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声止了,各路围观的小鬼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很快便溜得不见了踪影。


    庙里只剩俩倒霉的伶仃鬼,被锁妖绳一缠,捆着丢到了神像下边。


    三支线香端正插在炉灰里,才燃了一半,香火味熏得两只伶仃鬼浑身发麻,只能哭丧着脸地瑟缩在一起,偷瞄火堆旁边的几道的人影。


    火堆边。


    温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脸色红润、毫无异样的祝清安,斟酌衡量了半天,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道他要说,祝姑娘最近食欲可还好啊?


    有没有一不小心、一个不慎、粗心大意地,服用了某些含剧毒的草药当下饭菜?


    还是要说,今晚月色真美,祝姑娘想不想一时兴起,请人帮忙杀三只缠风鬼助助兴?


    然后再随便拿出点草药答谢恩情。


    比如说,千金难求的阴阳见灵草之类。


    无论怎么开口,似乎都不太妥当。


    正天人交战之际,身侧忽然有人起身。


    火光映照下,居然是萧长清走了过去,低声开口,“祝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祝清安一怔,颔首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庙,月光将两道身影投在一侧窗子上,低声的交谈被风吹散,让庙内几人都听不清楚。


    宁宋戳了戳温珩,“他俩说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温珩正在心里高歌《向天再借五百年》,闻言随意瞥过去一眼,心不在焉道,“不知道,没准是一见如故,想歃血为盟,拜个把子。”


    宁宋:“……”


    他口中一见如故,拜个把子的两人正在庙外面面相觑。


    清辉如水,寒鸦无声。


    祝清安微微仰头,看向眼前疏离有礼的人,“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祝姑娘爽快,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萧长清抬手作了一礼,“今日叨扰姑娘,是为了求一味药材。”


    祝清安所在的蝶谷,素以登峰造极的医术闻名于世,平日来求医问药之人简直踏破了门槛,络绎不绝。


    但蝶谷治病救人,不慕权势,不贪金银,只图医者本心,问心无愧。


    所以,祝清安的性子也是干脆直白、不留余地。


    她微微皱眉,“恕我直言,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并无灾病之相。”


    “不是我,也不是生了病,是……”萧长清顿了顿,“是我的一位要紧之人,不慎中了奇毒,危在旦夕。若姑娘能出手相助,我愿结草衔环以报。”


    哦……


    祝清安面露了然。


    这倒也常见。


    蝶谷每日都有前来为他人求药的。


    无非是父母亲朋,夫妻子女。


    其中有些年轻修士脸皮薄,不愿直言道侣二字,都是用“要紧之人”这四字做说辞。


    想来,那用药之人,也是这位少侠的道侣了。


    祝清安点头,又问,“那不知,求的是哪一味药材?”


    萧长清薄唇微抿,默了片刻,“阴阳见灵草。”


    此言一出,祝清安脸色微变。


    乍然一阵夜风吹过,林叶瑟瑟作响,惊起几只墨色寒鸦,打破了周遭静谧。


    庙内。


    温珩总算做好了心理建设,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打算等萧长清和祝清安花前月下完就立刻出动。


    好容易,见到两人先后踏进庙门。


    他正要支棱起来,忽地见身边一道影子先他一步、悠然起身,截住了走在后面的祝清安。


    郁明烛不疾不徐,温声笑着,“久仰蝶谷医修圣女之名,恰逢近日体虚不适,可否请祝姑娘再借一步说话?”


    被截胡的温珩:“?”


    祝清安怔愣一下,颔首,“仙君请。”


    于是两人又一前一后出去了。


    宁宋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俨然更加冷肃的萧长清,咽了咽口水,往温珩身边挪了挪,又捅他两下。


    “哎,你说,他们又是要聊什么,怎么也这么神秘?”


    温珩心道,你问我我问谁。


    萧长清找祝清安聊天,属于男主女主做团建,荒郊月下发展发展感情,天经地义。


    郁明烛找祝清安,属于反派和女主阴间联动,丧心病狂。


    温珩想不出来这两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还体虚不适……


    他把伶仃鬼掐着脖子塞进地板缝里的时候,哪里像体虚不——


    忽地,温珩瞳孔一颤。


    求豆麻袋!


    体…………虚?


    郁明烛做仙君的时候光风霁月,隔绝凡俗七情六欲,从无道侣伴身。


    一朝堕魔做了魔尊,又眼看着其他魔修纵情享乐,欢愉至上,他自己,却仍旧孑然一身。


    不仅自己不近女色,入魔后,还莫名其妙地,老是跟后宫满天下的萧长清过不去!


    ……所以,也许那不是莫名其妙呢?


    人嘛,总归是会对那些轻而易举拥有自己望尘莫及之事物的他人,产生点羡慕嫉妒恨。


    温珩的小心脏开始疯狂颤抖,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大胆到自己都觉得害怕。


    有没有一种可能,明烛仙君他……


    某些方面……


    真的……


    虚?


    温珩默默捂住嘴,不敢再往下细想。


    庙外,还没意识到误会大了的某当事仙君,尚且保持着气定神闲。


    祝清安礼貌开口,“不知仙君是哪里不适?平日饮食作息可有什么症状?”


    郁明烛摇头,“方才当着外人不便直言,其实,劳烦祝姑娘借步,是想向姑娘求一味草药。”


    “草药?”


    祝清安心头一跳,似是预料到什么,带着些不可置信,诧异反问,“不知仙君求的,是哪一味草药?”


    在她警惕的注视下,气质矜贵的仙君薄唇一启,吐出了熟悉的五个字。


    “阴阳见灵草。”


    话音落下,祝清安沉默良久。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阴阳见灵草极难培育,稀罕至极,目前世上恐怕仅剩一株。蝶谷怕引来别有用心之人、枉遭无妄之灾,是以从来不曾向外人透露其存在。你……”


    她喉头动了动,把们字咽了回去,“从何处得知?”


    郁明烛温声道,“偶然从旧友处听闻罢了,祝姑娘放心,无人将此事大肆宣扬,更无他人知晓。”


    是吗?


    祝清安心情复杂。


    其实此事刚才就有一个“他人”知晓来着。


    她叹了口气,“仙君开口,本不该拒绝,可……并非是我不愿将它奉上,而是在进雾虚林之前,这阴阳见灵草,就已经给了别人。”


    给了别人?


    郁明烛眸光一闪,“何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踏入庙门前,祝清安忍不住开口,“敢问仙君,那中毒之人,是你什么人?”


    郁明烛顿了顿,垂下眼眸,似是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默了几息,他道,“要紧之人。”


    祝清安心里涌上一种荒谬的预感:“……”


    又是要紧之人?


    等到这二位借完步,相继回了庙里,温珩已经蜷成一团睡着了,只剩宁宋睁着大眼睛环顾了一圈几人。


    不知为何,气氛着实奇怪。


    三人分坐,皆是敛眸不言,眼底思绪纷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庙里安静得可怕。


    一直到了翌日。


    天光破晓,日出东方,阳光透过雾虚林层层的雾霭,丝丝缕缕照亮了仙庙的飞檐。


    温珩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寒颤。


    身前火堆还在烧着,火焰不曾减弱。


    是他冷得过分了。


    一夜过去,冷意更甚,像是从骨头缝里沁出来的一样,将四肢百骸的血肉中都浸在寒霜里。


    他越来越畏寒,越来越容易困乏,甚至会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变化太明显,简直不由他察觉不到。


    温珩伸张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来。


    天亮了,该启程了。


    几人都往外走,拐出门,上了鹿车。


    温珩落后两步,在祝清安身侧低声道:“祝姑娘,借……”


    祝清安停下步子,带着一种被借熟练了的麻木。


    “我在来时,不慎误食了毒草,解毒之法须得三只缠风鬼的鬼牙磨成粉入药。可惜我只懂药修,不懂捉鬼。”


    温珩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懂,这一段符合原著。


    祝清安继续木着脸:“好在路上有人出手相助,帮我杀了三只缠风鬼,救我性命。为答谢救命之恩,我便将阴阳见灵草给了那些人。”


    温珩又嗯了一声。


    懂,这一段也符合……


    “嗯??”


    公式对了,数值全代错!


    温珩强忍住内心的崩溃,“不知是哪路壮士横刀夺草?”


    祝清安一秒停顿也没有,显然已经将这套说辞重复过好几遍,驾轻就熟。


    “一群骑烈马、佩长刀的侠士,为首的那个蜂腰猿背、气宇轩昂,说他们是剑宗下山历练的弟子。”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那人的佩刀上,刻着银狼的纹路。”


    剑宗弟子,骑烈马,佩长刀,银狼纹路——


    温珩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是崇炀!!!


    其他几人已经等在车上了,他们也不好拖延太久,紧跟着便往鹿车上去。


    祝清安上了车,转头见温珩一脸出神,怀里还揣着手炉,似是行动不便的模样,也没多想,伸手拉了他一把。


    这么一拉,手指便搭在了温珩腕间。


    行医之人,对脉象极为敏感。


    祝清安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指下传来的虚浮阻滞的跳动。


    她神色不由一滞。


    原来需要阴阳见灵草的,就是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所以那两位的要紧之人是同一……


    祝清安:“……”


    祝清安:“?”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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