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无解

    慕安宁听见这话,登时将目光从顾淮之身上,挪到了眼前的黑袍男子身上。

    时将离虽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似乎极其愉悦。

    洛芝嫣听到这话,也霎时停止了抽泣,略微呆愣地看看顾淮之又看看慕安宁,最后才敢小心瞥了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顾淮之目光凛然,一手抚上剑柄,冷冷开口:“放了她们。”

    “顾将军不是想同时某玩二选一的游戏吗?”时将离笑了一声,旋即两手轻轻一举,那几名架着慕安宁与洛芝嫣的士兵,便立即将冒着寒光的剑架在了她们颈脖上。

    顾淮之见状,垂下的左手指尖微动,给身后马背上的陆长卿做了个动作,旋即收敛了眼底的愠怒,淡声问:“时将离,你想要什么?”

    时将离但笑不语,忽地走至又开始抽泣的洛芝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猜,你表兄会救你,还是救她?”

    她又做错什么了?

    许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如今我才知,你竟已不是第一次使这等手段!”她神情略微激动,喊道:“侯府教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依旧本性难移!”

    慕安宁来回思量半晌,终于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来。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未曾想他们对她竟没有半分信任。

    她倚在床头,未施粉黛如苔上初雪的脸庞,顿时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眨了眨眼,眼眶仿佛有些干涩,但竟是流不出半滴泪。

    就在此时,她耳边再次响起那道蛊人心神的声音——

    “他们这般薄情寡义待你皆是因为慕宛儿。你就不恨吗?”

    一抹异样情绪立时如万丈高山般,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下意识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直至指尖微微发白。

    是啊,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在短短几日内,被接二连三地冤枉。

    她清澈的眸中,终如那道空灵声所愿,闪过一丝恨意。

    她冷眼望向昔日家人,却在看见祖母苍老的面庞时,眸中恨意逐渐消散。

    她也曾是被人疼爱的。

    她有什么资格狠他们?

    他们毫无血缘之情,养了她十五载,已是仁至义尽。

    她谁也怨不得,只能怨恨自己命该如此。

    她嘴角勉强勾勒出一抹苦笑,心中已下决断:“安宁多谢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她的嗓音微哑,却是异常坚定:“安宁自请离开侯府。”

    她已然察觉到,自慕宛儿回府以来,不仅是她,侯府的其他人也变得愈发不对劲。

    从前,他们断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接二连三给她定罪。

    若继续留在府中,只怕此前那诡异的梦境也会一步步实现。

    一直未言语的崇德侯严声道:“你这是何意?”

    他未曾想过将养女逐出府。年末她便要嫁于安庆王府,对侯府并非毫无用处。

    见她默然不语,崇德侯语气生硬:“你若肯向宛儿认错,侯府仍可接纳你。”

    少女垂首轻轻笑了声,就在众人以为她要伏低认错时,她露出素净的脸庞,掷地有声道:“安宁没错。”

    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一众婢女不禁暗叹她太过愚蠢,竟主动放弃这侯府嫡女身份。

    崇德侯老谋深算的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精光。

    他原以为养女虽性子柔顺,却从不乏野心,但他如今发觉自己竟是从未看透过她。

    在许氏含泪欲言又止之际,慕老夫人望向昔日孙女:“罢了,便依你所言。”她疲态的眸中泛着一丝惋惜,语气却不容置喙:“等你伤势好转,便搬去侯府旧宅。”

    慕安宁羽睫微颤,点了点头。

    未曾想祖母竟还愿替她安排去处。

    *

    待众人走后,慕安宁环抱双膝,隔窗聆听风声乱撼院前的树木。

    手心沁出细密汗珠,但她却莫名感到一丝解脱。

    抱琴焦急走进屋:“小姐!”

    慕安宁闻声抬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意。

    她还有抱琴。

    她们从小一同长大,这些年虽以主仆相称,但早已情似姐妹。

    可她若是继续跟着自己,只怕是

    思及此,她平静道:“我会同母夫人赎回你的卖身契,日后你不必再服侍我。”

    抱琴眸中担忧蓦地转为焦急:“小姐在说什么糊涂话?”

    慕安宁语调轻缓,自顾自道:“我知你绣艺高超,我会帮你在绣坊寻一份差事。亦或者你有其他意愿,我也会”

    抱琴眼泪淌淌而下,颤声打断她:“小姐,抱琴哪儿都不去,只想一辈子跟着小姐!”

    慕安宁眼睫颤了颤,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已不是侯府小姐,你跟着我怕是只能受苦。”

    她如今这般处境,着实不想再连累他人。

    抱琴泪眼婆娑,连连摇头:“抱琴不怕吃苦!”她望向少女被纱布包着的额头,拭了拭泪:“况且小姐还有伤在身,抱琴着实放心不下!”

    见慕安宁仍然无动于衷,她急切道:“小姐,若是你不要抱琴,那抱琴便以死明志!”

    慕安宁赶忙制止她:“莫要胡说!”她内心波澜起伏,微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罢了,你便跟着我吧。”

    抱琴含泪频频点头。

    *

    三日后。

    “大小姐诬陷宛儿小姐那事,你们可听说了?”

    慕安宁伸手欲推门,然而指尖还未触及油漆斑驳的木门,便只听‘嘎吱’一声。

    它竟由内向外自行打开了!

    又是一阵寒气袭来,她的纤手下意识一颤,与抱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映照出一丝惊惧。

    “无妨。”她缓缓开口,也不知是在安抚抱琴,还是在平复自己心中的不安,“想来是今夜风大了些。”

    她勉力维持着镇定,轻步踏入宅内。眼下,除去此宅,她们别无去处。

    抱琴纵然心底发怵,但望着自家小姐在月光下更显白净的脸庞,还是硬着头皮跟随。

    小姐伤势还未愈,需得尽早歇息。

    “咳咳——”脚下灰尘堆积,二人每走一步,都会带起飞扬的细碎尘埃,呛人口鼻。

    四周的黑暗如同密不透风的面纱,笼罩一切。

    抱琴骤然想起行囊中还有火折子,便急忙将它取出,颤着身子用力吹了半晌后,才终于将其点燃。

    微弱的火光虽小,却足以勾勒出周遭景物的轮廓。

    二人稍稍安心下来。

    眼前是一片残破的庭园,荒草长得已经足有半人高。

    几株苍老的树木高耸入云,枝叶随风婆娑。

    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声,宛如阴灵呼唤。

    “嘻嘻嘻——”

    一阵诡谲的嬉笑声蓦地传来,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分外瘆人。

    原本屏气凝神,朝内院前行的主仆二人,猛然停下脚步。

    抱琴颤声道:“小小姐,你可听见了?”她本就牢牢抓着慕安宁的手臂,见小姐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不由得更紧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小姐,这这宅子莫不是闹鬼吧?”

    慕安宁知晓抱琴自小便胆小,安抚般地拍了拍她颤抖的手。

    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因此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然而心头却忽而浮现先前被那无名力量操纵的情景,以及能感知旁人心声之事。

    她的鸦睫微颤,手心微微发凉,朱唇微启吸进一口气后,牵着抱琴继续前行。

    就在此刻,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窜出。

    两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又是一阵阴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

    “鬼啊!!!”抱琴惊慌失措地喊出声,便紧紧闭上了眼眸,一丝凉意自她脊梁延伸到全身。

    “鬼啊!!!”

    慕安宁虽未高声喊叫,却也是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眸,额头微微泛起细密的汗珠。

    她的眉心突然轻轻蹙起,貌似方才不止抱琴一道声音?

    思及此,她试探性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但待她稍稍低头望去,便有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映入她的眼帘。

    并非此前抱琴所想的鬼魂。

    孩童的小脸很是圆润,但略显瘦小的身形,却勉强只及得到她腰身。

    他破旧的衣裳虽带着些许补丁,却看得出缝补之人细心非常。

    半晌,见身旁两人仍颤着身子不敢睁眼,她的朱唇不由得微微翘起。

    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她轻轻拍了拍抱琴的肩,见其身形一颤,便细声安抚:“抱琴,没事了。”

    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抱琴试探性地半睁了眼睛。

    那男孩听见二人对话声,也察觉出不对,猛地睁开双眼。

    在意识到面前俩人并非女鬼后,他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你们是何人,为何装神弄鬼?”

    “唉,你这小儿!”抱琴思及自己方才竟被一孩童吓成那般模样,有些恼羞成怒:“分明是你突然窜出吓人,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见两人就要拌嘴,慕安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抱琴虽行事周密稳妥,但有时却有些太过于孩子心性。

    她缓缓蹲下身,温声安抚眼前这个似是被点着的孩子:“你是哪家孩童,为何深夜在这宅内?”

    孩童平视着少女明媚的双眸,却突然红了脸,含糊其辞道:“我是来找黑白无常的!”

    他的一双圆眼落在慕安宁前额缠绕的白布上,顿时羞得有些无地自容。

    适才,他便是被这东西吓到的,还以为是白衣女鬼前来索命呢!

    主仆二人略微诧异,异口同声道:“黑白无常?”

    这孩童怕不是在信口胡诌。

    男孩大而圆的眸中闪过一丝戒备,并未作答,反而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还未告诉我,你们是何人呢!”

    他搬来柳荫街已一年有余,却从未见过这两人。

    深更半夜在外四处走动,莫不是人牙子吧!

    男孩自顾自脑补,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小脸紧紧皱起。

    主仆二人却是相视一笑,历经方才的虚惊,此刻像是找到了乐子。

    慕安宁语气缓和地解释道:“我们是这宅子暂时的主人。”

    男孩转动着圆圆的眸子,双臂紧抱在胸前:“我才不信呢!”

    抱琴打趣道:“既被你发现了,那便实话告诉你。”她伸手作势要扑过去,“其实我们是来抓你的!”

    见男孩真的有几分害怕,慕安宁温和一笑:“好了,抱琴。莫要逗他了。”

    这孩子敢一人在此废宅深夜玩闹,胆子却这般小,着实有趣。

    “我们的确是这宅子主人,今日刚搬到此处。”慕安宁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头顶传来只有阿娘会对他做的动作,孩童紧绷的身子稍稍松懈。

    这女子面上虽有病色,但他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况且温声细语的样子,瞧着确实不像是坏人。

    他撇了撇嘴,道:“姑且信你们一回。我叫方子翁。”

    慕安宁微微颔首,也道出她们二人姓名后,循循善诱道:“那可否告诉姐姐,你今夜究竟为何在此处呢?”

    他此前所言的黑白无常,未免太过于离奇。

    男孩面色一红:“你们同我来便知道了。”

    说罢,他便领着二人走到花园角落。

    待他吹响一声口哨,枯草中忽而出现两只小野猫,可爱非常。

    一只黑如墨,一只白如雪。

    可不就是黑白无常吗?

    方子翁挠了挠头,解释道:“我表兄近日正准备殿试,我娘嫌我太吵,我便过来找黑白无常玩”

    方才小猫窜了出去,他急忙追赶,却没想到碰上她们两人。

    殿试?

    慕安宁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想来他这位表兄不是一般人。

    方子翁与抱琴两人皆是忍不住前去逗猫,而慕安宁却是止了步。

    但纵使离得有些距离,也忍不住咳了一声。

    她从小便是如此,一吸进猫毛便如感染了风寒般。

    严重时甚至会全身起红疹,奇痒无比。

    她双眸微微有些失神,想起八岁那年,她同许氏去安庆王府拜访。

    那日,府内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小猫,她心生欢喜,但却怕起疹子,故而不敢靠近。

    九岁的顾淮之以为她胆小,故意将一只猫扔进她怀中,做鬼脸道:“胆小鬼!”

    她不敢拒绝,便接住小猫,也因此没过多久,脸上便泛起阵阵痒意。

    她伸手抓了抓,却是越来越痒,眼中不由得絮起泪水。

    一心逗猫的顾淮之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半晌后才抬眼瞧见她脸上的血迹。

    顾淮之有些讶异,不可思议道:“你被猫挠了?”

    小小的她心中很是害怕,因自小便被教育,容貌乃女子根本。

    她不由得泪流满面,抽泣道:“呜呜呜顾淮之,若是害我毁了容,你得娶我!”

    而顾淮之抱琴如从前般,细心地梳理着自家小姐如瀑的墨发,但凝着镜中的少女,心底不禁涌起一丝惋惜。

    小姐容貌娇艳,日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脸上,更显其面容雪白如玉。

    曾经如皎月般的上京贵女,如今却不得不居在这老旧不堪的宅第中,也不知日后可否重返上京

    抱琴手上动作一顿,忍不住埋冤道:“小姐,侯爷与夫人未免太过薄情。”她欲言又止:“您与世子原本年末便将完婚,而如今”

    侯爷与夫人,甚至是老夫人,却都一心向着宛儿小姐,接连冤枉小姐两次。

    慕安宁的双眸微微失神,不由得回想起那日慕宛儿的心声。

    她说,那纸婚约将会落在她身上。

    是了,这本就是侯府与王府之间的婚约。

    如今真千金归位,又怎能让她这假千金,继续占着这世子未婚妻名头?

    只是,想起那惯穿红衣的少年,她心底却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疼。

    她是喜欢他的,从小便是。

    她已然记不清自己是因何故喜欢上他的了。

    或许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摄人心魂,又或是他那与她完全相反,肆意张扬的性子。

    又或者仅仅只是一场执念罢了。

    想必如今侯府已与王府说清一切,她与他再也无缘重逢。

    她曾以为的繁花似锦,如今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慕安宁勉强扯出一抹笑:“世事无常,既来之则安之。”她站起身来,朝着满脸忧色的抱琴,温声道:“走吧。”

    她们昨夜答应了方子翁,要前往方家拜访。

    眼下,她们主仆二人无依无靠,若是能同邻里打好关系,无疑是一桩好事。

    *

    白日里的柳荫街,同昨夜的寂静全然不同,热闹非凡。

    行商们的高声吆喝,商谈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与马匹的嘶鸣声、车辚辚声融为一体。

    主仆二人宛若鱼在水中,亦步亦趋,因久居内宅,故而不免走走停停,对什么都感到一丝新奇。

    而这期间,不少商贩侧目看向慕安宁,眼底闪烁着明显精光。

    瞧着这举止仪态与穿戴,必是出手阔绰大户人家的女儿!

    “姑娘,看看这枚玉镯吧,成色极好!”

    “姑娘,我家的东西比他家好,来我这儿瞧瞧!”

    “姑娘”

    故而,原本不过半刻钟脚程,却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延长到了近半个时辰。

    抱琴边走,边凑近慕安宁耳边低声道:“小姐,你说他们不会瞧不起我们吧?”

    面对着众多的推销,她们却是只买了两件小物,作为今日的拜访礼。

    原因无他,囊中羞涩。

    慕安宁闻言,轻轻笑了笑,反问道:“瞧不起又如何?”

    倘若换做从前,她必定受不住众人微微鄙夷的目光,故而一口气买下所有。

    她最是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是面对慕家人还是他人。

    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迫使她凡事都要竭力做到最好,不敢让人挑出一丝错处。

    但现如今,她陡然发觉,她的前半生未免太过于压抑。

    她忽然,就有些羡慕慕宛儿。

    思索间,二人终于到了方家门前。

    这间矮屋比街上旁的屋子都要旧,墙上的涂料已然剥落,露出一层斑驳的黄土色,而墙角处则被青苔所占据。

    抱琴轻轻敲响了房门,但二人等待了半晌,却不见得任何人开门。

    抱琴皱了皱眉,看向慕安宁道:“小姐,怕是没人在家。”

    说罢,她便再次用力敲了敲。

    而后,里头逐渐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门缓缓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身形瘦弱,五官却极为清秀,通身的书香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双疲惫的眸子下的淤青,衬得他似是从未睡过觉一般。

    慕安宁稍一思索,便猜出此人理应就是方子翁口中的那名表兄。

    这般刻苦,难怪能通过层层考验,得以参加最终的殿试。

    那男子见到来人,却是轻轻晃了晃头,稍稍睁大了眼,略显疲倦的神情中带有些许讶异。

    并非因她艳丽的容貌,而是她竟同他娘年轻时的相貌,略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灵动而深邃。

    见她浅浅一笑,他更是微微一怔。

    那抹笑起来的弧度,着实太像了。

    慕安宁见他没反应,只傻立在那,便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公子,我们两人昨日刚搬来柳荫街。昨夜识得子翁,颇为投缘,便前来拜访。”她笑了笑,从抱琴手中拿过一套文房四宝,递到男子眼前:“听闻公子近来在备考,便带了些见面礼。”

    这是去年养父赠予她的生辰礼,她一直未舍得用,但现如今着实没什么其他东西可拿得出手。

    男子顿然回过神来,慌忙摆手,并未接过:“使不得,使不得。”他侧出身子,邀主仆二人进门,温声道:“二位姑娘快快请进。”

    他走在前头,脚步略显匆忙地领着两人向前厅走去:“子翁那孩子竟也没告诉我,他今日去了学堂,需得晚些才能归家。”他有些懊恼道:“还请姑娘见谅。”

    慕安宁笑着示意无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

    院子虽小,却温馨宜人,四周绿树成荫,花香扑鼻。

    待二人落坐后,男子给她们各倒了一杯清茶,温声道:“在下乔青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安宁笑了笑,下意识轻启红唇道:“我叫”

    突地,她抿住唇,那未曾出口的“慕”字,在她口中化为无言。

    这姓氏并不属于她,是慕宛儿的,而她对于自己真正的姓氏,一无所知。

    如今,她们二人已然恢复各自真正的人生,她断然不该继续说自己姓慕。

    她的长睫微微颤动,继而缓缓开口道:“我叫安宁。”

    乔青生应了声好后,二人之间便有些相对无言,略显尴尬。

    慕安宁心头微微有些懊悔,若是早知那孩子今日要上学,那她便不会前来打扰,还扰人备考。

    忽而,乔青生放下手中茶盏,温声询问:“安宁姑娘,你们二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若非有难,寻常人家又怎会让两位姑娘独自出门,身旁无任何长辈陪同?

    慕安宁眸子动了动,略微讶异,似是未想到这男子竟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

    昨夜,听方子翁提及他们孤儿寡母三人独自生活,她不免动了点心思,想试探一二。

    若是能为她们主仆二人寻得出路,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来回思量半晌,毅然开门见山地笑道:“实不相瞒,乔公子。”她诚恳地看向乔青生:“我们二人对这梧桐城不甚熟悉,此番前来便是想请教公子,可否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经方才短暂观察,此人一身文人傲骨,应当不会是有坏心思的人,同他道明倒也无妨。

    乔青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轻笑道:“姑娘倒是直接。”

    同他那心直口快的亡母一般。

    他品了口茶,缓缓道:“说来惭愧,近来在下在准备殿试,只能依赖我姑母外出谋生。”他垂下眼:“从前,我偶尔卖些字画,虽收入微薄,但还勉强能够糊口。”

    说罢,他抬眸望向慕安宁,提议道:“姑娘不妨也去集市一看。”

    慕安宁若有所思点点头,而后,将先前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宝递到乔青生眼前:“多谢乔公子,这物甚你便收下吧,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些微薄心意。日后还请乔大哥多帮衬一二。”

    说罢,她便轻抿了一口茶,没等乔青生再度回绝,便转移话题道:“乔公子这是什么茶,小女竟从未喝过。”

    她细细闻了闻,发觉这茶甚至并不逊色于上好的碧螺春。

    青年的白净面庞微微泛红,这是他第一次被陌生姑娘夸奖,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己做的茶。”

    慕安宁艳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讶异,婉声赞叹:“公子好生厉害。”

    在这小城中,竟还有人有此等手艺。

    思绪抽回,慕安宁秀眉微蹙,惊觉自己竟忘了他当时的答复。

    “听说她还害宛儿小姐差点跟着摔下去。”

    “大小姐向来都是温婉娴淑,如今看来莫非都是装的?”

    “我听一位姐姐说,大小姐上次落水也是故意为之,只不过被老夫人压了下来”

    芸香满意地听着其他婢女窃窃私语。

    她属实没料到,那乡野丫头竟能一举将大小姐赶出侯府。

    想到这,她眉梢微微上扬:“还叫什么大小姐啊,她只是命好,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的养女罢了。”她顿了顿,得意道:“我们侯府可只有一位宛儿小姐。”

    “是是是,芸香姐姐说得对。”一众婢女连声附和,看着芸香毫不掩饰的得意,皆是暗自后悔当初没毛遂自荐去服侍慕宛儿。

    没人注意到,正悄然朝着侧门走去的主仆二人。

    她们的议论声这样大,她自然是听见了,内心也并非毫无波澜。

    只是见风使舵乃人之本性,曾经将你推至高峰的人,如今亦能毫不留情将你践踏在脚下。

    如今她的身边只剩抱琴一人。

    昨日,她的大丫鬟棋心与其他小丫鬟,皆自请发配到其他院落,生怕同她出府吃苦。

    养父、养母与老夫人,也除那日数落过她后,便再没来看过她。

    见抱琴愤愤不平准备上前理论,慕安宁伸手拦住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她不想再生事端了。

    今日是府中例行去寺庙上香祈福的日子,只是如今已与她毫无关系。

    她紧抿唇瓣,不再多想,快步走至侧门,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只见慕宛儿身着浅绿锦裙,独身立在她命抱琴提前叫来的马车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她怎的没与慕家人一同去灵隐寺?

    慕宛儿听见脚步声猝然抬起头,微耸的眉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姐姐!”

    倏尔,她的表情又沉了下来,显然是注意到少女额前缠绕的纱布。

    她嗫嚅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那天真的不是我”她有些语无伦次,“不对,是我,但我是身不由己。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际上,这是她第三次穿书。

    据系统所说,她被选上是因为她是假千金女配的亲妈粉,所以它要让她体验真千金女主的生活,纠正她的错误思想。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呢?

    是以,前两次穿书,她都因为没遵循系统指示,从而导致世界重启。

    而慕安宁也根据剧情走向,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也开始越来越恨她,最终凄凉地自戕而亡。

    这次,系统有了经验,竟然开始在她不肯走剧情时,直接操控她的行为,从而让慕安宁加速黑化,推动故事进展。

    不过,现在的剧情好像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见慕安宁没反应,她心声连连不断——

    少年的胸膛滚烫无比,屋内的香气扑鼻,久而久之,她竟有些困了。

    “顾淮之。”慕安宁轻轻唤了一声。

    少年没有回应。

    “顾淮之。”她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

    第112章:失忆

    皇帝驾崩,龙榻尚未冷却,宫中已是风起云涌。

    这夜,宫苑内外堆满了尸首,灯火彻夜不息,拼杀声响彻云霄。

    血腥气息弥漫在寒风中,仿佛连星月也被这场人间惨剧惊扰,隐于乌云之后。

    三皇子心怀叵测,勾结北平王图谋篡位,妄图在这混乱之际一举夺权。

    然太子早已洞悉其心,密布天罗地网,只待此夜将计就计。

    宫墙之内,战火纷飞,忠诚的羽林军拼死护卫,血染盔甲,誓死不退。

    *

    那刺客灵巧地抓住他分神的瞬间,一剑穿入他的右腹。

    他不禁闷哼一声,身形一退,将手中的剑稳稳立在地面后,右手紧捂渗血的伤口,缓缓吐出一口鲜血。

    那刺客阴测测盯着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嘴角勾勒出一抹狰狞的笑容:“顾世子,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要怪,就怪你非要查不该查的事!”

    顾淮之微微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擦掉唇边血迹。

    随即,他身形腾空而起,宛如疾风穿行。

    一道剑光如电闪过,剑锋直指那刺客要害之处。

    刺客还未来得及反应,胸中已然传来一阵剧痛,狡黠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他被顾淮之一脚踢飞,捂着心口:“你是装的?”

    奄奄一息间,他突地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香囊,继而阴测测开口道:“不过算算时辰,你那娇俏的小娘子应是已经没命了”

    话音未落,他便两眼一闭,没了声息。

    顾淮之利落地将剑收回,嫌弃地看向那神神叨叨的刺客。

    什么他的小娘子?

    他拧了拧眉,脑中忽而闪过少女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眸。

    莫非

    他不知自己为何心慌,只是匆匆捡起金丝勾边的红色香囊后,便翻身跃上马背。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夜空,一如他急促的心跳声。

    *

    明华阁。

    “你们可听说醉月楼近来发生的怪事了?”

    “可是那妖魔之事?”

    “没错,我看近来须得小心些,莫要随意出门走动了。”

    “唉,莫非往后只能来这明华阁了吗?”

    醉月楼,梧桐城中最繁华的一家酒楼。

    城中所有权贵,皆爱在此一醉方休。

    而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一位传奇女子,孤身一人在此站稳脚跟,仅仅一年便做到如今这番地步。

    但近日,有传言道

    这掌柜的,是个吃人精魂的狐妖。

    *

    “姑母!”

    “阿娘!”

    乔青生与方子翁焦急地望着衙门内的妇人,快步欲直接闯入。

    “衙门重地,不可随意入内!”两位面无表情的衙役冷声喝止,长长的刀柄将二人拦在门外。

    方子翁小脸一皱,急得快要哭出来:“表兄,怎么办啊!”他压低声音道:“方才他们也是这般,怎么都不让我进去!”

    他从学堂归家的路上,意外瞧见衙门外堆满了人,索性就借着身形优势挤到了前头。

    原本只是凑热闹,岂料竟看见他娘也在里头被审问!

    此时,衙门前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瞧着二人焦急的神情,不由得侧过头瞥向他们,眼中满是探究。

    同他们一道而来的还有方才一时情急,便跟上了乔青生的慕安宁主仆二人。

    慕安宁站在后头,身量不够,便微微踮起脚尖,依稀瞧见里头有四五名位妇人,以及一位身穿深紫锦缎长裙的年轻女子。

    人群略微有些散开,慕安宁与抱琴齐齐向前走了几步。

    忽而,那名女子似是察觉到衙门外的吵闹声,缓缓转过身来。

    慕安宁抬眸望向她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她衣领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颈项,如瀑的棕发微微弯曲,落在纤细的肩上。

    紫色的丝绸紧贴着她丰腴的曲线,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形。

    “嘶。”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窃窃私语起来。

    慕安宁也同周遭的人一般,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那女子。

    饶是在贵女众多的上京,她也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人。

    忽而,女子那勾人的凤眸慵懒地在人群中一扫,竟是直接与慕安宁的目光碰上。

    她的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掩嘴一笑,霎时妖媚得勾魂摄魂。

    慕安宁喉咙一紧,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方才那女子是在对她笑?

    待那女子转过身后,她才收回目光。

    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依旧在求官差通融,生怕方家大娘出什么事。

    她正欲迈步上前时,却注意到身旁抱琴脸上略微疲惫的神情。

    她突地停下脚步,侧过身道:“抱琴,你回去检查一番家中门窗可否关紧了。”

    抱琴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自家小姐为何突然这般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小姐,留你一人在此,抱琴放心不下。”

    慕安宁轻笑道:“我已不是孩子了。”她安抚般地拍了拍抱琴有些发凉的手:“你且先回去,待会我便回去。”

    抱琴每次临近葵水时,虽疲惫不堪,但却总是尽力不表露出任何不适。

    她明白抱琴是不想让她忧心,故而只能装作没看出。

    见抱琴勉强点头应下,她才缓缓越过人群,赶忙拉住了关心则乱的兄弟二人。

    方才,她敏锐地察觉到,那紫衣女子应当才是为首之人,且只有她一人站出回答知县的提问。

    而其他几位妇人,包括方家大娘,都默默站在她身后,垂着头不发一言。

    慕安宁眼神示意二人随她来到一旁后,轻声安慰道:“事态也许并非你们想得那般差,不若等方大娘出来再做打算。”

    乔青生被她这么温声安抚一番,也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白净的脸庞上透着一丝红。

    姑母一向不善言辞,他着实怕她出事。

    方子翁却扯着慕安宁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呜呜呜安宁姐姐,要是他们把我娘的头砍了怎么办?”

    话本里可是说,进了衙门的人便再也出不来了!

    慕安宁与乔青生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还是孩子,想象力颇有些丰富。

    其实乔青生此前那般失态,也是因方子翁同他描述的过于可怖。

    她柔声开口:“不会的。”她摸了摸他圆润的头:“姐姐向你保证。”

    在大楚,即便是犯了死罪,也不会立即处决。

    况且,那几位妇人唯唯诺诺老实的模样,不该是会犯什么大罪之人。

    而那名女子

    思及此,她微微蹙了蹙眉。

    那女子的言行举止都极为放松自如,游刃有余,仿佛对当前局势有着充分把握。

    只是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若是从前,纵然旁人容貌再姣好,她也不会因此,便对一人心生好感。

    然而适才,与那女子对视一眼后,她便感到心底缓缓蔓延着一丝微妙之感。

    莫非她有磨镜之癖?

    可她不是已有喜欢的人了吗?

    “官老爷!一定要帮帮我们!”

    人群中突然冒出的哭喊声打断了慕安宁的思绪。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身披麻服,头上戴孝的妇人缓缓走来。

    “大人,务必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我家相公啊!!”

    “醉月楼绝对逃不了干系啊,大人!!”

    “还望大人替我们讨回公道,莫要让里面的凶手逍遥法外!”

    哭喊声霎时充满整个衙门,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见此情形,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不由得又浮出一丝忧色。

    退到一旁的慕安宁观察到,不少妇人还带着自家孩子,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

    听她们的意思似乎是笃定就是衙门里头的人,害了他们家人。

    “各位评评理啊!我家相公便是从醉月楼回去后,便开始不对劲起来!没想到最后竟然没了!”

    “我家的也是,起初只是略微有些不适,而最后却是七窍流血而亡啊!”

    “定是那个狐妖!!不然为何死的皆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眸中的探究更甚。

    而门外的衙役也是越来越多,一瞬之间,便瞧不清里头的状况。

    慕安宁微微拧眉,轻声呢喃:“醉月楼?”

    她此前倒是没想到竟是闹出了人命,并且好似还不止一条。

    怎会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杀害这么多人?

    身旁的乔青生看出她的疑惑,缓缓开口道:“醉月楼乃梧桐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他顿了顿,神情越发凝重:“我姑母便是此楼的厨娘。”

    慕安宁点了点头,若她没猜错,那紫衣女子便是酒楼掌柜:“乔大哥,你姑母近来可有古怪之处?”

    乔青生苦笑一声:“说来惭愧,姑母这几日常常神色不宁,但在下询问她时,她却是只说楼里生意太过紧张。”他垂下眼,自嘲一笑:“如今想来,便是此事在困扰着她,而我竟没将它当回事。若是姑母出了什么事,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亡父亡母”

    现如今,他只剩姑母与方子翁两名亲人了。

    最后一行的落款是:顾淮之。

    慕安宁抚上那三个字,心底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是一种陌生的悸动,正不断蹿上她的心头。

    半晌,少女乍然抬起眼帘,缓声问:“顾淮之,是谁?”

    第113章:忘了

    “顾戟,你就回去吧。”抱琴望着他脆弱的神情,还是硬下心,别开脸,道:“我家小姐已有婚事在身,如今与顾世子毫无任何关系,莫要再纠缠了。”

    适才小姐那句‘顾淮之是谁?’着实将她吓得不轻。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才终于明白,小姐好似只忘了顾世子一人,也忘了在边关的那几日。

    这事说来着实古怪,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老爷与夫人,还有老夫人。

    衙役挥手驱散围观的众人:“都散了吧,散了吧!”

    慕安宁抬眼向衙内望去,却依旧不见那紫衣女子的身影。

    “姑母。”

    “阿娘。”

    一位身穿一袭深色旧衣的妇人听见二人的声音,沧桑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步履从容地向这边走来。

    然而待她靠近后,面上欣喜却转为担忧,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责备:“你们二人怎的来了?”

    方子翁小跑进她怀中:“这不是担心你嘛,阿娘。”他紧紧抱着娘亲,生怕她会再次被带走:“阿娘没事就好!”

    而乔青生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刚欲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听妇人道:“这位姑娘是?”

    方大娘温柔的目光落在乔青生身旁,默不作声的慕安宁,微微有一瞬失神。

    她一身月白衣裙,腰束素色缎带,丝绸般的墨色秀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

    眉如新月,目若悬珠,此等艳丽的面容,竟是让她想起一位故人。

    乔青生温声向她介绍道:“姑母,这位是安宁姑娘,近日刚搬来柳荫街。”

    方大娘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忆起方子翁同她说过此事。

    慕安宁嫣然一笑,微微福了福身:“方大娘。”

    方大娘略有些不知所措道:“唉,这还是头一次见人向我行礼,姑娘快起来”她连忙伸手扶着慕安宁后,眸中带着一丝探究道:“姑娘是哪儿的人?”

    慕安宁抿了抿朱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生父生母已然亡故,而养父养母往后也应当与她再无干系了。

    她宛如一片飘零的树叶,飘离了树枝的附着,孤独而无所依靠,没有归宿。

    在她惆怅间,身旁的乔青生似是看出她的为难,忽而开口道:“姑母,您也累了吧。”他伸手扶住姑母的手臂,循循善诱道:“不若我们先回去,站在这衙门前也不方便说话。”

    方大娘被吸引了注意,赞同地点了点头后,看向慕安宁:“即是邻里,安宁姑娘也与我们一道走吧。”

    慕安宁笑着轻轻道了声好,不经意间抬眸望向替她解围的青年。

    阳光洒在他深浅交错的青色长袍上,霎时给他清晰而俊秀的轮廓镀了一层光。

    青年突地侧过头,见少女弯着眉眼盈盈地看向他,微微一愣,随即回以一抹腼腆笑容。

    方才不知怎的,瞧见她那副破碎不堪的神情,他心中竟对她生出一抹无关男女之情的保护欲。

    儿时,他便想有这样一个如娇嫩的花朵般,需要被呵护的妹妹。

    岂料他妹妹的性子同他理想中全然相反,不过也很是讨人喜欢。

    就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步行间,方子翁忽而好奇地开口道:“阿娘,所以方才到底发生何事了?”他扯住妇人的衣袖:“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乔青生闻言轻轻敲了敲孩童的头,温声斥道:“说什么呢!”

    方子翁赶忙捂住头:“表兄,你打我作甚!”他跑向妇人的另一侧,埋冤道:“阿娘,你也不管管他!”

    方大娘被逗笑,伸手将试图还手的方子翁拉住:“好了,好了。”她脸色微微沉下来,轻叹了口气:“此事还得从七日前说起。”

    “起初,仅有一位男子说吃了我们醉月楼的饭菜,回去后便感到身子不适。”

    “往日里楼中有不少闹事之人,所以掌柜的并未在意,只给了他些许就医费用,就当是花钱消灾。”

    “岂料,不出半日,便有愈来愈多男子涌入楼中,皆是上吐下泻,那些请来的郎中也都束手无策。”

    “掌柜的只好给他们每家一笔钱,当药费调理身子。”她微微佝偻的身形不禁一颤,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怎料竟是出了命案”

    慕安宁拧着眉,若有所思道:“那如今凶手可伏法了?”

    方大娘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衙门勒令,直至找到凶手前,醉月楼都不可开张。”

    乔青生看出方大娘眸中忧色,笑着宽慰道:“姑母,您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歇一歇。”

    方大娘轻笑一声:“我日日待在家中,你们兄弟二人可莫要嫌我烦才是。”她舒展开眉头:“掌柜的也是心善,即便不开张,也照常发工钱。”

    慕安宁秀眉轻挑,问道:“方大娘,醉月楼的掌柜可是此前衙门内那位年轻女子?”

    听方大娘这般描述,那女子虽不简单,但倒不似恶人。

    方大娘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姑娘怎的问起我们掌柜了?”

    慕安宁眉眼微动:“只是有些许好奇罢了。”她补充道:“方才貌似只有她一人没出来。”

    方大娘又是一声叹息:“掌柜的以自己性命担保,此事与我们几位厨娘无关。”她垂下眼,娓娓道来:“审问过后,知县放了我们,却唯独请她入内吃茶”

    慕安宁眸子点了点头,这掌柜倒是重情重义之人。

    但知县为何独独留下她一人?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几人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到了方家。

    乔青生顿住脚步,开口道:“姑母,子翁你们先进去吧。”

    方大娘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着叫方子翁同慕安宁道别。

    乔青生转头看向眉目如画的少女,踌躇道:“安宁姑娘,不若我送你再走一段路。你一位姑娘家独自一人回去,着实不安全。”

    慕安宁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心中一暖,却是摇了摇头:“方大哥,不必劳烦了。”

    眼看殿试在即,他如今的时间应当是极其宝贵的。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她一人走应是无碍的。

    “可”

    见乔青生还欲说些什么,她笑着看向热闹非凡的街道:“这街上人来人往,只不过一刻钟路程,方大哥不必忧心。”

    她正欲道别,忽然想起还有礼未送出去,便笑道:“方大哥,我此番来拜访,还带了一些小物什给子翁。”她说着,便从袖中拿出先前在摊贩那买的物件:“还有这方手帕,劳烦你转交给方大娘。”

    乔青生略显局促的伸手推脱:“姑娘未免太过于破费”

    慕安宁笑着将东西放入他手中:“不过是些小物件,方大哥便收下吧,安宁便告辞了。”

    乔青生只好接过,望着逐渐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纤瘦背影,心中涌起感慨。

    也不知她是谁家姑娘,同他妹妹分明是相仿的年龄,却已是这般通情达理。

    他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眼中的伤感。

    *

    慕安宁行走间,莫名感到一丝异样,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当她终于抵达宅子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正欲推门而入,却蓦地被一抹高大的身影笼罩。

    她细白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羽睫不由自主地轻颤,肩线显见地绷直了一瞬,清晰地感到一滴冷汗自后背,滑落进了衣袍之间。

    青天白日的,莫非真有歹人?

    她心头霎时涌起一阵后悔,早知如此,便不推脱乔青生的一番好意了

    在她心口急跳不敢回首间,一道略带沙哑的熟悉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仿佛羽毛轻扫心间。

    她愣怔片刻,红唇微微动了动,擦过少年温热的掌心,欲侧头避开他。

    但下一刻,面前的人却直直向她倒来。

    她心下一惊,急忙伸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所幸身后有堵墙,否则二人定会双双倒地。

    她轻屏呼吸,勉强稳住身形,能清晰感到怀中他僵硬如塑的身子。

    她心跳一顿,微微侧过头,才注意到少年面色是不寻常的白,往日里如涂朱的薄唇,也是毫无半分血色。

    他紧闭着双眼,才一眨眼功夫,白皙的额头上便渗出些微汗珠。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愈来愈浓的血腥味,代替了少年独有的气息。

    她秀眉微蹙,感到身前一片粘腻,低眸望去,才发觉洁白的衣裙已然被染成了夺目的鲜红色。

    她耳边嗡鸣作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受伤了?

    *

    慕安宁拧着双眉,声音有些发抖:“大夫,他如何了?”

    适才透过帘子,瞥见大夫给他包扎伤势时,那一抹抹刺眼的血色,宛如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这位公子虽伤得不浅,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安抚一笑,抚了抚长须:“再加上他内力深厚,也算是无大碍。”

    慕安宁听了这番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却听大夫继续道:“只是他此前包扎得不甚细致,导致他失血过多,姑娘务必每三日为他替换一次细布。”大夫低头在宣纸上写下几个药名,递给她:“除去这方子上的几味药外,老夫建议姑娘再去林中采些川芎,一同入药。”

    慕安宁微微发凉的纤手接过药方,垂眸细细读了一遍,暗自记在心中。

    待大夫离去后,她微微侧眸,神色复杂地透过床帘,望向卧躺在榻上,衣裳半敞的少年。

    以往,都是她主动前去安庆王府拜访,而他主动寻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多数都是被王妃强逼的。

    但此次,他为何身负重伤前来?又是如何得知她在梧桐城的?

    立在她身旁一直未作声的抱琴,面容难掩一丝欣喜,悄声道:“小姐,世子莫不是来接你回府的?”

    她心知自家小姐一直心悦于他,但世子对她的态度却是始终不咸不淡,二人如今的感情甚至不如儿时好。

    但如今看来,世子应当还是在意小姐的,否则怎会耗费几个时辰从上京赶来,还受了伤。

    既如此,那小姐与世子的婚约也应当不会作废了吧?

    慕安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一时没有作答。

    方才她几近支撑不住时,才想起唤来屋内的抱琴。

    二人合力才得以将这身量八尺的少年,连拖带拉地带到了西厢房。

    她垂眸,轻声道:“先出去吧。”

    她神色淡淡,但心底却泛起层层涟漪。

    *

    “宛儿姑娘,孤来迟了。”

    听见这道温润的嗓音,柴房深处的慕宛儿顿时一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连忙坐直了依靠在墙边的身子。

    男人面若冠玉,身着一袭易隐在夜色中的玄衣,正大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慕宛儿一双鹿眼忽闪忽闪,心想还真如系统所言,白天被绑架,夜晚男主就如约而至。

    这效率着实不凡,就是不知他究竟从何得知的消息。

    不可否认,太子长得真在她审美点上。

    五官立体而秀美,唇边时刻噙着一抹温润的笑,让人心生亲近。

    若她未经历过两次穿书,亲眼目睹过他偶尔病.态的模样,她还真的可能为之倾倒。

    当今皇后其实并非他生母,而是因为自身迟迟未诞下子嗣,便下令杀死他母妃的凶手。

    他十岁那年,才偶然从皇帝与皇后谈话中,知此秘辛。

    皇帝的默许,皇后的残忍,使得他心性渐显扭曲。

    他表面如沐春风,对任何人都谦逊有礼,同皇后更是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

    即便熟知剧情的慕宛儿,都差点为之所惑。

    实际上,他自知道真相那日,便开始筹谋复仇之计,给皇后下了长达七年,来自大梁的慢性剧毒。

    算算时日,那可怖的毒性应是很快便要发作了。

    剧情后期,他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登上帝位,弑父杀弟,虽说那两个也并非良善之辈。

    慕宛儿的思绪逐渐被男人手中轻柔的动作拉了回来。

    他先是小心地拿掉了她口中的布,接着极有分寸地替她松开麻绳。

    慕宛儿心中暗叹,总算是解脱了,但她试着甩动了一下手,却感觉又酸又麻。

    男人留心到她的不适,温声道:“宛儿姑娘,可还起得了身?”

    慕宛儿闻言挪了挪屁股,却立马跌坐在地。

    她有些讪讪地看向他,深感些许丢脸。

    男人望了望窗外,已然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传来。

    他当机立断道了声失礼,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慕宛儿面上略显娇羞,但内心却清楚这男主城府颇深。

    他这般对她,只不过是想借机拉拢崇德侯,对付三皇子。

    若是换作其他无知少女,怕是早已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她正思索着,耳畔突然传来系统提示音,吓得她又是一个激灵。

    它说:“bug已修复,慕安宁即将回京继续剧情。”

    *

    夜色融融,窗外弦月如钩,慕安宁却是卧在榻中辗转难眠。

    已然过去好几个时辰,也不知他可否醒了,伤势是否有加重,夜里可会发热?

    此前走得匆忙,好像还未给他盖上衾被?

    脑中思绪纷飞,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穿衣,拿起油灯出了房门。

    心中担忧终究战胜了这些年学过的男女大防。

    她轻手轻脚推门进西厢房,屋内一片黑暗寂静,看来他还未醒。

    她将油灯放在桌上,借着轻柔的光辉,彻底看清卧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黑发如墨瀑布般铺陈在枕边,玉面清冷,五官如雕刻般分明,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白皙的面容与鸦羽般的黑睫,比起女子也毫不逊色,但却丝毫没有女气。

    这般模样,同他平日清醒时咄咄逼人的样子相比,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怔楞在榻前,忽然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这样的他。

    思及此,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然而在瞥见他半敞开的衣裳时,却感到不仅是脸颊,就连耳根也微微发热。

    少年只有半个身子盖了衾被,劲瘦的腰身上缠着此前大夫给他绑的白色细布。

    向上望去,胸前肌肉在里衣内若隐若现。

    她抿了抿唇,踌躇片刻,还是决心替他盖好衾被,以免他染上风寒。

    她缓缓俯下身拉住衾被一角,然而一个没站稳,竟直直朝着前方倒去。

    她慌忙伸手撑在塌上,但朱唇还是在一瞬之间,直接触及少年光滑如玉的前额。

    少女的杏眸微微睁大,一时维持着这个暧.昧姿势没有动弹。

    在她晃神间,丝毫未留意到,少年的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下一刻,她便赶紧站起身,脸颊红得像是天上的火烧云。

    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唇,这是她第一次亲一个人

    她面上忽而闪过一丝慌张,不敢再看榻上少年,迅速给他盖上衾被,匆匆离去。

    待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床上的少年才缓缓睁开眼,拉开那床使他燥热的衾被。

    他其实早早便醒了,只不过卧在榻上不想动弹罢了。

    而后,想起此前听见她性命垂危,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事,他心中顿生莫名烦躁。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一阵轻柔脚步声。

    他立时感到一丝心虚,所幸便闭眼假寐,侧耳听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感受她的逐渐靠近。

    忆起方才萦绕在他额间的温热气息,一张俊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的右手缓缓抚上胸膛,心跳如鼓。

    *

    慕安宁怅然回府时,还不到用晚膳的时辰。

    意外的是,祖母与养母都已从宫中回府,养父今日也早早回了府,还将她叫到了前厅。

    崇德侯凝神看着养女,眯了眯眼:“安宁,听闻你在战场上救了不少人?”

    他让慕安宁一同前往边关,本意只是想让她陪着慕宛儿,全然没想让她出风头。

    更何况,若是她见了那般多男子裸.体之事传出去,有损侯府的颜面。

    慕安宁抿了抿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似乎所有人都知晓这桩怪事,独独她不记得自己一位姑娘家,竟也上了战场。

    崇德侯只当她是默认,拿起手边的一张纸,扔到她跟前,厉声道:“这是谭府的退婚帖。”

    同几月前,几近一模一样的场面。

    第114章:姐妹

    慕安宁怔怔盯着那退婚书许久,竟莫名有一丝庆幸。

    或许日后有可能日久生情,但她清晰知晓,自己并不喜欢谭文淮,只是为报答侯府养育之情,才不得已接受了这桩婚事。

    而且,女子这辈子躲不过嫁人的命运。

    她虽松了一口气,但养父待她却是更没好脸色了,毕竟他原本想着让长女先出嫁,而如今先出嫁的却是次女,一切都乱了套。

    除非,他们不认她这个养女。

    但这般,只怕会惹来不小的非议,而她也知养父的顾虑。

    养父禁止她前往济世堂,算是变相地禁了她的足。

    她缓缓垂下眼帘,仍心有余悸。

    梦中,她穿着大红色的凤凰霞衣,金丝波纹缀着衣边,满怀期待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等了许久,等得眼眸渐显沉重,才终于有不慌不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要嫁给意中人的欢喜在她的心间蔓延,纤指不由得紧紧缠绕在一起。

    下一刻,盖头被一杆喜秤轻柔地挑开,映入她眼帘的顾淮之那张俊美的脸庞。

    他往日便喜穿红色,如今他身上的喜服更是将他衬得贵气天成。

    他轻笑着唤她:“娘子。”

    她被那炙热的眼神盯得有些羞赧,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

    她欲开口回应,但却注意到他那双桃花眼竟不是琥珀色,而是银灰色。

    正当她心底生出一丝疑虑,微微蹙眉间,他猝不及防地将她压在身下。

    她身子一僵,面上红晕更甚,不再多想。

    少年的唇缓缓贴近她,但须臾间他右眼上浮现一道不长不短的刀疤,衬得他眉目些许阴冷。

    她心头猛地一跳,顿时回过神来。

    他不是顾淮之!

    顾淮之断然不会用那样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她。

    她挣扎着想起身,然而那人却笑着说:“娘子这是作甚?该圆房了。”

    她一时情急抓住身侧的颈枕不断拍打他,但他却仍是怎么都不肯放开她。

    就在她绝望走投无路间,才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思及此,她眸中情绪复杂,一股寒意涌上她的脊背,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攀爬。

    她为何又梦魇了?

    莫非是因为昨夜顾淮之突如其来的拜访?

    这梦境同那日在侯府做得噩梦都太过于真实,就像在是一步一步告诉她,她命运的走向。

    她微微皱眉,记起慕宛儿不止一次在心中说过要拯救她,莫非便是因为这些事?

    她心中隐隐不安,不敢细想。

    她望向雕花窗外,鱼肚白已隐约在东边浮现。

    她只感心中沉闷,索性直接起身穿衣梳洗。

    瞥见桌上的药方,她才忆起原本今日要备与抱琴一同去采些川芎,给顾淮之入药。

    *

    没膝的丛叶野草随微风而动,簌簌声响间混杂着连绵如雨的虫吟,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在空中回荡。

    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野花香气,沁人心脾。

    慕安宁深深吸入一腔清新空气,只觉心里松快多了。

    她迈步深入昨日大夫说的林子,但还没走多远,便眼尖瞧见隐在杂草中的川芎。

    她曾在书中读过,此类植物具浓烈香气,根茎直立如玉笔,纵条纹理分明,上部多分枝,细茎繁密,而下部茎节膨大呈盘状结节,不难辨认。

    眼看四下无人,她便直接蹲下身将背上竹筐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摘。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采药,却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困难,只是手中沾染了些许淤泥,令她有些不适。

    不过想起顾淮之昨夜那脆弱的模样,她便继续手中动作。

    待她拔下十几株川芎放入筐内垫的细布之上,准备离去时,远处传来渐渐逼近的人声。

    她心觉奇怪,这林间应当是廖无人烟的。

    她举目望去,只见两名黑衣男子正直直朝着她所在之处,大步走来。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站起身,躲到了身旁枝条柔韧婆娑的柳树之后。

    所幸她今日身着一袭浅绿色衣裙,再加上高高的杂草庇护,倒是不甚显眼。

    “阁主,属下已经办妥。”一道言辞敬谨,低沉而恭敬的声音清晰响起。

    “此事办得不错。”被称阁主的男人阴冷一笑,一字一顿道:“是该让裘月影明白,我们大楚并非非她不可。”

    大楚?

    立在树后的慕安宁眸光微凝,心头升起一丝疑虑。

    楚国的人怎会在他们梁国?

    上到王公贵胄下到平民百姓,无人不知现下梁楚虽表象和平,但内里却是暗流涌动。

    自开国以来,两国便交战不断,若不是十年前安庆王率兵将楚国压了一头,只怕是连表面的太平都不会有。

    她蹙眉思索间,那为首男子的吩咐声传来:“大理寺今日会派人来查案,切记勿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侍卫躬身领命:“是,阁主。”

    慕安宁听见“大理寺”三个字,乍然想起芙蓉城近日发生的命案,抚在树干上的手指不由得一紧。

    这两人来头绝不简单。

    她抿了抿唇,微微探出头。

    那站在前头的男子,面上带着一张极其狰狞的黑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的银灰眸子。

    她瞳孔猛地一缩,脑中蓦地闪过清晨那场将她惊醒的梦境。

    失神间,她脚下一时不慎,踩到了枝叶。

    刺耳的簌簌声响起,那部下瞬时拔出长剑,眸光警惕地一步步向她走来:“什么人?”

    她轻屏住呼吸,保持沉静的同时,纤手不动声色地探入袖内,触及她用于防身的粉末。

    这粉末是她照着医书,一步步用曼陀花的汁水熬制而成,具有迷人心智的功效。

    若是内力不足者,怕是在一瞬之间便会昏迷不醒,而即便是内力深厚之人,也会感到眩晕不堪。

    她自小便对药理颇感兴趣,但作为侯府千金,除了琴棋书画,便只能是三从四德。

    她儿时曾委婉向养父表达过自己想学医的意愿,却被狠狠训斥了一番,所以只得偶尔自己偷偷翻阅一些医书。

    仲春的微风轻柔而不燥,但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使她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犹如一片脆弱的花瓣,在风中无助摇曳。

    她微微闭上眼,轻吸一口气,决心放手一搏。

    然而那为首之人却倏尔发出一道诡异笑声,制止了手下:“且慢。”

    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扫过丛边的一缕绿色衣角,舔了舔面具下的唇,神情玩味:“想来是只顽皮的雀儿。”

    那手下狐疑地扫视了草丛一眼,却不敢违背阁主命令,收起了佩剑。

    二人的声息逐渐消失,慕安宁袖中的手微微松下来,却总觉好似在哪听见过那道嘲弄的声音。

    *

    慕安宁风尘仆仆推门入宅时,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抱琴。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她清秀的面上满是焦急:“我还以为你被劫走了,正准备去报官呢。”

    慕安宁见她眸中透出的担心,有些懊恼地解释道:“我只是出门走走,顺带采了药。”她将背上竹筐拿了下来,抱琴顺手接过。

    “小姐,下次莫要一人出门了。”抱琴心有余悸地望着筐中的草药,恍然明白道:“这些药草是给世子调养伤势的?”

    见慕安宁淡淡点了点头,她心中不禁微微叹息,自家小姐果真还是那般在意世子,竟独身一人去林中采药,也不怕遭什么危险。

    慕安宁吩咐抱琴先替她煎药,自己则是去洗手净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脚步沉重地端着药物,轻轻敲响了西厢房的门:“世子?”

    已然过去了一日一夜,顾淮之也理应醒了。

    屋内的少年听见少女婉约的声音,原本正准备倒茶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鬼使神差地将茶壶放回桌上,随即快步躺回榻上,清了清嗓子,淡淡道:“进。”

    慕安宁推开门,缓步走进半躺在床榻上的少年。

    见他面色不再如昨日那般惨白,她微微放下心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温声道:“世子,这汤药你趁热喝了吧。”

    然而顾淮之却是没伸手接过,反而在瞥见少女裙摆与绣鞋上的淤泥时,剑眉微蹙:“你这是去做甚了?”

    平日里见她都是衣着整齐,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怎的今日这番打扮?

    慕安宁垂眼看向自己的裙摆,适才她虽想沐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抱琴,便决定亲自煎药。

    她感到少年语气中的一丝不耐,将手中药碗缓缓收回,回身放到了桌上,黯然道:“采药。”

    他过真不喜她,无论是从前在上京,还是如今在这芙蓉城。

    顾淮之似是有片刻怔楞,一时没说话,半晌,他才侧眸望向那碗黑漆漆的药,语气不明:“这是你采的?”

    慕安宁抿唇点了点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

    罢了,他不想喝便不喝吧,左右也不是她受伤。

    见少年没回应,她步莲轻移、转身欲走。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叫住她。

    那道尾音拉长,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慕安宁,你就不好奇本世子为什么会来到此处吗?”

    她回头望向他那双直勾勾凝视着她的桃花眸,心潮生出起伏。

    她自然是好奇的,只是她不敢问出口,不想泯灭心中那一丝寥寥无几的希望,即便她早已心有准备。

    见少女默不作声,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懒得同你说。”他似是牵动了腹中伤口,轻咳一声,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白皙匀称的手:“把药汤给我。”

    反正她也未出事,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那些事,怕是会吓到她。

    如今太子与三皇子两党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他只刚查出三皇子一丝不对劲,便遭暗杀。

    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止他,连他身边的人都要更加小心了。

    慕安宁眼眸闪烁了一下,回身拿起药碗。

    他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上一刻不想喝,下一刻却又改变主意,而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听从于他。

    她不喜这个喜欢他的自己,这份感情来得实在莫名,她已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虽是这么想的,但就在下一刻,她沉下去的心便在触及少年如暖玉般的指尖时,止不住地再次起伏了一下。

    好像昨夜,她不小心吻上的额头也是这般炽热滚烫

    顾淮之被她潋滟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喉结暗暗上下滚动,然而语气却很是不善:“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在悠悠升腾的药雾中,他接过药碗,眸光不经意间扫过少女微张着的朱红唇畔,忽而想起那温热的触感。

    他只觉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烦闷,便将人赶了出去。

    *

    慕宛儿入宫一遭,整个人都显得沉稳了许多。

    步伐虽极快,但她头上的珠钗都一动不动,倒是让人心生感慨。

    望着慕宛儿黑沉沉的面色,慕安宁轻笑着安抚:“娘娘,莫要为这些事而气恼,伤了身子。”

    “姐姐,你叫我娘娘干嘛!”慕宛儿无奈侧眸。

    慕安宁倒也没多加踌躇,很快便改了口:“宛儿,莫气坏了身子。”

    她自己都没什么感觉,慕宛儿倒是气成这模样。

    她此生能有这么一个亲人,倒也满足了。

    就是不知,慕宛儿还能在这书中多少时日。

    慕宛儿走着走着,忽然停下,神色认真道:“姐姐,你想回乔府吗?”

    第115章:哥哥

    慕宛儿没觉得有哪不对,只是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姐姐,我感觉你回乔府,会比如今快乐。”

    【我如今入了宫,指不定侯府又想把我女嫁给哪个老头】

    【我女如今肯定因为接二连三的退亲,以及男配的事,情绪低落,要是再自戕可就完了!】

    听着慕宛儿古怪的心声,慕安宁眨了眨眼,缓声问:“宛儿,为何是‘回’?”

    慕宛儿显然被这话问住,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什么,语气略带试探:“姐姐,我离开边关前给你的信,你没看?”

    听到‘边关’二字,慕安宁缓慢摇了摇头,苦笑出声:“宛儿,不瞒你说,我应当失去了那段记忆。”

    “什么?”慕宛儿立时瞪大了眼,绕着身着一袭月白衣裙的少女走了一圈:“姐姐你是说,你失忆了?!”

    【什么情况?!】

    慕安宁被 她原本打算同王府商议,将慕安宁与顾淮之的亲事安排给慕宛儿,但如今看来似乎没必要了。

    崇德侯深深点了点头,忽地话音一转:“也是时候该将安宁接回府了。”

    许氏欢喜的神色一顿,语气有些不自然:“可她此前如此对宛儿”

    她虽知丈夫不是因为心向着慕安宁才作此打算,但却还在为慕宛儿落水一事耿耿于怀。

    即便后来慕宛儿亲口解释那只是一起意外,她仍不肯相信。

    她原本便对这个养女亲近不起来,如今认了亲生女儿,更是无法接受她的存在。

    这丫头已然代替宛儿享受了十几年富贵,她如今实在是不能忍受自己亲生女儿再受一丝委屈。

    “此事便这么定了。”崇德侯的语气不容商榷,眼神凌厉:“你以为我为何同意让宛儿去梧桐城?”

    许氏嘴唇微动,却不敢作声。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图,他不过就是想让她们二人届时一同回府,并趁势将慕安宁与安庆王府的婚事提上日程。

    在这充满变数的乱世中,侯府并无任何实权,所以即要与皇家打好关系,又不能轻易放弃与掌握兵权的安庆王府结交的机会。

    但想着容易,实际执行却相当不易。

    原本二人打算借着慕宛儿的及笄礼,将她真千金身份公之于众。

    但眼下形势错综复杂,只怕是要从长计议。若是要将慕安宁送进王府,就须得隐瞒她乡间出身的事实。

    *

    梧桐城。

    “慕大人,这是下官这些日子来集到的罪证。”知县毕恭毕敬地将手中宣纸递给慕归凌:“还请您过目。”

    一身玄衣的慕归凌伸手接过,深邃的眸子凝重地掠过上面的字迹。

    知县踌躇片刻,道:“这醉月楼怕是脱不了干系,只是这掌柜裘月影”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生怕有人听墙根。

    此女来到芙蓉城不过一年时间,便拥有如此多家产,背后的势力显然不可小觑。

    所以即便闹出了如此多条人命,他也不敢轻易动她。

    再加上坊间传闻说她是位狐妖,一旦有看不顺眼的男子,便会直接吸食他的精气,将他变得如同一具活尸。

    这样的传言虽毫无根据,但若是让他继续与她打交道,他心底还是怕遭报复。

    如今大理寺派人来处理此案,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慕归凌听出他话中有话,刚想开口,却被身后身着青色布衣的随从抢先:“大人,大人!”那随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宣纸:“给我也瞧瞧呗。”

    慕归凌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丝无奈,将纸递给了“他”。

    小随从立马笑眯眯地接过,开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感叹。

    原以为纸上所写会是与案子相关的东西,没想到竟是一些遇害者家人为了给裘月影定罪,而收集的真假参半的东西。

    就连她曾经交往过无数男子的八卦事,也被当作她喜爱谋害年轻男子的罪证。

    【救命,这裘月影比书里描写得还带感,真是吾辈楷模啊!!!】

    【试问,又有谁不想一天换一个男人呢?】

    没错,这作男子打扮的随从便是慕宛儿。

    自上次被绑架后,她便被许氏泪眼婆娑地勒令,这段时日不得再踏出府门半步。

    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在她央求与慕归凌一同前往梧桐城查案时,崇德侯却是不顾许氏的劝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对这便宜爹的爽快倒是颇感意外,因为她也只不过是在侯府待得实在烦闷了,才随口提出的。

    毕竟原著中,慕安宁是在一月以后才被赶出侯府,而在这期间府中从未有任何人前去探望过她,颇有些让她自生自灭的意味。

    后来直到侯府陷入困境,需要再利用到她时,崇德侯才想起这个被他们遗弃的养女。

    更让慕宛儿讶异的是,系统竟也未阻止她前来梧桐城,这可是她前两次穿书都没经历过的剧情。

    但它不是说bug已经修复好了吗?

    “咳。”慕归凌被知县探究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僵硬地对着慕宛儿道:“看够便还于我。”

    他对这个妹妹跳脱的性子颇感头疼,一时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相比之下,竟还是与慕安宁的相处方式比较轻松,至少他耳边不会生茧。

    慕宛儿回过神来,略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人中上的那缕胡须也随之动了动。

    知县见他们二人毫无主仆之分的模样,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们身上游移了好几眼。

    早就听说这位大理寺少卿已经二十有二,却迟迟未娶亲,甚至连个通房、小妾都未曾有过。

    只怕是有难言之隐,譬如断袖之癖。

    慕归凌恢复冰山模样,语气冷厉地朝着知县道:“将裘月影带来见我。”

    知县长须一颤,面露为难之色。

    *

    “安宁姑娘。”

    “安宁姐姐!”

    慕安宁刚打开宅门,一大一小的声音便响起。

    “乔大哥,子翁,你们怎的来了?”她见到手上提着不少东西的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略感意外。

    “我想黑白无常了!”方子翁率先开口,眨着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

    “黑白无常?”慕安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随即忆起那一黑一白的两只猫,这几日倒是都没见到它们。

    还未等她开口,方子翁便将头探进大门:“安宁姐姐,我可以先进去看它们吗?”

    慕安宁失笑,连忙侧出身子:“你们快进来吧。”

    她话音才刚落,方子翁便迫不及待地径直跑向庭院,留下慕安宁与乔青生二人。

    显然,他对这宅子比它的主人都还要熟悉。

    “这孩子”乔青生面上露出一丝无奈。

    今日一早,方子翁便念叨着要找安宁姐姐玩。可如今看来哪是找她啊,分明就是想着那两只猫儿。

    不过倒也正好,他也能借此机会前来拜访,不至于显得突兀。

    行走间,乔青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宅子,已然没有了年久失修的模样,庭院中也种上了花花草草。

    他们一家搬来柳荫街已有一年有余,却从未见过有人出入这间庞大的废宅。

    听街坊邻里说,此乃上京权贵曾居住的宅子,而现下却住进两位姑娘,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正思索间,二人来到了主厅。

    “乔大哥,请坐。”慕安宁给他倒了一盏茶。

    乔青生笑着接过茶盏:“原本几日前在下便想前来拜访,只是姑母不慎染了风寒,便只得在家中照顾她。”

    慕安宁想起那随和的妇人,秀眉微微蹙起:“那方大娘如今如何了?”

    “好多了,若不是怕余下的病情传给姑娘,她今日也想前来。”乔青生淡淡笑着,微微垂下眼。

    他姑母虽嘴上不说,可他却是看出她心中所虑。

    醉月楼的厨娘原本是再好不过的差事,月银不低,掌柜也不会难为人,可如今这案子竟是连大理寺的人都招来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只能暗下决心,定要在殿试中取得好名次,进入一甲,以后让姑母享福。

    他踌躇片刻,将手中木匣子递给慕安宁:“在下与姑母挑选了一些簪子作为邻里的见面礼,还望姑娘收下。”

    他神色有些紧张,除了家中妹妹外,这是他第一次给年轻姑娘送礼。

    慕安宁瞳孔微微一缩,看着那匣子有些不知所措:“这”

    倒不是她别扭,只是簪子这种物件,除去家人,通常只有意中人才会送,她着实不好收下。

    乔青生将一个食盒拿起来,继续道:“还有一些姑母做的小点心。”

    慕安宁牵起嘴角:“点心我便收下了,只是这簪子”

    见她神色为难,乔青生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其实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慕安宁面露一丝疑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子翁这孩子不喜读书”他顿了顿,耳尖微红:“原本有我督促,下学堂后他倒是会完成功课,但如今殿试在即,在下只怕是不能两者兼顾。”

    “这半月可否请姑娘督促他一番?”他补充道:“我与姑母商议过,会予姑娘教书先生的报酬。”

    慕安宁略感奇怪:“乔大哥何故不直接找个教书先生?”她弯唇笑了笑,“我虽读过书,但若是要教书育人,只怕是难以胜任。”

    乔青生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姑娘自谦了,在下看得出姑娘是饱读诗书之人。”他挠了挠头:“况且两家住得近,若是姑娘愿意,相比教书先生还是要方便些。”

    他没有说的是,他与姑母皆对她一见如故,莫名想与她亲近一些。她盯得略感不自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她与兄长并不亲,慕宛儿回府后,倒是让她体验了一回亲情的感觉。

    慕安宁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地面上轻轻摇曳的海棠树影子,没有出声。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兄长的关心。

    慕归凌盯着愈发寡言少语的少女半晌,忽严肃道:“安宁,你可想离开侯府?”

    慕安宁又是一愣,正待回话,却见另一名男子从慕归凌身后缓缓走出。

    他身着一袭青袍,衣袂飘飘,宛如山间清风。

    正是她同样许久未见的亲哥哥。

    “安宁,你可愿…”乔青生深吸一口气,语气含有一丝期待:“同我回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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