻子所为,他面对大哥时都没脸。每每想起多年枕边人,竟如此蛇蝎歹毒,陈易便不寒而栗,“大哥,怎么样?那个林漠……”
他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起,两只手不自在地来回揉搓。
陈驸马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用想太多,你是你,你也不想的。”
他们夫妻失去孩子难过,二弟其实也不比他们好受,“行了,跟我进去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驸马揽着他的肩,陈易也拉了一把,“走吧二叔,正好母亲也惦记着。”
陈易被兄长侄子两人带进去,一改往日风趣幽默,整个人都局促不安,倒是陈驸马见他这样,这些天他脸颊都消瘦出棱角,反劝他,“你也是被瞒着不知情,也不想这样,别把错揽到自己身上。要是真觉着对不住,等孩子找回来,你做叔叔的多疼他些就行了。
“是,是,”前面的话,陈易知道是兄长在安慰自己,他如何能不揽错,娶妻不贤是他,妻子包藏祸心,自己竟毫无所察是他,兄长越是宽宏他越自责,忙应下,“若孩子被找回来,我一定当亲儿子,不,比亲儿子还要好。
“不用亲儿子,你当亲叔的,还有我这亲爹在,”二弟自责,他做父亲的何尝不是自责没有护住孩子,“还有林漠那里,你别忘了,等着你亲自上门去赔个不是,多带些赔礼。”
“林漠那,我早备好赔礼了,若是来得及,这就叫人写帖子,明天去安阳侯府亲自道歉赔礼。”
说话间,就进了正院,陈易脚步就有些踌躇,被陈驸马扯了一把,“快些的,别叫你嫂子等急了。”
陈易臊眉耷眼地跟在陈驸马身后进了屋子,看到临窗榻上端坐的长嫂大减往日雍容威严华贵,身形消瘦不少,带着病容,一下跪倒在地,“嫂子,我真是没脸见您,对不住您跟大哥。”
“这是做什么!”
慧和长公主却一声喝,叫陈宣将陈易快扶起来,虽眉眼憔悴,精神力不太足,却不失气度,“我是那种不分是非胡乱迁怒的人?行了,坐下吧,你也是被蒙着不知情,不知道陈钟氏的真面目。”
“哎,”陈易被大侄子扶着坐在了一旁圈椅上,都不敢抬眼再去看长嫂,“但再怎么说,也是我糊涂,就没早点发现她表里不一。”
慧和长公主越是不恼恨他,他越愧疚。
尤其,知晓了陈钟氏和云袖所为,安阳侯府那也查到她们头上,长兄和嫂子还帮着把京兆府那边的过堂审问压了下去,怕影响到他与家里的晚辈。
他觉着脸都羞愧没了。
慧和长公主这会儿,却顾不得他怎么愧疚,略说了两句,便看向陈驸马,有些急急地问,“怎么样?与阿漠都说清楚了吗?他怎么说?可有,可是……”
此次,陈驸马约见林漠,除了向他说明前情因由,慧和长公主更期盼,他们查到的这些信息里,是不是林漠就有和他们查到的孩子被带出去后一样的经历?
虽然,他们查到的孩子被带走的消息,都是婴幼儿到孩童时期,那段时间的孩子记事不多,但或许林漠就能记得小时候的事呢?
所以,慧和长公主一直都在盼着陈驸马回来,等的心焦,打发了陈宣过去后,她还差点派了暗卫再过去先探知后回来禀告。
不仅慧和长公主,陈易也眼带期盼地望着陈驸马,他一样盼着林漠就是被自家那个恶妇害的孩子的。最起码,虽孩子被找到的晚,如今也算是过的不不错。若不是,不仅要继续寻找孩子下落,还要承受孩子过的苦难,甚至可能已经遇难不在人世的悲痛。
陈驸马没有啰嗦,直接讲重点,“阿漠说,幼时的事记不大清,但确实曾在山南道荆州生活过,是一户以做丝绸为主生意的人家里做书童,当时差不多五六岁,在那家差不多呆了一年多点。那家人便被卷入官司,后来便与其他下人一起被发卖到牙行。也是那家牙行将他们送去外地时,遇到了劫匪,后来被抓到一个园子里关了起来。这些跟咱们查到的经历一样,所以,我觉着,阿漠很可能就是咱们的孩子。”
听到最后几句,慧和长公主已经掏出帕子捂住嘴,忍不住高兴地呜咽出声,喜极而涕。
何止长公主,就连路上已经听父亲讲过的陈宣,亦是泪目,转到母亲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陈易眼圈带了泪,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幸好,幸好终于有了些好消息。
“好,好,”慧和长公主心情激荡,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她一时难以平复,只不住地点头,说不出整句。
陈宣走到一旁微微蹲下,“母亲莫哭了,方才我去接父亲,许八姑娘还发现,我跟阿漠鼻子下巴这两块长得也挺像,我觉着,他这就是随了您与父亲两人的模样了,就是咱家孩子。母亲该高兴,别难受了。”
这说法,让慧和长公主更高兴了,越来越多的说明林漠就是他们的孩子,她竟有些后悔先前该与夫君一起去茶楼的。
但她也知道,连日来的冲击,到时候自己怕是控制不住情绪,反倒不美。万一是期待之外,她或许承受不住。
陈驸马安慰了拍了拍妻子的手,“阿漠还说了,后来他被贼人掳去后,被关在了一个园子里……”
这些都是他们接下来调查的重点,陈驸马记得牢牢,又把林漠画的那园子内部格局图从袖袋里取出。
“那就查,快点去查,”慧和长公主急声道,“夫君你把这些都写了信,我叫暗卫给皇兄送去,皇兄的人比咱们查的快。”
“好,阿慧莫急,我这就写。”
屋子里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心腹,彩叶一听长公主的话,就伶俐地小跑着去取了笔墨纸张来。
等写好,慧和长公主直接唤了遮盖着脸面和身材的暗卫出来,吩咐人赶紧去传信。
第 268 章
若不是紧急时候, 慧和长公主一般不会在人前召出暗卫,这些暗卫只有她能调度,也只听她令。
也因此,陈易在长嫂面前更敬畏。
更恼恨, 陈钟氏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昏了头, 她怎么就敢做下这等恶事。
至于陈钟氏做下这恶行所图,就怕长兄长嫂生下幼子, 回陈府继承长房的家业,陈易更觉心寒。
若不是长兄文采斐然得圣心,后又尚了长公主,长年对陈府扶持,如今府中早就没落退出权贵圈子了。
再者,若不是圣上对长公主情分深厚,在大侄子陈宣十多岁就封县男,就算长兄尚了长公主,本就该是大侄子这个长房长孙回陈府继承。
就这般, 也是长兄和长公主一直居于长公主府, 叫他们二房掌管着府里中馈多年, 便是长兄的孩子回去陈府,他们比三房和四房都不知多捡了多少便宜。他上面, 父母犹在, 就算长公主生出幼子,可待其长成前,也会一直居住在长公主府, 成年后才会回陈府,这又是十几年时间。
陈钟氏出身小官之家, 嫁到陈府犹不满足,连侄子性命都敢谋害,算计到长公主头上,简直是贪心不足,胆大包天。
如今事情总算有所好转,陈易看了看欣喜的长兄一家,便起身要告辞。
陈驸马留他用了晚食再走,他摇头拒绝,“不了,大哥,趁着还没黑天,我回去叫人往安阳侯府送个拜帖,明日上午我便往侯府去赔礼道歉。”
主要是,这种时候,大哥和大嫂他们肯定更想说些体己话,他还是识趣些。
“行,那阿宣去送送你二叔,”陈驸马吩咐长子去送人。
陈易只让陈宣送到正院外,便叫他止步,自己离开了长公主府,一刻不停地赶忙回了陈府,才进陈府,便有自己的长子陈卓迎过来,“爹,曾祖母叫您回来后去见她。”
顿了下,陈卓才道:“阿岚说,曾祖母可能觉出母亲不是病了这么简单,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陈府几房之间也并不是十分和美,陈钟氏面甜心苦,三房三夫人与她就不大对付。
虽然陈钟氏所为被压着,只府里一些主子们知道,其余处都被封了口,崔太夫人处被瞒着,但内宅人多,走漏几句话出去不是难事。
小陈钟氏陈岚是陈钟氏侄女,也不想婆母恶行被传出去,一直提防着,本以为这些叔婶们会有分寸,不会让崔太夫人烦心,却低估了女人之间的争斗和打压。
陈卓虽然没说是哪房的人背后搞鬼,将事情捅到了太夫人处,但陈易对家里几房关系还算是了解,陈卓只一说,他心里就有了猜测。但就算猜到了谁动手,也没法再去责怪,是陈钟氏自己做了恶。
甚至还得庆幸,三房四房的弟弟弟媳都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事对整个陈府的恶劣影响,没人敢往外传。
他决定告诉崔太夫人实情,但此事太过恶劣,吩咐陈卓,“我先去写个拜帖,你去喊着你祖父祖母一起,等会与我一起见你曾祖母,”他先去了书房,快速写了拜帖叫随从送到安阳侯府。
以防万一,又让陈卓以给崔太夫人请个平肝脉为由,提前叫了个郎中进府。
不说崔太夫人从长子长孙这里知道了陈钟氏所为,如何震惊痛心,许成温回到安阳侯府第一件事,也是给许菁写信。
信送到清平侯府时已经近戌时,夏风穿过窗棂,檐下气死风灯缓缓晃动,一如许菁此时的心情,起起伏伏。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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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怀裕一身水汽自净房出来,就见妻子坐在灯下拿着两张纸,雅丽眉眼微蹙。
许菁微微抬眼,叹息一下,“你看看吧,真是没想到啊……”实在是太过突然和震惊,她心绪一时难平。
许成温的信里,没有说的详细,只大致将事情简单一说,但从这些信息里,她就跟许成温一样想到了,若林漠真是长公主府的幼子,自家小妹与林漠的婚事只怕要不妥。
慧和长公主其人,她接触不多,但也算是有些清楚她性情,虽大雅如君子,可一个失子多年的母亲,不好理智以常时看。
“这……居然是这样,”段怀裕也十分惊奇,虽然事情尚未有结论,但从信中内容可见,林漠十之七八就是长公主幼子。
微微一想,他就想到了妻子的担心,轻轻搂过她,“还没有完全查明,不要想太多,就算阿漠真是长公主幼子,若他自己心意不变,长公主若真心疼爱他,该不会违他心愿。”
许菁微楞,一下笑开,还真是,她也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被妻子娇艳笑颜晃了下心,段怀裕微微压下,正待往她白皙脸颊印下,外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咿咿呀呀”幼儿声音,很快丫鬟通禀声响起,“世子夫人,哥儿要找您。”
峥哥儿被奶娘抱着进来,看到父亲母亲,就倾着小身子要找抱。
段怀裕长胳膊一伸,将儿子接了过来,随后就抛了几下,惹得小家伙笑出声,许菁唇角噙着温柔笑意,看着乐的口水直流的儿子,“不如,我明日带峥哥儿回去一趟,看父亲也很担心,正好细细问问这事。”
“也好,只是我明天上午抽不开身,你下午多在娘家玩会儿,我下午早些下值去接你们。”
“好,”许菁回望夫君的眼神,尽是温柔情意。
自嫁了人,被夫君呵护,便是做了母亲,她有时反倒觉着自己像是个小姑娘了。
见父母说话,一会儿没理会自己,峥哥儿赶忙“啊啊”两声,拉回他们注意力,被许菁疼爱地亲了亲小鼻子尖,“明天带峥哥儿去见小姨,开不开心?”
“呀呀,”几个月的孩子哪里记人,听得懂这些,被母亲亲亲蹭的无齿傻乐。
翌日巳时,备了些给娘家长辈们的礼,清平侯夫人得知她要回娘家,又加了一层,许菁便带了峥哥儿坐马车回了安阳侯府。
马车直接驶进前院停车空地,许菁一下马车,就看到了一辆陌生马车在旁边停靠,没看到车徽,顺口问了句来迎她的管事嬷嬷,“家里来客人了?”
“回四姑奶奶,正是的,”管事嬷嬷回道,“是文思院使陈二爷来拜访咱们三爷跟阿漠公子来了。”
这管事嬷嬷只是负责前院接待女眷的,知晓不多。只因今天不是休沐日,三爷和阿漠公子特意请了假没上值留在府里,才琢磨着该不是公事上见面。
尤其她看到,陈院使带来了许多的礼盒,不知为了什么私事而来。
听这管事嬷嬷说陈易带了不少礼来,许菁并不意外,叫下人把带来的礼搬下来,奶娘抱了峥哥儿,去了后宅,先往松鹤院给祖母请安。
得知姐姐带了小侄儿回来,在绮院等着林漠跟陈易见面完的许菡开心地飞奔去了松鹤院,抓着峥哥儿就先亲香了好几口,“么么,么么,哇,咱们峥哥儿长大了点,又胖乎了。”
小家伙软乎乎,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清澈灵秀,她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妹,许菁忍不住失笑。
亏她昨晚还担心小妹会因阿漠身份转变心情不好,看这样子,根本就没受到半点影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孙女回来,安阳侯老夫人自然高兴,先是关心地问了许菁在婆家情况,知晓她日子过的顺心如意,心情更好,和蔼地道:“好好养护峥哥儿,有峥哥儿了,先别急着再要孩子,把身体养好了再说。接连生孩子,最是伤女子身体了。”
“是,祖母,婆母也是这般与我说的,”许菁不吝于在娘家处夸赞婆婆,也是让亲人不要为自己挂心,让祖母高兴。
“这就好,这样就好,祖母就知道你是个聪慧孩子,能把日子过的好了。”
说完家常,安阳侯老夫人也知道许成温把事情与许菁写信说了,也知道她今天回娘家的原因,屋子里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心腹,才说起这事。
安阳侯老夫人自然是一番感叹,“早先阿漠连接被袭击,谁能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更没想到,他居然肯能还是这样的身份,实在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多亏了阿漠有身手,家里人也护着他,没叫那恶妇得逞,”许菁看了眼,听到她们说这些望过来的小妹,“阿菡也别担心,只要阿漠心意不变,就算他是长公主幼子,也不妨碍。”
许菁没说的是,若林漠这小子薄情寡义,负了小妹,她豁得出纵使得罪长公主,她也不会坐让妹妹被欺。
当初,可是她带回的林漠,纵长公主强权,他们可曾签下了文书为证。
“姐姐放心了,阿漠不会的,”许菡看出了姐姐担心,赶忙帮着林漠说话,“他都跟我与爹保证过了,不会毁了我们婚约。而且,昨天才从茶楼里出来,他还故意当着陈驸马和文宣县男的面说了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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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细节,许成温没跟老夫人和许菁提,许菡此时一说,两人都露出满意笑容。
不管事后如何,但林漠如今态度叫她们安心不少。
且,许菡远比她们想象的坚韧,“就算阿漠日后真的变心,那我也不强求。大不了一拍两散,没他我还能活不下去怎么地了。”
真有那天,难过伤心肯定的,可她不是天真蠢傻,为了一个歪了脖子的男人吊死在这棵树上,“离了负心人,越活越滋润才对。”
安阳侯老夫人和许菁的心,一下就落在了实处。
她们差点忘了,小孙女(小妹)看似单纯,实则再通透不过。
第 269 章
晃了晃小拳头, 许菡正待说上几句硬气的话,“他要是变心找别人,那我就找十……”
外面就传来一道重重的咳嗽声。
原是,许菡说话时, 峥哥儿看到窗几上摆放的美人斛插花, 挣着小身子往那边使劲, 许菡一面说着抱着他去了窗前。夏日为清凉透风,窗扇大开, 许菡没有压低音量,林漠和许成温又是习武耳聪之人,她的声音顺着窗户隐隐飘出来。
许成温瞟了林漠和陈易一眼,忙装作喉咙不适提醒小女儿。
许菡听到声音,抱着峥哥儿都不耽搁她探身往窗外瞅了一眼,见爹和阿漠带了陈易过来,就缩了回去。
林漠已经看到她小脸快速在窗口露了下,杏眸微瞪,有些吃惊的样子, 唇角快速划过笑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方才她所言, 知道四姐许菁带着峥哥儿回来, 林漠大致猜得出屋子里她们在说什么。他最是了解她,并不意外她讲出这些话, 反暗暗道, 自己才不会给小姑娘找别人的机会!
等丫鬟通禀,陈易跟着许成温和林漠给安阳侯老夫人,屋子里互相见礼后坐下说话。
许菡手里依旧抱着峥哥儿在窗前。
小家伙手里拽着支玉兰花, 又要去够月季,被许菡按住, “这个不行,枝子上有刺,”扭头叫丫鬟给他把月季花朵掐下来,夹在了峥哥儿耳朵上,“诺,戴上美美。”
耳朵上夹了东西,峥哥儿觉着不得劲,小手一伸,就给抓了下来,很快两只小手抱着揪了个稀巴烂,被许菡一指尖轻点在了脑门上,“你这是辣手摧花啊!”
说着,又捡了一瓣小巧的月季花瓣,捏出些汁,黏在了峥哥儿眉头间,“哈哈,瞧瞧咱们峥哥儿的纯花瓣大花钿,峥哥儿真好看,美美哒!”
陈易与安阳侯老夫人寒暄着,目光也不时留意着对面林漠的神色。见他自进来以后,便不住地看许八姑娘。
一改以前印象中在外面疏冷模样,脸上挂满柔情。
陈易看的分明,那情深不是浮于表层,眼中情意几愈溢出。
心中暗暗有了盘算,若林漠真是自家子侄,安阳侯府三房,尤其许八姑娘处可以多看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后,在林漠生活还算平静,胳膊的伤渐渐愈全,按部就班上值,偶尔能遇到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两下里维持着一方淡淡,一方渴盼的往来中,皇上和长公主的人手一波又一波赶去荆州,往返京城里外。
从他提供的线索里,皇上和长公主的暗卫经了不知多少波折,总算将信息核对无误,期间又发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确实是当年被丢弃的孩子。
林漠身份一经查证,传回京城,慧和长公主差点连夜夜闯安阳侯府,被一样激动不已的陈驸马堪堪劝住了。半夜未眠,又望着漏刻捱到宵禁解除,便迫不及待派了侍卫往安阳侯府送信,告知他们夫妇要到访。
安阳侯府处,从接到长公主府送来的信,便知道了,林漠身世终要落定,看长公主府如此迫不及待来访,可见他就是长公主丢失的嫡幼子。
果然,巳时初头,慧和长公主车架便到了安阳侯府大门,长子陈宣骑马陪同前往。
因早接到通知,滋事重大,今日也不是大朝会,安阳侯府男丁皆告假,提前收拾妥当仪容迎接,连安阳侯老夫人都出来了。
车架一到,安阳侯府中门大开,诸人侯在台阶下,林漠没有与往常一般站在长辈们身后,被安排着站在了安阳侯身边。
如此,慧和长公主未下马车,便挑着帘子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前面的皎皎少年郎,顿时泪如雨下,不等马车挺稳,便要跳下马车。
陈驸马与她一样激动,但作为男子,尚能稳得住。
眼里都是幼子身影,也没忘紧紧扶住了妻子,口中有些磕绊地说着,“慢些,慢些,慢,孩子在那。”
陈宣也快速下马,搀住了母亲胳膊。
慧和长公主现在已经听不到夫君的话,不知身边是谁了,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正朝她看过来的少年。
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胡乱抹去迷蒙住视线的泪水,她唇瓣微抖,声音更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哭着又想笑着。
及到林漠跟前,手指颤颤想要摸摸他的脸,又有些不敢,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儿啊……”
终是忍不住,将林漠抱住。
……
等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被迎入安阳侯府花厅,其他如王氏、周雅蓉、许瑞等人告退回了各自住处,屋子里只余安阳侯老夫人等与此事相干重要的人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此时的慧和长公主正坐在上首,眼睛一直未离开林漠身上,旁边侍女正拿着安阳侯夫人特意叫人拿来的温热湿帕子为她擦拭脸颊。
“叫老夫人个诸位见笑了,”温热触感,让慧和长公主稍稍回神。
安阳侯老夫人方才被这亲人相认的场景,也湿润了眼睛,“长公主说的哪里话,这是人之常情,您这也是高兴。”
“是啊,高兴,本宫实在是不知怎么……”她真是形容不出此时有多激动欢喜,红肿的凤眸带着感激看向安阳侯等人,“这几年,真是多谢诸位和府上照顾阿漠,若不是你们阿漠还不知流落何处,本宫都不知该如何感激各位。”
“多谢府上照看阿漠,”妻子身份恐安阳侯府上不好受,陈驸马自己站起身来,朝安阳侯老夫人深深弯腰行礼,被许蕴快速上前扶住时,推开他的手,“老夫人也是我的长辈,这礼,老夫人受的。”
慧和长公主也想起身时,被安阳侯夫人拉住了,“殿下,您莫客气,您身份贵重,妾身等不敢受。”
“是啊,”安阳侯老夫人也忙开口制止,“殿下快请坐,阿漠这孩子好,又懂事明理,咱们也是真心喜爱他,当做家里人看待。也是阿漠命里带贵气……”
如此双方好一阵寒暄,场面话不说,安阳侯府诸人看得出,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文宣县男是真的高兴寻回林漠,一贯威仪十足的慧和长公主就只是个孩子失而复得的母亲。
长辈们互相说着话,倒是林漠略显寡言,但安阳侯府人知道他的性子,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看到幼子只满心欢喜,根本不在意这点沉默。
许菡在一旁,却忽然垂下眸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她也曾想过,林漠若是长公主幼子会如何,他会跟父母相认,自己肯定会为他高兴找到了亲生父母和家人,可真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甚至,她觉着自己有些难过。
是不是,阿漠以后就要离开侯府了?他们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早起练功吃早食,晚上一起说话等父亲回来吃晚食等等,再不复往日生活。
第一时间察觉到小姑娘微垂的眼睛,周身仿佛萦绕了难过一般,林漠手指一动,想要走过去,却被慧和长公主叫到,“好孩子,能不能到母亲这?”
进了花厅坐下后,林漠并未坐在她跟驸马身边。这么多长辈在,许蕴等人都站着,他也站在了许蕴身边,像许菡则是站在老夫人身后。
当着众人的面,林漠只能依言走过去,慧和长公主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又有些渴望地望着他,“是母亲对不起你,叫你那么小就离开了我们身边,”说着,又想落泪,强忍住了,“你放心,那害你的人会得到惩罚,你今日就随我们回府,好不好?”
从见面,林漠虽然也安慰了他们几句,但她记得清楚,孩子并未叫他们一声父亲或者母亲,她怕他心里有怨,不想认他们。
其实,慧和长公主还是有些心急了,这话该是先跟安阳侯老夫人或者侯爷先说一说,再问下林漠的想法,此举就有些不太顾及安阳侯府了。
林漠没有立刻回答,陈驸马忙对安阳侯老夫人歉意道:“实在是得知了消息后,太过激动,没有提前与你们说一声,就贸贸然来府上了。只是阿慧她太想孩子,不如先让阿漠与我们回去认认门,或者住上几日再说,可好?”
“这是自然,”安阳侯老夫人并不在意慧和长公主的态度,就算他们养护过林漠几年,但林漠身份贵重,长公主的态度和姿态已经放低了,况且亲子寻回激动欢喜,难免失礼也无什么,她还特意帮林漠转圜,“阿漠也是年幼,一遭得知身世,还没反应过来,殿下二位也莫急,慢慢与孩子说说话。”
安阳侯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林漠看似在听她讲话,看她的方向,其实却是在看许菡。
见小姑娘抬眼朝自己看,他忙朝她露出个安抚的温柔笑容。
他就算被认回,也还是侯府的人,是他未来的夫婿,他绝不会放弃两人的婚约。
就算之前他也与阿菡讲过这些,他也怕小姑娘胡思乱想不开心,看来等下得找个机会悄悄与她说说话。
许菡与林漠多熟悉,他一个眼神和动作,她都看得懂,看他这会儿还安慰照顾自己情绪,心情便好转起来,朝他一笑。
慧和长公主没留意两小个的互动,陈驸马却细心发觉了,但现在不是提及两人婚约的时候,又担心长公主有别的想法,只先按下。
妻子这会儿顾不得其他,陈驸马便担起交际,先是夸赞了一番许蕴和许蔚,“府上的郎君们才学都极好,圣上都多次夸赞世子丰彩高雅,”顺势顺带上许菡,“不仅儿郎们,八姑娘也是讨喜活泼的孩子。”
“驸马过誉了,”安阳侯忙回赞,“文宣县男才是文武双全,仪表堂堂。”
第 270 章
慧和长公主也不是一味地只顾林漠, 闻言朝许菡招了招手,“阿菡,过来,本宫记得你以前与你四姐姐去过本宫府上的, ”等许菡乖巧走近, 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镯子, “好孩子,拿着玩吧。”
许菡看向安阳侯老夫人, 老夫人朝她含笑点头,她才恭敬地接过来,“多谢殿下。”
这种时候,给的礼并非是针对许菡和林漠亲事,多是一种客气的见面礼,但方才陈驸马提及许菡的态度,也让安阳侯老夫人和许成温等人松了口气。
在慧和长公主递给许菡镯子时,陈驸马一直在留意林漠神色,见他果然脸色一柔, 心里便有了定数。
这孩子, 该是认定了许八姑娘了。
如此, 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亲往安阳侯府认亲后,当日上午便将林漠接回了长公主府, 下午去往陈府祠堂, 将幼子所在栏,曾经写着简单一个“夭”字重重划去,添上了林漠的名字。
名, 陈漠,字林漠。
这是商议过后, 改了真正的姓,陈,又保留了之前的名字改为字。
长公主府占地广阔,亭台阁宇,院落众多,慧和长公主早就吩咐人收拾了一个院子给林漠住,那时候还是想把他收为义子的时候。自打知晓林漠幼时也曾在荆州,有可能就是自己孩子后,长公主想再收拾个大院子给他住的,后又作罢,将正院东厢房好生布置了一番。
她想着,若是孩子被找回来,就先住在他们正院,多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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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回到长公主府当晚,林漠住在了正院东厢房。说起来,这也是民间只有一个院子里,儿子们居住的地方。
屋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但尽显奢华,连摆件都用了心思。床褥簇新,因午时晾晒过,带着股阿菡说过的阳光味道,也是她喜欢的味道。
不知,此时阿菡在做什么?
是不是与自己一样,在想着彼此。
躺在柔软,淡淡熏香味道的被褥上,林漠却睡不着了。
只第一天离开侯府,不与小姑娘宿在一个家里,又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总觉各种不适。
然后,便听到外面传来轻轻脚步声,伴随着低语。
“这么早就熄灯了,莫不是累了?”
“或许吧。”
原来是长公主和陈驸马,长公主目光温柔地看着厢房,“我想进去看看。”
“陈驸马牵着她的手,温声道,“孩子该是睡了,进去再吵醒了他。往后有的是时间,圣上不是也准了阿漠半月的假,叫他多陪陪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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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认亲,林漠告假,晌午时,便收到来自圣上特赐恩准休假半旬。
“嗯,皇兄体谅咱们,明天没什么事,我递个帖子,咱们带着阿漠往宫里去给皇兄皇嫂瞧瞧。咱们阿漠生的俊美无双,皇兄皇嫂一定喜爱……”在慧和长公主眼里,自家幼子千好万好,谁都无法及,连长子女儿和孙子们都要靠后了,一串串的夸赞声从她口中低低道出。
想想往日,她多少次跟祖母崔太夫人可惜,家里没有孩子随了她的桃花眼和美貌,却原来,一直有个孩子,生的跟祖母一样,却被害的离开他们流失在外。
想到害的他们骨肉分离的恶妇,长公主便戾气横生,恨不能剐了陈钟氏,怕吵到林漠,压着嗓子轻轻冷哼了声。
“便宜那恶妇,只关到庄子上。”
她的阿漠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就算如今阿漠安然回到他们身边,可那些年他遭过的罪,吃过的苦,慧和长公主觉着就该让陈钟氏按着轮上百遍。
还有她最近三番两次收买人刺杀阿漠,害的阿漠胳膊骨裂,这些疼,她势必要还到陈钟氏身上,如今想着只简单处死了云袖那恶奴,倒是便宜她了。
往林漠窗子处看了眼,陈驸马带着妻子往另一边跨院凉亭里走,“别吵着了阿漠,我们去那边坐坐。”
东厢房里,林漠听着父母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微阖的眸子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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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日认亲,他也没有十分喜悦,是有找到亲生父母的落定感,也有些高兴自己并不是被父母抛弃,但更多的是对这样陌生的母子父子以及兄弟相处的不自在。
尤其是慧和长公主每每望着他,满是愧疚和疼爱的目光,一时没法适应,连称呼一声“父母,母亲”都生硬。
反倒是习惯了安阳侯府的生活,慧和长公主府让他有种不太融入之感。
但他也知,这是刚认亲的缘故,时间久了便好。既然为人子,他也会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院子里,等进了凉亭,夫妻两人挨着坐在美人靠上,陈驸马歉意道:“是我对不住你跟孩子,”陈钟氏是自己弟弟的媳妇,自己也没有护住他们母子,他很自责,“你放心,往后不会让她好过。”
看在父母、弟弟和侄子侄女情分,他们答应将陈钟氏以得了传染人的病禁在庄子上,却不会叫她舒舒坦坦等着人伺候生活,吃穿用度都会卡紧,一应日常比照庵子里苦修尼。
慧和长公主知道陈驸马不比自己少痛恨陈钟氏,又夹在他们两边亲人之间,脸色微缓,“你也不想的,谁能想到那恶妇如此歹毒。”亏这么些年,她还在自己跟前和和气气假装跟自己一家人亲近,这得是多恶的心肠才露不出丁点异样。
“她不是怕咱们阿漠拿回陈府长房吗,等明日我就派人告诉她,本宫的孩子还看不上陈府那些什么中馈权,往后就算阿漠结婚生子,本宫会给他比陈府更多更好的!”
属于长公主的威仪尽显出。
慧和长公主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带着幼子去宫里,就给他求个恩典。正好长公主府旁边还有一处宅子,她直接求了来给阿漠住。
“不是我说陈府不好,这么些年了,我与家里如何相处你都清楚。”
她说到这里,陈驸马揽着她肩的手便轻拍了几下,安慰,“是,自然是的,祖母和父母也都说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是陈家的幸。”
这并不是陈驸马的恭维,确实是慧和长公主纵使身份贵重,却从来没有仗着身份地位在婆家倨傲不敬长辈,相反,还很敬重他们。
再有,崔太夫人和文老夫人婆媳对慧和长公主也没有乱摆长辈的谱,都是知礼明礼的温和长辈,可谓是两好合一好。
“只是,二房出了陈钟氏这个恶妇不说,底下卓哥儿两兄弟孩子都好几岁了,又有三房和四房,几代下来,人口也不少,都在一个府里住着。表面看着还算是和睦,但背地里各种小算计小心思,大小矛盾也是不少,只是没闹到明面上。这陈钟氏把中馈权看的跟什么似的,可这一大家子拉拉杂杂里里外外,耗费多少心力,说不得还吃力不讨好,我才不想阿漠和他的小家日后陷在这些烦心事里。”
慧和长公主想的明白,与其都搅合在一个府里过活,哪里有独门独户过小日子的舒坦。一如她婚后这些年,与驸马一起住在长公主府,连婆婆处晨昏定省这些规矩都省了。
“好,这些你做主就好,”陈驸马应着,语气却有些迟疑,“倒是,阿漠之前在安阳侯府是被招了上门女婿,与许八姑娘定了婚事,这个……”
陈驸马倒是对那个娇俏活泼的小姑娘挺满意,尤其他见到他们相处时的样子,两人显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阿漠明显情意更深,也曾表示出来,不会毁婚约。
身份没查明前,陈驸马也没与慧和长公主说过这事,现在却必须得商议好了。
他不觉着幼子认回身份,就要失信毁婚约,这是不君子所为。只担心妻子会不满意这亲事,尤其阿漠当初可是以赘婿身份定亲,对于皇家而言,这恐怕是要有损颜面。
果然,慧和长公主才找回丢失的幼子,此时正处于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林漠的情绪里。对林漠曾作为赘婿定下了这门婚约,就算她心里对安阳侯府这几年护佑还培养了林漠心中感激,但想到嫡亲幼子曾作为上门女婿被招赘,骨子里带着皇家优越高贵感的长公主,心中便排斥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夫君君子重诺,没有一口否决,只是换了说法,“阿漠到底是咱们最小的幼子,又遭了这么多的苦难,我就恨不能给他最好的。也不是说许菡这小姑娘不好,只是我不想日后阿漠若与她成亲,旁人一下就能想到咱们曾经先是赘婿过,顶着这样个名头岂不是常叫人笑话。倒不如重新给他寻个亲事,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什么赘婿不赘婿的了。咱们阿漠模样这样俊美,又才学横溢,如此优秀,什么样的贵女都可配。我看着……”
从慧和长公主一开口,陈驸马就知道要不好,知道妻子这会儿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他没有硬反驳,在她说出哪家闺秀时,忙打断劝道:“就算另结亲,可过去的事总没法抹除,毁亲反倒叫人非议不地道。最重要的是,若真想孩子好,咱们还是得听听孩子的想法,你若是别着他的心思做,岂不是惹他不快?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咱们与孩子才刚相认,不好太强硬了,免得与咱们更离心。”
陈驸马清楚长公主性子,也能掐中要处劝,尤其最后“离心”两字,让慧和长公主脑子一震,一下从自我中醒过来,“这……”
陈驸马拍拍她,“这事先不急,等缓缓,孩子跟咱们再熟悉熟悉再说,莫要适得其反。”
一句熟悉熟悉,又让慧和长公主更不敢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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