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面,萧长清是走了整整一天,日落时还离南浔城千里之遥,这才不得不借宿破庙、遇到了祝清安的。


    但是现在才刚辰时,日头高照,白鹿仙车日行千里,只要两个时辰就能到南浔!


    温珩心头生出一阵惶然。


    那破庙一夜游怎么办?


    圣女祝清安怎么办?


    阴阳见灵草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他的小命怎么办!?


    温珩看了看悠闲饮茶的郁明烛,又看了看抱着剑当木头人的萧长清。


    咬了咬牙。


    “哎呀,”他一扶额,突如其来的柔弱:“我的头,忽然好晕啊!”


    两道视线同时投来。


    萧长清关切:“温师兄,怎么了?”


    温珩瘫在软榻上,气若游丝,“恐高。”


    灵鹿车舆御空而行,离地百丈。


    温珩理直气壮地揉着太阳穴,觑向郁明烛。


    郁明烛默了几息。


    而后轻抬了抬手,指尖灵力化作细丝,勒了一下白鹿口中衔着的缰绳。


    白鹿灵角一颤,身子伏低,很快鹿蹄便触在了地面上,踏踏前行。


    “这般,好些了吗?”


    感受到车速的减缓,温珩欣慰点头,“好多了,多谢师尊体谅。只不过要耽误行程,弟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郁明烛淡声:“无妨,虽然慢了些,但天黑前应该也能到南浔。”


    温珩:“……”


    温珩:“哎呀!”


    萧长清一惊,“温师兄,又怎么了?”


    温珩继续扶额,继续柔弱:“又有些晕车。”


    这一次,两人都沉默了。


    灵鹿纵然不再凌空,也是在地面踏着一层渺雾仙云而行。


    车厢内稳稳当当,连杯盏里的茶水都不曾掀起半点波纹。


    他这是晕哪门子的车?


    郁明烛若有所思瞥了他一眼。


    温珩窝在软榻上,身子又往下滑了滑,把自己摊成一滩,一副你们不管,我就当场表演一个驾鹤西去的无赖样。


    郁明烛无言抿唇,又收了收手指。


    两匹仙家白鹿这辈子没走得这么慢、这么接地气过。


    “还晕吗?”


    “不晕了不晕了。”


    温珩支起身子,掀开窗纱,看了眼窗外缓速划过的树影,“这次咱们要多久才能到南浔?”


    郁明烛反问:“你想多久到?”


    温珩一噎,试探开口,“要不,明早?”


    郁明烛颔首,“那就明早。”


    温珩安心了,满意了,不作了也不闹了,恐高和晕车无药自愈,堪称医学奇迹。


    林间坦途上,皎白的鹿影穿梭其中,行过之处还残留银沙般细密的光辉。


    萧长清左右看着这俩人,逐渐明白了点什么。


    “温师兄,我之前听说从剑宗到南浔的路上有一座林子,叫雾虚林,整座林子常年鬼气弥漫,夜里还会出现一座供奉着邪神的鬼庙。”


    他看向温珩,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这样算来,日落天黑时,我们恰好走到雾虚林。”


    “啊,是吗,”温珩咳了一声,讪笑,“那可真是……不巧。”


    那可真是——


    没什么不巧的,巧得不能再巧了。


    咱们走慢点,去见见鬼。


    车内平稳舒适,温珩窝在软毯里,吃过点心喝了暖茶,很快泛起困倦,缩在角落里阖眼打盹。


    不知走了多久,车厢忽然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白鹿微微扬蹄,停了步子。


    平稳的行进中,这么一下晃动就格外明显。


    温珩迷迷糊糊睁开眼,掀开车帘看去,这才发现日头已经一点点落了下去。


    四周是一片森森高林,树冠高不可及遮天蔽日,浓重的雾气带着潮湿的水汽包裹几人,蕴着化不开的诡异气息。


    雾虚林。


    明明已经到了初夏,可莫名的有一阵寒意侵来。


    温珩还维持着挑起纱帘的动作,凉风吹过,冷得他当即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手里就被塞过来一个暖炉。


    郁明烛淡淡:“这里经年鬼气阴冷浓郁,你重伤才愈,别冻坏了。”


    热腾腾的描银炉,里面还放了暖香片,捧在手中立刻驱散了几分寒意。


    温珩拢紧手炉,指尖很快恢复了血色。


    “有师尊在,什么鬼祟也不必怕的。”


    刚说完,就有一声女子啜泣隐隐传来,在空荡的雾虚林里幽然回响,如泣如诉。


    三人对视一眼。


    ……这么快就一语成谶了?


    萧长清下意识握紧了剑。


    郁明烛掀开车帘,温珩从他身下探出脑袋。


    白鹿被挡了路,正不知所措地原地摆首。


    路正中央,柔柔弱弱跪坐着一位姑娘,一身素青衣,容貌清秀,眼睛哭得红肿像兔子一般。


    一见他们停了车,姑娘拎着裙摆便扑了上来:“公子救命啊!”


    温珩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小系,又出现新角色了诶。”


    【……】


    “你又在填查错述职报告吗?”


    【不是。】


    【我在填离职报告。】


    系统麻木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离婚五年带俩孩子并且在菜市场卖鱼还前夫所欠巨债的疲惫感。


    那姑娘扒着车辕,拈着衣袖抹泪。


    “小女名唤宁宋,家道中落,跟着兄长前往南浔镇投奔亲戚,不想遇到流寇,逃命时失散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片鬼林里。”


    她抽抽噎噎,“求几位大发慈悲,载小女一程,只要将小女带出这片鬼林就好!”


    萧长清轻轻拽了拽温珩的衣袖,压低声音,“这条路不是大路,寻常百姓要去南浔,断断不会从这里走。”


    言下之意,这女子实在蹊跷得很。


    温珩的转达更为直白,“师尊,她是鬼。”


    郁明烛默了几息,目光落在叫宁宋的女子身上。


    “你要出雾虚林,我们要入雾虚林,恐怕难载你这一程。”


    他这话拒绝之意显而易见,但宁宋低着头咬了咬牙,执意求道:“没关系,跟几位仙君待在一起,总好过独自在林间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几人默了几息。


    宁宋坚持的目光灼灼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烛仙君似乎笑意微沉,“姑娘,慎重,雾虚林里可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


    片刻后,灵鹿仙车再次启程。


    此处正是荒无人烟,日薄西山,连阳光和风声都安静无声。


    许是车内实在太过寂静,宁宋有些受不了,揪了揪衣袖,左顾右盼。


    左边的这位,一袭皎白仙衣,满身矜贵出尘之气,察觉到她的视线时,缓缓掀起眼帘看过来一眼。


    明明是温和含笑的眼神,却让她无端觉得危险。


    宁宋心里一虚,往边上躲了躲,又往另一侧看去。


    另一侧是位五官清俊的少侠,眉间点了颗殷红的朱砂,看着倒是浩然正气。可他怀里抱着把铁剑,沉默内敛的模样,浑身都写着:别来跟我说话。


    宁宋咽了咽口水,又往这俩人中间看。


    中间的这位同样年岁不大,面如精致冷玉,许是畏寒,揣着个暖炉窝在软塌上,一副困倦又怠懒的模样。


    一眼瞧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出来游历人间。


    于是宁宋再三斟酌,选择对着这位小公子开口,“几位仙姿,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仙人?”


    她本是随便找个话题,想着先缓和缓和气氛。


    却不料,这小公子抬眸看过来,唇畔懒懒地弯起一个弧度,“我们何时说过自己是修仙人了?”


    宁宋一怔,“这……”


    确实未曾说过,可这灵鹿锦车、人人霞姿月韵,不是仙人还能是什么?


    宁宋想了想,“那想来,几位是出自盛都权贵名门?”


    小公子依旧摇头,“非也。”


    宁宋想不出来了。


    不是仙门,不是权贵,还有什么身份担得起这样张扬的架势?


    见她一脸困惑,小公子笑了笑,压低声音,“你可听闻,这雾虚林中有一座鬼庙,庙里供奉着一座邪神,常常抓些无辜路人来生吞活剥?”


    “自然是听说过的。”宁宋点点头,面露惧色,“这事附近的百姓人尽皆知,我……我若不是被流寇逼得走投无路,定然也不敢往这边来。”


    她说着,恍然大悟,“所以,几位是除魔人,专程来降服那邪神的?”


    却不料,小公子依旧摇了摇头,“不。”


    宁宋:“?”


    一片安静中,小公子抿着唇,笑意愈深,“我们是来拜访至交的。”


    宁宋:“???”


    拜访至交。


    但这几句话连在一起就很惹人遐想了。


    谁是他的至交?


    嗜杀成性的邪神吗?


    什么人会跟嗜杀成性的邪神做至交?


    不能细想,一想一个不吱声。


    半晌,宁宋僵硬着扯出一个笑容,“您可真会说笑。”


    “你不信?”


    小公子更来劲了,扬起眉梢,清了清喉咙,抬手一指,指向抱着剑一脸肃然的少侠。


    “这位,大名鼎鼎的鬼域阙主,医毒双修皆是登峰造极,最喜将活人销骨溶血、做成傀儡,杀人于无形。”


    某杀人于无形的鬼域阙主:“……”


    小公子手又一指,“这位,恶名昭著的魔渊帝君,一柄竹扇便能使生灵涂炭、流血千里,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魔渊帝君无奈看过来一眼,“再隆重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我就更厉害了。”


    小公子笑了,露出白生生的尖牙,“我姓窦,名逆顽……”


    话音未落,鹿车忽地一震。


    灵鹿车一向平稳,刚才停缓也只是轻微一颤,眼下这么强烈的震动显然不同寻常。


    挑帘看去,原来不知何时车舆已经行到浓密葱茏的树林深处,四周笼罩着一团诡异的浓雾,浓雾间影影绰绰,显露出漆红斑驳的一座建筑。


    灵鹿机警地看着周围,惶惶不安。


    宁宋已经快疯了,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满脸惊恐,“这是到哪了?”


    郁明烛看向外面的浓雾与红柱,随意顺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到我们所要拜访之处了。”


    三人接连下了车,宁宋还久久不能回神,惊魂未定地吸了吸鼻子,又回想起那面善小公子一脸阴森说着姓窦,名逆顽时的阴森模样。


    宁宋:“……”


    宁宋:“?”


    窦逆顽。


    ……


    逗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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