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妒意
慕安宁将八宝匣交出去的那一刻,一股释然涌上心头。
好像不仅仅是手上轻了,心头那块压着她喘不上气的巨石,也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被轻轻推开了一角。
心湖顿时明澈了许多,仿佛被融化的雪水清澈见底,看透了一切的迷雾。
她终于领悟,原来没有谁放不下谁,所谓的放不下,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执念与结。
当初的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久而久之喜欢他便变成了一种习惯。
往事历历在目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一个问题渐渐冒了出来,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她当真喜欢他吗?
若是换做曾经,那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答是。
她喜欢,非常喜欢那个在任何人面前都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能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即便只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她也感觉心满意足,甜蜜无比。
但此刻她才发觉,一厢情愿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她想拾起那些曾经丢下的自尊。
顾淮之立在亭中,嘴角扬起的弧度逐渐平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方才说什么?
退亲?
他拧着眉,似是不敢相信那两个字会从她的口中说出:“你再说一遍?”
少女的沉默让柳清月心生得意,她扬了扬精心描画的眉毛,颇有些慕安宁不说话就不会罢休的意味:“慕小姐?”
如今上京贵女都知晓,她与顾淮之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保不齐慕安宁还并不知晓。
因此,她理当要来提醒慕安宁。
慕安宁从思绪回神,并未质疑柳清月这番话的真假:“那便恭贺你们二人了。”
察觉柳清月微微眯起的眸子,慕安宁以为她不满意,便又认真补充了一句:“祝柳小姐与顾世子白首偕老。”
虽然从慕宛儿的心声中,她已听说过此事,但要说她此刻内心毫无一丝波澜,着实有些自欺欺人。
换做从前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料到,有朝一日她与顾淮之都要成婚了,但却并非是同彼此。
如今这般,或许于他们二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过往,不过只是云烟,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踏步。
柳清月到了嘴边的长篇大论,以及炫耀的话语,霎时噎在了喉咙里。
慕安宁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装,明明心中极其在意,但却能豁出这个脸来祝福她与顾淮之。
思及此,柳清月仍然不死心道:“慕小姐没别的话要说?”
与其说她期待祝福,不如说她更渴望见到慕安宁心生悔意、黯然失神的模样。
毕竟,曾经慕安宁引以为傲的婚事,如今可是别人的了。
虽说,如今她尚未正式与顾淮之定下婚事,但她相信,这是迟早的事。
今日,她便要再推波助澜一番,到时候,王府不可能再对流言视而不见。
慕安宁正欲开口,却忽地被打断——
“慕安宁,承认吧。你在悔恨。”
“你不想自己同他人成亲,也不想顾淮之同他人成亲。”
慕安宁微微失神。
这道空灵的声音,竟又出现了。
她承认,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情是有些纷繁错杂,尤其是在商议婚事事宜时。
但她自问,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种种纠葛。
只是,顾淮之还时常在她面前晃悠。
她悔吗?
正当慕安宁额间落下两滴汗珠时,苏念慈忽然笑着开了口:“柳小姐,我与宁儿还有其他事。我们不妨改日再聚?”
她的语气虽温和,但是个人都听得出,说话之人已然不耐到了极点。
柳清月一噎,这才察觉到,周遭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她们几人身上。
为了不给国公府丢脸面,她只得挂上一副温柔笑脸:“既如此,但愿慕小姐是真心实意祝贺本小姐。”
*
傍晚,慕安宁才回府,便听见了久违的心声。
慕安宁急忙喊住她的背影,快步走至她身边:“宛儿。”
兄长原本寻到了点梁国人的蛛丝马迹,但却说还要在等上几日,没想到慕宛儿竟已经回府了。
看来救出慕宛儿的,应当是太子殿下的人马。
瞧见少女,慕宛儿先是一愣,旋即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臂:“姐姐,你是刚从济世堂回来吗?
听着耳边愈发离谱的心声,慕安宁心中的烦闷顿时消散了不少,她摇头笑了笑:“刚从成衣铺回来。”
说到这,她立时回首示意抱琴上前,旋即将适才买得那身衣裳递给慕宛儿:“我瞧着这身衣裳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你待会回屋看看,可还称心?”
“姐姐还给我买衣服了?”慕宛儿双眸一亮,连忙接过。
失笑之余,慕安宁悄然将妹妹从头到脚都看了个仔细。
虽然并未发现明显的外伤,但她仍然心存担忧,轻声问道:“宛儿,你这几日没事吧?”
“没、没事啊。”慕宛儿不自觉捏了捏手中的衣裳,欲盖弥彰地前后甩了甩手臂:“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慕安宁稍稍放下心来,摇了摇头:“只是怕你这些日子住不惯。”
慕宛儿并不知晓,那日自己亲眼目睹了她被梁国人带走。
慕宛儿悄悄松了口气,是她想多了:“哎呀,姐姐多虑了。”
慕安宁略感诧异地望向正将衣裳收起来的少女。
慕宛儿怎的说着说着,忽然提及了乔府?
明明要与梁国交战,可如今两位将军却都在这了无人烟的山洞,她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但她总归不便多问。
“阿宁,伤势已处理过。”顾淮之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别开脸:“不用你看。”
那道伤口狰狞,他不想让她瞧见。
纵然,如今的她不再会为他落泪。
纵然,如今的她理当只当他是名普通病患,而并非心上之人。
慕安宁也没有勉强,只是问道:“世子上了什么药,可否给我一看?”
顾淮之默了默,落在火堆上的目光微闪:“那药我用完便扔了。”
慕安宁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
他撒谎起来还是同儿时一样,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她的眼睛。
慕安宁将目光从少年脸上,挪到了他正不自觉摩挲的食指与拇指。
下一刻,少女直接伸出纤手,准备将他手底下的里衣夺过。
出乎意料的是,她轻轻一拽,便取下了衣物,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而少年小腹上那被血浸湿的布,也随之映入她的眼帘。
身上突地一凉的顾淮之霎时怔住,喉结微动,僵硬转过头:“阿宁,你”
“谁教你”少年顿了顿,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乱脱男子衣裳的?”
才几日未见,她竟变得如此大胆妄为,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赤裸着身体的男子。
她对别人,可也是如此?
慕安宁瞟了眼少年起伏的胸膛,又看回他腹部的伤势,面无波澜询问:“世子约莫是几时伤的?”
顾淮之看了看少女手中自己的衣物,耳尖被火光映得通红,苍白的面色也似乎恢复了点红润,怔怔作答:“应当,过了三个时辰。”
听到这话,慕安宁眉头轻蹙,沉吟半晌,将手指伸向少年的腹部。
顾淮之这回没让她得逞,直接用没沾上血迹的左手,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阿宁,别看。”顾淮之语气有些艰涩,没再躲避少女的眸光。
慕安宁神色顿了顿,忽然发觉顾淮之的下颌竟有些许浅淡胡茬,他憔悴了许多。
在上京,他可断不会如此。
崇德候面色微凝,听出母亲言外之意,心中一片烦躁,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如今的许氏已不复昔日的温柔娴淑,反而疯癫不堪,他不可能再与她同室共眠。
慕老夫人微微掀眸,深邃的眼神试图从儿子的神情中窥见一丝端倪:“话说回来,在许氏生病之前,我便叫她给安宁相看京中儿郎,你可知她办得如何了?”
虽说孙女今日去与谢家公子相看,但总归不能确定这婚事必成,毕竟孙女已经退过一次亲了。
女子的婚姻之事,不仅仅意味着她重大的人生转折,更是关乎着母家的荣辱兴衰。
听见母亲提及许氏,崇德候的面容不禁更加阴沉了几分,仿佛被暗云笼罩。
他沉声说道:“母亲,许氏从未与儿子提过此事。”他抚着长须,想起妇人疯癫的模样,忽然若有所思道:“她这几日的病情愈发严重,儿子在想,或许过几日可以请人来府中驱驱邪。”
*
“公子,请随小的来。”
“唉公子,这艘是拾八,拾柒在旁边。”
慕安宁听见岸上的说话声,微微挑动眉梢,回首向岸边望去,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绯红衣角。
看来,方才路过的那位公子,应当便是祖母为她选定的未来夫婿。
她很快将目光收回,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倘若她那位庶妹能与他相处融洽,再与他看对眼了,那她便省了不少麻烦。
届时祖母问起来,她也不必费心思,寻找其他婉拒这门婚事的借口。
“公子,这艘是拾八。”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但这回,那道脚步声是朝着她的这艘船而来的。
慕安宁抿了抿唇,缓缓站起身,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紧张。
虽说她眼下并无议亲的意愿,但若是能自己寻觅良缘,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她缓缓回首,被微风吹拂的发丝轻轻飘动,如同柔软的丝绸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与那男子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失神。
她自诩,自己鲜少对一名男子露出这样失态的神情。
若说那时的顾淮之是第一位,那眼前的这位公子,便是第二位。
少年身着一袭简单的白袍,发束玉冠,面白如玉,线条柔和,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
他与顾淮之的长相略有相似之处,但给她带来的感觉却又全然相反。
顾淮之傲慢无礼,自视甚高,而这位公子看起来纯良无害,不经世事。
年迈的船夫见两人都已上船,白花花的胡子抖了抖,用力一拍船板,洪亮有力地喊道:“开船咯!”
今日他的心情格外愉悦,不仅差事简单易做,还能目睹年轻人谈情说爱。
木船猛地晃动了起来,涟漪荡漾。
慕安宁的身子一晃,向着左侧倒去,眼看着就要落水,她只能下意识地紧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危急之际,一双手及时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慕安宁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是那位公子。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但却微微有些发颤,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着些微的颤抖:“姑姑娘,你没事吧?”
慕安宁稍稍抬眸,从这个距离,她能看见他白皙的面容甚至要比姑娘的还要吹弹可破,又长又密的睫不断颤动着,让人陡然生出一丝保护欲。
慕安宁猛然收回视线,轻轻抽回手,笑道:“无碍,多谢公子。”
少年见她唇角轻翘,声音不自觉地更加颤:“姑姑娘没事就好。”
说罢,他突地垂下眼帘,试图掩盖住自己的不知所措。
这是他第一次见如此好看、温柔、仿佛天仙下凡的姑娘。
方才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滞,与世隔绝了,只留下那柔和的笑容在他心头荡漾。
他今天好像来对了。
在小船第二次失控之前,慕安宁及时将他唤回神:“公子,我们不若先坐下罢。”
他陡然回过神来,僵硬地小声道:“姑娘先请。”
慕安宁点点头,回身坐下,而那男子也跟着坐到了她对面。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忽开口道:“姑娘,在在下谭文淮。”
谭?
慕安宁心中有些纳闷,想不出是哪家公子,但看着他满脸通红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声,也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感到心间古怪的变化,慕安宁眼睫颤了颤,但很快,便恢复平常:“世子,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会溃烂。”
顾淮之默然,下颌紧了紧,却没松口。
“世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楚国的百姓。”见少年神色似乎松了一下,慕安宁又道:“若是少了一位率兵之人,将士们当如何?大楚又当如何?”
她不知眼下战况如何,但前有太子前往边关,后有顾淮之身负重伤,想来状况不会太好。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顾淮之,他终于松开在少女手腕上的手,眉梢染上几分沉重。
慕安宁没再犹豫,直接揭开覆在他腹部左侧的伤口上,那块敷衍的布料。
在看到伤口的那一瞬,慕安宁的眼皮不自觉跳了跳。
这伤看起来是利剑所伤,比她先前在医馆见过的那些都要狰狞。
伤口只是勉强不再渗血,但边缘的血肉,已然有外翻的趋势。
若是再不处理,恐怕顾淮之极有可能失血过多。
慕安宁思量半晌,回身从行囊中拿出自己的水袋,旋即缓缓倒在了伤口上,又忙不迭拿出随身携带的细布,垂首细致擦起正在渗血的伤口。
而顾淮之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整个身子都逐渐变得僵硬。
自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少女低垂的眉眼,以及不自觉抿起来的红唇。
少女手上的动作轻微细致,就仿佛回到了去年夏日。
那次,他偶然在街上,碰上被一醉酒的纨绔子弟为难的慕安宁。
他心中怒火顿生,立时上前将她救下。
他的注意力全在少女身上,自然便没料到身后还有那人的同伙,手臂不提防被剑擦过。
他本欲好好教训胆大包天的两人,却拗不过泪眼婆娑的少女,只是随意踢了两脚,便被慕安宁拉走处理伤势。
不过,事后他仍旧派人好好教训了他们一顿,并让人将他们混迹于烟花之地之事,尽数告知他们父母,让他们在上京再也抬不起头。
唯一的不同是,那时他伤得是小臂,而此次却是小腹。
随着细布轻抚过小腹,带来的酥麻感,少年从回忆中抽神,身体陡然颤了颤,呼吸也似乎变得有些困难。
这颜面尽失的事若是传出去,侯府的名声可就难保了。
慕安宁张了张口,那句‘我此生非顾淮之不嫁’就要脱口而出时,耳边那道声音蓦然消失。
脑海中的混乱霎时一扫而空,慕安宁愣了一瞬,旋即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
适才,她竟又被那道声音操纵了。
但它究竟为何要她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见孙女不作声,慕老夫人沉吟半晌,缓缓叹了口气:“祖母知晓你心中的不安,但婚嫁一事乃这世间所有女子都需经历的坎。”
“虽不比顾世子,但那谭家公子是祖母为你精挑细选的夫婿。”慕老夫人好言相劝了一番后,厉声问:“你还有何处不满?”
慕安宁身为养女,又是退过一次婚的女子,能寻得一个于侯府有益的夫婿,已是极其不易。
慕安宁对上慕老夫人那似乎能看穿人的眼眸,鸦睫不自觉颤了颤。
祖母说得确实没错,她的确不该有所不满,甚至还该有所庆幸。
*“阿宁,我方才有控制力道”少年的眸子蒙了一层酒后的熏色,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委屈的意味。
他只是不喜欢听她提及别的男子,没想真的弄疼她。
他怎么舍得弄疼她?
慕安宁突地回过神来,将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驱散开来。
眼见少年看起来似乎清醒了许多,慕安宁又想开口,让他先放她下去,毕竟屋顶并非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但却被顾淮之抢了先。
“对不起,阿宁你别生气”顾淮之眸中闪过慌乱,缓缓松开了少女的腰,转而将右手抬起来,靠近少女嘴边:“阿宁,你咬回来罢。”
一报还一报。
他如今才明白过来,他从前将她伤得有多深。
如今他一一还给她,只要她能不冷眼待他。
只要她能别与别人成亲。
慕安宁望着眼前那只凑到她唇边,精瘦的手臂,不由得楞了楞。
今夜他向她致歉的次数,可谓是从前的好几倍。
若是以往的他也会道歉,那如今可会有所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慕安宁心头猛跳,缓缓扭过头:“不用。”
顾淮之目露失望,却仍旧倔强地举着手不肯放下来。
见此情形,慕安宁忽然想起那日,顾淮之中了合欢香,她一时情急便咬了他一口,但如今,她可做不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思及此,慕安宁下意识瞥了眼少年洁白的颈部,旋即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世子,星星看完了,可以放我下去了吧?”
纵然顾淮之终于松开了她,但她一人也着实下不去,只能同这醉了酒的人盘旋。
早知如此,先前她便让抱琴在屋内陪她,如今或许也不至于被人带到屋顶吹风。
顾淮之缓缓将手垂下来,看看夜色,又看看眼前的姑娘,似乎在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慕安宁等了半晌,少年才终于委屈出声:“阿宁,你要下去找谭文淮?”
慕安宁哑口无言,看着少年眼里的血丝,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着实不知顾淮之脑中在想什么,都到了就寝的时辰,他是怎么想到她要去找谭文淮的?
顾淮之目露狐疑,片刻后才重重嗯了一声:“好,阿宁,我信你。”
她说没有,那便没有。
不过,若是当年他能信她是真心喜欢他,那该多好。
如今,她也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思及此,少年心头又一阵阵发疼,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少女恬静的脸庞。
感到脸上粗粝的指腹,原本以为少年沉默许久,是要将她带下去的慕安宁,又是一愣,只听少年继续道——
“阿宁,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顾淮之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少女光滑的脸颊。
他每回让她尽情打他、骂他,她都不肯。
他准备的礼物,她也不喜欢。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而顾戟那个没用的,也支不出别的招数。
慕安宁缓缓撇开脸,轻声道:“世子,我不怪你。”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她而已,她有什么资格去怪他?
不过如今,她倒是想怪他了。
顾淮之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放下他,要另觅良缘时,喜欢上她?
听到少女的回答,顾淮之并未露出分毫喜色,那只手微微一动,却还是没再抚上少女的脸颊。
他看得出来,她没有原谅他。
“阿宁,”顾淮之喉咙滚了滚,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点清澈:“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原谅我了?”
都说死人,才会让人刻骨铭心。
他此刻并不想要什么刻骨铭心,他只想要她能原谅他。
慕安宁一愣,少年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像是她一点头,他便会毫不犹豫去寻短见一般。
虽不知他醉了酒,到底听不听得进去,但少女还是一字一顿道:“生命尤其可贵,世子莫要拿此事开玩笑。”
人这一生如梦似幻,但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不然,她也不会想办法去对抗那所谓的系统。
“阿淮来了。”瞧见来人,苏夫人将手中那张生辰八字收进袖中,旋即笑道:“姑母今日有个好消息,可要听?”
谭文淮行了礼后,坐到了苏夫人身旁,不解问道:“姑母,什么好消息?”
今日是他的休沐日,原本有几位同僚邀他小聚,但姑母却派人到谭府说有要事相商。
苏夫人温和地笑了一声,缓缓道出四个字:“你的亲事。”
原本在喝茶的谭文淮立时被呛到,茶水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一番剧烈的咳嗽后,他才终于不确定地着声开口:“姑、姑母,我的亲事?”
苏夫人无奈地看着咳得涨红了脸的侄子,微微颔首:“我已派人取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
谭文淮闻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但声音却微弱而坚定:“姑母,侄儿其实已有意、意中人。”
他踌躇片刻后,也不顾姑母的反应,便站起身来,拱手道:“还请姑母将那八字退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父母离世后,他敬重的长辈,便只剩下了姑母。
在遇上安宁以前,他也曾想过婚姻大事,交予姑母做主。
苏夫人瞧着脸色越来越红的侄子,忍不住调侃道:“阿淮,你都还没问是哪家姑娘,就如此着急地拒绝?”
在谭文淮愣怔之际,苏夫人眼底笑意更甚:“倘若姑母将这八字退回去,你可莫要后悔。”
她这侄子自小便极为优柔寡断,倒是没想到在情爱一事面前,竟也壮起了胆子。
谭文淮仿佛意识到什么,身上的抗拒逐渐消退了一些。
见姑母但笑不语,并未言明那姑娘的身份,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姑母,是哪家姑、姑娘?”
苏夫人扬了扬眉,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却仍旧没开口。
谭文淮垂在身侧的的手指不自觉有些发抖,他实在按捺不住,道出了心中猜测:“可是慕、慕姑娘?”
他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而眼尾却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此前被呛到,还是因为其他缘故。
苏夫人终于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阿淮,你莫不是觉得姑母会强人所难,替你相看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她早就看出自家侄子对人家姑娘的意思,苏念慈也同她说过好几回。
原本她还想着等两个孩子再相处一段时日再议,未曾想慕府竟也有此意。
前几日慕老夫人与慕夫人甚至特意登门造访,可见对于这门亲事有多么喜闻乐见。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名侍卫拦住眼前就要闯进府的少女,公事公办道。
洛芝嫣不可置信地瞪了那侍卫一眼,叉腰道:“你这侍卫,哪来的胆子敢说本小姐是闲杂人等?”
见那侍卫沉默不语,洛芝嫣顿时有些来气,伸手指了指苏家庄子斜对面的屋子:“咳咳,知道那庄子是谁家的吗?”
另一名侍卫飞快看了一眼那庄子,心下了然,已经认出洛芝嫣安庆王府表小姐的身份。
望着洛芝嫣扬起的下巴,他给了那一脸老实的侍卫一个眼神,旋即躬身笑道:“小的这便去通报。”
另一名侍卫刚欲开口,却立即被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本小姐还需要通报吗?”洛芝嫣一边往里瞄,一边推开两名侍卫,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行了行了,本小姐自己进去!”
她算是没料到,她这眼皮子跳得这般及时。
适才她眼尖看到一位姑娘进了苏家庄子,绝对是那慕景悦无疑!
不用想也知道,她必定是来找谭文淮的。
洛芝嫣说罢,再也没耐心,提起裙摆便一溜烟地小跑进了庄子。
那名老实的侍卫忍不住挠了挠头,看看洛芝嫣的背影,又看看身旁比自己高一点的侍卫,有点为难道:“王大哥,老爷吩咐过”
“啧,你仔细瞧瞧,那是我们惹得起的吗?”王侍卫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戒备比他们这处还要森严的庄子。
别说他们,就是苏老爷都惹不起。
*
“世子,松手吧。”慕安宁闭着眼,细细聆听耳边一阵一阵的风声。
顾淮之静默一瞬,眸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愠怒:“你休想!”
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她究竟为何忽然轻生?
莫非,是因为不想与他待在一处?
那他再也不烦她便是,她又何需轻生?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许久,但顾淮之非但没成功将少女拉上去,自己的身子似乎还有些向前滑。
不过,他仍旧死死拽着少女的胳膊不肯松手。
而慕安宁感到身下那股卷她进崖底的力道愈发重,心觉不妙,忍不住抬眸劝说:“松手!世子难道想同归于尽不成?”
她心中已然明了,虽不知为何,但那所谓的系统今日似乎非要她死不可。
并且如今这场面,同她先前在侯府做过的那场梦,一模一样。
就连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那失重感,都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死死拉着她不放的顾淮之。
“松手吧。”见额间汗珠不断滚落的少年没应答,慕安宁又抬眸,轻声重复了一遍。
想来,上辈子的她,应当也是如此死去的。
她不明白,也不甘心,但却无能为力。
她自然想继续活着,但她身为书中人,的的确确没任何法子抵抗。
如今与其再拖累一个人,不如独身安然赴死。
说不准,这书还能够重来第四回
在被一点点往下拉的顾淮之忽道:“那便一起死!”
他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女白净的面容,一字一句道:“阿宁,我要同你,死死同椁。”
她休想,休想让他松开她。
她若一心寻死,那他便陪她一同赴死。
既然不能生同衾,那便死同椁。
反正,他已经将从梁人手中拿到的东西,交给了陆长卿。
有陆长卿在,大楚绝不会败。
他如今顾不上其他,他只知道,他绝无可能让她就这样死在他面前。
纵然是死,那他也不会放任她一人。
只是期盼那护身符当真能奏效,能够让她不受痛
感到少年拽着她的手又紧了许多,慕安宁仿佛能感到耳边除去风声外,还有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生同衾,死同椁。
顾淮之猛然拍了拍案桌,不悦地抬眸:“顾戟,你再晃下个月月俸别想要了。”
他从宫中回府的这几个时辰,顾戟便一直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也不知顾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的。
顾戟叹息一声,公子这招都不知使了多少回了,也没见公子真的克扣他的月俸。
顾戟清了清嗓子,方才将心中所想道出:“公子,其实属下觉得您冒领慕姑娘救命恩人一事,不是很好。”
顾淮之神色一凝,旋即不以为然地‘呵’了一声:“哪里不好?”
那时将离从梧桐城追到了上京,一看就对阿宁别有所图。
时将离那种心怀叵测之人,就是借着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勒令阿宁以身相许,也不足为奇。
顾戟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劝说自家公子早日道明真相,不能再让他一错再错下去:“公子,倘若慕姑娘察觉”
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门外下人的通报声打断——
“世子,有位姑娘找您。”
但认真擦拭伤口的慕安宁,却并未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之处,又回身从行囊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
这瓶药是陆老大夫亲手研制的,先前制成了,他特意给她送了一瓶。
他对这位慕姑娘略有耳闻,也知道她极为爱慕顾淮之。
一阵清风拂过,顾淮之顿时清醒了不少,转头望向窗外。
忽而,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内。
少女今日一身浅蓝衣裙,看起来分外娇俏。
他一时有些晃了神。
突地,一辆马车奔腾而过,竟直直冲向少女。
顾淮之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顾亦寒望向眉间有一抹焦灼的少年,不解道:“淮之?”
顾淮之没理他,刚撩起衣摆,欲直接跃下窗时,下头蓦地出现一抹深蓝人影,将少女稳稳抱在怀中。
他的动作一顿,双眸紧盯着下方,只见那两人衣摆相交,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避过了那辆马车。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在看见少女扬起的笑容时,身型不由自主地微动,握紧了拳头。
那两抹正对视的蓝色身影,看起来极为相配,刺得他眼睛生疼。
第 25 章 酒力
这几日,慕宛儿被许氏叮嘱留在房中,苦练绣技。
楚国有一个习俗:即将出嫁的姑娘将自己的新婚盖头绣得越好看,日后成婚了,便会越幸福,与丈夫恩恩爱爱,永不言弃。
尽管并非强制亲手绣制,但绝大多数女子仍然情愿相信这一说法,自愿绣制。
许氏在女红方面堪称一流,当年便是亲手绣制了自己的盖头。
虽说如今崇德候纳了一位妾室,但他们成亲二十载,也算是相敬如宾。
她便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慕宛儿要嫁得人是太子,将来难免会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翌日。
慕安宁才睁开眼,便瞧见一个狰狞的黑金面具在她的眼前。
她赶忙又闭上了眼,几乎要直接惊呼出声,然而口中塞着的布条,阻挡了她的动作。
这是那位阁主,还是其他人?
心绪平稳下来后,她再次缓缓睁开了眼,只见那人蹲在她身前,将一碗吃食与一碗水缓缓推至她面前。
他惜字如金道:“吃。”在慕安宁目光投向济世堂门口时,一道青色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安、安宁,表姐。”
慕安宁望着缓步而近的男子,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是定亲后,她第一回见谭文淮。
苏念慈瞧着两人相近的衣裳,越看越般配,她给谭文淮使了个眼色:“阿淮,你若是有话同宁儿说,可要快些。”
毕竟他们先下到底是在医馆,不方便说话,而且慕安宁还得为病人写药方。
见谭文淮连连点头,苏念慈又看向慕安宁,笑道:“宁儿,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府了。”
她今日这一趟,其实还是为了检查自家的医馆。
如今见好友与陆老大夫两人安排地井井有条,她也便放心了。
慕安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谭文淮身上收回,冲着好友点了点头:“苏姐姐要注意身子。”
苏念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旋即同陆老大夫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医馆。
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陆老大夫笑着打趣:“慕丫头,你们要谈话便去隔间,莫要在老夫面前腻腻歪歪。”
话音刚落,就连医馆内的几个病人,也直接笑出了声来。
慕安宁耳根不由得一热,而谭文淮便更是羞得抬不起头。
待两人急步走至隔间坐下后,慕安宁望着迟迟不敢看她的谭文淮,一时也犯了难。
原本他们两人只是以好友相称,她自然也坦坦荡荡。
可如今他们一月后便要成婚,她心中的不适应,自然不会比谭文淮的少。
“安、安宁。”谭文淮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鼓足勇气开口。
慕安宁心中正想着如何开口,便被谭文淮唤回神来,只见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画卷,缓缓展开。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喜欢何等款式的嫁、嫁衣?”他说罢,又赶忙垂下了头。
嫁衣?
慕安宁定了定神,将画卷一一看过去,越看越惊讶。
她眨了眨眼,道出心中猜测:“这莫非是你亲手画得?”
这画工细腻入微,但却在细节方面有些许瑕疵,不似是从成衣铺出来的。
谭文淮飞快看了意中人一眼,抿着唇点了点头。
其实他觉得,她不论穿什么嫁衣都好看。
若是可以,他想看她将这五套嫁衣都试一遍。
慕安宁的心头霎时一热,原以为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做主。
至少,在先前那桩婚事中,无论什么都是由两家长辈做决定。
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确实要嫁人了。
而且,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慕安宁垂眸细细挑了起来,可以看出谭文淮确实是费了心思的。
这几套嫁衣,样式各有不同,既有繁复精致的,也有简约淡雅的。
应当没有哪个女子,能瞬间做出决定。
毕竟,这关乎终生大事。
不过念及谭文淮还等着她做决定,她只好指了指其中一套没那么繁杂的嫁衣:“这套尚可,文淮意下如何?”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日后的夫婿,商讨这种事。
听见少女难得唤自己的名字,谭文淮心头一喜,语气很是认真:“安宁穿、穿什么都好看。”
被那双炽热却又不让人反感的眸子盯着,慕安宁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就这套罢。”
终于尘埃落定,谭文淮的唇边溢起笑容:“好。”
见谭文淮应当没话说了,慕安宁才欲起身,却忽地注意到了他面上那条细细的伤疤:“你的脸怎么了?”
那伤疤倒是与顾淮之那日被箭矢擦过的伤痕,极其相似。
但谭文淮是个文弱之人,应当从不会舞刀弄枪,怎会遇见这种事?
谭文淮面上闪过几分羞赧,垂首道:“没、没什么。”
慕安宁愣了一瞬,蹙着眉盯着眼前的两个木碗。
这种命令的口气,她听着着实有些难以言喻的反感。
更何况,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口中还塞着布条,该如何吃?
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化,仿佛在观察着一只被困顿的鸟儿,被无形的网囚禁着,飞翔的自由被剥夺。
半晌,他才似是懊恼地发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忘了。”
虽然看不见他面具底下的神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玩味勾起的唇角。
慕安宁的羽睫微微颤动,因为面前男子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向她的唇缓缓靠近。
转瞬间,她便感到口中一空,布条被抽了出来。
但那只带有一丝寒意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摩挲了一下她略微有些红肿的唇。
慕安宁感受到一丝刺痛,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感到一抹血腥味。
男子轻搓着自己的指尖,又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吃。”
慕安宁闻言一愣,赶忙在慕宛儿发出声响之前,忍着唇上的痛意,艰涩开口道:“我不饿。”
她的声音略微有一些沙哑,如同被风吹过的细沙。
那男子淡灰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半晌,旋即,他缓缓拿起一块糕点送至她唇边。
淡淡的香气钻入鼻端,纵然她不喜甜食,腹部也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
不过,她依旧紧抿着唇,不动声色地撇开了头。
谁知这食物中可否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宁愿暂且饿着,也不想冒这个险。
虽然面前戴着面具的男子,看起来似乎还并没有杀她的打算。
他似乎只是对她此刻虚弱的模样,颇感兴趣。
那男子并未生气,只是玩味一笑,颇有兴致地就这样用右手捻着那块小糕点。
半晌,他突然伸出左手,干脆利落地制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但她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手指下端、虎口之处薄薄的一层茧。
这是习武之人惯有茧子的地方。
她当然并非习武之人,她能如此清楚,还是因为顾淮之在一摸一样的位置,也有着一层薄茧。
而她,也曾在不经意间触碰过。
思绪骤然抽回,因为男子正将她侧过去的头,缓缓掰正。
随即,他施加了些许力道,紧紧捏住了她的双颊。
在这样的掌控之下,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
看起来,若是她不顺从他的意愿,吞下这份糕点,他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看着原本静下来的慕宛儿,便要发出什么声响,慕安宁再度欲开口。
她心念转动,想着不妨吃了它算了,左右也不过只是一块糕点罢了。
倘若里头确有毒药,那她也认命了。
至少比慕宛儿发出什么声响,惹怒了眼前这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要来得好。
就在她闭了闭眼,准备吞下糕点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男子手中的动作一顿,不悦地将投向慕安宁白皙的面容上的目光,转移至木门。
门外的人并未踏入,但他似乎并不避讳她与慕宛儿两人的存在,反而直接恭声道:“阁主,副阁主找您。”
*
夜幕降临,天地渐次沉入幽暗之中。
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门锁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这些声响虽细微,却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慕安宁原本便睡得不浅,此刻便立即醒了过来,猛然睁开了双眸。
慕老夫人望着一月未见,显然消瘦了许多的孙女,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年瞧着亲手带大孙女为情所困,她心中又怎能毫无一点波澜。
更何况慕宛儿早在慕安宁离府之时,便与他们解释了那两场落水,皆为意外。
崇德候与许氏未曾相信,但身为祖母的她心底却是信了九分。
慕老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你也莫须忧心,既是我侯府的姑娘,岂会寻不到良婿。”
谢家那小子,她瞧着就不错。
第 26 章 梦春
是夜。
烛火摇曳投下柔和的光影,映亮了榻上只余一件月白里衣的一男一女。
少女娇嫩的肌肤透着晶莹的光泽,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深陷于云被之中。
她轻抿着红唇,一双杏眼微微迷离,含羞带怯地注视着伏在自己身上,眸光幽深的少年。
而少年望着少女娇艳欲滴的朱唇,突地伸出大手缓缓扣住她的纤手,指尖轻轻嵌入,将她的手掌融入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呼吸声交织着剧烈的心跳声,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俯下身。
慕安宁确确实实定亲了,看起来也着实与谭文淮生了几分感情,纵然他并不想承认。
但还有半月时日,纵然慕安宁不愿理他,他也绝无可能就此放弃。
更别提,少女如今尚有可能,心中仍然在意他。
若是此刻顾戟仔细瞧瞧,或许能察觉出少年眸底那几分少有的喜悦之色。
“是,公子,属下往后不叫了!”顾戟无奈附和一声,对此显然已然见怪不怪。
公子自从与慕姑娘退亲后,不是在盯着香囊发愣,就是在望着那个没送出去的匣子发呆,每回都要他唤好几声才能回神。
不过有一处倒是极其古怪。
昨日回府后,公子的手心忽然出现了好大一道划痕,瞧着不像是利器所伤,反倒似是被摔碎了的花瓶,亦或是茶盏此类物品所伤。
“公子,王公公方才到府上传话。”顾戟缓过神来,想起正事,低声道:“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顾淮之扬了扬眉,没有过多犹豫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既如此,备马吧。”
昨日,他与顾亦寒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得以制止梁国人安排的那场闹剧。
但一众歹人皆服毒自尽,无一例外。
顾亦寒显然对此毫不意外,只是神色凝重地告诉他,皇帝估摸着这几日会命他入宫一趟。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因何事。
没想到这才过去不过一日,皇帝便当真命他入宫。
他还察觉到,顾亦寒昨日那举,似乎不仅是为了降服贼人,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而且,理当没找着。
*
御花园内,几名被皇后邀入宫赏花的少女,一边嬉戏玩闹,一边闲聊着。
“柳姐姐,你不是早就要与顾世子定亲了,怎的好似还没成?”一名贵女故作开玩笑似的打探道。
她话音一落,周遭其余的几位姑娘,也都竖起了耳朵,显然对此事极其感兴趣。
这些日子柳清月都没出府参与宴会,今日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可不得好好打听一番。
感到投来的十几道目光,柳清月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扬起眉梢:“此事我都不急,谢妹妹倒是替我急了起来。”
见那名姓‘谢’的贵女脸色白上了几分,柳清月扬了扬下巴,得意的眼神扫视过四周:“不过,也用不了几日。”
她爹近日为皇后办成了一件大事,而她也借此机会,央求姑母为她促成这门亲事。
这回,皇后并未急着拒绝,只是让她这几日等消息。
她想,此事必定能成。
贵女们听见这番回答,难掩心底的失落感,看来她们当真没有分毫机会了。
但这上京城中,家世、样貌都顶好的公子,可谓是所剩无几。
一名贵女娇笑着打圆场:“柳姐姐说得对,当年顾世子与慕家小姐定亲,不也花了好些时日么?”
三年前,慕安宁被顾世子拒婚一事可是闹得满城皆知。
殊不知,这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在柳清月耳中,便成了嘲讽。
这些人,竟敢拿她跟慕安宁那等惺惺作态的女子相提并论?
“刘妹妹此言差矣。”柳清月眉眼染上明显的不悦,却仍旧扬起笑容:“慕安宁当年那桩婚事,可是她自个厚着脸皮求来的。”
“柳姐姐说的是,是妹妹一时说错了话。”刘姑娘经过身旁好友的提醒,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那慕小姐怎能与柳姐姐相比?”
望着面前的女子俯首的模样,柳清月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掩唇笑出声来:“那是,你们可不知那慕安宁使了什么手段,倒让她白白捡了两幢婚事。”
谭文淮是今年的探花郎,在上京的风评自然不差。
原本她还等着看慕安宁的笑话,以为谭文淮不可能会娶一个退过亲的女子。
怎料那白面书生是个心性单纯的,竟然被慕安宁那副皮囊所蛊惑,同意了这门亲事。
贵女们面面相觑,心底忍不住暗暗想着:谁知你柳清月有没有使什么手段,豁出脸求自个的皇后姑母?
见他欲言又止,洛氏的脚步顿止,赶忙追问:“不过什么?”
顾戟咬了咬牙,道出自己的猜想:“公子应当被慕姑娘拒了。”
他的内心忐忑,只希望公子别骂他。
洛氏张了张口,原本满脸的担忧与焦虑,在这一刻转变成了无奈。
顾戟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她本以为儿子食欲不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竟是为情所困。
这孩子着实不争气,也不懂得珍惜。
人家姑娘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却视若无睹。
如今他们二人没了缘分,他竟又上赶着找人家。
纵然他是她的儿子,她如今也只想说一句:活该。
不过,她也确实好久都没见慕安宁了。
这小姑娘那般乖巧、通情达理,这一个多月她也着实想得紧。
就在洛氏思量着,何时找机会将慕安宁叫到府中时,门外突地传来一阵强健有力的脚步声。
是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安庆王。
顾戟颇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而洛氏收敛心绪,迈步迎了上去。
安庆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夫人,这几日还是少出府为妙。”
洛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温声询问:“王爷,发生何事了?”
安庆王平日总是沉稳从容,极少流露出这样的忧色。
上一次见到他如此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是与梁国交战之时。
莫非又要开战了?
但她听闻,梁国使节此前来造访楚国,昨日才刚离去。
安庆王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凝重道:“没事,只是近日贼寇颇多,有些不太平。”
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他沉吟片刻,转而问道:“淮之可在府中?我有些事要问他。”
*
慕安宁才一进医馆,苏念慈便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迎了进去:“宁儿,快些进来。”
慕安宁笑着应了,但待瞧见坐诊的大夫时,却是顿住了脚步。
苏念慈察觉好友的目光停留在那老者身上,便低声为她介绍:“宁儿,这位是陆老大夫。”
慕安宁了然点头,眸中有些崇拜之情。
她当然听闻过这位医道精深,治过无数疑难杂症的老大夫的盛名。
并且,她翻阅过的许多医书,都是他的杰作。
苏念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将他请过来。
慕安宁有许多问题想问陆老大夫,但他正在为人诊脉,她也不便打搅,只得随苏念慈进了隔间。
坐立不安的谭文淮见到了来人,急忙站起身来。
他的目光只落在今日似是有些雀跃的少女身上,完全忽略了一旁的表姐。
苏念慈无奈笑了笑,这表弟情窦初开便忘了她这个表姐。
谭文淮磕磕绊绊地开口:“安、安宁。”
听见这称呼,苏念慈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
他们二人竟当真有了进展?
慕安宁倒没多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旋即似是想起什么,温声问道:“谭公子,昨日可有受伤?”
昨日待她回府后没多久,慕宛儿、慕景悦与抱琴也都毫发无伤地回府了。
慕宛儿说自己租了俩马车,偷偷跟在慕府的马车后面,这才抵达了猎场。
就在她快要相信这个解释之时,慕宛儿又在心中提及了那瞬间移动,并且还不断为‘剧情修复’一事而担忧。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她总感觉她与慕宛儿两人皆是无缘无故,忽然出现在那刺客堆里的。
谭文淮没想到少女会主动关心他,一张俊脸霎时又红到了脖子根。
他缓慢摇了摇头,心底泛起一丝悸动。
见众人皆在附和她,柳清月忽然来了兴致,心想败坏慕安宁的名声,或许能让慕安宁的婚事作废。
她就是见不得昔日抢了她婚事的人,如今还能有一桩好婚事。
“你们莫要不信。”柳清月扬了扬眉稍,漫不经心观察自己的浅粉蔻丹:“我当年可是亲眼目睹慕安宁勾引顾世子,如今想来,她理当又用了同样的手段,才取得这门婚事。”
一名姑娘恍然附和道:“当年听闻顾世子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莫非便是因为此事?”
柳清月勾起唇角,看了那贵女一眼,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便是在这时,顾戟清了清嗓子,从几名姑娘身后出现:“柳小姐,在宫中可莫要妄言。”
*
街上,本要做正事的慕宛儿忽而两眼放光,似是饿了三日一般:“有切糕唉,姐姐你要来一块吗?”说罢,没等慕安宁作答,她又自顾自道:“差点忘了,姐姐你不喜欢吃甜食,那我就自己来一块吧嘿嘿。”
慕安宁点了点头,继而微微感到一丝诧异,目光从切糕转移到了慕宛儿神采奕奕的面容上:“你怎会知道?”
她从未与慕宛儿说过她的饮食习惯。
慕宛儿抿了抿唇:“猜猜的。”
【我总不能说是人物设定吧?】
姐妹两谈话间,丝毫没有注意到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两位男子。
“顾兄,我可真羡慕你,我娘这几日又在逼我议亲了”
第 27 章 中药
【大反派人呢?】
【月圆之夜他不是应该在这条街滥杀无辜吗?】
【这是怎么戏码?!】
【救命,怎么跟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一旁的慕宛儿在呼呼大睡,而陆长卿还在山洞外守着。
顾淮之的目光从少女光滑如玉的前额,滑落至她如鸦羽般的长睫,再到小巧精致的翘鼻。
最后是浅粉的唇瓣。
顾淮之的呼吸一滞,猛然移开目光。
他这是怎么了?
为何每次看到阿宁,他都情不自禁地想做出古怪的行为?
“顾淮之”靠在少年肩上的少女忽而喃喃出声。
顾淮之没听清,以为少女醒了,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腔:“阿宁,你醒了?”
然而,慕安宁却仍旧紧闭着双眼,长而翘的黑睫幅度极小地轻轻颤着。
顾淮之蹙了蹙眉,敏锐察觉出了少女的不安,刚欲唤醒她,却听她又喃喃出了声——
“顾淮之。”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但微微侧头的少年却听了个全。
顾淮之怔了怔,一颗心不自觉隆隆跳起来,侧眸注视着少女。
她竟在梦中喊他的名字?
这可否意味着,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就在顾淮之思绪纷乱之时,慕安宁不再低声呢喃,但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额前也落下了几滴汗珠。
顾淮之眉头一紧,用最温柔的语气,低声唤她:“阿宁,醒醒。”
慕安宁仍旧没醒,只是眉头紧紧蹙着,一张脸也变得有些惨白,似乎就要喘不上气。
顾淮之不由得伸手抚过少女的额头,眉眼难掩忧虑,又唤了她几声,却又不敢太大声,怕吓着她。
顾淮之一边为慕安宁拭去汗珠,一边将目光投向少女的被撕裂的衣裙。
他昨夜一直没问,她究竟为何会前来,也没敢问她在被陆长卿背来之前,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看来她应当是梦魇了。
莫不是昨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
都怪他。听到少女如此称呼自己,谭文淮面色霎时一热,僵在那一动不动,但面上却难得泛起一丝恼意。
洛芝嫣见他不再说话,抽泣了一会,忍不住抬头,一双肿得老高,看着哪像前几日高高在上的安庆王府表姑娘。
“喂,小结巴。”洛芝嫣吸了吸鼻子,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谭文淮一张脸涨得通红,思量许久,终一口气将心底话说了出来:“洛姑娘莫要如此叫谭某,谭某觉得有些无礼。”
“嗯?”洛芝嫣仰着头,不解地蹙了蹙眉,片刻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小结巴吗?”
谭文淮垂低着眼帘,盖住眼底的失落,重重点了点头。
自小,学堂里的同窗便以此取笑他。
“我就要叫!”洛芝嫣素来不喜被人命令,当即便下意识哼了一声。
场面霎时变得寂静不已,谭文淮又止了声,一颗心也沉了下来,似乎整个人都被阴霾笼罩。
“行了行了。”半晌,洛芝嫣忽地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撇了撇嘴:“本姑娘不叫你小结巴就是了,生什么闷气呢”
洛芝嫣嘟了嘟唇,猛然伸出手:“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本姑娘起来,我都快被晒焦了。”
谭文淮看着伸到自己眼前,颇带肉感的手掌,撇开脸,但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洛姑娘自、自己起身吧。”
洛芝嫣一噎,刚想骂他两句,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听起来,很是不善。
两人互望一眼,只是愣了一瞬,谭文淮便顾不上礼仪,伸手将洛芝嫣飞快拉了起来,左看看,右瞧瞧,最终躲到了一颗大树后。
随着马蹄声接近,马上的人声也变得分外清晰:“阁主放心,刺杀已成。”
“今夜”
便是在谭文淮与洛芝嫣屏息凝神倾听时,马儿忽然在树前停下,而树后的两人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戴着面具的男子,阴测测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不多时,树后的两人便被毫无悬念拽了出来,带到马背上的男子面前。
明明是六月的天,但男子还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恍若与周遭的人不在一个季节。
洛芝嫣吃痛,但待看到那双淡灰的眸子,难得失神一瞬,恍惚道:“哥哥?”
男子似乎怔了怔,但很快,眼底便透出几分危险:“你唤我什么?”
洛芝嫣回过神来,被吓得立马躲到谭文淮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
男子的下属见状,将剑柄抵在谭文淮的脖子上,冷声道:“你们是何人?”
洛芝嫣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缩在谭文淮背后不敢说话,小脸煞白。
最终回答的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的谭文淮:“两位公、公子,我们二人只是路、路过,无意冒犯。”
马背上的男子打量他们许久,忽而低低笑了一声,语调古怪:“既能相遇,便是缘。二位要去哪,若是顺路,或许可捎你们一程。”
洛芝嫣面上霎时一喜,也忘了害怕:“真的吗?我们要去边”
谭文淮心觉来者不善,抢先一步道:“上京。”
*
夜半。
榻上的少年双手枕在头后,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心里明白,应该好好养伤,毕竟梁人随时有可能攻打过来,但他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今日,他看着她忙前忙后,为一众将士疗伤,心底有些不快的同时,对她的情愫却是止不住地升腾。
她依旧那般淡漠,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不过,她在回营帐前,还是叮嘱他如何处置伤口,还说少看点对身体不好的东西。
虽说他未曾听明白,但他忽然有点肯定,他在她心中,应当还有那么一点地位。
虽说可能比不上那令人厌恶的谭文淮。
若是此刻没有这场战争,他着实想再饮一些酒,如此,他才能有胆量去找她说清楚。
正想着,营帐外突地响起一阵嘈杂声与慌乱的脚步声。
顾淮之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拿起佩剑,套上绯色衣裳,便出了营帐。
外头神色匆匆的将士见他出来,苦着脸慌忙道:“顾小将军,粮仓失火了。”
将士说罢,便忙不迭端着水盆朝着粮仓跑去,毕竟太子带来的粮食并不多,若是没了军粮,他们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届时,他们楚国的胜算恐怕要再少上几分。
顾淮之朝着汹涌的火势看去,被映红的瞳孔猛缩,手中的剑险些掉落在地。
慕安宁的营帐,就在粮仓旁。
清晨,起了个大早的慕宛儿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听到系统斩钉截铁的拒绝,慕宛儿咬紧了后槽牙,瞪了空气一眼。
她怎么总感觉,系统昨晚是故意将她引到那条街道上的。
不然上京这么大,她怎么偏偏大半夜的,就偶遇乔青生了
慕宛儿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眼看四下无人,顿时喜笑颜开。
然而,她才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个男子唤住——
“宛儿。”
慕宛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哥、哥哥。”
乔青生语气急促,生怕妹妹再次消失:“宛儿,你这是要去哪?”
“没有啊,我没去哪。”慕宛儿看着乔青生微红的眼眶,尬笑一声:“这不,我肚子有点饿了,准备去找点吃得吗?”
方大娘颔了颔首,并未隐瞒:“此前在梧桐城,我便见过安宁了。”
慕宛儿瞪大了眼睛,难道慕安宁早就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了?
然而方大娘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惑一般,叹了口气:“目前只有你我知晓,安宁才是乔家的女儿。”
慕宛儿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剧情还没发展到太离谱的地步。
然而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身后传来乔青生颤颤巍巍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是他没有护好她。
就在顾淮之眼底情绪变得复杂之时,山洞另一端的慕宛儿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一边迷迷糊糊地抓自己的胳膊,一边愁眉苦脸地低声抱怨:“救命,这里蚊子也忒多了一些!”
慕宛儿扭了扭身子,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旋即瞪大双眸,大声喊道:“顾世子,你在对我姐姐做什么?!”
顾淮之的手一顿,耳尖不自觉烧了起来,神色有些不耐:“你瞎嚷嚷什么?”
他着实不喜这总是插在他与慕安宁之间的慕宛儿。
昨夜她阴差阳错让慕安宁睡到了他身旁,他原本还想好好谢谢她,怎料,她今早竟又来阻挠他们。
“本世子”少年缓缓收回手,明明没做什么怪事,却莫名感到心虚:“本世子只是为阿宁擦汗。”
慕宛儿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一蹦一跳跑到他们俩人跟前,看看顾淮之又看看慕安宁:“真的?”
顾淮之的衣襟被一层薄薄的汗浸湿,飞快瞟了眼靠在他肩上的少女:“咳,你看错了。”
就当两人争论不休时,慕安宁眼睫微微颤动,终于被这动静吵醒,但神情却仍然有些微恍惚,似乎还没从适才的梦境中缓过神。
而面前的慕宛儿双手叉腰,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好你个顾世子,那你说说,我姐姐怎么会睡到你肩膀上?”
“这可与本世子无关。”顾淮之面不改色地扬起眉梢,旋即摊了摊手:“你得问问你自己。”
昨夜,慕安宁原本是与慕宛儿睡在一处的。
但他们所在的山洞原本就不大,而昨夜慕宛儿却鼾声如雷。
慕安宁理当是被吵得睡不着,才不得已走到了山洞的另一端,也便是他的这一侧。
只不过,离他有好些距离。
他当时只是闭眼假寐,自然将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收入耳中。
即便离呼呼大睡的慕宛儿并不远,但慕安宁似乎极其疲惫,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而后,他看她睡得实在难受,只是思量片刻,便悄悄靠近她,将自己的肩借给她当颈枕。
*
慕安宁将目光投向身旁正擦嘴的人,道:“宛儿,你既吃完了,我们便回府吧。”
慕宛儿面露难色,却只得点头顺从。
也罢,可能是剧情又出现了偏差,她也见怪不怪了。
然而,她们转身走了没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可是安宁姑娘?”
慕安宁黛眉微蹙,回过身子,只见面色红得不寻常的时将离,正立在她们二人身后。
她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眼神迷离的时将离猛然靠近了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时某中了药,安宁姑娘可否帮帮时某?”
第 28 章 失意
【顾淮之?!】
【我天,这男配出现得够及时的,都不用本小姐出手。】
【怎么回事?我女怎么变得这么潇洒了?】
在听见外头传来的呼救声时,顾淮之心神翻涌,犹如急湍之水冲击着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几乎是在顷刻间,他便大步迈出了房门。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能让她出事。
但当他匆匆赶到外头时,却发现仍旧晚了一步。
他游目四顾,她们姐妹二人的身影已然没有了踪迹。
空气中还残留着飞扬的尘土,而地上却有着不止一道车轮的痕迹。
很显然,有人刻意动过手脚,隐去了真实踪迹。
如此,他就连追,都不知该从何追起。
突地,他拧了拧眉,注意到地上躺着的浅蓝色、以金丝勾边的香囊。
这做工与款式,与他戴了三年的那个绯红香囊,大致上一摸一样。
几乎是顷刻间,他脑海中便浮现了少女艳丽的面容,以及送他香囊那日,她含羞带怯的眼神。
只不过那香囊,在少女提出退亲那日,便被他一气之下交由了顾戟处置。
此刻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已经被扔了。
他的心口蓦地感到一阵抽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去将它捡起。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上头的尘土,手指不自觉摩挲了几下,触及到了上头的字。
他缓缓将它反了过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歪歪扭扭,不规整的‘宁’字。
他的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因为,他的那个香囊上,也绣了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的字。
只不过,是‘淮’。
他记得,他当时好像还不屑地嘲笑过,她的绣技怎么那般拙劣。
猜测得以验证,这浅蓝香囊的主人,便是慕安宁。
其实也不用那个字,只凭钻入他鼻端的阵阵兰香,他便能将它与少女关联上。
他的香囊中也藏着一种淡淡的香料,若非那股异常安神的幽香,他也不会佩戴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这么多年。
将手中的物件收入袖中后,他不自觉收紧了指尖,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如同一根细线不断牵动他的心弦。
他悔了。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将那不懂珍惜为何物的自己痛骂一顿。
他想立即就寻回那个香囊,那个承载着少女满腔爱意的物件。
他想说,他其实并不嫌弃它。
相反,没了它里头安神的淡香后,他彻夜难眠。
但少女此刻却生死不明。
一阵阵钝痛涌上心头,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感。
*谭文淮见状,鼓足勇气将手里缠着蓝线的白粽递到慕安宁眼前:“安宁,你、你若不嫌弃,便吃这个吧。”
慕安宁一愣,只见谭文淮红着脸补充道:“我还没动过。”
他方才观察到,慕安宁吃得较为清淡,且应当不喜爱甜食。
* “小姐,还差一半的银两,您瞧瞧何时能给小的?”一身型干瘦的大爷谄笑着,朝着坐在雅间内的女子道。
然而,那位被唤为‘小姐’之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糕点。
这时,她身旁的丫鬟颇有脸色地冷哼一声:“你这老东西,事情都没办成,还有脸找我家小姐要银两?”
若非他这几日一直试图联络她们外加闹事,她们主仆二人压根不会前来赴约。
大爷的脸色顿时一青,却依旧维持着谄媚姿态,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是是。”
他赶忙躬身,忍气吞声笑道:“不过小的总归按照小姐吩咐,让那堂子关了几日。”
他边说,边抬眼瞧面前贵人的眼色,心底暗忖着这女娃娃瞧着年纪不大,害人的手段倒是厉害得很,连他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都自愧不如。
少女看了眼面前俯首的老人,旋即嫌弃地将目光移开:“也罢,小桃,将银子给他。”
说话之人,正是柳清月。
她本就心烦,这两日也不知怎的,上京关于她与顾淮之即将定亲的消息,皆被人压了下来。
如今,定有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话,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嫁给他,只不过需得寻其他法子。
小桃听命而行,将一袋银子递给了老人:“拿着这些银两滚,以后别再来找我家小姐。”
接过银两后,那老头瞬时弯腰道谢,口中不断念叨着“那丫头也算没白死”,但眸中却只有贪婪,毫无半分惋惜。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紧握着那袋沉甸甸的银两。
有了这些钱,他下半辈子总算能够无忧。
*
“堂兄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顾淮之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五月底的天已然有些燥热,他练剑时流了不少汗,不得不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这才前来赴约。
顾亦寒将视线从喧闹的街道收回,笑容和煦:“孤等了你一个时辰。”
除了他这位堂弟,还当真没有人敢让他等如此久。
顾淮之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毫无赔罪的意思,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似乎当真渴极了。
顾亦寒无奈笑笑,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似乎在示意面前的少年也给他倒一杯。
然而顾淮之却装作没看见,随意转了转已然空了的茶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堂兄,这茶不错。”
虽没有酒那般有滋有味,但也算能喝。
顾亦寒低笑一声,本也只是逗逗堂弟,不指望他当真给自己倒茶:“阿淮,你方才过来时,可有发觉什么古怪之处?”
顾淮之扬了扬俊眉,转而看向窗外,微热的风扑面而来。
街头喧嚣,人流如潮,看着并无什么不对劲之处。
“堂兄有话不妨直说。”顾淮之将视线收回,眉梢蹙了蹙:“怎么又同我打起了哑迷?”
顾亦寒今日主动邀他出宫喝茶,却怎么都不愿明说是因何故,因此他才故意来晚了一个时辰。
怎料顾亦寒却仍旧不紧不慢地坐着等他,也不知究竟有何事。
顾亦寒并未做声,只是眼含笑意地看了眼性子还是那般急躁的堂弟,又转头看向窗外。
那眼神仿佛再说:你再看看。
顾淮之的嘴角抽了抽,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半晌,那双桃花眸暗了暗。
他看见,有几个衣着诡谲之人潜藏在人群中。
若说哪里诡谲,那便是那几人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与周遭的人大相径庭。
那身打扮,倒是有些熟悉。
顾淮之眯了眯眼,原本漫不经心的姿态霎时有些许转变:“堂兄的意思是”
那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乃梁国人?
但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混迹在人群中,就好似等着被人发现一般,着实古怪至极。
顾淮之话还没说完,顾亦寒便点了点头,又沉重地看向窗外,喃喃道:“阿淮,恐怕没几日太平了。”
今日他亲自出宫,便是为了试探那人可否尚在楚国。
若是那人已然回梁国,那便代表着这天下只怕再无太平之日。
但他的父皇却一如既往地昏庸,纵然先前遭遇好几回刺杀,依旧认为,梁国抵不过他们大楚。
“淮哥哥,你发热了?”洛芷嫣满脸狐疑地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顾淮之:“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淮哥哥方才将慕安宁叫走,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这么迟才回来。
顾淮之幽幽地盯着正对面正谈话的男女,‘呵’了一声,吐出四个字:“头脑发胀。”
洛芷嫣啊了一声,顿时有些着急:“淮哥哥,你真生病了啊?”
坐在顾淮之右侧的柳清月,忽而掩唇笑了起来:“洛妹妹,你看不出世子在说玩笑话吗?”
洛芷嫣一噎,旋即毫不客气道:“哼,谁是你妹妹!”她补充道:“我、我当然看出来了。”
这柳清月一副很了解淮哥哥的模样,着实令人讨厌。
她绝对不可能容忍淮哥哥娶这柳清月!
柳清月面色一僵,但仍然保持着笑意,懒得与小丫头片子计较。
“世子,”她含情脉脉地看向顾淮之,丝毫没有在下人面前时的嚣张跋扈:“小女后日过生辰,不知世子可否赏脸?
然而,顾淮之的面色却愈发难看,他手中的筷子忽然与碗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
柳清月以为惹了顾淮之不快,眼神闪烁了片刻,才敢唤了声:“世子?”
顾淮之突地放下碗筷,收回了目光,这才注意到一直盯着他的柳清月。
他不耐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盆粽子上:“有事?”
柳清月抿了抿唇,并未因为少年方才没听她说话而恼怒,反而含羞重复:“小女后日将会在府中办生辰宴,不知世子可”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顾淮之冷声打断:“不去。”
原本今日被皇后刻意安排与这相府千金坐在一处,他心中已然烦闷不已。
但更令他不悦的是,慕安宁竟与谭文淮坐在一处,还正巧在他正前方,也不知这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洛芷嫣得意地朝着面色变得煞白的柳清月挑了挑眉,转而捧了一个粽子到顾淮之眼前:“淮哥哥,你不是喜欢蜜枣粽吗,还剩最后一个,你吃吧!”
顾淮之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洛芷嫣手中那翠绿的粽叶上,一幕幕回忆又涌上心头。
历年的端午宴,他从来不用自己拿粽子。
慕安宁知道他嗜甜,便总会细心地为他挑选蜜枣粽。
而方才,慕安宁竟然与谭文淮互换手中的粽子。
想到此处,顾淮之心头泛起一丝不快,越看越觉得那蜜枣粽不顺眼:“谁说我爱吃了?”
*
端午宴的热闹渐渐散去,众人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去。
顾淮之定睛一看,慕安宁竟与谭文淮在往同一处走去。
就在他准备跟上少女时,忽然有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世子,且慢。”
顾淮之听出来人,虽有不悦但不得不停下脚步:“王公公,有事?”
这是皇帝身边最有分量的王公公。
王公公谄媚地行礼后,笑道:“杂家奉皇上的命,请您去金銮殿一趟。”
顾淮之瞥了远去的两道背影一眼,只得沉着脸跟上王公公。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金銮殿。
殿内,见顾淮之大步而入的皇帝,立时挥手命宫人们退下。
顾淮之压下心中不悦,恭敬行了礼:“皇叔。”
皇帝已然五十有余,但看起来仍旧容光焕发,不过四十的模样。
皇帝望着自己的侄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淮之,今日可还尽兴?”
顾淮之咬牙颔首:“回皇叔,自是尽兴的。”
看着心仪之人与别的男子坐在一处,他确实很‘尽兴’。
皇帝自然看出侄子的不满,但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语气平和笑道:“朕听闻,你今日与柳家姑娘相谈甚欢。”
“朕便当一回月老,你看如何?”
顾亦寒瞧见大步进屋的少年紧绷的面容,依旧从容不迫,声音清冷如寒冬中的一抹清风:“阿淮,我已派杜七去追。”
杜七,便是此前领慕安宁与慕宛儿进宅的那名侍卫。
顾亦寒仍旧靠在榻上,面容上不见半分担忧未婚妻子的神情,仿佛生死之事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琐事。
知晓他在此养伤的人,寥寥无几,除了皇帝之外,便是顾淮之与他的几个亲信。
今日之事,若非这些人所为,那便是他的行踪早已暴露于他人眼底。
世事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
顾淮之闻言,默然不语地微微颔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中的香囊。
既然堂兄已经派人去追,那他就暂且先等等。
不多时,紧锁着眉头的杜七便进了屋。
不用他开口,屋内一站一坐的两人就已大致明白了状况,心情也随之一沉。
果然,下一刻,杜七便垂着头恭声道:“殿下,属下无能。”他略感羞愧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艰涩道:“那车夫太过狡黠,属下跟丢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狡猾的人,这一路上弯弯绕绕地进了一条又一条岔路,将他甩在后头愚弄,转瞬之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很确信,此人定是经过了系统性的训练,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笑眯眯朝着儿媳道:“我今日与许久未见的闺中老友聚了一番,她同我说她那孙女也未议亲,恰好与我们云庭年龄相仿。”
她顿了顿,言下之意已是很明显:“我瞧了眼她的画像,一看便是性情良善,极好的姑娘。”
谢夫人有些讶异甩手掌柜般的婆母,竟会关心起孙子的婚事。
不过,婆母看人向来很准,不然又怎会挑选她做谢家夫人?
想及此,谢夫人也没问那姑娘是谁,直接笑道:“母亲,正巧过几日儿媳准备举办一场相亲宴,届时可将那位姑娘邀来,与云庭相看一番。”
第 29 章 赌气
【今天真是神清气爽啊!】
【终于不用再闷在房里绣那盖头了,都绣了三辈子了。】
【这这这】
【瞧着姐姐对那纨绔世子的态度,和对那大反派的态度不会是已经爱上大反派了吧?】
【唉,这丫鬟怎么有些眼熟?】
【想不起来了,难道是什么重要配角吗?】
他越想越无语,一拂衣袍转过身,但却迎面碰上一个熟悉的人。
他的脚步立时顿止,目光停留在身着一袭破旧衣衫的老者身上,难得有些诧异:“老头?你怎么在这?”
顾戟本欲解释,但见两人定是有话要谈,只得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玄灵呵呵笑了声,没有丝毫惊讶:“为师这不是来看你这孽徒吗?”
顾淮之满脸不相信,他这师父会想到来看他,就好比猪会飞天。
玄灵扫视了一番徒弟,笑眯眯地抚了抚白须:“退亲了?”
顾淮之心头一动,旋即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老头,你可别说这是你是算出来。这事在上京可算不上什么秘密。”
也不知是谁,他们退亲没几日,便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
他那些个好友,每每见到他,都要恭贺一声他终于得偿所愿,脱离了苦海。
着实刺耳至极。她笑了笑:“这药连着上三日,一日上三回,应当就能好得差不多。”
这盒祛疤膏同她先前做得不同,里头还加了陆老大夫提议的药草,理当比先前她自己做得,效果还要好。
谭文淮愣怔片刻,刚伸手接过,慕安宁便被陆老大夫唤走了。
他只得干坐在原处,静待医馆关门,但心里头却甜滋滋的,甚至,还起了感谢顾淮之的心思。
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顾世子究竟为何给他送了一柄剑。
*
若是慕安宁也在此,一定会认出这间熟悉的柴房。
靠在墙边的慕宛儿咬紧了嘴里的棉布,疲惫地闭上了乌溜溜的眼睛。
这已经是她被带走的第三日,但却分毫不见男主的踪影。
待听完系统的回答后,慕宛儿猛然睁开了刚刚才闭上的眼,眸子里的怒火仿佛能烧死人。
顾亦寒迟迟不救她,但却派暗卫在暗中观察。
哪有这样折腾自己未婚妻的!
也不知道原著中的慕宛儿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成天被绑架,还被男主这样戏弄。
就在慕宛儿心底气得不行时,门忽然‘吱吖’一声被打开了,吓得她又赶忙闭上了眼。
来人轻盈的脚步声停在慕宛儿面前半晌,才缓缓开口:“小公子,别装了。”
是一道动听至极的女声。
慕宛儿闻言,眼皮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却仍旧保持着装睡的姿态。
女子轻轻笑了一声,走上前挑起慕宛儿的下巴:“再装,就别吃午膳了。”
慕宛儿心中暗道不妙,却秉着要把戏演到底的原则,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撞上女子一双泛着淡紫的狐狸眼。
女子面纱底下的红唇微微扬起:“就知道小公子饿了。”
慕宛儿的一双大眼转了又转,心中纳罕至极。
“唉,美女姐姐,布条还没给我塞进嘴里呢!”慕宛儿下意识地开了口。
她欲哭无泪:“不对,你们就放了我吧!”
*
临近黄昏,慕安宁转了转写字写得有些发酸的手腕,瞧瞧瞥了眼隔间。
谭文淮好像还没走。
他不会是在等她吧。
就在她思量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各位来瞧瞧啊,这济世堂害死人了!”
“我可怜的孙女,就是被他们的药吃死的!”
听见外头的吵闹声,慕安宁与陆老大夫互望一眼,当下便直接站起身来。
待两人走至门边,才看见外头的场面。
一位看起来年过半百、干瘦的老爷子,正不断招呼着周围的人,聚集到济世堂门外。
而地上则有一块木板,上头还覆盖着一块洁白的布。
里头,好像躺了个人。
慕安宁额角一跳,只听那老爷子继续道:“大家伙可要评评理啊,我孙女着实死不瞑目!”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是跟着不断指指点点。
老爷子一双精明的眼一转,霎时注意到了立在门边的两人。
在慕安宁还未反应过来时,老爷子直接走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那块白布面前:“就是这丫头害得!”
周围有人讶异道:“我认得她,她是崇德侯府那位抱错了的大小姐。”
“我也认得,我前两日的药方还是她为我开的。”
“这些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就不要出来惺惺作态了,这不,还害死了人?”
站定后的慕安宁竭力稳住心神,但看着那块白布却忍不住蹙了蹙眉:“老人家,这便是您的孙女?”
离得近了,便有一道腐臭味扑面而来。
看来,当真是一具尸首。
在大爷道了声‘是’又准备大喊大叫之际,紧紧蹙着眉的陆老大夫赶忙走到慕安宁身旁:“稍安勿躁,老爷子说您孙女用了济世堂的药,可否说说是哪几味?”
玄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为师见过她。”
这下顾淮之是真的惊讶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说见过她,不仅师伯与云争见过她,就连老头也说见过她?
他寻思他也从未同他们说过,她长什么模样啊。
不过她在上京闺秀中确实算有些名号,她长得那般好看,他们若是见过她的画像,能认出她倒也不足为奇。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如同潺潺流水,就快要溢出来了。
玄灵看着少年傻楞楞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吹了吹胡子,转而语气沉凝道:“小子,为师是来告诉你,你与那姑娘命中皆有一劫。”
自古以来,‘情’这一字不知困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
顾淮之的笑容僵在了唇边,故作不在意道:“老头,你怎么日日故弄玄虚,你骗一骗那些香客倒行,怎么还骗起我来了。”
但见玄灵沉默不语,他的语气不自觉地缓了下来:“那你说来听听,是什么劫?”
其实,这老头有时算得卦还挺准的。
就像当初他还在慧明寺时,这老头就说他没过多久便要定亲了。
那时他也是不肯相信,但回府后却如遭雷击。
玄灵摇了摇头,呵呵笑道:“为师只能告诉你,凡事莫要强求。”
他这徒儿当年前往慧明寺便是因为命中带煞,而那姑娘的命中竟也带煞。
他那日赠予她的心法,只能暂时压制住她心中那些诡谲之声。
顾淮之抱着臂,眼神晦暗不明:“莫要强求?”
就知道这老头说不出什么好话,听这话的意思是,他别妄想恢复婚约?
他默了片刻,勾起唇角:“那我若是偏要强求呢?”
老头几年前算得卦中,也并未料到他们如今会退亲。
如今的卦象既然变了,那是否就代表以后的卦象也会变?
玄灵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心底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徒孙自有徒孙福。
他言罢,便直接转身作势就要离去。
顾淮之一愣,叫住他:“老头,你去哪?”
这老头成日神经兮兮、神出鬼没的。
去年去慧明寺探望他们时,便没见到他,如今好不容易见一次,他竟说两句话就要走。
玄灵没有回头,只是笑呵呵道了声:“尝遍人间百态。”
顾淮之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失望。
顾戟见两人话说完了,回到了少年身侧,却发现他的脸色阴沉地仿佛要下雨,一触即发。
半晌,顾淮之从鼻端发出一声冷哼:“本世子还真不信邪。”
他嗤笑一声,转身踏入了成衣铺。
春猎快到了,到时京中的公子姑娘皆会参加。
慕安宁虽不会射箭狩猎,但往日也不曾缺席过。
他就听顾戟的换一身衣裳罢。
顾戟张了张口,赶忙也跟了进去。
适才公子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怎么忽然想通了?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进成衣铺,便有两位姑娘在街对面下了马车。
见顾淮之不为所动,他又丧着脸道:“顾兄。你就可怜可怜小弟吧。”他望着烈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才刚失去我的意中人,现下又要与别的女子相会,着实难受啊”
见顾淮之眉眼微动,他又赶忙道:“顾兄,你且放心,你只需随便同那女子聊两句,不用做其他事。”他咬了咬牙,又道:“小弟用家中那坛百年佳酿给顾兄做谢礼。”
顾淮之拢了拢衣袖,忽而笑了声:“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那就等着你的佳酿。”
慕安宁既然能同别的男子那般亲密,那他与别的女子相会又能如何?
他倒是有点想看看,她可否还会为他吃味?
第 30 章 相亲
抱琴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目光停留在慕安宁手中的书籍上,无奈劝说道:“小姐,快先用早膳吧。你这一大早的便一直看书,对眼睛不利。”
慕安宁轻轻将手中医书合上,笑着眨了眨眼,从榻上缓步而下。
她原本是想寻些有关于许氏那病症的典籍,怎料例子没寻到,反而看那些疑难杂症看得渐渐入了迷。
只是可惜,她除了依循书上,研磨制作防身的药粉偶尔会成功外,对于其他的都只是一知半解。
医术之广博,若是想要自学成才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她自诩没有这样的天赋。
儿时,她倒是还会渴望拜师学艺,但如今她已不再是孩童,即便有幸找到一位肯教她的良师,那也不过是无用之举。
抱琴将早膳摆至桌上后,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听说今日夫人连刘嬷嬷都误伤了。”
王公公躬身领命,走前给了宫人们一个眼神,让他们随自己一同退下。
看皇帝的模样,应当是出大事了。
* 慕安宁下意识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唇,待看见手指染上与少年唇上一模一样的血迹时,怔然意识到,方才并非一场错觉
她今夜就不该来看他。
* 与她退亲,确实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的。
慕安宁了然点了点头,她自然清楚,顾淮之从来就不想娶她。
曾经,她不止一次偶然听见,他与那些个公子哥说这桩婚事,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枷锁。
如今,她也算了他的心愿了,无论对他还是对她自己,这或许都是最好的结局。
心念及此,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眸中含笑含俏,仿若如获新生。
顾淮之一时被耀得眸光微晃。
若说从前她像是一支洁白的芍药,婉转柔美。那此刻的她,便像是一枝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的红艳芍药,娇艳欲滴。
慕安宁没再看他,福了福身,丝毫没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只在春风中留下了一抹幽香。
顾淮之立在原地,望着那抹决绝轻盈的淡蓝背影,只觉心火在一瞬之间窜到了最旺。
然而,她此前淡淡的眼神,却仿佛一瓢冰凉的清泉,将他的心湖激起千层波澜。
心间一时冰火两重天。
*
片刻后,顾戟估摸着自家公子再怎样墨迹,也该道完歉了,便徐步走向亭子。
他四周张望了下,果不其然,亭中唯有顾淮之独自立于其中,而慕姑娘的身影不知去向。
顾戟停在顾淮之身边,丝毫没注意到公子的不对劲,只是瞧见他手中的匣子,不禁笑容溢于言表,打趣道: “公子,慕姑娘又送你什么东西了?”
二人果真毫无悬念地再次和好了,慕姑娘当真爱世子爱得深沉,犹如山间溪水,涓涓细流,却永恒不变。
见他不作答,顾戟只当他是终于情窦初开,不好意思说,便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公子,礼可送出去了?”
他这些年来,可从未见过公子对于要赠与慕姑娘的礼物如此上心。
在得知她喜欢桃花后,公子花了整整七日的时间,精雕细琢一枝桃木簪。
对于公子这种性情急躁的人的来说,雕刻这种慢工细活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然而,这番话像是触到了顾淮之的霉头,原本一言不发的他,忽而怒斥道:“什么礼?”
他很不愿承认,但骤然攥紧的掌心还是传来一丝令他心烦意乱的疼痛。
那是因为雕刻而留下的伤痕。
顾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猜测着,不由得有些为公子捏了一把汗。
莫不是慕姑娘不喜欢公子准备的礼物?
顾淮之拧着眉,突地打开了匣子,直见里头整齐摆放着两件首饰,一个玉镯与一个桃花簪。
那个玉镯他认得,是他娘说要给未来儿媳的,而这玉簪
他蹙了蹙眉,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
好像有些熟悉,但他一时半会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顾戟却是忆起多年前的事,挠了挠头,目露讶异道:“这不是”
他记得那时的公子对慕姑娘说不上喜欢,但总归是不讨厌。
然而,公子得知婚约一事后,对慕姑娘的态度也随之转变,甚至还改口说讨厌慕姑娘。
后来,经过一番折腾,他被逼着接受这桩婚事,也被王妃要求给慕姑娘送礼赔罪。
王妃当初特意打听过,慕姑娘喜欢桃花。
因此,公子被逼无奈,不情不愿地亲自前去购买。
因为懒得仔细挑选,他当时索性命老板将最贵的桃花饰品拿出来,然后连看都没看,便直接买下了,图得就是一个省事。
顾淮之隐隐感到这簪子同他有关,有些艰涩地问道:“是什么?”
顾戟颇为无奈,连他这个属下都记得,公子这个未婚夫竟然忘了。
他不禁扶额道:“公子,这是您当初送给慕姑娘的赔礼。您当真不记得了?”
顾淮之只觉得头部隐隐有些作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那时便有人告诉过他,慕安宁喜欢桃花?
他不由自主掏出了袖中,那支他亲手雕刻的簪子,一时有些失神。
顾戟不禁暗自摇头,原来公子压根就没送出去。
说来可笑,公子从前随意赠与慕姑娘的礼物,被她视若珍宝。
翌日。
“洛姑娘,你、你还是回去吧。”谭文淮倏地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无奈望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
卯时初,他便躲开昏昏欲睡的守卫,悄悄走出庄子。
他已事先打听过,今日京中将聚集一群大夫,他只需跟随他们,便能轻而易举抵达边关。
怎料,他避开了所有人,却没能避开洛芝嫣不知何时,放在苏家庄子外的耳目。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两名耳目竟如此称职,卯时不仅还醒着,还颇有秩序地留下一人擒住他,一人去向洛芝嫣禀报。
“本姑娘凭什么回不,本姑娘凭什么听你的?”被迫停下来的洛芝嫣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望向已渐行渐远的队伍,忍不住促声道:“走快点!”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前日便让下人在苏家庄子门外守着,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向她通报,否则有他们好果子吃。
而今日早早被叫醒,她原以为谭文淮是悄悄出门,与别家姑娘相会,没想到竟是要前往边关。
春桃悄悄瞥了眼自家小姐兴致盎然的神色,面带犹疑地低声劝说:“小姐,奴婢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庄子吧,一会儿夫人就该发现了”
这群人基本全是中年男子,此刻她们两位姑娘混在其中,颇为显眼。
“怕什么。”洛芝嫣心底也有些发怵,但仍满不在乎地嘟了嘟唇:“到了边关有淮哥哥在,他会保护我们,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洛芝嫣说罢,似是在给自己壮胆,朝着离她几步远,似乎将她当瘟神的男子,大声道:“喂,谭文淮,本姑娘说得没错吧!”
她这一声,霎时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迫使谭文淮红着颈脖,同他人致歉。
洛芝嫣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哪做得不对,又看向谭文淮,连连发问:“我们要走多久?有马车吗?”
谭文淮茫然摇头,其实他也不知。
*
“公子,您怎么下床了!”放心不下自家公子的顾戟才掀开营帐,便惊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正准备穿鞋的少年身旁。
“大惊小怪什么?”顾淮之忍着腹部的伤势,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头:“我昏迷了多久?”
他总感觉昏昏沉沉做了许多场梦,整个人累得慌,似是在梦中经历完了一生。
“公子,您昏迷了一日,哦不,半日。”顾戟答完后,上前将地上的一双鞋移开,旋即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找什么人。
奇怪。
依照慕姑娘的性子,应当会照顾公子一整夜才是,怎么现下只有公子一人?
他原以为能有幸看到慕姑娘在公子榻边睡着,然后被公子发觉的场面。
届时,他便能趁机同公子邀功,涨点月俸。
当然,他这般做,更是为了助公子一臂之力,省得他夜半总是睡不着。
见顾淮之面色不耐地盯着自己被挪开的鞋,顾戟劝说道:“公子,您还是躺回去吧,医师说您得躺上起码十日,否则您的伤势恐怕难以恢复。”
公子失血过多,伤口若是一不小心崩开、裂开,届时只怕又要昏迷一阵子。
“十日?”顾淮之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想踹顾戟一脚,却又不甚牵扯到伤口,便只得作罢。
笑话,既然他还活着,就不可能在床榻上虚度光阴。
更何况,如今的战况,于他们楚国并无利,一刻钟都耽误不得。
顾戟没被踹到,却反倒有些不习惯,心底的顾虑又多了几分。
公子如今虚弱得,竟连踹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长卿呢?”顾淮之心口闷胀不已,咳嗽一声后,方才扬了扬眉:“你不让本世子起身,那就将他叫来见我。”
有那张图在,也不知陆长卿可否寻得应对梁人的对策。
梁人堪堪消停了两日,但他总感觉,这两日他们又将突袭。
从前他以为打仗并非难事,但如今才知,父亲当年有多难,既要应对皇帝的顾虑,还要率领将士面对狡诈的梁人。
顾戟看了眼公子虚弱的面色,难得有些自责,但面上却分毫不显:“陆将军在同太子殿下商议对策,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您还是先躺着歇会吧,有他们在,您就别忧心了。”
“堂兄也来了?”顾淮之略感诧异地动了动眉,定定看向下属。
顾戟重重点了点头,先前顾淮之与陆长卿忽然失踪,而伤亡又如此惨重,李军师最终还是让人八百里加急,入京禀报。
只是,如今虽有援兵与军粮,但伤药仍旧紧缺。
这般看来,梁国的胜算似乎更大。
这两日,慕安宁都在府中待着。
养父勒令,任何人不得出府,因此她不能再去济世堂。
苏姐姐也写信来,叫她别再前去,若非陆老大夫不肯,苏姐姐还想让济世堂先关上几日,以免出什么岔子。
苏姐姐还说,过几日他们两家人会一同到乡下的庄子住,避避风头。
苏老爷虽是文官,但府邸守卫比崇德侯府的要精上许多,届时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慕家也能被庇护。
现下,就连最贪玩的慕宛儿也乖乖待在府中,只不过日日都赖在祥宁轩的院子里晒太阳。
一切似乎都回归于平静,又好像没有,外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但早膳过后,崇德候便命姐妹二人随他到书房。
“今日唤你们姐妹两人来,有一要事。”崇德候目光如炬,逐一审视着他的两个女儿。
见姐妹两人面面相觑,崇德候抚了抚长须,将目光投向慕宛儿:“宛儿,你近日可有与太子殿下通信?”
听到便宜父亲忽然关心起自己的情感问题,慕宛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回父亲,没有。”
【男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两天忙着呢,我乐得清闲。】
崇德候打量亲生女儿良久,才将目光投向养女:“明日,太子将会派人来接你们二人。”
慕安宁与身旁同样蹙眉不解的妹妹对望一眼,率先开了口:“父亲此话是何意?”
她们这几日连府门都出不了,养父怎的忽然要她们同太子出门?
崇德候静默许久,目露深长:“你们姐妹二人,将随他一同前往楚梁边境。”
边境?
慕安宁指尖无意识动了动,据她所知,此时此刻,梁楚两国便是在边境交战。
“什么?”那旁的慕宛儿直接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听着慕宛儿的心声,慕安宁心中不禁泛起些许困惑。
慕宛儿怎的忽然牵扯到了北平王?
北平王镇守边关多年,此次接应顾淮之与陆将军的人便是他。
而养父绝无可能说玩笑话,能同她们说,那便代表此时已成定局。
可她实在想不通太子此举是何意,纵然大楚精兵再少,也不至于要她们两个不懂武的女子相助。
崇德候静静注视着亲生女儿与养女,沉吟半晌,方才冷声道:“此乃太子的命令,为父不得违抗。”
说罢,崇德候便不容置疑地背过身:“你们明日便启程,届时太子殿下会派人接应。”
“且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苍劲的声音,屋内气氛霎时变得寂静。
慕安宁与慕宛儿两人一同回身,但礼才行了一半,便听慕老夫人道——
“宛儿可以前去。”慕老夫人犀利的眸子扫过父女三人:“但安宁不可。”
慕安宁略一失神,没料到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的祖母,会忽然出现帮自己说话。
崇德候虽感不悦,但在面对母亲时,仍旧稍稍垂首:“母亲,只宛儿一人前去,恐怕不妥。”
慕老夫人眯了眯眼,明白儿子心中所想:“你可想过,若是安宁出了什么事,那与谭府的婚事该如何?”
此次侯府能一同前往苏家戒备森严的庄子,便是因为这桩婚事。
太子定会护着慕宛儿,但慕安宁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会给侯府带来不小损失。
崇德候讶默片刻,太子只点名要慕宛儿前去,让慕安宁前去,其实是他自己的主意,想让慕宛儿能有个人相互照应。
“父亲,女儿觉得祖母说得对。”见崇德候沉默不语,慕宛儿乘胜追击道:“女儿身为太子殿下的,咳咳,未婚妻子,理当陪伴他左右,但姐姐不同。”
崇德候神色微凛,心中权衡半晌,终于应下母亲的话:“既如此,那便让宛儿一人前去。”
崇德候话音刚落,慕安宁蹙眉抬首,心中的猜测逐渐清明。
慕宛儿身为这本书中的主角,自然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一切都与她无关。
若是太子下令让她一同前往,养父绝无可能松口。因此,让她前去危险的边境,应当是养父的主意。
而祖母此番阻拦,也并非担心她的安危,而是在担心她与谭文淮的婚事。
在少女心绪不宁间,许久未曾出现的声音再度响起,略带讽意——
“慕安宁你可真可笑,侯府从不在乎你的生死!”
“不过,要是从慕宛儿手中夺走太子,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谢云庭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后,道:“顾兄,算算时辰其他的签应当都抽完了。”他催促道:“你快些进去吧,那佳酿明日我便送到你府上。”
顾淮之微微颔首,却不自觉捏了捏手中的纸。
而顾戟看着今日虽依旧穿着一身红衣,但却显得低调了许多的公子,面露犹疑道:“公子,您当真要去?”他看着似是还没下决定的少年,好言相劝道:“若是您参加了,那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看出自家公子其实压根就不想帮谢公子这个忙,不然他今日的神情为何一直都是淡淡的?
他也好像有些猜出公子这般奇怪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顾淮之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斜瞥了顾戟一眼:“本世子为何不能去?”
说罢,他便一甩衣袖,径直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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