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没有到来,三月的第一天,风雪肆虐。


    寒风呼啸,刮在淼淼的身上,厚密的毛发随风后摆,斜风细雪打湿了它的毛发,云溪将它抱回山洞里去:“淼淼,今天可不适合出门狩猎喔。”


    这几l个月,天气晴朗,无风无雪的时候,她们三都会外出,淼淼和沧月狩猎,云溪捡柴火。


    这样的日子很少,一个月也就一两天。


    沧月站在洞口,用大尾巴扫开洞前的积雪,然后看了看暴风雪,又看了看挡风墙中即将见底的食物,眼中浮上了一层担忧。


    云溪从洞里走出来,抓起地上的一把雪。


    雪粒像盐也像糖,寒意沁透掌心,她松开手,雪粒自掌心滑落。


    “回洞吧,再站下去你就成冰棍了。”云溪站起来,把洞口观望风雪的人鱼也拉回了洞中。


    竹窗用木棍支开一道缝隙,土墙之下,篝火熊熊燃烧。


    沧月挥着蒲扇,将浓烟扇向窗口;淼淼蹲在篝火边上,舔舐梳理毛发。


    云溪烧了一锅煮沸的雪水,用水充饥。


    她重新计算了一遍自己在石壁上留下的时间刻痕。


    确实到了三月份,没算错。


    这种气候异常的情况,在人类世界并非没有。


    云溪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她还在人类世界的那会儿,三月份,开春时节,乍暖还寒,她所在城市的气温回到10度以上,她收起了羽绒服,乡下的农民也种下了小麦;某日却突降到10度以下,新闻说是寒潮来袭,到了四月底,甚至迎来了罕见的暴雪天气,暴雪之下,田里的农作物尽数倒伏。


    这种异常气候,称为“倒春寒”。


    而那场倒春寒,一直持续到五一。


    还有印象深刻的2008年的南方雪灾,许多不下雪的南方城市,迎来了大雪纷飞;一开始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还欢呼雀跃,欣赏那难得的雪景,后来,灾难接踵而至,断水、断电、断路,几l十万人滞留在车站……


    那一年还发生了很多事,雪灾、地震、边疆反恐、三聚氰胺毒奶、经济危机……电视里、语文作文里,最常出现的就是“多难兴邦”四字。


    回忆虽蒙上了一层灰,可一旦想起,便刹不住车。


    心里已经有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对于那个人类世界,她剩下的,她能够反复咀嚼的,也就只有回忆了。


    喝了些水充饥后,云溪摁下心底的不安感,清点盘算剩余的物资。


    熬制的猪油冻得像冰块一样僵硬,平时会挖下一块,和泡发的干蘑菇一块煮肉汤。


    干蘑菇、鲜肉3天前就吃完了,熏肉、野果干、番薯,这些加起来,按目前一天一餐的吃法,还能够吃个10天左右。


    松针、竹叶,这两个不能填饱肚子,只能和雪一块煮,充作茶水。


    蜂蜜、茅草根,这两种适口性好,还能补充糖分,糖也是珍贵的资源。


    海草在5天前吃完了,最近几l天,云溪没有摄入盐分,等天气晴朗的时候,她打算再和沧月去海边采摘。


    渔网已经编好,下回去海边时,除了下网捕鱼,云溪还打算顺便装几l壶海水回来煮盐。


    天晴的时候,还要用雪洗一洗身上的皮毛衣服。


    不知这股寒潮会持续多久,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云溪默默在心底祈祷,10天之内,能迎来一个大晴天。


    接下来的日子,云溪吃得越发少了,除了起来生火做法,多数时候,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以节省身体热量。


    沧月每天都会在洞口站一会儿,观察外头的天气。


    她设法像从前那样,在野地上,放一块肉,吸引天上飞过的鸟,但不太成功,总容易被它们逃脱。


    云溪猜测,大概人鱼的天敌是一些鸟类,她们很难对付那些会飞的动物,尤其是体形巨大的飞鸟。在大鹏鸟面前,这些人鱼就像一条条小虫子。


    她无法在暴风雪里外出狩猎,走不了太远,没有鳞片保护的上半身就会冻得浑身僵硬,有皮毛大衣裹着会好一些,但走久了,下半身的鳞片也会结冻。


    食物一天天减少,她们开始两天吃一餐,然后是三天吃一餐。


    她们迅速消瘦下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好像漫长得无边无际。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最开始那些天,云溪几l乎不曾感受饥饿。


    可这些日子,她实打实地经历着饥饿的滋味。


    她尽量地多睡觉,睡醒了也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不怎么能感受到饥饿,但清醒过后的三四个小时,会猛然感受到一阵晕眩,接着双手开始微微发颤,浑身上下使不去力气,五指收拢,握不紧拳头,注意力无法集中,脑海全是食物的影子。


    米饭、面条、汉堡……这是人类世界的食物。


    烤鱼、烤肉、番薯、板栗……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吃到的食物。


    梦里都是食物,梦里她才能大快朵颐。


    身体在提醒她,再饿下去会出事,这时候,她才会起来喝一碗糖水。


    她无比渴望摄入食物,连看向淼淼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变了一些。


    不再是饲主看宠物的眼神,而是一个动物看食物的眼神。


    越是饥饿,越接近野兽,人性压缩到了极点,兽性占据了主导地位。


    淼淼也饿得几l乎动弹不得,整日整日地缩在被窝中睡觉。


    夜半时分,云溪惊醒过来,发现床边那只虎猫眼睛亮亮的,盯着她看,转过头时,她猛然发现沧月的眼睛也像野兽一样,越来越亮。


    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弹跳起来,跑到了篝火边,点起大火。


    整个洞穴被照得亮堂堂,她再回头看虎猫和人鱼的眼睛,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淼淼和沧月看着她,眼里只有好奇,没有饱腹之欲。


    是她想多了……


    淼淼和沧月的眼睛,本就会


    在黑夜中发射光线,不是饿极了看到她才发光的。


    可要是真饿到了极点,淼淼会不会把人类看作是食物?


    随即,云溪克制住了这些恐怖且邪恶的想法。


    不,她们是她的家人,她不会吃它的。


    家人之间,会成为彼此的食物吗?


    云溪重新回到了被窝中,一面否认这些想法,一面无法克制地对淼淼产生了戒备之心。


    储存在脑海的知识告诉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哪怕是血缘至亲,也会成为彼此食物。


    她不会真的把淼淼当做食物,但保不住,淼淼会把她看作食物。


    她们三个之中,只有这头虎猫,满口利齿,兽性最足。


    人与人之间尚且相食,何况是人与兽呢?


    食物充足的时候,她们是饲养关系;食物匮乏的时候,谁先饿死,谁就先成为食物。


    这真残忍。


    可竭力生存下去,是生物的本能,无可指摘。


    云溪重新躺在被窝里的时候,沧月用尾巴紧紧缠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咕噜咕噜地安抚她。


    咕噜声很低,有气无力地,像是安抚的意思,也像是愧疚,愧疚自己没法出去给她找食物,让她饿肚子了……


    明明她才是该愧疚的那个。


    她居然以为沧月会把她当做食物。


    这条人鱼明明承诺过,如果有一天,食物匮乏了,自己愿意被人类吃掉。


    云溪一点也不想吃这条人鱼,哪怕此刻她饿得想啃食身下的干草垫子。


    她亲吻沧月的脸颊,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沧月,颤声告诉沧月:“没关系,没关系,等出太阳了就好了,等出太阳了,我们就能出去找吃的了……对不起,是我没有准备足够多的食物,今年的秋天,我一定多存点……”


    能熬过这个冬天的话,今年的秋天,她一定要多囤些熏肉。


    不做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食物,她们才能生存下去。


    她想,如果寒潮持续到4、5月份,那今年,岛上怕是找不到太多的野果了,很多植物也长不出来。


    没有野果,没有某些植物,陆地上那些食草动物也难活下来。


    食物链一环环传导下去,最终的后果就是食物枯竭。


    这样的冬天,多来几l次的话,可能会引起大范围的物种灭绝……


    到了第十六天,洞里只剩下两餐的食量。


    这一天,云溪只吃了几l片熏肉,一个野枣干,然后喝了两碗肉汤,一碗蜂蜜水。


    沧月什么也没吃,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云溪把肉强行塞进她的嘴里,她才咕噜咕噜地吞下了。


    为了节省热量,沧月也在不停地睡觉,但她不肯进入到冬眠状态去。


    她怕自己一觉睡过去醒不来,无法出去觅食。


    人类不会冬眠,人类需要食物,如果她找不到食物喂人类,人类就会饿


    死在她面前。


    那她也会伤心到死去。


    云溪亲了她一下:“你先睡,我再烤一烤火。”


    哄着她熟睡以后,云溪把烧烫的石头装进布兜,塞进自己怀里,掀开兽皮帘子,钻出了山洞。


    外头风雪依旧,云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她不想坐以待毙,抱着草篓,拿上弓箭和木矛,打算出去碰碰运气。


    也许能挖到一些冬眠的动物,也许能捡到一些其他动物吃剩的食物。


    沧月的体温会不受控制地跟着环境变化,室外零下几l十度,她冒着风雪出来,可能会被冻死,人类好歹能自主调节温度,就算找不到食物,一时半会儿,也应该不会被冻死。


    天地之间,上下一白,冰雪琉璃世界中,她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岛上各种醒着的动物都在觅食,她看见山洞附近的树林,树皮都被磕光了。


    动物们也饿极了。


    她不敢走太远,怕在风雪中迷失道路,找不到回山洞的方向。


    她在附近找了一圈,掏树洞,掏石洞,一无所获。


    她看到了地上的山鸡爪子,像是刚留下不久的,她满怀希望地沿着爪印追去,在一棵树上看到了那只山鸡,她搭弓射箭,却因为饿太久了没力气,箭矢失了准头,没有射中,山鸡被惊走。


    食物从她眼前溜走,希望转为满腔的失望,她蹲在地上,崩溃得想哭。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循着原路返回。


    冷极饿极,她心知无法继续待在外头,竭尽全力赶回了山洞。


    什么食物都没找到,她觉得自己真没用。


    沧月不知是沉睡还是昏睡,还是又进入了冬眠状态,没有发现她离开了山洞。


    云溪脱了外套,把自己烤得暖烘烘的,然后躺到了沧月的怀里。


    她饿得头晕目眩,无法思考,不着边际地呢喃道:“要是我饿死了……你就把我吃了……能吃个好几l天呢……”


    身上的骨肉、血水,被嚼碎,被沧月吞入肚中,她们也算是化作一体,从此不分你我,亲密无间。


    就这样,一直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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