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情不
【原来还在书里】
【唉真的好想我的宝贝手机啊。】
【待在这破书里这么久,真的痛苦,到底什么时候能攻略成功啊?!】
【要不是还有我女陪我,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虽不知他为何忽然送礼,但他这般行为,着实太容易让人心生误会。
几乎是在同时,两人默契开了口——
“世子,那卷纸你可看了?”
“阿宁,那封信你没看?”
慕安宁一讶,旋即眸中流露出些微困惑。
先前抱琴报得东西中,可并没有提到什么信,但现下抱琴在门外,她也不方便问。
而顾淮之望着少女攥紧的手心,莫名生了一丝逗她的心思,一时忘了追问少女。
“纸?”顾淮之故作思考,抚了抚下巴,半晌才恍然道:“哦,那个啊。”
慕安宁紧紧盯着少年,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只听少年问:“你猜我看了没?”
慕安宁一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却依言,认真观察起了少年的神色。
他今日穿着一袭绯红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都用金色细线袖着腾云祥纹。
衣袖被他随意地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带着肌肉线条的小臂。
贵气逼人之余,随意又慵懒。
依慕安宁对他的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应当不差,但她却实在拿不准,他究竟有没有看过那卷纸。
顾淮之被少女的目光盯得耳尖一烫,手指不自觉伸进袖中探了探:“咳,我尚未来得及打开。”
雨后的院子算不上热,但他此刻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
少女的目光清澈、毫无杂质,但他就是感觉,胸腔那颗心要蹦出来了。
此前办事的手下忽然来禀报,他最终还是以正事为重,先出门办了事,想着等回来再看,也不迟。
少年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慕安宁立时松了口气,眉眼终于带了点笑意:“世子可否还给我?”
顾淮之一愣,旋即扬了扬眉,笑了声:“阿宁,哪有送人礼,还拿回去的道理?”
除了那瓶药,她可是很久没再送东西给他了。听见少年闷哼一声,慕安宁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世子若是痛,可以说出来,我将动作放轻些。”
顾淮之愣了一瞬,旋即不自禁勾起唇角,语气温柔得不似他:“不痛。”
慕安宁一抬眸,便撞进少年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她愣怔一会儿,又连忙垂首为他敷药,但心头却是止不住地跳。
若是换做从前,这样似乎要将她融进眼底的眼神,只怕会让她陷进去。
顾淮之见少女撇开眼,又有些委屈道:“阿宁,疼。”
慕安宁手指微顿,‘嗯’了一声,放缓了手上道动作,但因没抬眼,并未看到得逞的少年,唇边止不住的笑意。
他不想让她忧心,但又想让她对自己上心。
示弱这一招,果然好用。
接下来,就是给他缠绕细布。
慕安宁的目光落在少年精瘦的腰身,只是犹豫了一息,便道:“世子,起来一些。”
他此刻靠在墙上,她不方便绕布。
顾淮之的呼吸滞了滞,耳尖微红,却依少女所言,离她近了一点。
慕安宁抿了抿唇,拿着细布,双手做环抱状,靠近少年的腰身,绕了一圈又一圈。
闻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顾淮之喉间止不住地干涩。
慕安宁不知,自己的呼吸喷洒在了少年颈间,绕完纱布后,便将那身里衣还给了他:“世子穿上吧,别着凉了。”
边关比上京要冷上许多,黑夜里还偶尔会有几阵凉风吹过。
听见少女轻声嘱咐,顾淮之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初,只是耳尖仍旧微红。
他轻咳一声,将衣物接过来的同时,开了口:“阿宁,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上京。”
他不想让她待在边关,自然不是因为自己护不住她,只是因为她若是想留下,那他定要将她带在身边,但他并不想让她面对残酷的战事。
慕安宁蹙了蹙眉,问出心头困惑:“世子,我听闻边关伤药紧缺,可真有此事?”
她偶然从养父口中得知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淮之眉梢动了动,他本不欲同她说这些,但见少女认真的模样,还是鬼使神差地颔首。
他那位皇叔,没派人给他们补充伤药。
两队兵马已然交锋过两回,最初,是大楚占了上风。
但就在众人以为梁国兵马会知难而退时,梁国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梁国人就像是换了一批人马似的,不要命的往前冲,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大楚折损了整整三千精兵,才终于勉强将梁人拦下。
慕安宁心头微诧,想不到此事竟当真属实。
虽说圣意不可揣测,但她着实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如此对待为大楚而战的将士。
胜者领土无边,败者国破家亡。
皇帝竟对楚国的兵马如此自信,断定不会有伤败惨重的状况?
慕安宁心中思忖许久,忽而轻声道:“世子,我不走了。”
纵然她想走,那系统也有千万个法子,让她再回到边关。
那不如,她便顺了它的意,顺带再找找,还有没有什么补充伤药的法子。
在顾淮之张口欲言时,慕宛儿忽然打着哈欠走进:“姐姐你弄好了没?”
被打断谈话的两人目光撞上,又飞快心虚地分离。
*
翌日。
率先睁眼的少年摸了摸腰身,惊奇发觉伤口竟感不到什么异样。
阿宁带来的药,果真是最好的。
而后,顾淮之的眼神又落在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慕安宁能在他身旁而眠,还得亏昨夜慕宛儿阴差阳错的相助。
他的阿宁还在睡梦之中,看起来好生乖巧。
他好想就这样同她在一起一辈子,可他却亲手将她推给了旁人。
顾淮之心间猛缩,缓缓伸手将少女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而眼神却不自觉在她莹白的前额多停留了一瞬。
如今,别说是一张纸,就连一颗石子,他都不可能还给她。
“阿宁。”顾淮之隐住唇边笑意,又将手探进了袖中:“你害羞了?”
她究竟写了什么,或者是画了什么,才会让她特意跑来王府一趟,还怕被他看到?莫非,是什么情意绵绵的诗?
望着少年古怪的神色,慕安宁默了默,略微瞥开视线。
她自然不会为这种事害羞,她只是在想,难道她要直接同他说,她弄错了,她原本以为送礼之人是谭文淮吗?
这也实在有点太奇怪了,且毫无合理之处。
慕安宁思量半晌,也不再试探,而是直接道:“世子,我将那匣子还给你,你将这纸还给我,如何?”
罢了,顾淮之看就看了吧,但她终究要将纸拿回来,再交给谭文淮。
“为何?”顾淮之扬起的眉梢一顿,怎么也没想到少女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问道:“你不喜欢?”
慕安宁静了一晌,才轻轻点了点头,若是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如今不同于以往,她自然不喜他人随意送礼,更何况是曾与她有过婚约的男子。
少年的脸上逐渐没了笑意,嗤笑一声:“阿宁,你究竟是不喜欢我送得东西,还是在顾及谭文淮?”
少年虽是这么问的,但心中却更偏向于第二项。
他才不相信他送得东西,她会不喜欢。
慕安宁张了张口,却瞥开眼,避而不答。
顾淮之的脸色很难看,他缓缓将袖中的纸抽了出来,拍在桌上。
少女听见响动,略微侧眸,目光定了定。
那张画卷还是原本的模样,显然还未曾被人打开过。
“多谢世子。”慕安宁立时松了一口气,伸手便要拿过来。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及画卷时,少年微凉的掌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抚了上来。
慕安宁一怔,下意识抽回了手。
而顾淮之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他瞬时拿回画卷,扬了扬眉:“我可还没看呢。”
他可以让她收回去,但他也总要先看了吧,好歹也期待了半日。
慕安宁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欲开口制止,但却晚了一步。
“这是”顾淮之将那画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抬眸望向少女:“嫁衣?”
【这是谁来着?】
【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样的角色?】
【长得还不错,考察一番看看。】
第 42 章 自禁
【我女支棱起来了!】
【不过这男配怎么这么奇怪,剧情里他不是该对我女避之不及吗,怎么一直凑过来?】
【这个男配做什么呢,还在那纠缠我女。】
这几日,慕宛儿被许氏叮嘱留在房中,苦练绣技。
楚国有一个习俗:即将出嫁的姑娘将自己的新婚盖头绣得越好看,日后成婚了,便会越幸福,与丈夫恩恩爱爱,永不言弃。
尽管并非强制亲手绣制,但绝大多数女子仍然情愿相信这一说法,自愿绣制。
许氏在女红方面堪称一流,当年便是亲手绣制了自己的盖头。
虽说如今崇德候纳了一位妾室,但他们成亲二十载,也算是相敬如宾。
她便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慕宛儿要嫁得人是太子,将来难免会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是以,慕安宁与慕宛儿这几日虽在同一屋檐下,但却自慕宛儿的及笄宴过后,便没见过面。
其实不止慕宛儿有事可做,慕安宁这几日也颇感愁绪。
不仅仅是因为养父命她抄写的那几篇东西,更因为她的月银被许氏默许着断了。
纵然她日日居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花费银两之处,但她在梧桐城住得那一月,已是入不敷出(压根便没有入),如今几近身无分文,心中不免忧虑。
今日,崇德候有要事无法回府,而许氏除了慕宛儿即将出嫁之事,还需应付芸娘母子三人,便没有闲心管她这个养女。
是以,她寻得机会与抱琴出府,打算找间当铺,用首饰换些碎银。
*书房内,安庆王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身。
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肃然开口:“淮之,昨日你与太子又遭暗杀了?”
他今日被皇帝召至宫内,才得知昨日春猎发生的事。
顾淮之点了点头,薄唇却抿得紧紧的,显然不想多言。
安庆王眯了眯眼,察觉出儿子今日的状态似是有些不对劲,继而问道:“你可有查到什么?”
顾淮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这些事他本就不该过多干涉,昨日还差点牵连了慕安宁,他便更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
安庆王见儿子一言不发,仿佛成了哑巴,不由长叹一声道:“淮之,你不该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他看得清楚,儿子这些年虽有婚约在身,却一直对慕家姑娘并无意,但最近这些日子却是愈发不同了。
顾淮之的面色微微变了变,本就不带笑意的脸色更黑了些。
他喜欢慕安宁这件事,竟已经如此明显了?
突然,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由得抱住双臂,神情警觉道:“阿爹,你派人跟踪我?”
若父亲没派人跟踪他,怎会知道这些?
安庆王向来不会如洛氏一般,过问他的情感之事。
安庆王见儿子一副思春被戳破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微微颔首,并未否认。
他只不过是怕儿子误了正事,所以便稍作提醒。
他轻咳一声,神色肃然了些:“淮之,梁国使节虽已返梁,但为父怀疑昨日那事,与梁国脱不了干系。”
顾淮之鼻哼一声,他早就怀疑那使节有问题。
他那张不自然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反倒更像是张人皮面具。
安庆王沉重道:“近日你若是与太子相见,须得谨慎。”
那帮人虽是冲着楚国的储君来的,不过显然也盯上了顾淮之。
但他注视着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的儿子,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心中对他们的忌惮依旧未曾褪去。
他身负旧伤,再也无法踏上战场,但顾淮之却不一样。
他这个儿子自小学武便比同龄人学得快,如今武艺进步之快,更是快赶上他这个父亲了。
若楚梁两国真的交战,任何事都说不准。
*
见慕安宁站起身向外走去,表姐弟二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紧随其后,跟着走了出去。
神色庄重的陆老大夫缓缓抬眸扫过他们三人,但方大娘却仿佛浑然不觉,丝毫未曾留意到身后多了几个人。
“大夫,您快瞧瞧吧。”方大娘的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与不安,“我孩儿今早醒来便一直昏昏沉沉的,我摸着还有些发热。”
陆大夫微微颔首,摸了摸孩童滚烫的前额,问道:“他今日可否有进食?”
方大娘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色:“这孩子今早一直说着没胃口,连一口粥也不愿吃。”
陆大夫收回手,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细心观察着面前这个眼皮隐隐有些颤动的孩童。
半晌,他但笑不语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立在妇人身后的少女。
方大娘察觉到大夫神色的变化,心中的焦急更甚。
她不禁紧紧搂住了怀中闭着眼的儿子,试探性询问:“大夫,可是不好医?”
她这般紧张,还是因为方子翁在儿时曾经历过一次重病。
而那次过后,他读书便变得困难了许多。
陆大夫抚了抚长须,沉吟半晌,忽而朝着正认真观察着那孩童的少女道:“这位姑娘,你来说说。”
忽然被注意到的慕安宁愣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她转头看向眼底含笑的苏念慈,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随即略带犹豫地指了指自己:“陆大夫是说小女?”
陆大夫肯定地点了点头,笑道:“就是姑娘。”
苏念慈先前将这位姑娘夸得天花乱坠,现下他倒是要看看,这位看起来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是否真的有什么本事,能否判断出这孩子是否确实生病了。
苏念慈唇角微微带笑,心中了然。
若是慕安宁能得陆老大夫看重,那她也会为好友感到欣慰。
“安宁姑娘,没事吧?”
听见男子的清润而略带关切的询问声,慕安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一股浓烈的檀香环绕。
她与那双淡灰的眸子对上,愣怔片刻,才匆忙从他怀中出去,但站定身形后,心中仍有些余悸未消。
方才那辆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竟毫不顾及街上行人,直直奔她而来。
都说人遭遇过度惊吓时,会感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经此一遭,她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不过这人怎的也在上京?
慕安宁眸光从已然了无踪迹的马车,转到了面前的男子身上后,略感犹疑地眨了眨眼:“时时公子?”
时将离望着与他拉开距离的少女,笑着做了一揖:“正是时某。”他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眸中波光流转,意味不明道:“时某与姑娘果真颇为有缘。”
慕安宁望着男子的满面笑意,身子陡然轻轻颤了颤,却仍然轻轻扯了扯嘴角,刻意忽略男子口中那句“有缘”,真心实意道:“多谢时公子相救。”
若非他出手,她适才恐怕便要交代在这大街上了。
但想起此前慕宛儿说,他便是害死几十条人命的元凶,她心底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在这偌大的上京,为何他们能如此偶然地遇见?
就在这时,抱琴手中拿着一包点心,从不远处的小店走向自家小姐。
她在瞧见这蓝袍男子时,也是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
这时老板莫名出现在上京,莫非他真的对小姐有意?
蓦地,楼上窗子“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使得楼下的三人齐齐向上看去。
慕安宁望着紧闭的窗子,下意识地蹙了蹙秀眉后,听时将离笑道:“安宁姑娘,不若我们去这酒楼一坐,时某正好有些事想请教姑娘。”
*
立在窗边的顾淮之眉头紧皱着,而忽听这声巨响的顾亦寒忍俊不禁摇头道:“淮之,究竟发生何事了?”
顾淮之默不作声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后,又猛然放下了酒杯,话还没经过大脑,便直接脱口而出:“堂兄,你说她们女子都是这般喜新厌旧?”
他脑海中不知为何,一直不断闪过适才那场英雄救美的情景,只觉格外刺目。
而顾亦寒似是被问住了,半晌都未曾作答。
顾淮之薄唇微抿,自觉有些可笑,一声冷哼自鼻腔发出,暗自懊悔自己为何问出了这般奇怪的话。
他分明知道,自己这位还未娶妻的堂兄,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几位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的声音颇为高亢,先前或许已为许多人引过路,但偏偏此时此刻,顾淮之似是感应到什么,不经意间侧眸一瞥,眸光骤然一紧。
而被他盯着的女子,丝毫没察觉到这道目光,坐下后便一直看着坐在她面前的男子。
待茶点送上后,时将离蓦地开口,面带微笑地看向慕安宁:“安宁姑娘,若时某没料错,你应当并非来自梧桐城,而就是这上京之人。”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半点疑虑,想来对自己的这番判断颇有信心。
慕安宁抿了口茶,半晌才点了点头,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
时将离神采奕奕一笑,并未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道:“时某初来上京,对此地不甚了解,便想请教姑娘,若时某想在此开一间铺子,哪处会比较合适?”
慕安宁心头略感诧异地望向这神情诚恳的商人。
他是怎么想到,同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谈论这些的?
她抬眸欲作答,却猝然瞧见那个分外熟悉的人正紧紧盯着她,不由得一时愣了神。
望着堂兄沉重的神色,顾淮之不由得拧了拧眉,忆起先前皇帝说过好几次的话。
皇帝说,要他率领兵马。
顾亦寒今日如此古怪,莫非梁国与楚国,当真要开战?
可照目前的状况,事态应当还尚未到那种地步才是。
见顾淮之满面狐疑,顾亦寒摇头微微一笑,平静地抿了口茶:“待会恐怕将有场异动,孤还需阿淮相助。”
“异动?”顾淮之又瞥了窗外一眼,那些身着奇装异服之人确实好似比先前多了些。
顾淮之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你那些暗卫可有带来?”
今日顾戟被他派去做旁的事,因此他并未带任何手下前来茶肆。
当然,他这般问倒也不是对自己的武功没有自信,只是怕,顾亦寒待会拖他的后腿。
顾亦寒微微颔首,淡淡地抿了口茶。
见顾亦寒一副神券在握的模样,顾淮之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神色却不自觉凝重起来。
顾亦寒未曾提前说明,那便代表今日之事并非制止异动那般简单。
究竟是何事,顾亦寒竟然连他这个堂弟都不肯透露半分。
“阿淮不必多虑,估摸着还需半个时辰。”顾亦寒看了眼少年握紧茶杯的手,勾了勾唇:“可要吃些糕点?”
顾亦寒敛眉想了想:“孤记得你很是喜爱桂花糕。”
他这堂弟与他不同,颇爱吃甜食。
他依稀记得,儿时顾淮之还因为过于嗜甜,而被安庆王妃责骂过。
顾淮之面色一僵,立时想起出府去练武场之前,洛芷嫣给他送得那盒桂花糕。
他这表妹也不知突然抽了什么风,竟稀奇地让他品尝她的手艺。
他自然没吃,但为了避免她又同他阿娘告状,他还是让下人将食盒放到了他桌上,想着晚些时候再扔。
想到此处,少年的面色更为僵硬。
“不必,我不饿。”顾淮之鼻哼一声,笑不达眼底道:“若是堂兄想吃,自己点便是。”
慕安宁从前分明说过,无论他吃或不吃,她日日都会为他做桂花糕。
虽说她做得有些过于甜,但他就是觉得她做得比旁人做得,都要好。
只是,他日后恐怕再也吃不到了。
半晌,顾亦寒笑出声,看出堂弟不知又在闹什么别扭,只得道:“那便不点了,孤也不饿。”
眼看半个时辰都要干坐在此处,顾淮之掀眸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愣住。
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少女,正朝着他的方向缓步而来。
她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衣裙,腰间别了个浅粉香囊,虽不是那个他们两人都有的香囊,但仍旧好看得耀眼。
少年向下移去的眸子忽然缩了缩,喉咙也开始微微发紧。
慕安宁手上提着的,是慕府的食盒。
那个他见过无数次,并未刻意记下,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
所以里面装的,是她亲手做得桃花糕?
坐在少年对面的顾亦寒扬了扬眉,静静地观察着正襟危坐、看起来好似有几分紧张的堂弟。
眼看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近,顾淮之感觉自己似乎连呼吸都忘却了,但脑中的思绪却仍在不断翻腾着。
这几日,他一直在为一事烦闷不已,那便是他先前送给她的匣子,此刻正在他房内,少女并未收下。
而现下,他心头突然就有了一个猜想,关乎那封他苦思冥想写了许久、但却莫名消失的信。
他送出的所有物件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包括他费力做得桂花糕,但独独,没有那封信。
所以,那封信,不仅被慕安宁拆开看了,还被她留在了慕府?
而她因为那封信,因此今日才找到茶肆,还亲手做了桂花糕给他?
便是在他脑中思绪不断之时,跟在小二身后的少女已然即将走至他跟前。
顾淮之也顾不上猜她是如何得知他在此处的,放在桌上的手指不断摩挲着,直至少女彻底走到了他面前。
顾淮之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喉咙却一滚再滚,暴露了他心底那丝失而复得的情绪。
他缓缓伸出手,准备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然而,那骨节分明的手却忽然蜷了蜷,而那到了嘴边的‘阿宁’也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少女似乎并未看到他,而是径直走到向了他身后。
他的眸子暗了暗,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莫名的沉重。
他才丢了他的香囊,她便也丢了她的。
这便是报应吗?
他的面色愈发古怪,就在他转身时,忽听一道雀跃的声音传来:“师兄!”
第 43 章 意乱
顾淮之听见许久未曾听见的称呼,眉心一跳。
他将袖中的香囊往里头塞了些后,缓缓回身,目光落在迎面而来的一老一少身上。
待年幼的小跑着到他身边时,他仍旧有些不可置信道:“云争?”
名唤云争的小道士一身蓝色道袍,少年老成的小脸上透出难以掩盖的喜悦,又唤了声:“师兄!”
顾淮之轻轻拍了拍一年未见的小师弟的脑袋,感叹着他长大了不少。
顾淮之额角一跳,只听顾亦寒又道:“况且,若是孤没将那医术了得的慕姑娘带来,你怕是还在榻上躺着。”
这件事,其实算是意外之喜。侯府多送了个姑娘来,他原本也没想到。
若非慕安宁先前发现了那藏在林中的草药,他们此时还是伤药紧缺的状况。
当然,最好的还是让朝廷送伤药过来。
但古怪的就是,都过去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大夫前来。
顾淮之从堂兄的语气中听出了些幸灾乐祸,但眉梢却不由得染上几分愉悦:“阿宁医术是很了得。”
顾亦寒看着堂弟得意的神情,不禁失笑道:“阿淮,孤是在夸她,不是夸你。”
*
慕安宁正为一名将士的手臂上药,却忽而被一道男声吓得,险些将手上的药瓶扔到地上。
那人道:“都把衣裳穿上!”
众人齐齐望去,只听男子又冷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膀子,成何体统!”
来人一身低调的玄色劲装,但腰间却别了一个惹眼的绯红香囊。
“顾小将军!”将士们站起身拱手行礼,但却并未将少年的话听进去,仍旧光着膀子。
甚至还有大胆些的,打趣道:“顾小将军,这日头着实太热了些,您让我们穿上衣裳,可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众人轰然大笑,一时压抑的气氛有所缓和。
有人连连附和:“对啊,顾小将军,您也试试,着实凉爽。”
原本他们以为,顾淮之身为皇亲贵胄,会难以相处,但来边关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出乎意料地将他们所有人都视为兄弟。
甚至在前几日与梁人的交锋中,他还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下不少人。
这便也促使他们对他的态度,没有先前那般拘谨。
只是今日那日,媒婆说慕府上下都满意这桩亲事,自然也包括安宁在内。
见谭文淮羞红了脸,似乎对自己那番言论极其笃定,顾淮之默了默,脑中猛然闪过少女在面对他们两人时截然不一样的神情。
慕安宁与谭文淮是两情相悦?
不,这不可能。
可笑!况且,如今离婚期不过一月,也不可能再改了,因此成婚那日,她也只能穿这身。
顾淮之想笑,但嘴角却怎么都不受他的控制,纵然他想扬也扬不起来。
同样不受控制的,还有那似是两日没睡,略微发红的眼眶。
她还是要嫁给谭文淮。
便是在此时,门外恰合时宜地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是神色严肃的顾戟:“公子,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呵,不去。”顾淮之抬眸看了属下一眼,却往后靠了靠,一副绝无可能起身的态度。
顾戟面露难色,不知自家公子又在耍什么脾气:“公子”
见少年不理自己,顾戟又转头看向慕安宁:“慕姑娘”
那眼神像是在说:慕姑娘,您劝劝公子吧。
慕安宁眨了眨眼,圣上召他入宫,关她何事?
慕安宁思量片刻,直接站起身。
在两人不明所以间,她走至顾淮之面前,蓄力将手伸向那张皱巴巴的纸。
轻松抽出来的那一刻,慕安宁不由得一讶,与少年失神的桃花眸对上。
顾淮之的手劲不是很大吗,怎么此刻如此软绵无力?
这倒让她省了不少功夫,早知如此,适才便不与他闲聊那般多了。
慕安宁收敛心绪,淡淡道了声别。
待少女的背影消失不见,顾淮之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戟:“她、她就这么走了?”
顾戟耸耸肩,表示无辜,旋即才想起了正事:“哎哟,我的公子啊,您还是快些入宫吧。”
*
慕安宁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抱琴将这匣子送回安庆王府,也顾不上此刻天色微暗。
抱琴心底微微叹息,默默将先前收到首饰匣的首饰又取了出来。
该说不说,顾世子的眼光也尚可,这些首饰都很衬小姐。
抱琴收拾的间隙,又在匣内看到些瓶瓶罐罐,以及几本书,瞧着应当是医书。
抱琴悄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但见她神色淡淡,便还是没开口,免得又惹小姐心烦。
而坐在桌前的慕安宁,脑中却忽然闪过少年先前问她的那个问题。
眼看抱琴动作利落,转瞬间便要出门,慕安宁下意识开口唤住她。
“小姐,怎么了?”抱琴有些不明所以地停下了步伐。
慕安宁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匣子上:“抱琴,匣子里可有一封信?”
“信?”抱琴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摇了摇头:“没看到。”
慕安宁闻言,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过多追问。
然而,抱琴却还是翻了翻匣子,片刻后讶道:“小姐,还真有封信。”
这封信压在最底下,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翻不到。
慕安宁眉心微动,只见抱琴将那封信送到了她跟前,问道:“小姐可要拆开看看?”
慕安宁看了眼那封显然不只一页的信,心头微动:“先放着吧。”
她想,她只是有点好奇。
毕竟,她从来都没见过顾淮之写得信。
*
翌日。
“小姐?小姐?”
慕安宁是被抱琴的轻声呼唤喊醒的,有那么一瞬,她有些想不起今夕是何年。
抱琴拿着帕子,细心为慕安宁擦拭额前的汗珠,目露光怀:“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逐渐回过神来的慕安宁点了点头,笑着接过了帕子:“我自己来吧。”
她顿了顿,又道:“给我打些水沐浴。”
待抱琴退下后,少女的面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能感觉到,此刻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襟,明明是夏日,但她却感到心头发凉。
顾淮之抬眸,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利刃,扫过谭文淮那张能欺骗女子的白净面容。
呵,就算阿宁当真对他有意,也不过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他长得可比谭文淮要好看百倍,身型也比谭文淮强健百倍。
他只是不会吟诗作对罢了,但倘若阿宁喜欢,他愿意去学。
不过,纵然这门婚事是暂时的,如今这谭文淮偏偏就有资格在他面前炫耀。
须臾间,顾淮之突地抬起了右手,对准了眼前男子俊秀的面容。
谭文淮立时回过神来,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少年古怪的动作:“世子?”
顾淮之缓缓勾起唇角,他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扣,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毁了谭文淮这张脸:“怕了?”
谭文淮‘啊’了一声,更是摸不着头脑,全然没有料到少年的衣袖竟暗藏着玄机。
瞧着谭文淮这一副傻愣的模样,顾淮之忽觉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罢了,毁人相貌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来。
更何况,万一谭文淮再借机发挥,向阿宁卖可怜怎么办。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谭文淮岂不是就得逞了?
然而,就在即将放下手臂的那一瞬,少年忽而感到胸腔骤跳,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如浪潮般袭上心头,又闷又疼。
顾淮之的呼吸微微一滞,脑中霎时划过两个念头,使他下意识地扣动了袖箭。
慕安宁还随身佩戴着他赠与她的护身符。
以及,慕安宁极有可能又出事了。
一道微风飞快自自己的左脸颊擦过,谭文淮感到一丝凉意,下意识伸手一摸,指尖瞬时沾染了一抹微不可查的鲜红。
谭文淮双眸微微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面色愈发难看、已然站起身的少年:“世子,你”
然而,他余下的话还未说完,便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顾淮之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旋即一掌将要滑落于地的男子,稳稳地固定在座椅上。
他的目光稍稍一紧,落在谭文淮脸上那道细小血痕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手滑了。
他又耐着性子看了两眼,毕竟人确实是他伤的。
伤势并无大碍,浅得不能再浅,应当不至于让阿宁责怪他吧。
不过,这厮未免也太脆弱了。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竟还妄想同阿宁共度余生。
顾淮之不耐地开口:“来人,你们公子晕了。”
*
暗巷阴森幽暗,湿润的寒意弥漫其中,仿佛这里是通往阴曹地府的一条小径,让人不寒而栗。
慕安宁打了个寒颤,身子宛若被一股无形的寒风袭击,细碎的寒意从头顶直沁入骨髓。
而原本迷离的双眸终于逐渐变得清澈。
回过神来的慕安宁倏然抬头,残阳已逐渐沉没,天边残留的余晖在苍茫的天穹上化作淡淡的紫霞。
她努力回想着方才的经过,可记忆像是一张破碎的画卷,断断续续,无法串连成完整的画面。
她模糊地记得她是来找慕宛儿的,却无法回想起是如何一人走到这条幽暗的小巷中的。
周遭一片寂静,就好似她所在之处并非热闹繁华的上京。
慕安宁深吸一口气,心知此刻并非惊慌失措的时候。
她适才一直是往前方走的,那便意味着若是要回去,应当只需要调个头。
慕宛儿素来话多,但此刻她的耳边却空荡荡的,没有那道熟悉的心声,想来慕宛儿也不可能在此。
慕安宁闭了闭眼,心跳如鼓,但还是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这条小巷似乎格外长,她走了半晌,却似乎还是恍若置身于原地打转,周遭的景象看起来也始终如一。
就像是,鬼打墙。
见顾淮之的神色依旧黑得吓人,将士们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互望一眼,忙穿起衣裳,中气十足道:“是,顾小将军!”
顾淮之见状,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看了看周遭在为伤员们包扎的几个大夫,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角落的少女跟前。
蹲着身子的慕安宁与那年岁与他们相当的士兵,霎时被一道阴影笼罩。
慕安宁早就将目光收了回来,此刻也没去理背后那道身影,反而又给小士兵的伤口上了点药。
这药用了整整三种草药混制而成,效果出奇地好。
这几日她与医师们,还有一些未曾受伤的士兵,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采药、捣药、敷药。
原本,他们不肯让她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事,但后来着实是忙不过来,便也没再拒绝多一个帮手。
她其实起初也略感不自在,毕竟伤者都是男子,但想到医者面前无男女之分,她便也没再有所顾虑,毕竟,梁人随时有可能攻打过来。
不过,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祖母与养父会责备她,失了礼数,但总归还是救人要紧。
小士兵咽了口口水,却嘿嘿笑了一声,道:“顾、顾小将军。”
他只是一名无名小卒,第一回与一名将军对上话,心情倒是颇为激动。
少年颔首,抱着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盯着地上的两人。
原本笑嘻嘻的小士兵好似察觉出一丝古怪,略带犹疑地收回手臂,试探性道:“多谢慕大夫,我、我觉得差不多了,伤口我自己包扎便是。”
慕安宁拧了拧眉,从药箱中拿过一块白布,缓声道:“还是我来吧。”
这名士兵伤得是手臂,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包得了,而且依军中那种包扎的法子,只怕没一会儿就会松开来。
小士兵瞟了眼少年将军的神色,身子不禁抖了抖,但少女已经将纱布放到他的手臂上,他只得坐着不动。
待少女娴熟利落地将伤口包扎好,小士兵忙不迭谢过,旋即往旁边挪了几步。
慕安宁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打算给下一名士兵疗伤。
她所‘管辖’的这片区域,伤者都只伤了手臂、脸颊,那些显眼处。
因此,她目及之处的男子,基本都好好穿着衣裳,方才顾淮之那声命令,倒是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只是,慕安宁才迈开一步,她身后的少年便也迈开一步,直至她要再度蹲下身,少年才终于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回身。
在场默不作声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暗自看看顾淮之又看看慕安宁。
两人一白一黑,且腰间都系着一个绯红物件,看起来竟莫名有些登对。
慕安宁的眼神不自觉掠过少年的唇,没说话,但心跳却似乎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而顾淮之紧抿着薄唇,在众人竖起耳朵之际,低垂着眼,缓缓开了口——
“阿宁,你都三日没理我了”
慕安宁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轻轻颔首,但那小道士却只是蹙了蹙眉,并未理会她,转而回身继续做着那些诡谲的动作。
“玄诚道长,请。”
一道声音传来,慕安宁回眸,只见祖母与养父正领着一位头戴宽边道冠、发鬓斑白的道长缓步而来。
以往她也会随慕家人去寺庙祈福,但养父如此恭敬的神态,她还从未见过。
眼前这道长的身份,应当不一般。
那小道士见到来人后,停下了动作。
他恭敬地唤了声‘师伯’后,从行囊内取出一个古朴的铜镜,交给了那被唤为玄诚道长的老者。
在这期间,慕老夫人蹙眉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间带着几分不悦:“宛儿怎么还未到?”
她分明叮嘱过,除了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的慕归凌外,其他慕家人都应该到齐。
崇德候眉目微凝,恭声对着母亲道:“宛儿方才派人传话说,她发起了热。”
慕安宁秀眉微动,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疑虑之色。
明明今日早晨,慕宛儿还活蹦乱跳地来找她,怎的此时就生起病来了?
慕老夫人微微颔首,虽略感意外,但却并未心生怀疑。
她神色庄肃,突地朝着身旁的嬷嬷下令道:“去将许氏唤出来。”
此次召唤道士驱邪,便是为了许氏的病情,而她却一直待在屋内不出门,着实也有些不合礼数。
崇德候望了眼许氏的房门,心底咯噔一声,劝道:“母亲,许氏病得颇为重,不宜出门见人。”
他有些担忧自己的母亲见到许氏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后,也会一病不起。
但他更怕的是,被外人得知他的妻子患上如此诡谲的疾病后,引来的猜测与非议。
慕老夫人蹙着眉,面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
玄诚道长神色凛然,雪白的长须微微颤动,忽然开口道:“老夫人,让夫人留在屋内也无妨。”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各个仆役,笑道:“还请老夫人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慕安宁指尖微动,心中暗自猜测这位道长的用意,回身点头示意抱琴也下去。
小道士朝着老道恭敬道:“师伯,差不多了。”
玄诚道长微微颔首,缓步走到院子中央,口中念念有词,而那小道士则是立在一旁,时不时抬眼看向四周。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艳阳高照,但慕安宁只觉有一股凉风萦绕在她周身,使她小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
突地,玄诚道长不再高声念词,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就在这时,许氏紧闭的房门忽而发出一声细微声响,让在场屏气凝神盯着道长的人,皆是不由自主地一颤,而周围的气息也似乎变得更加沉寂。
半晌后,老道长睁开双眼,骤然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几人。
他的目光森然而又深邃,逐一扫过芸娘母子三人,最终定格在了慕景锐身上。
芸娘眉心一跳,不由得指甲微微嵌进手心,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而慕景锐却是面带浅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容自若地一动不动,不见丝毫慌乱。
玄诚道长上下打量了面畜无害的黑袍少年一番,眉目微凝道:“这位小公子与屋内之人八字相冲。”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铜镜,转而回身,同崇德候慕老夫人意味深长道:“若是二人都待在府中,总有一人会被厄运缠身。”
芸娘蹙了蹙眉,想反驳,却也知道此时她不便开口。
在她看来,这老道士虽不知意欲何为,但分明就是在信口胡诌。
他手中并没有她儿子的八字,又何来八字相冲一说?
慕老夫人先是扫了眼慕景锐,再看了眼许氏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似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一切结束后,小道士将玄诚道长的铜镜收入背后的行囊中。
慕安宁心中暗自称奇,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这位庶弟。
就在她观察间,玄诚道长经过她的身前,忽然脚步一顿。
慕安宁立时回过神,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这玄诚道长莫非是想说,她也有问题?
他敏锐的目光稍稍停留在她的面容之上,尤其是眉心那一处。
然而,他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径直离去了。
慕安宁咬了咬唇,静静地注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师伯,我们难得下山一趟,不如去看看师兄吧。”
“你倒是想着他,但你那师兄与你师父一个德性,神龙见首不见尾”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
若那个人是她,被束缚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的想法在他心头萦绕,如同一缕柔风拂过湖面,让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羞愧涌上心头。
倘若说出来,他阿娘定要骂他,想一出是一出了。
洛氏见儿子一直不言语,叹了口气道:“阿淮,你也不小了。”她又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道:“你既与安宁无缘,那便另择良缘。阿娘听闻,慕老夫人近日也在替安宁择婿。”
顾淮之闻言,手一抖,茶盏中的清茶溅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衣袍上,将其染湿了。
她要议亲了?
第 44 章 情迷
【许氏应该好了吧,再不痊愈就不正常了吧】
【原著中可没有这样的剧情。】
【我就说嘛,她果然痊愈了。】
【呜呜呜,她现在痊愈了,又要逼我绣盖头了。】
三日后。
“殿下,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队兵马到底去哪了。”慕宛儿顿了顿,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臣女对此一无所知,苍天可鉴!但殿下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顾亦寒端坐在木椅上,但笑不语,淡淡看了眼面前站着的未婚妻子,旋即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那依宛儿的意思,楚国兵马若是从此处过,可会遭遇埋伏?”
他奉旨带来边关的三千兵马,竟在一夜之间没了踪迹。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这些年来,一直驻守于边关的北平王。
慕宛儿嘴角抽了抽,见顾亦寒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两步,故作认真地看了眼地图。
片刻后,她摊了摊手,眨巴着大眼睛,诚实道:“殿下,臣女看不懂。”
“此处呢?”顾亦寒又伸手指了一处。
慕宛儿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仍是一脸无辜。
顾亦寒神色微凝,用指尖敲了敲案桌:“当真?”
慕宛儿被他严肃的神色吓到,如是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看不懂古代的地图。
气氛一时寂静不已,直至顾淮之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堂兄,方才探子来报”
顾淮之话音顿止,看了眼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的慕宛儿:“你怎么在这?”
“问你哥咯。”慕宛儿耸了耸肩,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便讪笑一声,道:“臣女这不是来看看我未来夫婿嘛。”
慕宛儿看了两人一眼,没等他们说话,便道:“你们有话要说是吧?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姐姐了。”
她说罢,便匆匆出了营帐,恍若在此处闷得慌一般。
听见慕宛儿要去找谁,顾淮之下颌不自觉紧了紧。慕安宁点点头,又看了眼好友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可需要我陪同?”
苏念慈笑了笑:“我哪有那般脆弱,你且在这安心呆着,待会我便回来寻你。”
慕安宁无奈点了点头,目送这个素来爱逞强的好友离去,而自己则颇感无聊地干坐在原地,感受着周遭时不时投来的探究目光。
没多久,周围的奏乐声忽然戛然而止。
众人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向台子上望去,只见一名贵气和蔼的夫人出现。
她笑看着底下上百名年轻面孔,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诸位,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便可以开始第一项活动了。”她抬手示意丫鬟们拿出两个筒子,笑道:“这里头的纸条上面各有一组数字,抽取到相同数字的公子与姑娘,便会成为今日一同游湖的搭档。”
妇人话音刚落,底下的少男少女们面上纷纷露出期待之色,跃跃欲试。
这般新奇的活动,他们着实从未参加过,今日可算是来对了。
一时间,人群分成了两波。
贵女们纷纷涌向左侧抽取,而公子们则是去了右侧。
慕安宁也站起了身,但只觉人多的有些无从下脚,便只好坐着再静待片刻。
眼见人群已经差不多散去,她才站起身来。
然而,她才刚迈出几步,便被一名小侍女拦下。
她刚欲开口询问,只见那丫鬟四周张望了一番后,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纸条塞入她手中,悄声道:“慕姑娘,您无需前去抽取,这一张是我们夫人特意为您留的。”
慕安宁秀眉微动,伸手接过,讶道:“敢问你们夫人是?”
那丫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作解释,行了个礼后便走了。
慕安宁垂眸将纸条缓缓展开,只见上头写着:“拾柒”二字。
“大姐姐。”皇后话音才落,顾淮之脸色突地一变,但很快他便将那抹不悦藏于心底
“皇婶的好意侄儿心领了。”顾淮之面不改色地勾起唇角,从容道:“只是侄儿不想过早议亲。”
他纵然要议亲,也不是跟别的女子。
他绝无可能委曲求全,去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从前他是这么想的,如今亦然。
虽说,他对自己过去的冥顽不灵有些后悔。
皇后那双凤眼平静地打量着自己精细的蔻丹,漫不经心道:“淮之倒是让人省心。”
她掀眸瞥了顾亦寒一眼,转而朝着顾淮之笑道:“你堂兄不如你,被一位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见皇后不再提及婚事,顾淮之的心头霎时松快了些。
他但笑不语地点了点头,抱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朝着顾亦寒扬了扬眉。
顾亦寒看似对慕宛儿情根深种,皇后应当不知晓,但他却清楚,顾亦寒绝无可能对一位女子那样深情。
至少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这位堂兄除了处理政务,便从未对任何人或事提起兴趣。
顾亦寒与慕宛儿那桩婚事其中必有隐情,只不过他暂且看不出什么。
“不过你也到了成婚的年岁。”皇后捻了捻手上的护指,又将话题转回顾淮之身上:“本宫那外甥女恰好已然及笄,本宫也已与你母亲商议过此事。”
这回换顾亦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堂弟了。
皇后的侄女,他自然也认得。
护国公的千金,柳清月。
皇后对他的婚事心生不满,便是因为他未来的太子妃,不是她的娘家人。
岂料,她如今竟又将这个主意打到了顾淮之身上。
顾淮之闻言,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皇后竟同他阿娘也说了此事,而且他娘似乎并未拒绝。
“皇婶,侄儿仍旧觉得,此事急不得。”他猛然朝前走了一步,神色认真而坚决:“侄儿只想与心意相通的女子成婚,不愿与素未谋面的女子议亲。”
顾亦寒把玩玉佩的手指稍稍一顿,又抬眸看了眼顾淮之的背影。
难得看见他这位堂弟这么认真,看来是对慕宛儿那姐姐动了真心。
只是,尽管慕宛儿的话语隐晦莫测,但他仍旧听出,他的堂弟与他那位意中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如今对慕宛儿心中所言,几乎不会有丝毫怀疑。
皇后扬了扬精细描画的细眉,意有所指道:“你们堂兄弟二人果真是如出一辙。”
她将目光从自己的蔻丹上移开,凤眸中透出一丝深意:“不过淮之也莫要急着拒绝,你理当见过本宫那外甥女,算不得素未谋面。过几日端午宫宴,本宫让人将你们的座位安排在一处便是。”
柳清月对顾淮之情根深种,早在很久以前便求到了她的跟前。
只是那时,顾淮之尚有婚约在身,她不便出面。
但如今,顾淮之已然解除了婚事,那她也不必有所顾忌。
*
方子翁拉住慕安宁的衣袖,好奇问道:“安宁姐姐你在瞧什么?”
慕安宁眼中波光微动,逐渐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方才耳边慕宛儿的心声一闪而过,但待她转头时,却是空无一人。
方子翁并未多想,领着她敲了敲门,一副小主人的姿态:“安宁姐姐,我们的新家非常大,待会你必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如今的家比从前那座小院子至少大了三倍有余,他娘都准许他,将‘黑白无常’那两只猫带来养了。
慕安宁垂眸看着方子翁自豪的神情,失笑点了点头。
其实压根无需进去,只要站在宅子外头也能看出来。
这座宅子比起他们在梧桐城的小院,宛若天差地别,的确气派了不少。
过来为他们二人开门的是一名小厮,训练有素地朝着方子翁唤了声:“小公子。”
方子翁扬起带有淤青的小脸点了点头,颇为得意地看了眼慕安宁。
他们如今有银子了,表兄便也买下了几个丫鬟小厮来打理家事。
她正思忖着,慕景悦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慕景悦面露惊讶,盯着她手中的纸条问道:“咦?适才景悦没见到大姐姐去抽取纸条,你这纸条是哪儿来的?”
慕安宁不动声色地将它折叠起来,笑道:“可能是人太多,妹妹便未曾注意到我。”
慕景悦嘴角微微上扬着,但眉宇间却隐约流露出一丝不悦。
这慕安宁真当她是瞎子不成?
她方才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那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将这纸条塞进了慕安宁手中,而并非她亲自抽取。
也不知拥有另一张纸条的,到底是哪家儿郎,竟偷偷摸摸干这事。
思及此,慕景悦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手中那张纸,嘴角也有些崩不住。
慕安宁越是藏着掖着,那她心中想要那张纸的欲望,便愈发强烈。
她突地笑意盈盈提议道:“姐姐,我们不如做个交换罢。”她将手中的纸条展开给慕安宁看,俏声道:“我这张纸上头写得是拾捌,很是吉利。”
慕安宁捏着纸条的纤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立即作答。
她似乎知道,这另一张“拾柒”在谁手中了。
若她没猜错,那人便是祖母口中,她未来夫婿的人选。
慕景悦见长姐面露犹疑,故作惊讶道:“大姐姐,你莫非与哪家公子相约好了?”
见不少人朝着她们的方向望过来,她又面露歉意地捂住了嘴。
慕安宁淡然神情终于略微有些变化。
慕景悦这番话,就像是直接说她与哪家公子私通了一般。
她摩挲着手中的纸,蓦然扬起嘴角道:“妹妹,你若是想要,姐姐给你便是。”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面前的少女,清婉的语气重了许多:“在外头,可切记要慎言。影响了我一人倒不打紧,可若是影响了侯府”
她秀眉轻挑,笑意盈盈地看着慕景悦,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慕景悦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的长姐竟还敢教训她,但也只是一刻,她便恢复了笑颜:“妹妹没有其他意思,姐姐怕是误会了。”
慕安宁只是微微颔首,接过她的那张纸条,不想再多言。
她忽而有些唏嘘,此前她从未想过姐妹之间的感情竟如此错综复杂。
周遭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只见那妇人立在台子上,笑道:“各位公子姑娘们,既然都抽取好了,那便可以前往湖畔了。”她顿了顿,又满面笑意地补充道:“姑娘们先上船,公子们暂且稍作等待。”
她话音刚落,贵女们便迫不及待地向湖畔走去。
慕安宁与慕景悦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但没过多久,慕景悦便脚步匆匆地,将她甩在了身后。
*
慕安宁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应对着“拾柒”的木船,上头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船夫。
她勉强坐下后,望着清澈如镜的湖水,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她的缘分会是哪家公子?
待她走后,顾淮之忽而抚了抚下巴,笑道:“看来堂兄这位未婚妻子对你也并无多大感情。”
顾亦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一番堂弟:“阿淮伤势如何?”
顾淮之神色一顿,拇指与食指下意识摩挲起来,旋即才扬了扬眉:“如堂兄所见。”
这三日以来,慕安宁一直在忙活着与一众医师捣药,让不少将士脱离了险境,包括他。
虽说他如今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好,但伤口不再继续渗血,便也没人能阻拦他下榻。
只是,自他从昏睡中清醒后,他与阿宁便没说过一句话,就连药材,都是托顾戟给他的。
顾淮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道身影,开口提及正事:“堂兄,探子来报,梁人又退了四里地。”
顾亦寒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沉吟半晌没说话。
梁人此举,他着实看不明白。
原以为他们会趁热打铁,趁着楚国将士伤势惨重,从而一举攻打进来,但却没任何动静,甚至还在后退。
真真切切到了战场,他才陡然发觉,兵法在某些时刻,不一定能奏效。
但比敌情更难测的,还是人心。
待顾淮之自顾自地坐下,顾亦寒才淡声开口:“那队兵马可有踪迹了?”
顾淮之脸色微变,语气略有挫败与沉闷:“没有。”
顾亦寒与堂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很显然,他带来的那队兵马不会再回来,而北平王也不会再回来。
一夜之间,皇帝最信任的得力干将,叛楚投梁,且毫无任何征兆。
恐怕皇帝得知了此事,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更多一些。
不多时,顾淮之忽地扬起眉梢,笑了一声,打破寂静:“堂兄,你回京吧,这儿有我与陆将军,让皇叔放心,定能护好楚国江山。”
他还想说得是,顺带将慕安宁也带回京。
让别人送她,他着实不放心,还是让他堂兄这个始作俑者送,更为妥当。
顾亦寒微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皇帝为何派孤来,你我心知肚明。”
一是为了测他是否有异心,二是为了测顾淮之是否有异心。
但皇帝没料到,有异心的反倒是那个他最信任的人,也没料到,如今的战况的确不利于大楚。
听到这话,顾淮之忍不住‘啧’了一声,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那你一人来也就罢了,将人家姑娘带来边关做甚?”
顾亦寒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但很快便不紧不慢笑道:“孤与未来妻子一刻也不想分开,阿淮可是羡慕孤?”
他是看着这个表妹长大的,若不是她时常口出狂言,他本是将她当作亲妹妹对待。
自从洛芷嫣失去兄长后,她但凡见到他,就像个跟屁虫似得怎么甩也甩不掉,甚至还不可理喻地说要嫁给他。
他与慕安宁定了亲事后,她倒是消停了不少,可如今他已然退亲
洛芷嫣见他不接招,双手捂着脸带着哭腔道:“呜呜呜,我这就去告诉姑母!”
顾淮之看着自己这个越发幼稚的表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行了,别哭了!”
见洛芷嫣的哭声顿止,他抱着臂道:“带你去可以,但到时候自己一边玩去,别跟着我。”
第 45 章 谭府
【嘿嘿,我得去看看我女和谭文淮有没有发展的机会。】
【其实是我女一个人准备的哈哈哈。】
【哦吼,我算是看出来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看好我女和谭文淮这对cp。】
【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非她只是一时冲动,因此现下心生了悔意?
眼见顾淮之似乎仍旧没有放下那张纸的打算,慕安宁只得收回了手,心中思量片刻,垂眸解释道:“世子,此事当真只是一场误会。”
她顿了顿,认真看向少年:“其实这卷纸,不是给世子的。”
“是吗?”望着少女微微扇动的眼睫,顾淮之心头泛起不安,但却扬了扬眉:“你觉得我会信?”
不是给他的,还能给谁?
她定是在找借口,可这等机会着实难得,他并不想就此放过。
慕安宁嘴角极小幅度地抽了抽,只见少年笑容可掬,自顾自道:“阿宁,我们成婚吧。”
顾淮之的喉结微滚:“你与谭文淮退亲,我今日就去慕府提亲。婚期便定在下月,可好?或者,你来决”
听着耳边越来越古怪的话,慕安宁不禁皱了皱眉,出言打断少年:“世子,莫要再说这些无稽之谈。”
她就料到,他果真误会了。
“世子,是小女的疏忽。”慕安宁这回没再犹豫,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直接道:“这卷纸,本是要送到谭府的。”
所幸她及时发现了,否则就要一错再错下去。
顾淮之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猜测得以验证,但他面上却泛起笑意:“呵,阿宁,别骗我。这难道不是你的回礼?”
那匣子是他送得,又不是谭文淮。
慕安宁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直接缓声将真相全盘托出。
听完少女的回答,顾淮之默然,攥紧了那张刺目的纸,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算什么?
他心中才燃起希望的火苗,便立即被浇灭了。
还是被他的心上人亲手毫不留情浇灭的。
罢了。慕家小姐容貌明媚,但性子却温婉端庄,犹如一轮高悬于苍穹的明月。
若非她并非侯府的亲生女儿,她在京城的声誉定不会止于此。
而她家小姐样貌与性子一般无二地娇艳,只是比起慕小姐,看起来却还是有些稚气未脱。
洛芝嫣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容貌后,自信地点了点头,但没过多久,就又蔫了回去:“你骗人!”
若是她长得比慕姐姐好看,那为什么淮哥哥还是喜欢慕姐姐,不喜欢她?
洛芝嫣胡思乱想之际,好不容易停了的右眼皮又是一跳。
她越想越不对劲,忽地站起身,匆匆走出房门。
莫不是慕姐姐的庶妹又不安分,要去勾引那个傻乎乎的谭文淮吧?
不行,她必须去看看,她一定要让淮哥哥死心,不能让慕姐姐的未婚夫婿被人抢走!
而春桃赶忙小跑跟了上去:“小姐您去哪,还有一半辫子没打呢!”
* 去西郊的路就一条,各世家的马车都往那处徐徐前行,路途不免就拉长了些。
颠簸了将近两个时辰,车队方才抵达狩猎之地。
这是一处静谧的山林,葱郁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恬静而祥和,仿佛能涤荡人心的浊气。
慕安宁与慕景悦才下车,抱琴与慕景悦的贴身丫鬟便迎了上来。
抱琴留心观察着自家小姐蔫蔫的神色,以为她又有些晕车了,面容便染上了些忧色:“小姐,身子可有不适?”
以往她都与自家小姐乘坐同一辆马车,但这回多了三小姐,所以她便只能坐在后头的马车。
慕安宁本有些睡眼惺忪,听见抱琴的话笑着摇了摇头:“你家小姐如今的身子,哪有那般孱弱?”
去了梧桐城一遭,她也算明白过来,无病无灾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不仅许氏不允许,她自己也不许自己多吃一粒米,唯恐胡吃妄为,会导致身型走样,从而影响姻缘。
而这样苛求极严带来的结果,却是走上几步路都会发晕。
抱琴注视着小姐娇艳的笑靥,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忧虑,接着问道:“小姐,骑装还在马车里头,可要给你拿过来?”
慕安宁一怔,旋即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眸中染上些无奈:“就知道你会给我带上。”
从前,她即便不擅骑射,也喜欢穿身骑装凑个热闹,但这次出行前,她已经明确叮嘱过抱琴不必再携带骑装。
慕安宁侧头一瞥,见慕景悦的丫鬟已经为慕景悦取下了行头,便直接迈步入内。
她们前脚刚进去,便又有两位婀娜的姑娘,从富丽堂皇的马车款款而出。
其中一位姑娘眉头微蹙,似是有些惊讶:“姐姐,妹妹没眼花吧,那位可是慕家小姐?她莫不是又来纠缠世子的?”
柳清月冷冷瞥了眼庶妹,旋即将目光转向那一抹素雅的月白背影。
眼见四下无人,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不满:“她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来丢人现眼的?”
去年冬猎,慕安宁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得顾淮之及时出手相救。
那一幕,简直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但如今他们解除了婚事,慕安宁就是再故技重施,恐怕人家顾世子也不会再理睬她。
*
顾淮之是最先抵达场地的人之一,他环顾了四周,没有找到所期待的人影,便只得默默找了个凉亭坐下。
看着时不时抬眸张望的少年,顾戟忍不住调侃道:“公子,您就别再往外看了。慕姑娘迟早会来的。”
虽然现下人还不多,但他已经注意到好几位姑娘的面容,因为公子不加掩饰的目光,而变得通红。
公子若是再继续瞧下去,只怕要引起不少误会。
顾淮之的心事被戳破,眸光立时一顿:“咳,谁说本世子在找她了?”他抱着臂,有些不自然道:“我找我堂兄不行吗?”
他话音刚落没,身侧便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阿淮,听闻你在找孤?”
顾戟见顾淮之面色一沉,默默地退到一旁,垂首掩住自己的笑意,心中暗自感慨:太子殿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顾淮之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勉强勾起唇角:“堂兄,你的伤”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顾亦寒身旁站着一位相貌平平,但身量极高的玄衣男子。
他的话语一顿,没再继续询问顾亦寒的伤势,而是问道:“这位是?”
顾亦寒温和地向他介绍:“阿淮,这位是梁国的使节。”
梁国使节?
顾淮之的眸子眯了眯,抱拳道:“原来这位便是梁国的使节。”
顾亦寒同他说过,皇帝将他召回宫内,便是为了给这使节送行。
因此,平日不参与春猎的顾亦寒,才会破例参加,目的便是为了让梁国人体会大楚的民风。
那位男子似乎早已知道他的身份,没等顾亦寒介绍,便不卑不亢道:“久仰顾世子大名。”
顾淮之听见那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蹙了蹙眉:“使节这是染了风寒?”他抚了抚下巴,笑道:“我们大楚的气候可比不上你们梁国那么炎热。”
他虽然没有去过梁国,但也曾听舅舅一家说过,那边四季如夏的气候。
那使节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多谢世子关怀。”
顾淮之见状,就更觉得这使节通身都对劲,尤其是那张面容与他的身型压根就不符。
顾亦寒看向周围逐渐聚集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笑道:“阿淮,孤可是与使节说过,我的堂弟有多厉害,你今日可莫要让孤失望。”
顾淮之将目光从使节拇指上的玉扳指收了回来,极为自信地扬了扬眉:“堂弟何时令堂兄失望过?”
走出山洞没几步,周遭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
顾淮之眉梢微动,侧眸看向陆长卿:“陆将军,可有听到?”
陆长卿静默片刻,微微颔首,目露凝重。
“你们打什么谜语呢?”慕宛儿耳朵动了动,也试着认真倾听,但却什么都没听见。
见两个在她们前面走的男子没回答,慕宛儿只得看向身旁的少女,但慕安宁也是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听到。
又走了两步,顾淮之忽而停了下来,抚了抚下巴:“兵分两路,如何?”
见陆长卿微微点头,顾淮之不容置疑地扬起眉梢:“慕宛儿跟你,阿宁跟我。”
*
果不其然,几人才分开没多久,便有一阵阵脚步声传来。
慕安宁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却只能跟着少年,加快了脚步。
“他们在那!给我追!”后边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顾淮之眉眼染上几分不耐,啧了一声:“梁人果真烦。”
慕安宁心头猜测被确认,果真是梁人。
眼见前边就是悬崖,顾淮之只得拉着少女停下脚步,神色凛然:“阿宁,你待在这,我去解决他们。”
听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慕安宁点了点头:“小心。”
不多时,二人面前便出现了十余名梁国士兵。
慕安宁只看了一瞬,便移开目光。
纵然顾淮之受了伤,但那些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却不想,一道声音在她耳边传来,直接盖过梁人的惨叫声。
“慕安宁,你死期将至。”
“跳下去!”
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慕安宁神情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红光的同时,腰间的木牌也似乎亮了亮。
“阿”杀完最后一个人的少年回身,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剩下的那个‘宁’字,便快步跑至悬崖边。
就在少女要掉下悬崖的前一刻,顾淮之及时拽住少女的手腕。
顾淮之呼吸急促,但手上力道分毫不敢松动:“阿宁,你做什么?”
阿宁为何要跳崖?
她要轻生?
慕安宁回过神来的第一眼,便是少年焦急的面容,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竟整个身子都悬挂于悬崖边。
又是那东西控制了她。
“阿宁,抓紧我。”顾淮之趴在地上,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然裂开,但他却全然顾不上。
慕安宁‘嗯’了一声,但声音很快便被风声吞没,只能捏紧了少年的手。
她并不想死。
半晌,顾淮之额间泛起细密汗珠。
明明他用尽了力气,但为何就是拉不上来?
而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慕安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闭了闭眼:“世子,松手吧。”
在这般下去,那股将她拽下去的力道,恐怕要将顾淮之一同拉下去。
若是如此捉弄他,她心里能好受些,那他也认了。
但少年还是忍不住闷声问:“所以,你要穿着这身嫁衣,去嫁谭文淮。”
慕安宁哑然,缓缓点了点头。
这身嫁衣被谭文淮再度改过以后,她确实还算满意。
在方才那场梦中,她自戕了两回。
一回是跳崖,而另一回是割喉。
第二种死法,她梦见过不止一回,但这第一种,还是第一次。
那失重感与那刺痛感,着实真实得有些可怕。
就好似,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慕安宁只觉越想越古怪,心头甚至还生出了一丝向往?
慕安宁猛然摇了摇头,想来是她这几日在家中太闲了,才会如此胡思乱想。
就在此时,抱琴端着盆子进屋,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
擦干身子、穿戴整齐后,慕安宁方才感觉心中的波澜平静了下来。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多看看几页医书,多练几行字。
少女心中是这么想的,便也付诸行动了。
她坐到桌前,写完几行字后,忽然想起正事,便又拿了一张崭新的纸张,沾了点墨,提笔写了起来。
不过片刻,几行字便显在了纸上。
她想着,明日邀谭文淮与苏姐姐前往茶肆一聚,这样她也好将那嫁衣图纸亲手交给谭文淮,免得再闹出昨日那般的乌龙。
想到此处,慕安宁略微失神,将目光投向手边顾淮之写得那封信。
昨日抱琴将那匣子送到了安庆王府,但唯独这封信,被她留了下来。
只不过,她还并未拆开看。
慕安宁定了定神,仍旧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将手伸向了那纸张。
慕安宁轻轻掂了掂,顾淮之好像写了很多,导致这信封显得略微有些厚重。
他鲜少提笔写字,儿时,洛氏说得最多的,便是叫他同她好好学学。
但那时,顾淮之极其不屑,因此,便造成了如今的一手烂字。
她今日穿着一身黛绿纱裙,衬得她原本就白净的脸庞愈发莹白剔透。
他正看得失神,又一道人影闯入他的视线,同样是道绿色身影,只不过是墨绿。
是谭文淮那小子。
他的嘴角蓦地一抽,只觉得自己眼冒绿光,当即便不自觉地朝着那处快步走去。
毫无所觉的洛芷嫣摘下一朵花,插入自己的发间,娇羞道:“淮哥哥,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但她抬眸,却发现少年的背影已然渐行渐远。
她又羞又气地提起裙摆小跑起来:“淮哥哥,你等等嫣儿啊!”
第 46 章 步摇
【嘿嘿嘿,这谭文淮真够给力的。】
【这才见了几面,就穿上情侣装了。】
【姐就给你一次和我女独处的机会,能不能好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时将离俊眉轻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与那名怒视着他们的男子对上眼,勾起唇角挑衅一笑:“那位是?”他转而看向慕安宁,善解人意道:“安宁姑娘莫不是同那位公子认识,可要去打声招呼?”
慕安宁收回了视线,垂眸轻笑道:“时公子误会了,我同那人并不相识。”
从前想与他相遇,倒是极为难得,即便前往王府拜访,也常常碰不上他。
而今,这是她回京以来第一次出府,却偏偏那般巧与他撞上。
时将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
习武之人的耳力皆为过人,饶是慕安宁说话声音并不大,也全然被那两个坐在不远处的堂兄弟听了进去。
背对着慕安宁与时将离的顾亦寒虽未回首,却已经猜出了慕安宁的身份。
他望向紧握着酒杯的顾淮之,无奈道:“你若是再这般捏,这杯酒怕是会碎了。”
顾淮之仍旧没有言语,只是手中力道小了些许。
他抿着薄唇,将视线转向杯中摇摇晃晃的酒,心中一阵翻腾。
她怎能那样淡然地说不认识他,分明他们几日前,还是未婚夫妻!
依稀记得从前若是有人问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总是含羞带怯地看向他,等他作答。
而他好像也曾如此说过。
顾亦寒挑了挑眉:“有何心事,不若同孤说说?”
先是叫他出宫饮酒,再是莫名其妙满面怒意,若说顾淮之没心事,那可着实假得不能再假。
顾淮之嘴角微抽,迅速而急促地蹦出了两个字:“没有!”
定是酒力未消,他才会感觉心烦意乱,恨不得即刻与人打上一架。
顾亦寒嘴角挂着温润的笑,不再多言。
他这位自负而执拗的堂弟,总有一日会栽跟头。
*据说,自昨日下午许氏从外头回府开始,她的举止就变得有些古怪。
而后,竟是直接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不过,此事还未曾传开,知情的最多也就只有主子们的几个贴身丫鬟。
因着老夫人年事已高,老爷担心她会受到刺激,便更加严令几个知情的人,绝不可泄露一丝一毫的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慕安宁想起昨夜见到的那披头散发,神情奇异的妇人,沉思片刻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许氏在认了自己亲生女儿之后,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恶劣了许多,但许氏毕竟是她的养母,更是慕宛儿的亲生母亲。
倘若她就这样置之不理,恐怕会招致养父的不满,最终甚至会被冠以不孝的名号。
至少在寻得彻底脱离侯府的法子之前,她暂时还得顺应慕家人的意愿行事。
恰巧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不用看见,她就已经猜到是谁了。
更何况还未见其人,就闻其声。
慕安宁:“”
她倒是颇为心大,自己母亲生病了,竟还能这般从容淡定,一心只想着能够偷懒。
慕宛儿轻轻敲了敲门后,推开门的一角,探出了脑袋,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的慕安宁:“姐姐,我能进来吗?”
正巧抱琴也替她梳好了妆,慕安宁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妹妹直接进来便是。
慕宛儿进来后,眸光带着一丝探究:“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昨日,那时公子有些古怪?”
慕安宁眸光微动,想起昨日那刻意在她耳畔低语,又说自己生了病的男子,稍稍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有些古怪。”
慕宛儿瞧着慕安宁这犹疑半天的神情,头皮不由得一紧。
慕安宁心里一阵无奈,很想开口反驳。
真不知慕宛儿那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她只好站起身来,眼含笑意地转移话题道:“宛儿,现下我准备去看望母亲,你可要一同前去?”
慕宛儿挠了挠头,微微皱眉:“姐姐你要去看母亲啊,我就不”她刚想拒绝,转而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犹豫不定,改口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慕安宁没有多想,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妹妹跟上自己。
刚一踏出房门,便见新来的大丫鬟远冬,捧着一袭崭新的衣裳缓步走来。
她规矩地向两位小姐行了一礼,对着慕安宁道:“小姐,老夫人命人裁了些新衣。”她顿了顿,又称职地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可需奴婢跟随?”
慕安宁略微思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且去整理这些衣裳,抱琴跟着我就够了。”
虽说这几日瞧着,远冬是个行事妥帖、有分寸的,但许氏那事,还是少有人知道为妙。
远冬垂下眼帘,低眉应了声是,随即转身迈步进屋。
许氏的院子离祥宁轩不算近,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抵达。
此时,院内一片宁静,外头只有几个洒扫丫鬟在默不作声地忙碌着。
而往日总是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刘嬷嬷,此时正满脸忧色地守在许氏屋外。
当见到姐妹两人缓步而来,她眉眼间露出一丝欣喜之情,恭敬地躬身行礼:“大小姐,二小姐。”
慕安宁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房门,问道:“刘嬷嬷,大夫怎么说?”
刘嬷嬷叹了口气:“昨日寻来的几个大夫都道,夫人此状无解。”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奈道:“老爷今日不允许老奴再寻大夫了。”
崇德候最是注重面子,不愿让外界得知夫人患上了奇怪的疾病,也属实是意料之中。
但刘嬷嬷仍然感到意外,老爷竟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发妻。
慕安宁略一沉吟,命抱琴留在屋外,自己轻推门进了屋内。
慕宛儿见状,也匆匆迈步跟了进去。
而留在门外的刘嬷嬷却是一怔,似是有些没料到被夫人冷眼相待的大小姐,竟还会关心夫人的安危。
屋内一片黑暗寂静,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慕安宁四周张望了下,发现许氏正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她与慕宛儿对视一眼,脚步略显沉重地靠近了妇人。
待二人走进后,才听到她口中不断念叨的是:“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慕安宁略微蹙了蹙眉,有些困惑。
她的亲生女儿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许氏闻得脚步声,猛然抬起头,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失魂落魄的模样看起来无比瘆人。
她的声音不似往日,反而阴森莫名:“你们是何人?”
已是申时末,抱琴不由得有些发愁。
自小姐擅自与世子退亲的那一日起,小姐便都在祥宁轩用膳,可谓是被侯爷夫人变相地软禁了。
府中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下人,也不知是否听命于谁,每当她去厨房拿膳食,都只给些粗糙不堪的米面馒头,也不知在膈应谁。
是以,她先前出府时,才忍不住向小姐提议买些小食回去。
不过,小姐兴致缺缺,只给了她些从当铺兑来的碎银,让她一人前去。
就在抱琴收回思绪,准备前去取晚膳时,蓦地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还未来得及开门,便听见那仆从语气中带了丝不耐道:“大小姐,夫人命您去膳厅用晚膳,还请您莫要让夫人久等。”
他说罢,也不管屋内的人是否听见,便径直离去,丝毫未曾停留。
慕安宁微微蹙眉,但在察觉到抱琴面带愠怒时,却起身将抱琴轻轻拉住,示意她莫要当回事。
抱琴忍不住抱怨道:“小姐,这些个刁仆也着实太蛮横无礼了!”
可偏偏她们却又无可奈何。
*
主仆二人抵达膳房之时,除了崇德候与住在府外的慕归凌,慕家人都已经落座,包括慕景悦与慕景锐姐弟。
唯有身为妾室的芸娘,低眉顺眼地站立在一旁,与一众丫鬟同列。
慕安宁微微一愣,几乎是立即就望见坐在主位,明显苍老了许多,额上增添了几丝皱纹的祖母。
她也是前几日才从慕宛儿口中得知,原来他们从梧桐城归府那日,祖母并非因为早早睡下才未曾出现。
而是因为自她离京没几日后,祖母便因为时常感到心神不宁,前往佛寺住了小半月。
当听见这番话时,慕安宁心头涌起种种复杂情绪,既有愧疚,又有心疼。
若非她身不由己,接连落水两次,闹得府中不得安宁,祖母也理当不会身感不适。
待她心绪平复,请安落座后,慕老夫人骤然淡淡开口:“安宁,你与顾家那小子退亲了?”
慕安宁垂下眼帘,轻声答了个是。
没人留意到,一旁的慕景悦眼中闪瞬即逝的那一丝笑意。
慕老夫人望着一月未见,显然消瘦了许多的孙女,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年瞧着亲手带大孙女为情所困,她心中又怎能毫无一点波澜。
更何况慕宛儿早在慕安宁离府之时,便与他们解释了那两场落水,皆为意外。
崇德候与许氏未曾相信,但身为祖母的她心底却是信了九分、
慕老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你也莫须忧心,既是我侯府的姑娘,岂会寻不到良婿。”
眼看雨越下越大,洛芷嫣捂着头顶,急促道:“淮哥哥,你傻站着作甚?”
见顾淮之仍旧不理她,她这会是真的不想管他了,拔腿就小跑了起来。
今日她穿得可是新衣裳,淋不得雨。
而那边,同样在小跑的慕安宁,丝毫没有想起身后还在淋雨的少年,反而注意到了一旁朝着府外走去的身影。
好像越看越像进京赶考的乔青生?
第 47 章 难眠
雨水如琼珠般跌落,簌簌作响,拍打着窗棂。一日一夜,那连绵的细雨仿佛无穷无尽,不知疲倦地倾泻而下
午膳过后,慕安宁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阴霾的天空,手中拿着昨日一时冲动而收下的碧绿步摇。
年末,慕宛儿便要与太子成亲。
昨日回府后祖母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最迟下月,便要将她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妹妹比姐姐先成亲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在侯府,引人闲话。
慕安宁缓缓回身,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那道血红的伤痕不深不浅,但于他的相貌并未多大影响。
若他今日仍旧穿着与从前一般张扬的锦衣,这道红痕或许还会为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一分英气。
不过,即便它对他有影响,那也与她无关。
虽然他算是为了救她才受得伤,但她已经给了他药瓶。
他擦不擦,需他自己做决断。
况且从前,他从未用过她给的药。“人家大爷没了孙女,都已经够伤心了,问出这种话究竟居心何在?”
听着周遭不明真相,便附和的指责声,慕安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离济世堂的大门更近了些。
“慕丫头,你先进去。”陆老大夫眸光扫过周遭愈发激动的人群,低声朝着慕安宁道:“这件事便交由老夫处理。”
他行医这么多年,也不是头一遭遇见这种胡搅蛮缠之人,但慕安宁一个姑娘家,面对这种生死之事,心底难免会发怵。
适才那张方子他看得仔细,怎么都不可能出问题,想来问题出在别处。
慕安宁尚未应答,便被那大爷眼尖地拦了下来:“你这丫头还想走?”
“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别想走!”大爷厉声道:“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慕安宁眉心微微一跳,其实她原本也没想走。
毕竟,这张方子确实是她开得没错,若是真的出了人命,她的确难辞其咎、良心难安。
而且,她心底隐隐有种直觉,这老人家貌似是冲着她来的。
慕安宁定了定神,方才开口承认:“老人家,这张药方的确乃小女所写。”
见大爷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慕安宁又继续面不改色道:“只是,此乃一张治风寒的方子,上头也都是药性温和的药材。”
“小女此前问您,您孙女几时离世的,也只是为了看看,这期间可否还有别的缘故,老人家莫要误会。”
“这话也有点道理,大爷您就说吧。”
“奇了怪了,这济世堂治风寒的药草我也吃过,没两日便痊愈了,确实不至于吃死人。”
眼见四周的人群开始动摇,大爷霎时慌了神,但他身旁的青年人却抹了抹眼角的泪,用哭腔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们,我表妹是、是两个时辰前走的!”
慕安宁与陆老大夫几乎是同时蹙了蹙眉,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怀疑。
虽说如今是五月的天,但尸身也不至于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便散发出如此大的气味。
正当慕安宁心中思量着这男子为何要撒谎时,大爷急忙接过话头:“没错,老夫今日一回家就看到三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地上洒着你们济世堂开得药。”
大爷伸出一根黝黑的手指,指着慕安宁道:“一定就是被你这丫头开得药害死的,我可怜的三丫啊!”
陆老大夫才欲开口稳住局面,却听慕安宁不慌不忙道:“老人家莫急,小女没别的意思,只是根据这尸身散发出的腐臭味,您孙女不应当才离世两个时辰。”
大爷闻言,面色一僵,吹着胡子狠狠瞪了孙子一眼后,铿锵有力道:“就现在的大热天,老夫杀得猪都臭了,更何况三丫!”
听见大爷将自己的孙女与猪相比,慕安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而四周围观的人群,也自然皆感到了几分不对劲。
适才,便有几个受不了这股气味的人,连热闹都不看,直接走了。
听着慕安宁这番话,余下的人也是走得走、散得散。
“照理说,纵然天气再热,也该过去至少一日,尸身才会散发出如此恶臭。不过,老人家说得也不无道理。”慕安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敢问您孙女生前,可还吃过别的东西?”
老爷子心下明白了说多错多,便一口咬定道:“没有,她就只吃了你们济世堂的药!”
慕安宁心中有了定夺,便语气温和道:“老人家,不若我们一起去官府,让仵作来验尸。若当真是小女的方子出了问题,那小女必当竭力弥补。”
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人也跟着连连附和——
“是啊大爷,别白费口舌了,直接让官府的人来给他们定罪!”
“对对对,官府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然而,那大爷的面色却是变了又变,半晌才苦着脸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折腾!你们济世堂赔付老夫些银子,好让三丫安息,老夫也便不计较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又指了指一身青色薄衫的少女,眉宇间尽是苦涩:“老夫见你这丫头年岁不大,也不想要了你的命。只要你日后别再出来害人,老夫相信三丫在天上也会安息的。”
见陆老大夫无奈地朝着自己摇了摇头,怔然的慕安宁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这下彻底明白了这大爷的意图。
发生了此等大事,大爷不第一时间去报官,原本便已经够古怪了。
而如今提醒了他这一回事,他反倒还拒绝,很显然,压根就没想让死去的孙女安息。
慕安宁心底暗自为地上的女子叹息一声,旋即平稳语气道:“老人家,恕小女不能从命,一切还是由官府定夺罢。”
眼看行不通,大爷直接冲上前拽住少女的手腕,作势要将她直接带走。
他悲愤地看了眼地上的白布:“我可怜的三丫啊,爷爷这就让这死不悔改的丫头为你偿命!”
周围的几人也都惊讶得不轻,赶忙远离了这是非之地,生怕这疯癫的老头会殃及池鱼。
慕安宁也着实想不到这老爷子看着干瘦,但身子骨却如此强健,力气大到她怎么甩都甩不开。
“老人家,您先冷静些。”慕安宁竭力安抚看起来似是因为孙女之死,而悲痛到了极点的老人:“您若是不愿去官府,我们大可再商议。”
大爷的孙子眉头紧锁,看不出自家爷爷究竟想做什么,因此还在犹豫是否要上前制止。
而陆老大夫因为事发太过于突然,情急之下直接崴了脚,只能在远处劝说。
便是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冲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爷,马背上那位好像是安庆王世子。”青年揉了揉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爷爷年迈所以不知,可他却知晓此刻被爷爷拽着的姑娘,与安庆王世子颇有渊源。
这年头,权贵向来是帮权贵的,若是他们被顾世子盯上,那可就完了。
大爷面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一横心,直接扯着嗓子道:“世子又如何?我们有理在前,而且你爷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想及此,她摇头轻笑:“男女授受不亲,世子还是自己擦吧。”
她如今才不会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顾淮之看着少女牵起的嘴角,有一瞬间又感觉回到了曾经。
但耳边轻柔如羽却格外冰凉的话语,却在告诉着他: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
她以前都会主动询问可否要给他敷药,而如今却是用一句可笑的‘男女授受不亲’,来回绝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瓷瓶,适才因为少女的关怀而诞生的那一丝庆幸,也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起来,的的确确不想再管他了。
顾淮之的目光紧紧地落在,那道再次转过身的纤细背影上。
他再没了往日的肆意张扬,声音艰涩而低沉:“可我疼。”
脸疼,心也疼。
慕安宁的脚步一顿,仍旧没有回头,伸手便要推开侯府侧门。
顾淮之的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从未这么认真过:“阿宁。”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干涩,又混杂着难以捉摸的恳求:“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周遭寂静无声,但他的内心仿佛是一团搅动不安的波涛。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过,从未对一个答复如此期待过。
若他这副脆弱的模样,被他那些个狐朋狗友瞧见,只怕会引起不少笑话。
但此刻,他却顾不上什么面子。
慕安宁的黑睫颤了颤,眼中立时闪过许多复杂的情感。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是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皇亲贵胄。
从前她也不止一次觉得,这桩婚事,是她高攀了他。
然而,说绝无可能喜欢她的人是他,现在说想要重新来过的人,也是他。
她知道她在他心中,向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若是说得不中听些,他对待她就像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一般。
他们二人早已没了可能。
她缓缓回身,款款走近垂着头的少年。
“世子,我当真不明白。”她的一双杏眸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声音平和而真诚,“你究竟为何,不愿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这四个简短的字眼宛如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击打在少年的心头。
顾淮之握着药瓶的手指颤了颤,一时不敢看少女的神情,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的是淡漠与无情。
他从未想过会与她好聚好散,也不愿与她好聚好散。
他一直觉得他们的婚约已成定数,即便是被迫成为一对怨偶,他们也会白头偕老。
他从未想过会有退亲这样的变数。
终于,他艰涩抬眸,对上少女清澈见底的目光。
明明已然快五月,但他却感到一股自内而外的寒意。
原本毫无感觉的小伤口,此刻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无形的细绒紧紧地堵塞着。
他吞咽了好几回,才终于勉强低声挤出一句话:“我就是不愿,不愿与你好聚好散。”
她喜欢桃花,所以他便带了退亲那日没能送出桃花簪。
她以往日日给他做桂花糕,他猜她应当也喜欢,他虽然不会做,但他今日早早便起身给她买了一包。
就只有这两样
他对她的了解确实不算多。
但日后,再慢慢了解又何尝不可?
顾戟看着马上的少年愈发不坚定的眼神,摇头叹息道:“公子,您这样慕姑娘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顾淮之突地松开了缰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做?”
第 48 章 劫难
【狗系统,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止一个人物有出现了问题?】
【那为什么这次还没重置剧情?】
【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
顾淮之面不改色地拱手行了一礼,朝着面前的背影道:“皇叔。”
方才入宫时,他向王公公打听了一番今日皇帝究竟找他何事,但王公公也是一无所知。
空气寂静半晌,皇帝才缓缓回身,眉眼严肃:“朕听闻,昨日你与太子灭了梁国那帮人。”
“是,”察觉出皇帝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顾淮之顿了顿,才勾起唇角道:“侄儿昨日与堂兄将那群贼人全网打尽,只是未能将幕后主使找出。 ”
那群人显然是死士,不愿透露半分幕后之人的身份。
“朕心中有数,你们二人当赏。”皇帝侧身,随手将桌上的折子拿了起来:“不过,梁国这般猖獗,淮之可愿为朕分忧解难?”
顾淮之微微垂目,旋即坦然笑道:“侄儿定当竭尽所能,为皇叔排忧。”
“好。”皇帝微微颔首,眯着眼观察侄子的神色,半晌才大笑道:“淮之不愧是安庆王的儿子,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听见皇帝提及自己的父亲,少年额角不由自主地一跳。
皇帝这些年来,因为安庆王多年前率兵赢了与梁国的那场大战,对他们王府颇有忌惮。
而现下皇帝忽然提及安庆王,显然是话中有话。
“身为大楚子民,侄儿自然效忠楚国。”顾淮之掀眸,直视皇帝那双已然带着些许沧桑的眼眸,笑道:“皇叔有话不妨直说,侄儿听着。”
皇帝望着面前这个与他父亲有五分相似、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立即开口。
当年,他与安庆王,也曾是要好的兄弟。“嗯?”洛芝嫣不解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眼神茫然:“什么东西坏了?”
春桃欲哭无泪地向自己的腰带望去,丝毫没有自己装银子的荷包踪迹:“小姐,咱们的银子好像被偷了。”
她很确信,自己有带银子出门,因此现下荷包忽然消失不见,只能是被人偷了。
洛芝嫣蹙眉,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她下意识发问:“那没银子还能抓药吗?”
“小姐,没银子自然抓不了药。”春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有些自责,但很快她的目光微凝,想起方才匆匆路过自己身旁男子。
春桃猛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恍然睁大了眼,有些迟疑道:“小姐,方才这人鬼鬼祟祟的,您说会不会是他偷的?”
听到这话,洛芝嫣看向那道月白背影,心头立时升起一股怒气,不是因为丫鬟没有保管好钱袋,而是因为没银子抓不了药,而姑母还在等着她呢。
洛芝嫣脆生生朝着那背影,喊道:“站住!”
然而,那人似是没听见,脚步貌似还更快了些。
洛芝嫣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气得直跺脚:“春桃,快!我们一起抓住他!”
除了淮哥哥外,她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敢无视她的人。
“小姐,奴婢还是有些不确定。”春桃拉住洛芝嫣的手臂,显然也没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咱们要不还是报官吧”
见春桃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洛芝嫣道了声‘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胆小的丫鬟’,便甩开春桃的手臂,赶忙提起裙摆追上那个人影。
她一边跑,一边不顾礼仪的大喊道:“小贼,你给本小姐站住!!!”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的男子,终于感到些许不对劲,略带迟疑地停下脚步。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周遭指点的人群,旋即缓缓回身,只见一位穿着一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衣裙的姑娘,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伸出手,道:“小贼,把银子还给本小姐。”
被唤为‘小贼’的男子一愣,继而涨红了脸:“姑、姑娘莫要胡说,在下从未拿、拿过姑娘的银子。”
这说话结结巴巴之人,正是谭文淮。
洛芝嫣缓了好一会儿,才怒气腾腾地指着他,俏声道:“你这小贼竟敢嘴硬?若是没有,你现在偷偷摸摸地在藏什么?”
若说先前她还觉得这看似文弱的书生不会干坏事,此刻她却觉得,那小贼必是他无疑。
谭文淮将手中东西放入袖内的动作一顿,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没什么,在下当真没拿姑娘的银子”
他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姑娘直接扑了上来:“你这小贼,还敢嘴硬!”
原本心情就糟糕的洛芝嫣,越想越气,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拉住他的手,准备掰开。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男子的力道这般小,她没用多大劲,里头的东西便直接掉落在地。
两人皆是一愣,将目光投在地上摔坏的簪子上。
洛芝嫣率先一步捡了起来,面露狐疑:“这东西是你的?”
谭文淮一时又气又急,却不好与一位小姑娘计较,只能伸出手,一鼓作气道:“正是,还请姑娘还给在下。”
这精心挑选的簪子是他为心上人买的,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明日便能相见。
如今看来却只能换一件礼了。 也是,他们都已到成婚的年纪,看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她自然对此有所耳闻,也知她们女子出嫁前夕都需通读一番,否则她也不会看出,那画册上的几个暧昧姿势,代表的究竟是何意。
不过,这也未免太羞人了一些,顾淮之怎能在军营里看这种东西?
而且,他还不藏着掖着点,竟就这般随意地放在外边,也不找个匣子锁起来,不怕被人看见。
慕安宁眼睫颤了颤,忽觉手上已经被她合起来的册子,似乎滚烫得有些吓人。
她攥了攥手指,恍然想起,适才这画册似乎就是从顾淮之榻边跌落,便忙不迭上前两步,将它放回少年枕侧,旋即又连忙同少年隔开一段距离。
但昏睡中的少年却蓦然动了动身子。
眼见那令人脸红的画册又要滚落于地,担心它造出声响,慕安宁只得轻轻吐了口气,再次走上前拾起那册子,准备将它放到床榻内侧。
慕安宁先是瞥了眼仍在昏睡,只是紧紧蹙着眉头的少年,旋即稍稍倾身,伸手轻轻将册子丢了过去,尽力不发出任何响动。
见它稳稳落在边上,慕安宁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经意间侧眸。
而在瞟到少年的薄唇时,她不自觉吞咽了一番。
慕安宁原本就离少年及近,待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霎时僵了僵,一时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
少女脑海中霎时闪过方才那册子上画得,由上到下都密不可分的两人
已是初夏,慕安宁忽觉周遭热得慌,热得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轻轻摇了摇头,企图将那古怪至极的场面抛之脑后。
她怕不是也在发热?
反正她方才摸过顾淮之的前额,他烧得不严重,她还是去将顾戟叫来照顾他好了。
慕安宁心绪纷乱之际,并未察觉到少年的指尖动了动。
便是在下一瞬,她忽觉手臂被人轻轻攥住,惊得她脊背又是一僵,没敢去看攥着她的人。
顾淮之竟这么快就醒了?
“阿宁,别”顾淮之嗓音模糊不清,似是呓语。
望见少年胸膛起伏不定,但仍旧闭着眼,慕安宁这才松了口气,但黑沉沉的眸子却似乎漾了漾,心底也有一丝异样蔓延开来。
他又梦到了什么,怎的又唤起了她的名字?
罢了,他做什么梦不是她该管的。
往后,若是他们还能活着回京,恐怕也不会再有所交集
慕安宁垂下眼帘,目及少年轻拽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然而,就在她将要触及那只软绵无力的大手时,那股力道猛然变重。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顾淮之扯到榻上。
她下意识闭上眼,而嘴唇赫然一痛,撞上温热又柔软的东西。
药香与檀香混合渗入她的鼻端,慕安宁的一颗心似乎漏了一拍,脑中一片空白,她愣怔片刻,才稍作迟疑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的唇似乎被吮了吮,尝到一股血腥味的同时,她不自禁蹙眉,轻哼一声。
唇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少女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两手撑着床榻,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她一瞬不瞬地愣愣盯着少年那染上血迹,从而多了几分血色的薄唇。
“阿宁”顾淮之抿了抿唇,再次低声呢喃。
他仍在昏睡,不似作假,但他哪来的力气,将她拽过去,还
满室寂静,慕安宁耳畔只有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以及不平稳的呼吸声。
他们方才竟以那般古怪的姿势,吻吻上了?
顾戟想转移下公子的注意,目光不经意掠过少年唇上的伤,瞪大双眼,比划了一下:“公子,您的嘴”
顾淮之眼波微动,下意识轻轻舔舐下唇,旋即伸手摸了摸,确实有一抹如蚊虫叮咬般的刺痛感。
若是不刻意留意,他还着实没有察觉到。
只是思忖了一下,顾戟便搓了搓手,笑得古怪:“公子,所以昨夜”
“昨夜什么?”见手下又欲言又止,顾淮之不禁‘啧’了一声,旋即忽然记起什么,神色一顿。
顾淮之一个转身,将榻上的东西扔到顾戟怀中,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东西何时跑到我榻上的?赶紧给本世子拿走!”
顾戟先是一愣,旋即一拍脑,稳稳接住。
这东西是他先前从将士们手中收过来的。
其实,将士们压力大,看这种东西也并非什么大事。
只是,原本伤药就紧缺,再让他们看下去的话,恐怕会元气亏损,顾淮之便命他将东西收上来。
至于这一册,他也不知为何会在公子帐内。
“对了。”顾淮之清了清嗓子,忽问:“阿宁呢?”
洛芝嫣撇撇嘴,刚想致歉,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男子鼓鼓的腰上:“哼,谁知道你这簪子是不是偷的!”
在谭文淮愣怔间,洛芝嫣直接伸手抚上男子的腰带。
她无论如何也要从这厚颜无耻的小贼手中,拿回她的银子!
感到透过衣襟传来的触感,谭文淮立时愣在了原地,脚步都挪不动半分,只能任由她肆意乱摸。
直到这无礼的女子即将解开他的腰带,他才回过神来,连连往后退,面色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一般:“姑娘!还请姑、姑娘自、自重。”
他从未碰见过这般没教养的姑娘,看来黄历说得对,今日果真不宜出门。
这姑娘不仅将他当作贼人,竟、竟还轻薄他!
没找到任何东西的洛芝嫣,眉头蹙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语气中却还带了点迟疑:“真的不是你?”
“在下绝无可能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谭文淮语气冷硬了些,目光落在少女手中摔坏的簪子上,面露心痛:“还请姑娘将簪、簪子还给在下。”
洛芝嫣嘟了嘟唇,垂下眉眼,顺从地将东西还给了他。
但就在将东西交出去的那一瞬,她猛然放声大哭,宣泄自己这些日子的烦闷。
她蹲下身抽泣道:“呜呜呜,既然不是你,那我的银、银子到哪去了?”
谭文淮略感无措,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半晌,他才垂首,没了脾气:“姑、姑娘,你若有急用,在下可以给、给你几两银子。”
洛芝嫣抽泣的动作一顿,分外意外地抬眸,眨巴眨巴挂着泪珠的大眼:“你真、真的愿意给我?”
谭文淮无奈点了点头,示意她先站起身来,然而就在他抽出荷包、准备取银子时,只见一辆马车正冲着洛芝嫣所在之处狂奔而来。
“姑娘,小、小心!”眼见她即将被马儿踩在脚下,谭文淮的反应难得迅速,没有犹豫地揽住了少女的腰身。
只不过,现下已然物是人非,若是先帝还在,只怕会骂他是个逆子。
皇帝目光深远,似是在回忆往昔:“你父亲当年,一举将梁国大将的首级带到朕的面前”
顾淮之眸光微凝,不知皇帝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桩事,他自小便听说过。
儿时他不知,但长大后也逐渐听到些闲言碎语。原来,当初百姓都道,比起圣上,安庆王更适合登上皇位。
可能,这也是皇帝忌惮安庆王府的缘由之一。
见侄子沉默不语,皇帝并未恼怒,只是眸光暗了暗:“朕看得出,淮之有你父亲当年的影子。”
少年抿着薄唇,安静听着。
“淮之可愿子承父业?”皇帝紧紧盯着少年的面容,似乎不想错过他一分一毫的表情。
顾淮之手指微蜷,旋即神色自若笑着发问:“恕侄儿愚钝,不明白皇叔的意思。”
皇帝大笑一声,继而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少年:“你看看吧。”
顾淮之伸手接过,垂目细读,黑漆漆的字赫然跃在纸上。
没等少年开口,皇帝便道:“朕心中本已有人选,但今日找见你,突地就改了主意。”
顾淮之眼皮不自觉一跳,只听皇帝继续道:“大梁屡次三番挑衅,淮之身手了得,可愿同你父亲一般,率兵攻梁?”
顾淮之挺直了脊背,原本微扬的眉梢,也染上了几分凝重:“侄儿惶恐,恐怕难以担当此等重任。”
他没想到,他心中原本冒出头的猜测竟当真在实现。
两国大战,这可并非小事,皇帝竟敢将此重任交付于他?
“你们父子二人倒是相似,你父亲当年,也是如此回答朕的。”皇帝‘呵呵’笑了声,但笑却始终不达眼底。
顾淮之眉头又是一跳,旋即拱手笑了笑,眸光幽深:“若是皇叔放心,侄儿定当在所不辞。”
他自小便想同父亲一般,率兵出征。
不过最好的,那还是太平盛世。
若是当真起了战事,受难的不仅是将士,还有无辜的百姓。
“有你这句话足矣。”皇帝布满褶皱的脸上笑意更甚:“朕即刻下旨,你与陆将军后日便启程,刻不容缓。”
听见‘后日’两字,顾淮之一怔,向来布满自信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六月了。
她与别人还有半月就要成婚,而皇帝却忽然要他去打仗。
如此一来,他与她可还能破镜重圆?
见皇帝扬了扬眉似是在等他作答,顾淮之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了几分:“侄儿、领命。”
*
祠堂光线昏暗,一妇人静静立在一众牌位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终于朝着两个牌位开了口:“弟妹啊,安宁长得与你们很像。”
说话之人,便是如今日日在家、总算能享清福的方大娘。
方大娘感慨一笑:“过会儿她要来乔府,届时我将她带来给你们看一眼。”
那孩子与她父母有七分相似,不过若非安宁颈后的那块桃花状胎记,她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巧合。
春猎快到了,到时京中的公子姑娘皆会参加。
慕安宁虽不会射箭狩猎,但往日也不曾缺席过。
他就听顾戟的换一身衣裳罢。
顾戟张了张口,赶忙也跟了进去。
适才公子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怎么忽然想通了?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进成衣铺,便有两位姑娘在街对面下了马车。
第 49 章 春日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俩怎么有那么多话聊?】
【不是,也没多久吧?】
【我不就是换了个衣服,洗了把脸吗?】
【这是什么剧情,我怎么又记不起来了?】
【不过春猎应该很好玩吧。】
【非常不对劲啊,这许氏不会就是出了问题的角色之一吧?】
顾戟望着自家公子烧得通红的俊脸,面露狐疑:“公子,您莫不是发热了?”
今日发生的事,着实是令他倍感惊讶,百思不得其解,向来自诩千杯不倒的公子,竟会喝得不省人事!
得亏有太子殿下派人将公子送了回来,否则王爷王妃怪罪下来,他可难辞其咎。
顾戟打量了自家公子一眼,而后伸出手欲触碰少年布满汗珠的额头,一探究竟。
顾淮之猛然面带嫌弃地侧身躲开,仿若受到了什么屈辱:“别胡说!本世子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会发热!”
“咳咳——”见顾戟仍旧抱持怀疑态度,他拭去额前的汗珠,语气有些生硬道:“你先退下吧,让本世子一个人静静。”
连一张春.宫图都未曾看过的少年,着实无法接受自己的心思竟这般龌龊。
顾戟皱着眉看了顾淮之一眼,回身告退的那一瞬,忽而睁大双眸,好似领悟了什么。
莫非他家这个在外嚣张至极,内里却极其纯情的公子,总算与其他同龄少年一般,做了那种梦?
*
翌日。 他犀利的目光扫视过柴房,一眼便锁定了躺在角落的少女。
他的面色变了又变,急匆匆跑向屋外,朝着门外的人禀报道:“头儿,少了一个。”
随即,他又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头儿,可要禀报阁主?”
而另一人静思片刻后,语气不容置疑道:“先追。”
慕安宁听出,那个被唤为’头儿‘的男子,正是此前将她与慕宛儿绑到此处的马夫。
没想到他们的行动如此迅速,顾淮之前脚才到,他们后脚便得了消息。
那矮小的男子领命后,又进了屋内,朝着躺在地上的少女威胁道:“别乱跑。”
慕安宁垂下眸,没有反应。
不过那男子也似乎并不指望她回应什么,只是看了眼上头紧闭的窗子后,便仔仔细细地将被撬开的大门,锁上了。
随着门锁落下的声响,慕安宁平静地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而她的那颗心却有些沉了下来。
慕宛儿能被人救下,她当然是庆幸的。
只不过,她现下便只能等待死亡临近了吗?
被人拐走一日一夜,纵然并未发生什么,但以养父的性子,只怕也会觉得她失了名节。
不过若是慕宛儿的话,或许会有所不同。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尝试着挣扎了几下。
但她的一双手已经被绑在身后一日一夜,此刻越挣扎便越疼。
那束缚着她的麻绳就像是嵌进了她的肌肤中一般,仿佛一条无情的毒蛇,紧紧缠绕在她的手腕之上。
那传来的刺痛感,使她的眸中不禁泛起了些微水光,但她并不想流泪,所以她索性直接缓缓阖上了眼睛。
既来之,则安之吧。外头忽然出现一道绯红身影,洛氏便只得止了话头,同慕安宁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但在顾淮之同她问好时,洛氏却是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
她心中思忖着,既然儿子不争气,留不住儿媳,那要不她直接认慕安宁做干女儿?
洛氏越想越觉得可行,脚步轻快地都不似一个年过四十的妇人。
而莫名被瞪了一眼顾淮之,额角跳了跳,有些不明所以。
他怎么从阿娘的眼神中,看出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可能。
定是他看错了。
顾淮之霎时回过神,目光落在静静立在那的少女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袭团蝶百花烟雾锦裙,头上只有寥寥一支簪子。
素净了一点,但却很好看。
见慕安宁也正看着他,顾淮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走到少女身旁。
“阿宁,你找我?”顾淮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原本,他准备过两日,再寻机会与她见面。
没想到今日外头下这么大的雨,这才刚停呢,慕安宁竟就如此迫不及待。
看来,投其所好的威力果真不小。
她定是极为喜爱他准备的那些礼物,才会主动来王府找他。
见顾淮之终于来了,慕安宁缓缓坐回椅子上,而少年也坐到了她身旁。
慕安宁并未过多犹豫,而是直接问道:“世子,今日我收到的那只匣子,可是你派人送得?”
此刻她方才想起,适才走得太过匆忙,她忘记将那匣子也带过来了。
顾淮之手指微微动了动,原本懒散的身姿,霎时直了许多,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流露出几分少年独有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却只是‘嗯’了一声。
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过,他记得,他分明有在那封信上留名,为何阿宁还要确认这一点?
莫非他记错了?又或者,阿宁还没来得及看,便急不可耐地来找他了?
慕安宁心中叹息一声,果真是顾淮之。
然而,这般的清净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老天,或者说那个系统,全然看不惯她此刻的淡然。
“慕安宁,这便是你深爱过的男子。”
“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你。从前没有、如今没有、以后更不可能会有。”
“他方才只看到了慕宛儿。”
耳边不断回荡着这几句空灵声,她猛然睁开眼,却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
但过了一息后,她感到周身一凉,呼吸止不住地变得急促起来,整个身子也都蜷缩了起来。
往日清澈的杏眼逐渐变得混沌,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恨涌上心头。
它说得对。 那模样哪像是朋友,反倒更像是情人。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入宫见顾亦寒了。
“我喜欢谁,”慕安宁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正朝着他们这处望来的谭文淮与方子翁:“干世子何事?”
她对谭文淮应当尚未生出男女之情,但被顾淮之这么斩钉截铁地质问,她倒也没心思否认了。
顾淮之往旁边挪了一步,直至将少女的视线挡了个全,方才咬牙道:“你当真喜欢上他了?”
他们才退亲不过两月,慕安宁竟就喜欢上别的男子了?
那谭文淮,除了是个探花郎,又有哪一点能比得过他?
慕安宁抬眼,与他那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对上,杏眼中的不悦愈发显露。
“世子。”慕安宁往后稍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你我如今已无关系,我为何不能喜欢——”
“谁说我们没有关系?”顾淮之心头一沉,生怕听见不想听的话,索性直接出声打断她
他吻过她,她也吻过他。
她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之间毫无牵连?
慕安宁见他没了下文,好看的眉眼透露出一丝讽意,打量着少年脸上那道结痂的细疤:“那依世子的意思,我们二人是何关系?”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顾淮之却几乎日日都要纠缠不休。
她甚至有些怀疑,如今的顾淮之与从前那个顾淮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从前,他对她的心意置若罔闻,甚至恨不得她去喜欢其他男子,不要再纠缠他。
而如今,他却以一种截然相反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不仅叫她别喜欢其他人,还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
顾淮之一时被少女问住,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一股冰冷的洪流涌入他的内心深处,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僵硬。
他急中生智地吐出,简短而沉重的两个字眼:“朋友。”
“莫非解除了婚事,便连朋友都做不得了?”他勉强勾起唇角,尽力掩饰心底的苦涩,但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流露无遗。
慕安宁见他一副若她否认,那她便是小肚鸡肠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无奈。
在少年灼灼的注视下,她也只好点头认下‘朋友’这段关系,顺着他的话道:“做是做得。”
她稍作沉吟,话音一转:“不过,朋友也断然没有干涉我感情的权利。若世子继续这般不可理喻,那我们便也不用做这个朋友了。”
顾淮之凝视着少女轻扬起的唇角,以及那淡淡的眉眼,原本的气焰霎时矮了几分,全然没料到她会护那谭文淮到此等地步。
一时间,心酸、愤怒、失落、无力,无数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而不远处的顾戟观察着两人剑拔弩张的状况,心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毅然跃下了马。
他小跑到自家公子身旁,低声在顾淮之耳边道:“公子,让太子殿下等久应当不甚妥当。”
其实,顾淮之与顾亦寒向来情同亲兄弟。
纵然顾淮之今日忽然爽约,顾亦寒也并不会对他有所责怪。
刚欲开口的顾淮之,不耐地瞥了眼不断挤眉弄眼的顾戟,冷笑道:“这有何不好?”
慕安宁与顾亦寒,孰轻孰重他自然还是分得清的。
慕安宁闻言,也突地发觉自己在此与顾淮之耗费了多少口舌。
原本早早便已经到医馆了,结果先是遇见谭文淮与方子翁,后又遇见顾淮之。
她垂下长长的黑睫,疏离地福了福身:“世子若无其他事,小女便先行一步。”
她说罢,便回身往谭文淮与方子翁的方向缓步而去。
顾淮之紧紧盯着少女那仿佛对他避之不及的背影,直至眼眶微涩,方才移开目光。
他转头踹了顾戟一脚,不耐地揉了揉眉心:“你好端端提什么太子?”
若顾戟没来,她说不准还不会走。
顾戟无辜地惊呼,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哎哟,公子,属下这是在帮您!”
他揉了揉屁股,欲哭无泪地为自己辩解:“您莫非看不出再这样下去,慕姑娘只怕是连朋友都不愿与您做了?”
习武之人耳力好,他自然在一旁听了个全,也看出慕姑娘显然连见都不想见他家公子,更别提与公子做什么朋友。
顾戟心底叹息一声,还是不忍告诉公子那残忍的真相。
顾淮之眉眼微动,他当然知道顾戟所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罢了,他们如今好歹可以算作是朋友。
他总能找到让她再次喜欢上他的法子,不过首先得让那谭文淮离她远点。
自从慕宛儿归府之后,所有人纷纷围绕着她转,不论是此前的慕家人,还是此刻的顾淮之。
过去的一点一滴逐渐在她眼前浮现:祖母的不信任,养父的利用,养母的怨恨,无一不在告诉她,她比不上慕宛儿。
但让她们的人生互换,又何尝是她的本意?
她又何尝不想阖家团圆,但她与她的亲生父母,已然是天人两隔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自觉地从她的脸颊滑落而下,如碧溪潺潺流。
有一滴,就有第二滴、第三滴。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眸已溢满了泪水,心中的不甘也愈发浓烈。
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可她却没有任何脱身的法子。
凭什么慕宛儿遇到任何险境都能安然脱身,而她
就在这时,她身前的木柴猛地被拨开。
思绪被打断,她抽泣的动作一顿,稍稍抬起了头。
映入她湿润的眼帘的,是方才离去的少年。
他见到她时明显松了口气,但瞥见她满脸的泪痕又不由得一愣:“慕安宁,你”
他鲜少见到她哭,要说上一次,应当还是儿时。
他猛然蹲下身,眸中情绪翻腾着,干涩道:“抱歉。”他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松绑,边道:“…我来晚了。”
不知为何,瞧见少女此刻的虚弱模样,他只感觉胸口闷胀难言。
慕安宁听见熟悉的嗓音,眼睫颤了颤,终于逐渐回过神来,也意识到适才她又被什么东西操纵了。
在她心绪不定之际,少年已经给她松开了双手和双脚的绑缚,正小心翼翼地将她口中的布条,轻轻抽出来。
慕安宁感到口腔终于一空,轻轻喘了几口气,感到呼吸通畅了许多,只是唇角稍微有些疼。
她不经意抬眸,微微有些愣神。
少年此刻专注的眼神,她从前几乎没见过。
若是曾经的她被他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只怕心底又会泛起甜蜜的波澜。
在她收敛心绪,缓缓坐起身时,顾淮之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外头,难得的温声道:“走吧。”
厅内,慕老夫人望着自己刚唤来的儿媳,慈祥笑道:“许氏,这些年你也操劳了。”
许氏听见这莫名的话一怔,先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婆母的神色,而后波澜不惊地婉转一笑:“母亲,您过誉了。这是儿媳份内之事,理应尽心尽力。”
慕老夫人抿了口茶,语气中透着深意:“那芸娘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总归替我们慕家开枝散叶了。”
她也是没料到,这芸娘竟能将两个孩子不声不响地养到了这么大。
慕家到了崇德候这一代,便只有一个男嗣,现下只盼孙辈能多些。
乍听到这番话,许氏心头一紧,顿时明白了婆母的言外之意。
她下意识绞紧手中的帕子,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
看样子,是她命府中下人不必将芸娘所生的那两个小杂种,视为公子小姐之事,已经传进了婆母的耳中。
她虽对崇德候并未有深厚的感情,但却对他待芸娘表现出的怜悯之情颇感不快,更无法容忍那个妾室总是一副委屈的神情。
还有,同样是生了两个孩子,怎的那芸娘就像是没生过一般,而她却是明显的苍老了许多?
慕老夫人微微颔首,只是点到为止,继而换了个话题,语气不疾不徐:“这些日子你可是忘了给祥宁轩派丫鬟?”
许氏心知婆母最是疼爱养女,赶忙解释道:“儿媳这几日忙着宛儿出嫁之事,便一时忘了。这就给祥宁轩多派几个丫鬟过去。”
她这般做,其实也是经过崇德候的默许,为的就是让养女意识到自己只是寄人篱下,而并非真正的慕家人。
不过,她心知婆母不可能会去怪丈夫,便只得默默受下这番责怪。
慕老夫人满意一笑,缓缓道:“那便是了。我知道你心疼宛儿,作为她的母亲,心中有些不快也属实正常。但安宁的父母总归将宛儿平平安安地养到了这般大,我们侯府也不该在他们亡故后,就亏待了他们的女儿。”
她将许氏的犹疑收进眼底,略有深意道:“再者,如今安宁虽与顾世子退了亲,但她的婚事你也不能全然不管,反而还得早早定下。”
许氏默不作声,低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在埋冤婆母的偏心。
慕老夫人看出儿媳的不满,便道出了重点:“宛儿就要嫁于太子,但这世间哪有姐姐还未出嫁,妹妹便先出嫁的道理?”
许氏骤然明白过来,懊悔自己没有深思熟虑周全,言语中终于带了点真心实意:“是儿媳思量不周了。”
虽说慕安宁与慕宛儿两人同岁,但在外人眼里,慕安宁却是比慕宛儿要大上半岁,作为姐姐,她理应要比慕宛儿早成亲,且不能嫁得太好或太差。
慕老夫人抬手示意,一名丫鬟递来一张纸,上头写着几个上京年轻郎君的名字。
她传给许氏,缓缓道:“你且好好打听一下他们的秉性如何。”她指了指上头的第一个名字,笑道:“尤其是这位。”
*
祥宁轩。
许氏身边的刘嬷嬷满面笑容,恭敬地给慕安宁请安:“大小姐,夫人知晓您院中缺人,特命老婆子给您带来了几名小丫鬟,您且挑选几位日后服侍您。”
慕安宁一愣,她院内的丫鬟确实都被养母遣散完了。
刘嬷嬷招了招手,将二十多名丫鬟唤了进来。
她们个个垂首行礼,声音齐齐响起:“大小姐。”
慕安宁望过去,其中有些面孔倒是颇为熟悉,应当是其他院落的小丫鬟,面上皆有些不情愿,显然是不愿伺候一个刚与王府退了亲的养女。
而余下的几个丫鬟应当是刚买下的新面孔,有些面露好奇之色,而有些则显得沉稳,显然都不清楚她在府中颇为尴尬的处境。
慕安宁并未犹豫,随手挑了几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丫鬟,而后目光落在了一名容貌端丽的丫鬟身上,总觉有些熟悉,便问道:“你叫什么?”
那丫鬟恭敬道:“回小姐,奴婢远冬。”
慕安宁微微颔首,鬼使神差地选了她做自己的大丫鬟。
刘嬷嬷将余下的丫鬟遣散后,笑道:“夫人还说,大小姐日后大可去膳厅用膳,日日待在屋内,倒也闷得慌。”
刘嬷嬷这番话说得像是,小姐自愿吃那些清淡无味的膳食一般
其实她为了能被顾淮之高看一眼,曾私下里偷偷学过,但无奈她在这方面就是一窍不通。
现下她总算不用自我为难,学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慕景悦听完这个答复,抿唇掩住喜悦。
慕安宁既不会射箭,那必然不能上场。
但她就不一样了,她同慕景锐学过好一段时日。
有了慕安宁做对比,她待会定能引起顾世子的瞩目。
第 50 章 狩猎
去西郊的路就一条,各世家的马车都往那处徐徐前行,路途不免就拉长了些。
颠簸了将近两个时辰,车队方才抵达狩猎之地。
这是一处静谧的山林,葱郁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恬静而祥和,仿佛能涤荡人心的浊气。
慕安宁与慕景悦才下车,抱琴与慕景悦的贴身丫鬟便迎了上来。
抱琴留心观察着自家小姐蔫蔫的神色,以为她又有些晕车了,面容便染上了些忧色:“小姐,身子可有不适?”
以往她都与自家小姐乘坐同一辆马车,但这回多了三小姐,所以她便只能坐在后头的马车。
虽说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肩膀难免会有酸痛,但心底的那分欣喜,全然盖过了其余的所有。
依稀记得某年冬日,慕安宁前往拜访安庆王府时,也曾不小心靠在他肩上睡着过。
那时的他,其实觉得古怪的同时,心底也有一丝喜悦。
只是年少时不知,那叫喜欢。
“我?”慕宛儿被顾淮之坚定的语气唬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听着两人的对话,醒过来的慕安宁先是一愣,旋即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真靠在顾淮之的肩膀上。
而且,她还靠了整整一夜?
想到此处,慕安宁脸色热了热,立时坐起身,而正争论的两人见状,顿时止了声。
感到肩上一空的顾淮之,眼底先是掠过一丝失落,继而才温声问道:“阿宁,你方才做噩梦了?”
慕安宁只是瞥了少年一眼,便又移开目光,不自觉往右侧挪了一点,感到几分羞赧。
她从未靠在别人肩膀上睡着过,而且那人还是顾淮之。
少女全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分毫没有想过,是顾淮之自个挪到她身旁的。
慕安宁尽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在慕宛儿与顾淮之的炯炯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手心里的粘腻提醒着她,她应当确实做了什么噩梦,但如今回过神来,却是忘了个全,因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慕安宁站起身的同时,外头传来一阵强健有力的脚步声。
三人齐齐向洞口看去,来人是在外头坐了一夜的陆长卿。
慕宛儿率先出声,笑靥如花:“陆将军,昨晚冷不冷?”
慕安宁被慕宛儿的心声逗得有些想笑,也缓缓出声,真心实意道了声谢:“幸苦陆将军了。”
“习惯了。”陆长卿下颌紧绷,冷声开口。
这话也不知是在回答慕安宁还是慕宛儿,但很快,陆长卿便又开了口。
他看了眼慕安宁的脚:“姑娘的脚好了?”
慕安宁一愣,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轻轻牵起嘴角,点了点头。
而后,慕安宁忽然想起什么,恍然蹲下身,将那件玄色披风拿起,还给陆长卿。
而一直坐着的顾淮之终于看不下去,他倏地站起身来,咬牙道:“陆将军,你何时话变得这么多了?”
陆长卿平日同他说不上两句话,怎么先下还关心起阿宁了?
陆长卿并未察觉到顾淮之的敌意,目光落在少年眼下淡淡的淤青上:“世子没睡好?”
顾淮之眸底的怒意一顿,轻咳一声:“本世子睡得很好。”
其实,他一直到清晨才睡着。
陆长卿望着生龙活虎的顾淮之,静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回营吧。”
*骑着马,跟在顾淮之身旁的顾戟砸吧砸吧嘴,悄悄瞥了眼少年的神色。
公子从东宫出来后,心情看起来好像好上了不少。
他发誓,以后就算卖相再好,他也再不会吃任何公子做得食物了!
也不知公子是如何做到将桂花糕做得又甜又咸,偏生公子自个一块都没尝过,还那般自信。
还好公子没送给慕姑娘,这糕点就是他一个不挑食的人吃了,都到此刻还没缓过神来,更别提人家一个口味清淡的姑娘了。
“唉,公子?”正神游的顾戟忽然回过神来,左右张望了一番,才注意到拐了个弯的少年:“公子,反了!”
回府的路明明在前头,公子怎的往左拐了?
* 虽然他们并未直接表态,但也并未阻拦她接近顾淮之。
顾淮之见她没话说了,便直接转身朝着凉亭的方向迈步而去。
但他才刚拐了个弯,便又被一道清洌的声音叫住:“阿淮。”
这回是顾亦寒。
顾淮之叹了口气,回身时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堂兄,堂弟还有事,待会再来寻你。”
他不过就是想去见个意中人,怎么处处都是阻拦他的人?
顾亦寒仿佛看出堂弟的意图,清冷的眸子染上笑意:“何事这么急?”
顾淮之但笑不语,忽觉顾亦寒最近未免太多管闲事了些。
他背过手,目光落在顾亦寒身后:“那使节呢?堂兄你先同他聊着吧。”
顾亦寒摇头,颇为无奈:“方才下人不慎将茶水撒到了他身上,他去更衣了。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未归。”
顾淮之心头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也没急着走了。
他刚欲再问些什么,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他的手紧紧握住手中尚未放下的弓,迅速回身。
眼前站着大约十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他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人群之中,而是在四处扫视,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他与顾亦寒的身上。
顾淮之‘啧’了一声,故意往右侧退了几步,瞥了眼左侧的顾亦寒:“堂兄,看来又是冲着你来的。”
顾亦寒神色自若,看了眼满脸嫌弃的堂弟,温润笑道:“那可不一定。”
以往都是暗里刺杀,而这回竟如此公然地摆在了明面上。
也不知是哪波人,竟这般嚣张。
周遭的小姐公子们,几乎在一瞬间便逃窜了个遍。
而那些目露凶光的黑衣人也并未为难他们,提着利剑便朝着堂兄弟二人飞奔而至。
顾淮之手中只有把弓箭,而顾亦寒却是手无寸铁。
*
虽说她与顾淮之已然再无瓜葛,但在瞧见箭矢向他射过去的那一刻,慕安宁的瞳仁仍旧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索性,少年的反应极为迅速,一个侧身就躲过了致命的箭矢。
慕安宁稍稍松了一口气,而身旁的谭文淮在情急之下,颤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有些紧张,但仍然尽力在心上人面前保持镇定:“安、安宁,我们先走吧。”
他还是第一回碰上这样的场面,心中不免有些惊慌。
天子脚下果然不比江南,危机四伏。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二人所在的凉亭,离那处有一小段距离。
但总归不算多,若是再不走,恐怕那些黑衣人就要朝这袭来。
慕安宁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再看了眼那身姿矫健灵活的藏青身影,微微颔首。
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的武功那样好,应当死不了。
谭文淮见她点头,手上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一些,赶忙拉着她,快步朝外走去。
此刻情势危急,他必须要保护好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才走了没两步,慕安宁便感觉有些发晕。
谭文淮的身影忽地分成了两个,而地面也仿佛在微微摇晃。
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诡谲的感觉。
就在这时,耳边却突地响起了那道久违的空灵声——
“滋——剧情修复中”
“修复成功。”
它这回并非是在迷惑她的心智,但她却全然听不明白。
何为修复剧情?
正想着,她的眼前蓦然一片漆黑。
快步前行的谭文淮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空空如也的手心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困惑。
陆老大夫接过那张方子后,慕安宁也凝神凑近去看。
这确实是她写得药方没错,可这上头只有一些普通治风寒的药材,怎么都不应该会吃死人。
“看完了没?这的的确确是你们济世堂的方子。”大爷见面前的两人神色颇为凝重,稍稍放下心来:“老夫可没冤枉你们济世堂!”
慕安宁看了地上的白布一眼,斟酌一番,方才开了口:“老人家,敢问您的孙女是何时离世的?”
大爷面上闪过几分犹豫,继而大喊大叫了起来:“杀人诛心啊!你这丫头害死我孙女还不够,还要这般刨根究底!”
“就是啊,大爷说得对!看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肠倒是坏得很!”
为了那笔横财,他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拼一拼。
这等祖坟冒青烟的好事,着实百年难得一遇。
眼见大爷的手劲更重了些,拉着少女便要逃窜,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放开她!”
慕安宁抬首,只见顾淮之握紧了缰绳,在顷刻间便翻身下了马。
少年正提着一柄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大步而来。
那大爷原本的气势,被那柄剑直接吓得消失殆尽,手中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减弱了几分。
慕安宁趁机挣脱出大爷的手掌,飞快后退了几步。
而顾淮之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少女身前,将未出鞘的剑架在了大爷脖子上,眼神冷冽如刀:“你这老头,方才想做什么?”
“世、世子,饶命。”感到脖子上重量的大爷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往可向来只有他杀猪的份。
他看了眼已经退到一旁的孙子,只得哆哆嗦嗦地自我辩解:“这、这丫头害死了我的孙女,老夫只是想她一命偿一命。”
少年身后的慕安宁下意识抬眸,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却只听他毫不犹豫地嗤笑一声:“老头,说话可要讲证据。就她能害死人,你怎么不说猪会上树?”
顾淮之动了动手中的剑,眉目间的笑意被一丝杀意取代:“依本世子看,你这脑袋这么糊涂,不如”
慕安宁蹙了蹙眉,才刚道了声‘世子’,便见一群人影匆匆赶来。
瞧着那打扮,是衙役。
一众人恭敬地朝着顾淮之躬身行了一礼后,领头之人便厉声喝道:“带走!”
刹那间,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以及爷孙俩都被带走了。
转变来得这样突然,慕安宁不由得讶道:“是世子叫的人?”
“不是。”顾淮之蹙着眉转过身,冒火的目光落在少女的手腕上:“没事吧?”
他又不是抵不过区区一个老头,何需叫衙役相助。
更何况,他还没好好教训那胆大妄为的老头。
慕安宁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眸中流露出一抹困惑:“世子今日怎会在此?”
她忽然发现,这些日子她问这句话的次数,着实有点多。
顾淮之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旋即面不改色地清了清嗓子:“路过。”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陆老大夫,在济世堂门口喊道:“慕丫头,你们快些进来。”
慕安宁尚未反应过来,但见顾淮之率先迈步走了过去,便只得跟上。
而那边,察觉出不对的谭文淮急步出了隔间,但迎面碰上的却不是意中人,而是一身戾气的顾淮之。
谭文淮吓得脚步一顿,旋即才注意到顾淮之左侧,面色略微苍白的少女:“安宁,方才发、发生何事了?”
没等慕安宁开口,顾淮之看看少女又看看谭文淮,扬了扬眉:“他怎么在这?”
洛芝嫣一大早起来,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洛氏没骗她,这庄子确实同王府一般无二,甚至还比上京清净许多。
就是可惜,少了淮哥哥。
梳妆镜前,洛芝嫣忍不住撇了撇嘴,问正为她梳妆的小丫鬟:“春桃,你说你家小姐长得好看吗?”
春桃对这提问见怪不怪,一边麻利地为小姐梳辫子,一边无奈笑道:“我的小姐哟,这还用问吗?您继承了夫人的美貌,自然好看!”
洛芝嫣唇角不自觉翘起,但又嘟了嘟唇问道:“那比起慕姐姐呢?”
“这”春桃手里的动作一顿,犹疑了几息才一脸认真道:“当然是我家小姐好看!”
其实慕小姐与她家小姐各有千秋。
眼看狩猎即将结束,谭文淮犹疑半晌,终于决心要将心里话说出来。
表姐说得对,若是有喜欢的姑娘,那便要胆大些,最差也不过是被婉拒而已。
只是,他才张了张口,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慕安宁的注意被吸过去,只见人群已然乱成了一团。
她心下一惊,跟着众人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两支箭破空而出,一支朝着太子射去。
而另一支,则是朝着顾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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