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41

    唐郁躺在床上,今天睡得早,八点多就睡下了,凌晨一点醒来。

    算来算去最多睡了四五个小时,中间还断断续续做了个噩梦,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反而记不清了。  

    他每次精神状态不好,睡眠质量就稀烂。

    唐郁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他索性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连串未读消息弹了出来,难得不是沈君行发来的,而是讲师,“你看论坛了吗?论坛里的黎生是怎么回事?!”

    唐郁皱了一下眉,他打开论坛,搜索黎生,立刻跳出来了一堆关于黎生的帖子:

    “老婆!”

    是郁辜的声音。

    “老婆我错了!!!老婆我真的错了!”郁辜的语速很急很快,他的声音甚至透出了一股哭腔,像是在呜咽的小狗。

    “老婆我知道我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老婆,但是老婆我是来保护学校的大家,我会保护好所有人的!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护好自己?”

    玩家堆一片哗然,不断猜测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唐郁却没有回应。

    他像是对待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漠。

    唐郁愿意冒死去救一个完全陌生的学生,会温柔地捂住对方的耳朵,却不会对郁辜的声音有任何反应。

    正在一层层往楼上攀爬、试图搭建出一座通往天梯的藤蔓生长速度停了下来。

    藤蔓上的叶子在这一刻枯萎、凋谢。

    郁辜那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被掐掉般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黎生冷冽的音色:

    唐郁在桌上趴了许久,老陈被玩家气走了,没人上课,这节课变成了自习。

    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唐郁的耳朵尖动了动,他没有从桌上爬起来,额头继续抵着桌面,手放在抽屉里,打开手机,偷偷看着沈君行发来的消息。  

    沈君行:“小郁要不要搬出寝室回家住?”

    沈君行:“或者我在外面给小郁租房。”

    唐郁盯着沈君行的消息,看了半天,才道:“不用。”

    沈君行:“小郁不害怕和纸人同住吗?”

    刚刚趴在桌上想了半天,唐郁想清楚了,只有真正解决掉纸人,才能解决问题,否则再怎么躲躲藏藏也只是在逃避问题。

    唐郁冷静地回复:“没关系,纸人怕水怕火,我只需要带着白蜡烛,或者哭出来,就可以吓退纸人了。”

    他发出去的句子看起来格外成熟理智,仿佛无坚不摧。

    可现实中的唐郁仍旧趴在桌上,像是身体无法承受住现实的负荷,蓝眸疲惫内敛地微阖,似乎给他披一件薄毯,他就能在这个喧闹又静谧的夏日课堂沉沉睡去。

    半晌,沈君行发来了消息:“小郁,困了就睡吧。”

    ……

    今天的课不多,唐郁上完课便回到了寝室。

    他决心在今天找出纸人。

    并且烧了它。

    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耳廓,从耳垂摸到了脸颊,还有湿漉漉的下颌,那上面挂着泪。

    唐郁直接吓哭了。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流不出眼泪,现在却像是水做的,恐惧的眼泪在不断流淌。

    下一秒,那只手抚摸上了唐郁的泪痕,在触碰到唐郁的眼泪时,那像人一样的肌肤变成了纸的质感,而后又变成了软烂的纸张。

    “唐郁!唐郁你那边怎么了?!”“要不我们挂了重新再打一个过去吧?”

    虽然知道玩家看不到,可唐郁却生出了一种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玩家围观的羞耻感。

    他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身子却不住发颤,因为那不断抚摸着他泪痕的手擦干了他脸上所有的泪。

    而后,那触感越发粗糙犹如砂纸一般的手,缓缓从唐郁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唐郁持笔的手上。

    唐郁像是提线木偶般被那只手举起了手,他感受到那只手将他的笔尖落在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原本什么也没有,应该是空气。

    可是现在黑暗中,笔尖却像是戳中了一个人的胸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也写给我。”

    ——唐郁似乎猜到了它的意思。

    “唐郁。”

    有玩家听出了黎生的音色,却在这一刻不敢确认说话的主人是黎生。

    “这腰真细啊……”

    大概是红盖头遮住眼、夜又深,看不清路,所以那道身影走得有些小心翼翼,嫁衣裙摆在走动间如莲花般绽放。

    燕朗盯着那道红色身影上方面板的唐郁二字,又有些难以置信地视线下移,落在被嫁衣掐出的绰约的腰身上。

    ……那么细的腰居然是男生的腰。

    唐郁从来都是穿着宽松的衣物,虽然燕朗能猜到唐郁的腰一定很细,但纤细的腰肢被醒目的红色一勾勒,有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艳丽。

    哪怕红盖头遮住了面部,但那行走时如云雾翻涌、莲花绽放的曼妙身姿,高挑纤细的身材,还有唐郁身后无数涌动的红色藤蔓,都让人忍不住脑补出了一个魅惑的精怪形象。

    “新娘请上轿~!”

    花轿上的红色彩球随着轿身一同倾斜,鸾铃声轻轻响起,绣着“禧”字的轿帏无风而动朝一侧掀起,轿厢四角的红色藤蔓勾住了唐郁的手腕,轻柔又不失力道地往前一牵,唐郁发软的身子跟着往前一倾——

    大红盖头如红浪般翻涌,隐约露出了半截雪白的下颌,和形状优美的朱唇。

    那唇红得像是上了口脂,又像是被人吻出的红润。

    燕朗的呼吸一滞,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那一闪即逝的红。

    直到红盖头落下,直到唐郁跌进了红色喜轿,直到轿子重新回正,那红唇的形象依然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只握住他的冰冷手掌轻柔松开,没有安全感的唐郁下意识想要去抓,只来得及碰到一点衣角。

    四周似乎传来了一阵笑声,像在笑唐郁的动作。

    “一拜~天地!”

    随着这道声音,唐郁才明白为什么刚刚新郎要松手,但这成亲的节奏有些太快了,让没有经验的唐郁茫茫然弯下腰。

    随着唐郁低头的动作,那被红盖头局限的视野得到了一部分新的拓展,唐郁的余光忽然瞥到大堂左边站着一群……踮起脚尖的宾客?!

    唐郁的心脏骤然一紧,他惊恐地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地直起身。

    “二拜~高堂!”

    唐郁浑身紧绷地换了一个拜堂的方向,他下意识想要找郁辜求助,于是在拜堂时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旁的新郎。

    新郎的喜服并不像新娘服那么长,因此唐郁可以看到那红色衣摆下的双脚……

    同样踮起脚尖!

    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唐郁的头顶直接浇下,让那浑浑噩噩的大脑在这一刻清醒了大半。

    正在和他拜堂的人不是郁辜!

    是了!他早该反应过来的!郁辜的手掌怎么可能这么冰冷!

    而且如果是郁辜和他牵手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彬彬有礼地握着他,一定会与他十指紧扣。

    他刚刚实在是太晕了,很多东西都反应不过来,而现在反应过来好像也已经迟了,因为此刻堂中的声音已经变成了——

    “夫妻~对拜!”

    一道道视线落在了迟迟不动的唐郁身上。

    四周一瞬间变得无比寂静,那些欢声笑语、吹拉弹唱全都停了下来,明明没有任何声响,但唐郁却觉得耳畔边仿佛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道:

    “新娘子怎么不动了?”

    “新娘子为何不拜?”

    “……”

    唐郁浑身僵硬,他的眼睛正在不安地乱转,下一秒,唐郁在猝不及防下,对上了一张诡异的纸人脸。

    那纸人弯着腰,歪着头,正直勾勾盯着唐郁看。

    “他发现了!”纸人开口道。

    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唐郁的脊背直窜天灵盖,将脑海中残留着的昏昏沉沉的感觉彻底冲散!

    在纸人开口的刹那,唐郁已经惊慌失措地后退一大步,颤抖的手骤然掀开了盖头。

    随着红盖头的掀开,原本像施加了障眼法般的假象也像是被骤然揭开——

    哪儿有什么大堂、哪儿有什么宾客,唐郁身处在乱葬岗般的荒山上,四周挤满了赴宴的纸人宾客,他刚刚拜的高堂是两个牌位,上面分别是唐郁父母的名字。

    香烛点在了两个牌位之间,烛光将唐郁的影子投在了地面,除了新娘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外,一旁的新郎身影也暴露在了唐郁的视野中。

    光看影子,那位新郎格外奇怪,它竟然生了两个脑袋!

    唐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到那位差点要和他对拜的新郎,是抱着一只公鸡的纸人,或者是被纸人抱着的公鸡!

    “唐郁。”黎生清冷的声音如风一样缭绕在了唐郁的耳畔。

    唐郁骤然转过头,飞快朝着四周看去,那半面冠上的华丽流苏随着唐郁的动作不断晃动,破碎的光芒落在那睁大的蓝眸里。

    阴风缭绕的荒郊野岭里,到处是飘扬的纸钱、笑嘻嘻的纸人,还有在风中摇晃的白灯笼,但唯独不见黎生的痕迹。

    “你不想我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对拜。”那道声音这样说道。

    唐郁停在了原地,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的唇角抽搐般扯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哈。”唐郁轻颤的声音在风中似乎随时会消散:“那我还说过,我不想和你结婚,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因为那道声音在念及唐郁这两个字时,那如寒冰般的声音像是化为雪水般柔和。

    “流泪的感觉……很痛。”

    那像是冰雪做的怪物在这一刻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低声道歉道:“抱歉。”

    纷纷扬扬的纸张如雪花般洒落在了校园里,那簌簌的声响仿佛是有无数道声音在一齐轻声道歉。

    唐郁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言语。

    他头顶的太阳耀眼依旧,灼热的阳光洒满大地。

    于是那些纸张像是冰雪见到了阳光一般,全都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小郁。”沈君行温柔的嗓音如风一样响起:“我现在知道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毁了这一切。”

    “眼镜,我不会再戴,我也没有资格再去戴。”

    “但是那张车票,我还是想要使用。”

    “我想要把它给你。”

    “我希望小郁可以回到18岁的夏天。”那温柔的嗓音越说越轻,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哪怕那个夏天没有我……可以吗?”

    耳边似乎有风吹过,唐郁依然安静地站在天台上,静静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这样宁静而祥和的画面。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起,唐郁意识到,耳边传来的不是风声,而是沈君行在广播那边等待时沉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是凌乱的、好几道叠加在一起的,是沈君行、黎生和郁辜在等待中呼出的气息。

    他们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唐郁相信,如果怪物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就会不顾一切冲上来,哪怕违背了他的意志,也会按照怪物自己的想法来行动。

    这就是怪物。

    怪物一向如此。

    “我可以原谅你们。”唐郁轻声开口道,他的音量很低,但他知道怪物可以听到。

    果然,那回荡在偌大校园里、如风声一样的呼吸声忽然屏住了。

    “我可以原谅一切。”

    长长的睫羽垂下,蓝眸平静地望着学校此刻混乱不堪的诡异场景——

    玩家们在校园中喧哗奔走。

    学生npc们被困在了护栏里。

    阴影、红色藤蔓和纸张纠缠不清。

    诡异入侵是一种具有隐性规则、死气沉沉、阴森的恐怖;玩家入侵是一种混乱自由无序、火山般喷涌的活力的恐怖。

    一面是阴冷的死海,一面是岩浆汇聚的河流,绝大多数npc就站在中央,像暗淡的岩石,哪怕被海水吞没、被岩浆浇盖,也是沉默无声地消失。

    像沈君行、黎生、郁辜,他们只是更高大的岩石,哪怕高成了小山模样,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的身躯依旧无法阻拦澎湃的海水和岩浆,海水和岩浆会绕开他们,而他们无法移动,毕竟他们的一生就是写好了的程序,套好了的模版。

    那我呢?

    唐郁这样问自己。 

    #人文院真的有发了ACT人文与社会杂志的牛人吗,真的假的,黎生?#

    #黎生长得好牛逼啊我都想转到民俗学专业了#

    #听说人社交流论坛上有个我校的大三生叫黎生#    

    #大一现在努力有机会进黎生的团队吗#

    #……#

    源源不断的关于黎生的帖子冒了出来,唐郁睁大了眼睛,他随意点进了一个帖子。

    【帖子主题】: #黎生是不是校草?#

    【主楼】

    (贴图)

    主楼的图和唐郁见过的遗像照片很像又不同,那是一张彩色证件照,照片中的青年睁着眼,长发扎起,嘴角没有红绳,有着莫名的时代感,像是被修复后上色的老照片,但确实英俊到让人过目难忘。

    【1楼】

    居然我们学校的吗?这哥确实帅

    【2楼】

    不认识,只知道有个同名的民俗学专业牛人,牛就牛在还没毕业就死了,身体力行证实了民俗学死得快

    【3楼】回复【2楼】

    啊?什么死了?怎么死的?

    【4楼】回复【3楼】

    没死没死!我无语了怎么这个洗脑包还在传啊?!人家活得好好的,谁在背后编排这些弱智洗脑包?黎生研究方向是丧葬文化,之前带了纸人进寝室,不知道哪个瞎子看到了就传闹鬼,说黎生死了那个纸人是黎生,离大谱!

    【5楼】回复【2楼】

    而且什么叫民俗学死得快,不要把二次元那些恐怖游戏代入现实

    【6楼】

    黎生是不是校草不知道,反正他之前被传成了校园怪谈(……)

    【7楼】

    还有别的图吗?怎么就一张

    【8楼】

    我真的以为他死了,草,我之前还存了一张黎生的遗像照,黑白的还闭着眼,当时还说什么黎生平时不喜欢拍照,都没有合适照片做遗像,死了对着遗容拍了一张,所以眼睛都睁不开,我觉得怪好看的就存了(贴图)

    【9楼】

    这哥只是经常去田野作业,人不怎么在学校,我记得一开始的谣言还是从他去乡下参加葬礼开始的,说他家里人死了,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传成黎生死了

    【10楼】

    民俗学人太少了,黎神也懒得解释这些,但给人P遗照什么的真的过了(不过那张黑白照确实还蛮帅的)

    【11楼】

    上次黎生不是带队去人社交流论坛吗?外校看到了都传疯了,说黎生是我校的校草,我校也传疯了,说黎生死了……

    【12楼】

    不知道哪个傻逼这么恨黎生,发了一堆帖子咒黎生死了,说得没头没尾,还有一堆人以讹传讹真的信了,没看到版主都封贴了吗?再说了,哪怕黎生真的死了,也不该把这件事当乐子一样闹在论坛

    第 42 章   42

    “哎呀。”燕朗挠了一下头,忽然爽朗地笑道:“被发现了。”

    喵咚哩惊恐地后退半步。

    站在舍曲林身后的皮一下很开心握紧了拳头,虎视眈眈盯着燕朗,但表情跟上了,身体却还躲在舍曲林身后。

    “我现在确实不能接触烛火,不过原因是什么,我暂时还不能说。”燕朗看了眼喵咚哩和皮一下很开心,有点无奈道:“你们这么怕干什么?再怎么样我又不是什么怪,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再勤勤恳恳和大家一起做攻略下副本吗?”

    喵咚哩:“……诶,是哦。”

    “本来你们要是都猜不到,我过两天在论坛发帖和其他平台发视频的时候效果会更好,不过现在一看,游戏里给每个玩家的数据面板倒真的还挺准的。”燕朗眯起眼看了一下舍曲林头顶的智力点:“智力9,名副其实啊。”

    “跳呗。怎么还不跳?”

    “咦?有第二个人上天台了,这身有点熟悉啊……”

    “等等……这好像是唐郁!”

    蜂鸟仰起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原本迷惘的神情一瞬间涌现出了强烈的不安:“有诡异在跟着唐郁!它想要把唐郁推下去!”

    燕朗听到蜂鸟这句话,他脸色一变,朝着教学楼冲去。

    但每条走廊乃至于楼梯上都挤满了人,哪怕燕朗发动异能也像深陷泥沼寸步难行。

    “唐郁这是在干什么?”

    “他怎么越走越近啊?”

    “卧槽唐郁不会被这所学校的诡异控制了吧?!”

    “”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唐郁伸出手,轻轻捂住了那位学生的耳朵。

    灿烂的阳光笼罩住了他们。

    离天台极近的学生止住了他继续靠近的脚步,转过身呆呆地望着唐郁。

    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们的面容。

    站在底下的人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只能见到唐郁将那个学生推向了铁门,像是从淤积的时光里救出了一个迷途的灵魂。

    绝大部分玩家都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在玩家的认知中,唐郁这个npc似乎一直和“花瓶”、“废物”、“被保护者”挂钩。

    可现在,似乎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唐郁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他想做什么?”

    “该不会想要跳楼吧?”

    “那是什么!”

    “……”

    一个看不清形状与颜色的东西从唐郁的手中脱落,乘着风飞了下来,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每一层走廊里的学生们全都伸出手,想要接住。

    玩家们也争先恐后地伸手想要接住。

    但那只“小鸟”飞得又高又远,飞出了玩家们的视野范围。

    在玩家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本已停掉的广播声再次响起:“喂喂喂?”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

    “……”

    这一切的变故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上一秒还在坠地,下一秒就凭空消失,如果不是地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了,那么这一幕……

    就像无翼鸟俯冲向地,向死而生,长出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走了。

    留下停在原地的人们东张西望,议论纷纷。

    “怎么连血也消失不见了?”

    “唐郁在哪里?”

    “他死了吗?”

    “死了的话怎么没有尸体?”

    许多人都在问,他们试图寻找着唐郁残留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蓝色的天空、蓝色的玻璃,大片大片的蓝里隐约可见那么一点红痕。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蜂鸟看到了校园花坛里开得正红的杜鹃花丛。

    蓝白色的校服藏在了杜鹃花丛中,似乎能看见十八岁的唐郁。

    蜂鸟快步冲上前,她微颤着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蓝白色校服的身影。

    那个人回过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学生面庞,对方像是如梦初醒般,小心翼翼问道:“你知道那个救我的人在哪里吗?他有着一双蓝眼睛。”

    不知是过长时间直视太阳,还是那心头涌动着的奇异情愫,泪水从蜂鸟的眼眶落下。

    她的心空洞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了那种空洞的原因。

    那个救起她的唐郁,那个被她和所有玩家追逐着的唐郁,其实从最开始,就站在了悬崖的边沿。

    ……这个自称是民俗学专业的层主是那位洗衣房加过他的同学!

    唐郁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他迅速一条条点开各个层主的头像,绝大多少层主都没有任何过往发帖的历史记录,不知过了多久,在唐郁想要放弃时,他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随机点开的层主的过往历史发帖记录上,某一条是……

    #我有一个重病的奶奶,她死了,有没有民俗学专业研究丧葬文化的大佬教教我,该怎么安葬我的奶奶#

    唐郁怔怔地看回这个层主在黎生帖子里的发言—— 

    这是燕朗发表的祭文。

    第 43 章   43

    唐郁抱着手机看了好几遍,如果没有第二个喜欢把自己重病的奶奶挂在嘴边,但这个层主应该确实是燕朗,还在帖子里用路人的语气夸了半天黎生。

    ……为什么燕朗作为玩家,要伪装成路人夸黎生?

    燕朗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吗?

    燕朗怎么看起来像和黎生一派?

    玩家天天像刷副本BOSS一起去刷黎生的副本,现在怎么出了个玩家在夸黎生?

    糟糕,头好痒,他该不会要长脑子了吧?!

    唐郁摸了摸脑袋。郁辜感觉到心中升腾出的空洞感骤然放大了数百倍,空得像是一阵风吹过就能吹出呜咽的声响,空得比这座枯萎的巢穴还要不堪一击。

    巢穴外是生与死的力量在不断攻击,还有那些跳蚤一样烦人的玩家在蹦跶,如果是在之前,囍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把这群恼人的家伙通通赶出去,以免打扰他和老婆的二人世界。

    但现在却不行。

    结果后的这段时间,将会是囍最虚弱的时期,甚至比最开始还要虚弱。

    因为郁辜将这段时间积攒的全部力量都汇聚到了果子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只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力量来构建这个看似坚固的巢穴。

    好痛。梨子连忙往讲师和囤囤鼠身后躲。

    “怪物!杀了你!”蜂鸟双眼血红,神情狰狞:“杀了你!!!”

    虽然玩家在这个游戏里见了鬼公交和纸人,胆子不算多小,可突然看见朝夕相处的队友猛然变了个模样,胆子再大的玩家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几分毛骨悚然。

    “蜂鸟你冷静一点你是不是san值太低了?!”讲师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她是知道蜂鸟的异能和san值有关,但讲师一开始也没多在意,因为她以前打游戏的时候,操控的角色san值再低也不影响她这个坐在屏幕前的玩家——哦如果老是打不过也是会黑化的。

    但刚刚蜂鸟和她们见面的时候,一直在很正常地和她们分析沈君行,看起来挺有理智的,还很平静地告诉了她们:“我现在san值是1,san值越低我这个异能就越灵敏,我感觉我现在状态很好,头脑特别清楚,身手特别矫健。”

    那时讲师还很羡慕蜂鸟的异能,还夸道:“我感觉你的异能比舍曲林燕朗他们都要好,觉醒异能是全部随机吗?不知道这个游戏什么时候能充值,能买异能的话,我也想买一个你这种的异能。”

    此时此刻,讲师对上蜂鸟癫狂的神情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真正喝醉的人会说自己没醉,真正疯了的人也会说自己没病。

    这个游戏是如此真实,难道蜂鸟每次使用异能时掉的san值,是真正的玩家的理智吗?

    “蜂鸟……”讲师第一次在游戏里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出问题了?”

    血与黑交织的视野中,两个身影模糊的人藏住了身后的诡异怪物,它们拦在了蜂鸟面前,开口道:“蜂鸟,蜂鸟你是生病了吗?你变得好奇怪啊蜂鸟。”

    蜂鸟愣了一下。

    ——蜂鸟蜂鸟蜂鸟你啊……

    ——你啊你啊,你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你怎么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

    ——医生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身影,用鲜红如血的眼睛盯着她,包围住她,不断跟她说话,只不过忙音越来越强,它们说什么她都听不懂了。

    好奇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不应该在这里的。

    她仓皇地看向四周。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钢筋水泥,但鸟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的。

    为什么不用笼子关住真正的怪物?

    她想,因为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是怪物,而她是蜂鸟。

    ……

    唐郁皱起眉,看着疯疯癫癫闹成一团的玩家。

    蜂鸟的神情越来越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睛透出疯狂,连鼓起勇气拦在蜂鸟面前的讲师都后退了一步,而梨子正躲在角落里,却莫名给唐郁一种熟悉的窥探感……不对!

    梨子正慌张地站在昏暗的楼梯口,不安地打量着讲师和蜂鸟那边的动静,她根本没注意到唐郁走来的动静,下一秒,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了梨子身上:“她没有影子!”

    唐郁举着手机,抬高音量喊道。

    梨子茫然地用手遮住眼,在她的身后,本该有影子的地方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围着蜂鸟的讲师和囤囤鼠在这一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是这一刹那,蜂鸟突然冲出了两个玩家的包围,直直朝着四楼打开的窗口冲了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口子。

    那是鸟笼里打开的门。

    没人发现,只有她发现了。

    人类都不相信我,但是我跟人类本来就不一样,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我要飞出去了!

    手电筒的光束打在了蜂鸟的眼睛上,让受不了太多刺激的眼睛下意识眯起,蜂鸟也在这一刻有些迷失了方向。

    而后她听到了一个道声音,那声音很轻,很柔,在全都是刺耳忙音的世界里,像一阵柔软的风,吹过她的羽毛:“蜂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发现不了怪物。”

    蜂鸟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在一片红与黑的世界里,她看到了无数黑漆漆的人影,它们每个人都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其实这个时候,她对外界已经感知不到什么了,看任何人都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所有人都是黑色的,长着一双红眼睛,在这样怪诞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一道纯白。

    闪烁着光晕的纯白身影从黑与红的世界中走了出来,一点忧郁的蓝出现在了白色中,那蓝色温和又宁静,让她想起大海跟天空。

    蜂鸟怔怔地看着这道身影。

    柔和的风吹拂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咸湿的像是眼泪一样的气息,悲悯又包容,仿佛能助力她飞向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蜂鸟笨拙地、结结巴巴地、迟缓地说:“妈妈,我想回家。”

    所有玩家都在此刻呆住了,茫然不解地看着蜂鸟对唐郁叫妈妈。

    唯有唐郁的神情异常平静。

    在巢穴被外面的入侵者打破前,他想再抱一抱老婆,亲一亲老婆。

    囍好痛,碰一下老婆就不痛了,好想碰一碰老婆…

    但现在老婆在对他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郁辜对上了那双蓝眸,像是被操控了般听话地问道:“那老婆现在还愿意吗?”

    狗狗我虽然骗了老婆,但比起沈君行和黎生对老婆造成的伤害,他应该只伤害了老婆一点点。

    没关系的,老婆只要啃一口他们的孩子,那点伤也会痊愈的!

    这样想的郁辜看到半面冠上的红色流苏轻轻摇晃,璀璨流苏后是被泪水洗过的蓝眸。

    那是平静又疲惫的蓝眸。

    有一件事,郁辜确实没有想错。

    对后来者而言,他可以避开前人所犯过的错。

    但凡事都有利弊。

    一次又一次被伤害的心就像是碎过后尽力缝缝补补的瓷器。

    裂痕越多,修复的难度越大。

    如果说在最开始,唐郁对沈君行的欺骗容忍度是1000。

    那么再接下来,唐郁对黎生的容忍度大概就是100。

    这1000到100的差距,有好感度的因素,但同样也有不容忽视的、唐郁对欺骗的容忍度变得更低了。

    如果说对黎生的欺骗容忍度还有100的话,那么此刻,面对着郁辜,这个数字或许就是……

    1。

    因为受到过太多次欺骗,就像碎裂到极限的瓷器,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了伤害了。

    尤其是来自心爱的人捧在手心、举得高高后,突如其来的松手。

    哪怕郁辜的好感度刷得再高,更高,这个数字都不会发生改变。

    但郁辜却没意识到,他还觉得自己如果只犯错一次,然后再也不犯错,就能和老婆永远在一起了。

    或许他已经在冥冥之中隐约嗅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只不过这样的结果太过可怕,哪怕有所察觉,郁辜依然自欺欺人地不愿细想。

    这样想的郁辜看到那疲惫不堪的蓝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红色流苏在晃动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是从郁辜的心头细细地割过。

    “离婚会影响你仪式的效果吗?”

    他贴心地考虑着郁辜这边的利益得失。

    “如果不会的话,那我们现在就离婚吧。”

    红色的喜服艳丽喜庆,唐郁的声音平静缓和,如果只听语气,完全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这么残忍的话题。

    “哦,我差点忘记了。”唐郁柔声细语道:“我们并没有领证。”

    “随时都可以分开。”

    就像当初唐郁和他在一起时,对着沈君行说的再见那样,此刻的唐郁从花丛中站了起来,凋零的雪白花瓣从他的肩头洒落,像是独自穿行的旅人

    披着一身风雪。

    他垂着眼,那淡漠疲惫的神情呈现在那张异常美丽的面庞上,宛如冬日里绽放后被冻结的花,花瓣上溅着一点被猎杀的野兽的血。

    “再见,郁辜。”

    唔,也许是该洗头了。

    但是大晚上在寝室洗头怪吓人的,他还是明天早上洗吧。

    “糟糕!梦鬼进入了一号线!”

    脸上乃至于后脑勺都长出了白色眼睛的男人喃喃低语,像是精神出现了异常,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席卷了总部在场的所有人,离得最近的队员僵硬地喊道:“队、队长?”

    周围人全都进入警戒状态,他们严阵以待、提防着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的队长。

    异能过度使用后,异能者很有可能会失去理智、变成诡异。

    而此刻的队长看起来就极度危险。

    在总部的气氛凝结至冰点时,那捂住流血眼睛的男人终于动了一下,他闭着右眼,朝着周围伸出手,“记录本。”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诡异不会和人沟通,现在队长还能交流,说明问题并不严重。

    有人从保险箱中取出了一个灰扑扑的笔记本。

    这个本子看似平平无奇,但它是用黑暗一小时里从天空中掉落的奇异藤蔓和纸灰制作而成,被记录在上的资料无法被窥探,哪怕是队长的异能也无法看到笔记本上记载的资料。

    能被记载在上面的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料。

    男人接过了记录本,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羽毛笔。

    他虽然暂时无法视物,但工整的字体却极为流畅地在他的笔尖下流淌而出:

    “初步判定为S级异能者,实力相当于人形天灾,能够独自解决噩梦级诡异“梦鬼”,警惕心极强,不建议强行收纳进组织……”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见到的那些恐怖场景——

    一股黑色的阴影从那位青年的身上不断扩散,宛如一粒石子落入湖面,一圈圈涟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来,车窗上的所有倒影都随着涟漪发生扭曲。

    而后那流淌而出的黑色阴影忽然大面积喷发,如奔涌的地下暗河,淹没了整节车厢。

    不断记录的笔尖一顿。

    男人突然想起,他曾经也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相似的骇人力量。

    是在那灭世级的黑暗一小时中,他第一次觉醒异能,无知者无畏地看向天空,而后,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左眼。

    ……上苍啊。

    空洞的左眼仿佛再次弥漫起了深入骨髓乃至于灵魂的疼痛,他再一次久违地回忆起了那天,他仰望着日食的绝望与颤栗。

    “……他的一种异能可能与黑暗一小时相关。”

    见到这句话的队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或者说,从队长提笔的那一刻,每一笔记录下的信息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形天灾?

    独自解决梦鬼?

    一种异能?

    什么意思?队长写的这些难道背后的含义是,那个野生异能者还有第二种异能?!

    可迄今为止,已知的所有异能者全都只有一种异能!

    队长持笔的手在微微发颤,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现着那只握着符咒的手,还有那只捏住梦鬼的手掌。

    薄薄的眼皮上,右眼在不断转动。

    那个人是不是……有第三种异能?

    男人的喉头发颤,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情绪。

    记录的羽毛笔停了又停,还是无法在记录本上写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写下了代号二字。

    身为第一个发现这位野生异能者的总部队长,他有资格为这个存在取一个临时代号。

    一般而言,异能者的代号都会和对方的能力相关。

    但那阴影、红色藤蔓,甚至于和梦鬼极为相似的能力,都让他无从下笔。

    最后,他的脑海中奇异地浮现出了那位异能者留给他的最后一幕:

    如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羽掀起,露出了一双淡漠疏离的蓝眸。 

    左眼缠绕着绷带的队长厉声道。

    “梦鬼?”男队员听到了这个略显耳熟的诡异事件名称,他立刻打开电脑,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资料:

    诡异:梦鬼

    危险级别:噩梦级

    诡异描述:随机出现在人类梦境中的诡异,一旦被梦鬼长时间入侵梦境,就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死去。

    在一年前,黑暗一小时后,这个世界上陆陆续续冒出了许多诡异的事件。

    诡异事件的级别按照对社会的危险程度分为普通级、危害级、噩梦级、天灾级、灭世级。

    当初黑暗一小时的诡异被判定成灭世级,不过幸好,那恐怖的诡异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前已知的诡异最高的危险级别只有噩梦级。

    而噩梦级这个等级的出现,就是因为梦鬼。

    噩梦级的诡异事件判定标准是该诡异事件无法被彻底消除、具有自主活动性、危害人数在一千到一万人区间。

    梦鬼是一年前出现的诡异,目前还没有人能统计出它危害的总人数,但已知遇害人数至少一千人。

    对待这样恐怖的诡异,人类已知的手段根本无法解决、甚至于无法伤害诡异。

    不过幸好,在那漫长的黑暗一小时里,全球有一部分人类奇迹般获得了特殊能力,这部分人被称为异能者。

    这些异能者被聚集起来,组成了处理诡异事件的异能者总部。

    他们的职责就是处理这些会危害到人类的诡异。

    “我们需要立刻封锁一号线!”

    总部里所有人都在严肃以待,他们看向发号施令的队长。

    下一刻,队长睁大完好的右眼,像是读到了某种超出他的预期信息,他卡壳了一下,才道:“等等,梦鬼好像……”

    “被解决了?”

    ……

    “黎生哪怕谈个恋爱也不会影响学习,我觉得黎生作为我们学校的校草,和我校的校花唐郁很般配,你觉得呢?”

    唐郁:“……?”

    唐郁点进这个人的头像,发现对方没有其他历史记录,只发了这个回帖。

    唐郁茫然地退出这个人的发帖记录,再次刷新时,就看到了一堆别的回复:

    “我也觉得。”

    “很般配,祝99。”

    唐郁:“……???”

    第 44 章   44

    在一众祝99的评论中,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异端。

    一个ID为影的层主大胆开麦:“呵呵,黎生和唐郁根本不般配。”

    影:“黎生学业再好又怎么样?学历不会通过性传播。”

    影:“黎生纸人扎得再好,可他会知道要怎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活人吗?”

    唐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脑海中的记忆却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翻江倒海过了一遍。

    那天离开后山,他回了一趟过去的家。

    和沈君行的那个家。

    钥匙依旧能打开那扇房门,但门内的世界却变得陌生起来。

    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他的单人用品,衣柜里放着唐郁一个人的旧衣服。

    储物间里那二十四份生日礼物整整齐齐摆放在了一起,可当唐郁拾起贺卡时,却发现贺卡上他曾一笔一画写下的“沈君行”彻底消失不见了。

    好像所有关于沈君行的痕迹,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了。

    就像当初的沈君行从无到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这一刻,“它”又重归于无。

    再后来唐郁去了双喜村。

    原来双喜村在很久之前就从山里搬到了城镇附近,而双喜村同样找不到郁辜这个人。

    楼下彩票店一百万大奖的得主换了别人的名字。怎么样都不是郁辜。

    没有人听过郁辜这个名字,更没有人见过郁辜,郁辜和沈君行、黎生一样,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彻底消失了。

    唐郁弯下腰,捡起了这根蜡烛。

    “烧灵屋,是指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事物都烧掉吗?”唐郁问得很小心,像是一个乖孩子。

    他是在山上看到别人的烟蒂随手一扔,会跟在后面捡起来的性格。

    他从来都没有随意烧过什么东西。

    “对。”

    唐郁捧着蜡烛,很仔细地询问:“那我要怎么烧掉它?具体是从哪里开始烧?”

    他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总是存在着足够多的敬畏。

    “用烛火烧任何地方都可以。一张纸不管从哪个地方开始点燃,只要火不熄灭,火焰就会吞噬掉它的全部。”黎生也给了足够详细的教程。

    “最后一个问题。”唐郁问:“我可以从屋外点燃吗?”

    “可以。”

    唐郁点了点头,他看过消防宣传片,房子从起火到回燃轰燃只需要一个很短的时间,他怕自己站在屋内会葬身火海。

    将这些问题全都确认过了一遍,唐郁这才捧着蜡烛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前。

    看了这做工精美的灵屋最后一眼。

    他举起蜡烛,将烛光对上了房门,就像曾经他用橡皮擦对准写了错误答案的纸张那样。

    火舌舔舐上了房门,将结实的房门变成黑灰,下一刻,那火焰顺着门框扩散到了附近的墙壁上,火焰一瞬间变大,一浪接着一浪,几乎是转瞬间就像连绵不绝的火浪铺开!

    明明是烈火在熊熊燃烧,但唐郁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气,反而是阴寒到极致的冷意从整个屋子蔓延开来。

    大片大片的红在升腾、舞动、游走,像被切割的血管里喷涌而出的鲜血,盛大的火光将唐郁从头到尾都照得亮晶晶的、让那沉寂的蓝眸似乎也染上了热烈虚幻的红。

    唐郁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这座浴火的房子,灰色的烟雾在房子周围蔓延,散发出浓烈的冷香味。

    火焰只在眨眼间就吞掉了灵屋外壳,解体了房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吞噬帷幔、楼梯、遗照、供桌……一路舔上了棺材。

    棺材似乎比灵屋内别的东西都要耐燃,没有像纸张那样被立刻烧尽。

    ——“烧灵屋,是指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事物都烧掉吗?”

    ——“对。”

    黎生也会被……烧掉?

    唐郁愣了一下,只见那紧闭的棺材突然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小纸人探出了头。

    它睁着两只被唐郁亲手点过的小眼睛,在火海中看向了唐郁。

    这是黎生之前没送出去的小纸人。

    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从棺内传出的黎生的声音好像也被火焰扭曲过一般,透出一种虚幻感,“这里的一切都会死去,如果你想救它,你现在可以带走它。”

    小纸人怯怯地看着唐郁。

    “你也……会死?”唐郁问。

    火舌舔上了棺材盖的一角,棺材盖开始缓缓地消失,躺在棺材中的黎生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生死:“我也会死。”

    “但我不会真正死亡。”

    “我只会不断经历死亡的循环。”

    唐郁茫然地问:“你……会一直被火烧死?”

    “有很多种死法,火烧只是其中一种。”黎生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恐怖的话。

    死亡循环……黎生死了……

    唐郁脑海中涌出了无数凌乱的句子,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不知道是谁提过的无间地狱。

    总有人说做了坏事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而无间地狱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的存在,在无间地狱的人会永无止境地遭受折磨。

    蓝眸颤颤地看向棺材里的存在,如果是沈君行,这个时候应该会竭尽所能地卖惨,但躺在棺材里的黎生仍旧用那冰冷的语气说:“我的身体不会感受到人类的疼痛,我从不恐惧死亡。”

    他的语气不像是无间地狱里受罪的犯人。

    是地狱本身。

    唐郁又怔了一下,他朝着那燃烧着的棺材走去,棺材盖已经被燃了大半,火舌舔上了棺材内壁,烧起了黎生垂落着的黑色长发、铺开的衣袍。

    唐郁曾一度很渴望“它”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提起“它”,第一时间在唐郁脑海中冒出来的描述,就是怪物、不懂人类情感,没有眼泪、没有心、欺骗、交易,还有仪式。

    是怪物、是骗子、是变态、是魔鬼,一切一切糟糕可怕的词汇似乎都可以用在“它”的身上。

    但与此同时,“它”身上又关联着那么多美好的词语。

    温柔、聪明、体贴,是哥哥、是学长、是男友,亲情、友情、爱情,那些未曾萌芽的、或是刚刚开始、又或是牢不可破根深蒂固的感情,全都和“它”息息相关。

    于是爱和恨一起纠缠。

    那些浓烈的感情,从身体里孕育而出,被“它”蚕食殆尽。

    到了最后,唐郁的内心似乎再也不会因为“它”而升起一丝一毫的情绪了。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只想要利用他完成仪式的怪物,一个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感情的怪物。

    仪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东西,谁都会喜欢,唐郁也同样如此。

    所以唐郁选择了仪式。

    他不想和这个怪物再有任何纠缠。

    他想要开启新生活。

    一个没有“它”的新生活。

    他猜想过那天,或许这个怪物来参加他的仪式时,也会有那么一点的难过。

    但应该不多。

    毕竟怪物怎么会拥有人类的感情呢?

    哪怕他利用“它”完成了仪式,怪物应该也会理解,会支持,可能等他成功完成仪式后,还会对他送上热烈的祝贺。

    就像对他说趁热吃掉孩子那样。

    就是这样的怪物。

    终于完成了仪式的怪物。

    在那天的黑暗一小时里,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吃掉了“太阳”。

    吃掉了那漫长岁月里、高悬在天上的视线。

    “它”终于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连带着诡异的游戏、疯狂的玩家,笼罩着全世界的可怕注视一齐消失了。

    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拥有了他想要的新生活,他靠自己的努力变得聪明和强大,他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许多人。

    他在一步一步去实现他梦想的未来。

    但是……

    在关于未来的那么畅想中,他却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想过让“它”去死。

    “唐郁,代号蓝蝶,超A级异能者,男,21岁。”

    “父母在他八岁那年因为车祸去世,唐郁从八岁起,在没有任何监护人照顾的情况,离奇地完成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学业,目前是安大大三的学生。”

    “据唐郁的同学、老师的评价,他们一致认为唐郁是一个学习认真、性格内向、独来独往、人气很高的学生。”

    “唐郁在校园里极受欢迎,许多女同学甚至男同学都在暗恋唐郁。除了同学外,我们经过初步调查发现和唐郁接触过的邻居、水果摊偶遇的路人都会在极短时间内对唐郁产生超过正常社交范围的情愫。”

    “我们合理怀疑唐郁的异能和魅力有关,一旦接近唐郁,就会被异能影响,情不自禁被唐郁吸引”

    “唐郁常年接受心理咨询,据他的心理医生宋医生描述,唐郁因为八岁那年的车祸,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近期唐郁的病情有所好转……”

    “对了,心理医生同样暗恋唐郁。”

    “迄今为止,唐郁没有和任何人发展过恋爱关系。”

    “同时,唐郁从未在网上浏览过任何色/情网站、小说,没有购买过任何成人用品。”

    “众所周知,异能者等级越高,越容易被能力影响丧失一部分人性。我们初步推测唐郁可能丧失了这方面的情感。”

    “唐郁近一年的作息维持在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准时入睡,这期间,他没有睡过一天懒觉,也没有一天熬夜。”

    “同时在这一年中,唐郁没有点过任何高油高糖高热量的外卖,他最常点的外卖是轻食沙拉,大部分时间唐郁都会选择自己下厨。”

    “而在此之前,唐郁的作息、饮食和现代的亚健康人群没有太大区别。”

    “在没有明显的外界因素影响下,唐郁在一年的时间中都维持着如此严苛的健康生活,初步怀疑是唐郁的异能导致的内部影响。”

    “也不排除是一年前唐郁遭受了某种重大刺激,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

    “以上是我们在六个小时的紧急调查中,对唐郁的初步了解。”

    唐郁垂下眼。

    深夜的小区很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雨声。

    唐郁撑开伞,走在雨中。

    雨水密集地打在伞面,微斜的伞面下是一双泛红的蓝眸。

    远方驶来来一辆老式公交车,昏暗的车灯在雨夜显得格外朦胧。

    鬼公交停了下来,唐郁收起伞,走上鬼公交。

    在没有雨伞遮蔽的那短暂几秒,黑夜里浓郁的阴影如一把大伞般笼罩在了他的身上,隔绝掉了密集的雨水。

    但不知为何,唐郁的睫羽却像是被雨水打湿般湿润。

    鬼公交无声穿梭在下着大雨的城市,车窗外的所有风景都被模糊成了色块。

    唐郁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耳机,将一只耳机戴在了左耳,温柔低哑的歌声从耳机里流淌而出:

    ……

    唐郁的视线从喵咚哩离开时同手同脚的背影上收回,他重新取出手机,屏幕光落在那双漂亮的蓝眸里,那是剔透、璀璨又冷淡的蓝眸。

    他身上总是有一种谁都不爱的疏离气质,似乎世间万物都不会真的被看在眼里,但如果那双蓝眸正好看到一个狼狈又脆弱、像是猫一样可怜的东西时——

    蓝眸悲悯地垂下眼睫,好像也真的爱了你一下。 

    第 45 章   45

    唐郁上完了今天的课,避开玩家,往寝室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看论坛。

    确切地说,他是在看那位ID为影的层主的所有历史发帖。

    从前后翻,帖子标题依次是:

    #尾随唐郁的变态已经被送进警局了#

    #不要再往623门缝塞表白信了,你们想要唐郁寝室没住多久就被吓跑吗#

    #唐郁睡眠很浅、对目光敏感,课间去围观的人太多会惊醒补觉的唐郁#

    望着雨夜中唐郁走进老式公交车的身影,直到车门关闭,公交车远离,大气都不敢出的变色龙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那辆老式公交车离去的方向——

    等等!这好像是、好像是鬼公交?!

    鬼公交。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是你为我生的孩子,它、它……”唐郁的大脑混乱到甚至无法精准表达出他此刻的想法。

    郁辜像是被丈夫怀疑出轨的妻子,急道解释:“老婆!这就是我为你结的果子!只有你能吃!别人吃了都没有用!别人吃了只会死掉!这样老婆如果你暂时不想吃,也可以安心在身边放着,不用担心被人抢走。”

    只有他能……吃?

    这就是怪物和人类之间对孩子不同的认知吗?

    植物的果子,似乎确实也算是孩子。

    只是、只是既然是这个用途的话,那么为什么最开始郁辜要对他那样说呢?

    用幸福的、充满眷恋和期待的语气告诉他:“我怀孕了!”

    “医生说我们有一个小宝宝。”

    “你来摸摸看孩子。”

    “……”

    这种荒诞离奇的话本来不会让人相信,但在那馥郁的花香中,唐郁却被引入了那虚幻奇异的幻象里,似乎真的看到了他和郁辜的孩子。

    一个在他和郁辜的爱中幸福长大的孩子。

    连一只猫都不敢养、生怕负担不起责任和爱的唐郁,在某一刻,曾经真的决定去照顾起那个孩子的一生。

    唐郁怔怔地望着那颗流光溢彩的蓝果,他蹙着眉头喘息了一下,像是缺氧了太久的人,必须要张口呼吸。

    他虽然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黑色长裤,但在人群中却有着鹤立鸡群般的夺目效果。

    他在来来往往路人不断回头的打量中,静静地低头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而后,他用轻柔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愉悦语气念道:“我给你的礼物全在客厅,一共,24份。”

    在读到“24”时,他的音量抬高了一些,就像是刻意想要让什么人听到。

    “我希望你可以按照顺序依次拆开。”沈君行露出了有点苦恼的神情,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真想一口气全都拆开,一个一个拆是不是太慢了,礼物太多原来也有烦恼。”

    说着,沈君行突然抬起头,看向六楼阳台上那自动关上的玻璃门。

    隔着玻璃门,似乎能隐约看到里面白色的纸人身影。

    和之前的势均力敌不同,完成仪式的沈君行现在可以强行闯进黎生的领域,破坏掉黎生精心准备的仪式。

    只不过,这需要很多时间。

    就像黎生今天拖住他一样,如果真的要破坏掉黎生的仪式,现在将近十二点,他还需要再连续不断拖住黎生十二个小时,让黎生彻底错过今天,才能破坏掉黎生的仪式。

    这样的话,他就没办法在生日当天拆开小郁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了……

    还有小郁为他挑选的生日蛋糕,他连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叮咚~”

    消息提示音响起。

    唐郁:“生日快乐。”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蓝眸黑发的青年在光晕中歌唱的朦胧画面于眼前浮现。

    有个词叫归心似箭,看到唐郁发来的最新消息,覆盖在寝室楼上的阴影如潮水般褪去,笼罩在这片空间上方的阴影消散,刺眼的阳光洒落而下,路过的行人只觉得眼睛一痛,眯起眼睛再看向那处角落时,却发现刚才还低着头的俊美青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鞋尖踩在一道又一道的阴影上,沈君行上一秒还站在马路上的一辆小轿车后,下一刻,他闪现到了大厦顶端的巨型钟表后。

    分针往前前进了一小格。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五十分,一分钟赶路,八分钟拆礼物,拆完后完全有时间折返回校阻止黎生。

    微风扬起沈君行额前的发丝,他站在钟表的阴影下,背对着城市下方如蝼蚁一样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情不自禁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住满满当当的礼物。

    他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礼物的重量,踩在屋顶边沿的沈君行朝着半空中倒去。

    沈君行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朝着下方坠落。

    下一秒,即将坠地的身影消失不见。

    俊美的青年闪现在了小区门口,他对着茫然眨眼的保安微笑着打了一下招呼。

    “中午好。”

    在保安还在奇怪这个人是怎么突然冒出来时,沈君行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小区,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不见丝毫阴霾。

    他哼着生日快乐歌,按下了电梯的楼层数。

    “叮——”

    电梯门打开。

    指腹落在了指纹解锁键上,沈君行听着美妙的解锁声,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其实对他——它来说,可以直接掠过小区门、电梯和房门,直接来到客厅。

    但那样就实在是太粗鲁了。

    就像拆礼物,比起粗暴地将礼物包装撕开,一层又一层拆开包装纸会更有仪式感。

    指尖推了一下镜框,沈君行抬起眼,看向摆在客厅大小不一的礼物盒,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每个礼物盒上都贴着一个标签数字,数字从“1”到“24”,贴着“1”的礼物盒摆在最前面。

    沈君行举起手机,伸长手臂,让镜头完整地照出他的笑脸和那二十四个精致的礼物盒。

    他打开社交软件,好友列表里只有孤零零三个人。

    排在第一的是他的手动置顶:“小郁”。

    第二是备注为“病痨小三在天堂”的黎生。

    第三的头像是灰色的,状态显示离线中,备注“最好永远别上线”。

    沈君行点进自己的朋友圈,选定最新照片,编辑文案:“这是什么?一口气被小郁补齐的24份生日礼物?这么多,全都是我的。”

    而后他将这条朋友圈选择仅“病痨小三在天堂”和“最好永远别上线”可见。

    郁辜将蓝果子递到了唐郁的嘴边,他认真观察着老婆的脸色,看到那蓝眸里还盛着痛苦和迷惘,于是郁辜连忙讨好道:“如果老婆现在不想吃,留着以后吃也好,我们的孩子在老婆快死了的时候咬一口,老婆就能立刻满血复活,哪怕老婆死得连一口气都不剩,只要我喂老婆吃一口,老婆也能重新活过来。”

    讲这个果子的作用全部描述了一遍后,郁辜感觉自己已经在唐郁的面前狠狠上了大分。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郁辜清楚他的出场是有优势的,虽然他出现得迟,但前面两个早早出现的切片都是反面教材,他可以有足够多的经验教训来避开其他切片踩过的坑。

    老婆是全天下最心软的老婆,老婆对喜欢的人容忍度都足够高。

    沈君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沈君行在反反复复伤害老婆的心。

    黎生失败是黎生根本就没有把老婆的好感度刷到多高。

    而他,只要把老婆的好感度刷得足够高,再在犯错后认真道歉、再也不犯,老婆就一定会原谅他的!

    “老婆,你原谅我好不好?”郁辜可怜巴巴道:“我知道老婆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骗老婆那些事情,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墨色的眉头微蹙,蓝眸像是快哭一样望着郁辜,但那红色的唇角却一点一点悲哀地翘起,勾起了一点笑意。

    哈……

    这就是怪物啊……

    从本质上就不理解人类情感、哪怕伪装得再好,在某些时刻都会突然脱下人皮,暴露出异类本质的怪物。

    哪怕有着人类心脏,会一下又一下跳动,但仍然流着怪物血液的怪物。

    郁辜从那笑容中受到了鼓舞,他一鼓作气地道歉道:“我不该把老婆的脑袋变得晕晕乎乎的,让老婆在不愿意的情况下就和我结婚——”

    “我愿意的。”唐郁忽然轻声道。

    郁辜呆了一下。

    “在你催眠我之前,我就是愿意和你结婚的。”

    “哪怕没有这个所谓的孩子,我也愿意的。”

    “哪怕我知道你不是人,我也愿意。”

    “哪怕就在刚才,我也是愿意的。”

    一滴泪从蓝眸里坠落,砸在了郁辜捧着蓝色果子的掌心上。

    郁辜茫然地看着唐郁,看着身着盛装的美丽老婆无声流泪,掉落的那滴泪似乎在刹那间将他的心脏腐蚀得千疮百孔。

    哪怕巢穴外部正被外部强烈进攻,那种疼痛感都比不上此刻心脏的疼痛感。

    “郁辜,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问什么?

    他差点就中了唐郁的魅力陷阱!

    ……

    唐郁撑着伞,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水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从伞沿坠下,滴溅在了唐郁的脚边。

    唐郁静静走在夜晚无人的道路上,雨水冲刷着地面,冲走白日看不见的灰尘与污垢。

    伞面下的蓝眸宁静到有些失了焦距,他似乎什么也没想,又像是在想

    着太多的东西。

    小时候他很害怕雷电交加的雨夜。

    不管是在屋里屋外,他都害怕极了。

    这个毛病长大了看起来没了,实际上每次雷电一闪,他的心脏还是会跟着无意识一紧。

    虎口处传来了一点湿润,是那只幼猫忽然舔了他一口。

    唐郁感觉自己的心尖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轻声道:“咪咪……”

    这些年,他救助过许多猫,无一例外,每只猫他都会称呼对方为“咪咪”。

    因为他一直坚信,名字是格外特殊的存在,一旦他选择给某个人或物取名,那么他们之间就会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晨曦洒落在了这只幼猫的身上,它就像在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将头抬起,面对着唐郁。

    “以后你就叫唐晞,好不好?”

    晞。破晓的意思。另外一重意思是干燥。

    他希望它再也不会被雨淋湿,哪怕遭遇黑暗也能破晓。

    唐晞颤巍巍叫了一声。

    望着掌心的幼猫,唐郁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

    他从前没有做好养一只猫的准备。

    现在,他准备好了。

    十七岁的沈君行是不听话的沈君行,自顾自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下,那个时候的沈君行是在看影子随着时间发生的变化,在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客,还是在看些什么?

    我想十七岁的沈君行或许会需要一个MP3,这样他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不会那么无聊。”

    唐郁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新建歌单,他花了很长时间,一首又一首挑选歌曲。

    耳机里的女声在唱“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

    唐郁垂下眼,一笔一划写道:

    “祝十七岁的沈君行生日快乐。”

    第 46 章   46

    叮铃铃的闹钟打断了歌声。

    唐郁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到和黎生约定的晚上八点了。

    晚上八点,和鬼赴约。

    “妈妈当然最爱我们倩倩了~”

    “今天想吃什么呀倩倩?”

    “……”

    不是的,倩倩在这儿!妈妈!爸爸!倩倩在这里!

    可是不管我怎么叫,爸爸妈妈的眼里只能看到那个东西,也只能听到那个东西的声音。

    爸爸妈妈温柔地看着它,时不时点头,说,“好,好,这就给倩倩买……”

    家里的餐桌上摆着三个餐盘,上面都是我爱吃的东西,有热气腾腾的可乐鸡翅,有香喷喷的薯条,每根薯条都被妈妈挤满了番茄酱,我最爱吃薯条了,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些好吃的了。

    可是爸爸妈妈把那些东西全都给了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冰淇淋化掉了,薯条变软了,可乐鸡翅凉了,那个东西什么也没吃,它不是倩倩,它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给真正的倩倩吃吧。

    倩倩真的好饿。爸爸妈妈,倩倩好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啊……

    妈妈拿出了我最喜欢的洋娃娃,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一起给我的洋娃娃换衣服,爸爸拿出了童话书,一页一页读给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听。

    我看着那个东西霸占了我的爸爸妈妈。

    倩倩好难过啊。爸爸妈妈。

    我知道,那个东西一定是怪物!

    以前我耍赖不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对我说,再不睡觉,怪物就会来吃掉你啦!

    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在骗人,老是闹着不睡觉。

    没想到爸爸妈妈说的是真的,真的有怪物出现,抢走了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倩倩错了。

    我在哭,这个时候,一个大哥哥出现了,大哥哥戴着口罩和帽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他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告诉大哥哥,我要消灭掉那个怪物。

    大哥哥取出了一张黄色的纸条,他对我说,“只要你把这个符咒贴在它身上,你就能消灭它了。

    我高兴极了,伸手去抓。 

    大哥哥摇头,“现在这个符咒还不能给你,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发现了,一定会拦着你,只有你让他们亲自用符咒消灭它,这件事才能真正结束。”

    哥哥说得很有道理。

    爸爸妈妈是不舍得伤害那个看不见的怪物的。

    我要让爸爸妈妈明白,我才是真正的倩倩!

    我忐忑地敲着门。

    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妈妈,从前每次妈妈去幼儿园接我的时候,都会穿上漂亮的裙子、涂着红色的口红,全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夸我的妈妈好漂亮。

    可是现在的妈妈没有穿裙子,她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有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她的嘴唇发白,都是那个看不见的坏东西害的!

    妈妈平视前方,无神的眼睛想要找到敲门的人,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妈妈的腿,拼命喊着妈妈。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想要推开我。

    我好难过。

    我拼命喊妈妈,妈妈我是倩倩啊,妈妈你不认得倩倩了吗?妈妈看看倩倩,妈妈抱抱倩倩……

    妈妈呆住了,她突然弯下腰,伸出手长长的冰凉的手摸我的脸,那红红的疯狂的眼睛盯着我看。

    “倩倩……倩倩……”妈妈开始喃喃道。

    一滴泪从蓝眸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坠落在了黎生闭目的眼皮上。

    连同着唐郁所有的哀思。

    所有的火焰在刹那间都随着这滴泪的坠落熄灭,拼命举起画纸的小纸人呆呆跌坐在了黎生的手背上,望着未曾朝它投来哪怕一眼的唐郁。

    唐郁低着头,对着棺材里的黎生深深鞠了一躬,是给死者行的大礼。

    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温柔地拭去眼尾的水痕,蓝眸宛如某种冰冷美丽的宝石,唐郁直起腰,他没有再看棺材任何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是那样好看,连离开的背影也像是一幅画。

    黎生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动了动,泪珠落在纸张上,本该是会被纸张吸收的,可此刻却像是落在了真实的肌肤触感上。

    那滴泪从黎生的眼尾滑落,顺着脸颊一路流淌而下 悄无声息地没入丧服,像是不会流泪的怪物在无声哭泣。

    但怪物怎么会哭?

    ……

    “你突然问唐郁干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死亡循环是什么?”囤囤鼠不解地问。

    “每一天的帖子都透露出了黎生的目的。”舍曲林像是在边说边梳理着思路,他的语速并不快,视线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今天帖子的侧重点,是唐郁。”

    “唐郁之前和沈君行合租,没有住校,六天前,也就是这七天中的第一天,是唐郁第一次从走读办理住校。”

    “今天是第七天,上一个循环的最后一天,也是新循环的第一天。”

    “虽然我不知道黎生为什么选择让唐郁作为打破循环的关键点,但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只要唐郁今天选择离开寝室,结束住校,就是打破了循环,黎生的死亡循环也会被随之打断——”

    “黎生在今天就不会死。”

    话音刚落,舍曲林抬起眼,直直盯着燕朗。

    “燕朗,你确实在帮我们完成黎生每天的副本任务,让我们可以完成七日丧葬仪式里每天的流程。因为你知道,黎生的计划不在于利用纸人复活。”

    “纸人吸满人血就能复活这个信息最开始是宿管透露出来的,每次它透露这些信息,都是你在积极进行对话。”

    “你一直致力于引导我们找到纸人,因为纸人对黎生来说无关紧要。”

    “黎生真正的计划是完成七天仪式的同时,结束循环。我们参与进了黎生的仪式,每天进黎生的副本,实际上是在帮黎生推进他的计划。”

    “我们真正要做的,是破坏黎生每天的丧葬流程。”

    皮一下很开心他们明显没太听懂,但努力想要跟上舍曲林的思维,“啊?大佬,那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

    四目相对间,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态的燕朗在这一刻也不禁露出了赞叹的笑容,他举起双手,像是投降,下一刻,这两只手对着舍曲林鼓起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死寂的坟地,显得尤为刺耳。

    舍曲林没有再看燕朗,他沉着脸,望向山下的树林,“来不及了……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在其他玩家生出这个疑惑时,舍曲林耳边传来了无数嘈杂的声音——

    鸟雀在飞、羊在跑、猪在叫、牛在哭,所有动物的声音都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

    玩家们睁大了眼睛,他们没有听到舍曲林说的声音,但是他们看到此刻,那些被他们挖出来的那堆尸体全都化为了血水!

    粘稠的血水融进了土中,只见他们挖出来的空荡荡的坟地里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棺材!

    “卧槽这是什么?!”

    “原来我们之前挖的坑还是不够深啊!大佬!我们要找的纸人是不是在这里!”

    “咦,棺材里面怎么是空的?”

    “……”

    舍曲林呆呆站在坟地上方,没有理会周围队友们的话,正午十二点的刺眼阳光洒落在肩上,耳边那各种怪异的动物叫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缥缈的脚步声,似乎应和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他顺着脚步声回过头,看向山下。

    只见山下的树林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灰蒙蒙的大雾,依稀能见到雾气里有一支影影绰绰的队伍在前行。

    那是一个浩浩荡荡的纸人队伍,有纸牛纸马和各式各样的动物,同时还有数不清的纸人,队伍最中央是一顶摇摇晃晃的黑色的轿子。

    薄雾弥漫,抬轿的纸人轿夫们高高跳起,随着它们的跳动,纷纷扬扬的纸钱洒落,那华美的轿子轻若无物般跟着纸人的跳跃飘起,转眼的工夫,轿子便稳稳落在了棺材三丈远的地方。

    “什么倩倩?”爸爸的声音也从屋子里面传来,头发花白的爸爸走了出来,爸爸好像老了很多岁,连冒出来的胡子都有点白色。

    爸爸的嘴巴边都是小胡子,我最讨厌爸爸的胡子了,每次爸爸亲我的时候,胡子扎得我有点痛,现在那个看不见的怪物出现了,害得爸爸也不收拾自己了。

    我抬起脸,看向爸爸,“爸爸,你又忘刮胡子了。”

    爸爸呆呆地看着我,好像傻了一样。

    “是倩倩!真的是倩倩!”妈妈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全身都在颤抖,泪水不断流下,妈妈又在哭了。

    不要哭了,妈妈。倩倩不想看到妈妈哭。

    我伸出手,帮妈妈擦眼泪。

    爸爸跪在了地上,颤抖着抓住了我的手,爸爸把我的小手贴在了他刺刺的胡渣上。

    爸爸真讨厌啊。

    但是爸爸也哭了,所以我这次就原谅爸爸了。

    我对爸爸妈妈说:“我想吃可乐鸡翅、薯条,还有冰淇淋。”

    妈妈立刻点头,不断说好。

    我对爸爸说,家里太乱了,妈妈做饭,爸爸扫地。

    一下,两下,三下。

    唐郁将额头嗑出了红印,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站起,然后重新跪在蒲团上,这一次的三叩首,每一下唐郁都格外缓慢。

    “嘭。”“嘭。”“嘭。”

    额头的钝痛一阵又一阵地传来,痛到唐郁几乎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当最后一次叩首也完成时,唐郁小心翼翼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那兽首背后的间隙……

    那两张遗像消失不见了。

    第 47 章   47

    唐郁提着灯笼站了起来,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走过去时所有动作幅度都格外小,连掌心的灯笼都没有摇晃分毫。

    他一步一步来到了供桌前,惨白的灯光照在一个个诡异血腥的兽首上时,唐郁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弯下腰,掠过这些供品,看向被供品遮挡住的后方。

    唐郁检查得很仔细,但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那两张遗像都不翼而飞,就像刚刚那一幕只是唐郁过度思念后出现的错觉。

    没有什么遗像,也没有会带着灵屋飞起来的纸鸟,更没有那像走马灯一样的七个房间……等等。

    燕朗说过的话突然浮现在唐郁的脑海。

    “我把第一个房间的门打开……小型的客厅……”

    “下一个上锁的房间打开,里面是卧室……”

    “……儿童房、阳台、厨房间、书房。”

    唐郁骤然提着灯笼往黑暗中的房间跑去,他轻而易举推开了上锁的房间,看到了屋内熟悉的布置。

    老式电视机、沙发、茶几,还有茶几上摆放着的遥控器。

    纸扎做的电视机屏幕黑漆漆的,不会播放着热闹的电视剧。

    哗啦啦的流水冲到手上,沈君行一丝不苟地洗完手,他戴上乳胶手套,走进一尘不染的手术室。

    患者躺在手术台上,身上布满了尸斑。

    然而四周的医护人员却像视若无睹般做着术前准备。

    患者骤然睁开诡异的眼睛,嘴里发出了咆哮。

    身着医生制服的沈君行不紧不慢道:“麻醉。”

    他的肩颈处正好露出了一盏耀眼的顶灯,光圈打在了他的脸上,洒在他笔挺的身上,可以看到他脚下的阴影延伸至了几个医护人员脚下,随着阴影的移动,几个医护人员像是牵线木偶,又像是阴影怪物多出来的触手般灵活地按照沈君行的要求行事。

    麻醉师举起棍子,往患者的头上重重一砸。

    上一秒,那如丧尸一样嘶吼的患者安静了。

    沈君行朝着一旁伸出手,无需开口,就有护士立刻将沈君行需要的工具递上——

    一把电锯。

    哦,人类当然不可以长四条腿三只手臂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赶紧锯掉。

    伴随着轰隆隆的电锯运行声,血液飞溅,刺眼的红喷溅到了沈君行的护目镜上,护目镜后是一副银丝眼镜,还有那血红的眼睛。

    多出来的手脚掉落在地,被护士们扔进了垃圾桶中。

    沈君行放下电锯,阴影化为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十倍的缝线穿过伤口,用精准到非人类的控制力,留下完全相等的间距,将伤口完美缝合。

    被白色手套包裹住的指尖顺着丝毫看不出伤口的缝合线抚去,这个画面让强迫症感到赏心悦目。

    他感觉自己也在叹气。

    但又不像是叹气。

    胸口的气体是抽出去了,可仿佛还有某种藏在血肉和骨髓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跟着扒皮抽骨般跟着离去。

    随后而来的感知,就是人类感知里的窒息感。

    他想,应该是他忘记吸气了。

    于是沈君行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很突然的,他想到电影里看到的溺水者,很长一段时间,沈君行都会从人类拍摄的影视作品中学习人类的情绪表达。

    沈君行记性很好,是人类所说的过目不忘,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能清晰记起影视片段里快要窒息而亡的溺水者,逃出生天,终于接触到了充斥着氧气的空气时,是以何种狼狈的模样在大口大口喘息,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报复性地大口大口呼吸。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沈君行在这一刻也想要这样喘息。

    但他明明不需要氧气。

    “你不要吗?”他听到唐郁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那就丟了吧。”

    和这句类似的话,他其实很多次都从唐郁的口中听到,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旁观者,看着唐郁对其他追求者说这样的话。

    这样说话的唐郁,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漂亮。

    是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都想留住他、但所有人都无法得到的、近乎于无望的漂亮。

    是高悬于天的明月,是沉入海底的宝石。

    是唐郁。

    他可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说完后,他的怜悯并不是给快要崩溃的追求者,而是对着那束扔在了垃圾桶的鲜花,轻声惋惜道:“多好的花呀……”

    但这点惋惜的情绪也很淡。

    唐郁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有的人能量很高,激情澎湃,做任何事情都充满动力,光看外在,眼睛是明亮的,声音是洪亮的。

    而唐郁不同。

    唐郁是一个格外低能量值的人,他一天似乎只能干好一件事,蓝眸里凝结着如大雾般散不开的郁色,声音轻得像是一阵夜风。

    和这样的唐郁相处时,哪怕靠得极近,近在咫尺,也会疑心唐郁会突然间消失不见。

    被所有人凯觎着爱着的唐郁,似乎不曾深爱任何人,也不爱自己。

    他爱着的是死去的父母,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他一直在追逐家。

    但他心里真正的家停在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死亡与安宁。

    沈君行就和这样唐郁保持了十几年平静温暖的日常生活。

    这样细水长流的美好,就像是轻柔的呼吸,或许对正常人类来说,应该是够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无法满足沈君行。

    他觉得很饿。

    从和年幼时的唐郁第一次相见时,他就觉得很饿。

    人类的食物从不会让他得到果腹感。

    只有靠近唐郁,他体内疯狂叫嚣着的饥饿似乎才会稍稍安静片刻。

    他想要一口吃掉唐郁,想要溶解唐郁的骨血,可他又害怕这样短暂饱腹后,他会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饥饿中。

    饥饿总是会摧垮理智,驱使着身体做出各种疯狂的行为,常年忍受饥饿的他终于忍不住前段时间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直到向来对一切都平淡的唐郁,在那一刻,对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浓烈至极的恐惧、厌恶、甚至憎恶的情绪。

    当唐郁的手落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耳畔边响起清脆的巴掌声时,他的视线穿过滑落的眼镜,仿佛看到了某种错位的世界。

    无数战栗从他的全身升起,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突然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唐郁的全部关注。

    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定要大口大口呼吸,长期出于饥饿的人得到大餐撑破肚皮也要吃下全部,他想要唐郁的所有情感。

    不论是爱,还是恨。

    ……

    但今天他却从郁辜的面板上看到了类似的话。

    那时他和郁辜往第二医院赶,他中途有些困,就靠在郁辜的肩膀上睡了一会儿,再次睁眼时,他看到了郁辜害羞的表情,无比真诚又欢喜地对他说:“你醒啦,我真的好喜欢你,唐郁。”

    说完那句话,郁辜的头顶就出现了明恋的标识。

    唐郁认认真真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这也并不破坏美观了。

    是很可爱的一行字。

    而现在,唐郁却从沈君行的面板上也看到了这行字。

    沈君行暗恋唐郁(PS:刷唐郁好感度等于刷沈君行好感度)

    唐郁说不清自己看到沈君行面板上这行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沈君行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但那是什么对什么的喜欢呢?

    在意识到沈君行为他的痛苦感到快乐的时候,他就在想,或许是他想错了。

    他对怪物的感情实在是想当然了。

    他不该想他和怪物是平等的,是朋友,是家人,是最亲密的存在。

    他不该这样想的。

    沈君行明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那样变态的监视、跟踪、控制,如果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那么做呢?

    除非是从一开始,怪物和人,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可能沈君行养着他,就像在养一个玩具,一种粮食,一只宠物,或者什么别的,是他身为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

    唐郁花了一段时间去接受了这个认知。

    在他到现在终于彻底地接受了这个认知的时候,居然从面板上看到了“沈君行暗恋唐郁”这么荒谬的一幕。

    ……哈。

    唐郁甚至有些想笑了,在对上面板上那行字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想笑。

    所以唐郁的视线从面板上的那行字移开,落到了沈君行摆在桌上的鲜奶。

    这种鲜奶的最佳赏味期是七个小时,从前沈君行是不知道这一点的,直到有一次,小唐郁喝到了过了保质期的鲜奶。

    唐郁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入口,就感觉到鲜奶味道不太对,有点涩有点苦,应该是变质了。

    但唐郁对牛奶这种东西总是有一层滤镜在身上,他可以丢掉别的饮料,却舍不得扔掉牛奶,大概是爸爸妈妈总是教育他,牛奶很珍贵,喝了可以长高,不要浪费哦。

    他看了眼时间,才多放了两个小时,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可能就是味道有些不对?

    所以唐郁还是喝了。

    最后他吐了出来,吐到干呕。

    这给了小唐郁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有些东西一旦过了保质期,就不适合再强求了。

    食物是这样,人是这样,怪物同样如此。

    一道弥漫着冷香的雾气灌入喉中。

    黎生的喉结不断滚动,他闭着双眼,似乎是在全身心享用美酒,有线烟缭绕在他垂下的睫羽,映着那眉眼,鬼气森森中夹杂着一丝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似红尘中人。

    “唔……”唐郁无意识舔了舔唇角,紧锁的眉一点一点松开,捂住胃部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那双被雾气笼罩的面容看不清细致的神情变化,却依然能从唐郁的肢体语言中感受到欣喜,唐郁咂了咂嘴,发出了几声呓语。

    闭目的男人偏过头,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声音,他忽然微微勾起唇角,延伸着红绳的唇在这一刻笑得放浪又多情。

    ……

    唐郁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库库吃大餐。

    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都有,光是气味就想到让他垂涎欲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桌上的餐盘它们自己会动,一个个飞到他的嘴边,鱼会自己挑刺,鲜嫩可口的鱼肉一片片跳进他的嘴里,入口即化……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可还是想要继续吃,因为这些东西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香到他头晕目眩,直到勺子叮咚一声掉落,唐郁这才从美梦中被惊醒。

    确切地说,唐郁是被叮咚一声的消息提示音惊醒的!

    他意犹未尽地睁开眼,不知道是饿过劲了还是怎么了,反正他也不饿了,肚子饱饱的,整个身体都懒洋洋的,好像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餍足感,这种感觉让他心情很好,连睡得正香时被吵醒也不生气。

    唐郁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他知道肯定不是沈君行发来的消息,因为他已经把沈君行的消息给屏蔽了,那大晚上可能就是他养在外面的旅行玩家给他传消息了,也许是有什么正事吧?

    唐郁一边想,一边打开手机,只见是备注为“洗衣房同学”的联系人发来消息:“哦!我想起来你说黎生是谁了!你是不是想说他几年前生病的事情?他没死,他只是生病了,所以退学了。”

    唐郁眨了眨眼,发出去了一个问号,这个洗衣房同学暂时没有再回他。

    唐郁退出和这个同学的对话框,看到了来自沈君行的未读消息,他本来是不想再理沈君行的,可当扫到了几个字后,唐郁的睡意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立刻点开。

    沈君行:“对了小郁,有件事你要注意。”

    沈君行:“今天是第四天,吊丧完吃酒席的日子。”

    沈君行:“人吃饭,鬼吃香,黎生是可以在今天被请出棺的。”

    唐郁大脑一片空白。

    已经快要适应的鼻子随着沈君行这段话,又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是梦中的香味。

    是黎生的冷香。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唐郁轻声说:“人是不应该把救赎寄托在任何事物身上的,不管是回忆、是物、是人还是怪物,都不应该这样做。”

    “现实里本来就没有童话。”

    “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恐怖故事。”

    唐郁从怀里拿出了纸巾,就像从前的小沈君行会帮他擦眼泪那样,他轻轻地擦拭着沈君行脸上的血泪。

    “再见,哥哥。”他在沈君行的耳边轻声道。

    沈君行还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完这句话的唐郁转身离去,染血的纸团被唐郁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中,他打开了房门,看到站在门外,捧着一大袋饮料风郁辜,郁辜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捧着一堆宝贝一样,兴高采烈问道:“唐郁,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啦?!”

    唐郁轻轻点了一下头,蓝眸轻柔地弯了一下。

    他知道在今天之后,废弃的第二医院里的沈医生可以复活死人的传闻,就将彻底变成一个都市的传说,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样很好。

    一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死去的人也好,错过的感情也好,全部都该埋在过去,他不需要再回头看这些了,他只需要向前看、向前走,家就在前方。

    ……

    “砰砰砰。”诊室的大门被敲响。

    沈君行一动不动站在诊室中央,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诊室大门被悄悄打开了一个门缝,穿着病号服的诡异睁着一只眼睛望着沈君行,不解地对身旁的护士问道:“沈医生这是怎么了?”

    护士A也凑了上来,透过一条门缝,看到满身都是血还不理患者的沈君行,认真道:“精神病早期症状有:1、不注重个人卫生,不认真工作。”

    护士B在同样的门缝前蹲了下来,“2、对人冷淡、沉默寡言、毫无目的地发呆神游。”

    结束了这项手术,沈君行走出手术室,进入了自己的诊室。

    他坐在了办公椅上,点开了短视频,观看孝子贤孙的视频。

    孝子贤孙的播放量暴增,但视频内容显然不太符合公序良俗,在这些视频被封前,沈君行欣赏起了这一个个视频里所展现的扭曲的家庭关系。

    他那染血的俊美面容上浮现出了欣赏作品的笑容。

    对这个诡异造成的一系列情感纠葛,包括黎生的干涉,那场送葬,都是在他刻意安排之下产生的,因为只有这样,这场闹剧才能变成真正的、人类之间才会产生的扭曲、癫狂又复杂的感情。

    沈君行划到了下一条视频,来自倩倩妈妈。

    倩倩妈妈发表的名为《倩倩》的童话。

    沈君行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点真实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他认认真真阅读着这个童话的开头和结尾,阅读着他的小郁留下的痕迹。

    “这一次肯定会非常顺利!”蜂鸟说:“攻略这么详细,我们论坛帖子也发了,只要不随便进那几个上锁的房间,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说话间,看到了一只朝着她飞来的白色小鸟。

    “哇!小鸟耶!”

    很喜欢鸟类的蜂鸟这样高兴地叫道。

    下一秒,走廊上涌出了无数纸鸟,扑向了她,还有她身后另外两个玩家。

    当纸鸟飞走时,走廊上空空荡荡,连骨头都没剩下,只留一两根纤细的黑色猫毛。

    第 48 章   48

    唐郁走回了宿舍。

    他拿着灯笼站在静悄悄的寝室,没有第一时间上床,也没有回到书桌前继续写贺卡,而是缓缓走向黎生的床位。

    黑白床帘严严实实遮住了床位,里面没有蜡烛,所以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唐郁举着蜡烛,掀开了床帘,书桌内空荡荡,不见那两个可怕的绿衣纸人和红衣纸人。

    指尖抽出,唐郁放下床帘,他举着蜡烛站了许久,走向阳台。

    夜风吹在唐郁的泪痕上,吹得烛光微微摇曳,照在唐郁没有任何遮掩的面容上,唐郁扶着阳台的栏杆,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夜幕上的星子。

    隐约有蝉鸣传来,唐郁记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夏天,爸爸妈妈抱着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

    “小郁呀,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

    “小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就是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就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呢。”

    小唐郁很不解地问:“那哪颗星星是爷爷、哪颗星星是奶奶、哪颗星星是外公、哪颗星星是外婆呢?”

    能教他认出辨别方向的北斗七星的爸爸妈妈却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爸爸妈妈不能告诉小郁。”

    “为什么呀?”

    “有一天星星会告诉小郁的。”

    郁辜连忙道:“你想吃吗?我去给你做。”

    “我给你做。”唐郁柔声道。

    鸡蛋羹是为数不多唐郁会做的菜,材料简单易寻,可以选甜咸口,而且没有过多的步骤,花十多分钟就能解决。

    难过害怕的时候,吃点热乎乎又甜滋滋的东西,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唐郁牵着超大型卷毛小狗进了厨房,在取围裙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郁辜念念不舍的目光追着唐郁收回的手落到围裙上,悄悄捻了捻指尖,依旧像个跟脚狗一样粘在唐郁身后,然后在打蛋液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小狗有的是力气!

    唐郁没有和他抢这个活干,只是看着郁辜打蛋液的流程,突然愣了一下。

    他没有看过别人做饭的样子,不清楚是不是大多数人打蛋液都是这样,唐郁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和沈君行每次打蛋液的流程很像。

    不论是在桌边轻磕一下然后单手开鸡蛋的习惯,还是握筷子要握最上端的手势,亦或者端碗的倾斜角度,以及打蛋液的速度和力度,都异常相似。

    可郁辜却转过头,对着门卫大爷干巴巴道:“我也不是变态。”

    正在悄悄讲话的女生吓了一跳,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

    门卫大爷想了想,“让那个唐郁打个电话过来就行了。”

    “……我、我没有他的电话。”郁辜无措道。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里质疑郁辜的人一下子占据了大多数:

    “联系方式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男朋友?”

    “怎么长这么帅还做骗子?”

    “但他看起来好真诚哦。”

    “我都说了,唐郁和黎生是一对的……”

    郁辜小麦色的脸庞中透出了一点窘迫的红,按照他的肤色,此刻大概是涨红了脸,他结结巴巴辩解道:“不是的,我家原本有唐郁爸爸妈妈的电话,但是不知道怎么了,那个号码变成空号打不通了……”

    门卫摆摆手,“那不行,小伙子,你这样我不能让你进。”

    周围人都信了郁辜是个骗子,因为这件事如果和唐郁沾边,确实是会有这种骗子出现。

    唐郁迟疑地望着在众人奚落里抬不起头的郁辜。

    他的父母死后,手机号变成了空号。

    唐郁父母去世这件事大学里很少有人知道,当然不排除有人特意去查过唐郁的个人信息,但智力5的笨蛋会懂这些操作吗?

    唐郁看到郁辜背着书包,羞愧地站在角落里,不和他人争辩的模样,宛如一条被人抛弃的大狗。 

    因为郁辜不再说话,又背对着众人躲在角落,不再露出那惹眼的外表,周围人也渐渐散去。

    唐郁蹙了一下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向那高大的身影。

    走近了,他从郁辜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还夹杂一点小麦味。

    唐郁在郁辜的黑色书包上看到了一粒小麦外壳。

    夏天似乎是小麦丰收的季节。

    唐郁垂下眼,从郁辜老土的运动鞋上看到了泥土的痕迹。

    郁辜的个子很高,腿很长,他穿着不是很合身的裤子,露出了有点起球的干净袜子。

    唐郁又抬起眼,看向郁辜的黑色书包一侧塞着一个矿泉水瓶,矿泉水瓶上的包装纸已经斑驳得差不多了,里面的水是满的,似乎是水瓶的主人留下了瓶身反复利用。

    “你好。”唐郁轻声道。

    那高大的身影连忙转过身来,不安地问:“你是找我吗?”

    他看起来很少有和人交流的经验。

    唐郁对待这样的人时,总是会温柔一分,他温声细语道:“对,我听说你要找唐郁,对吗?”

    郁辜用力点头,离得近了,唐郁这才看到郁辜的脸上有一点雀斑,配上他脸上像是太阳晒出一样的红晕,他整个人看起来质朴纯粹,给唐郁一种对方兜里有几块他就可以从里面骗走几块的“傻”。

    “可以告诉我你和唐郁是什么关系吗?”唐郁柔声问。

    眼前人又重新很认真的自我介绍了一遍,什么父母之命,什么指腹为婚,这段话他说得格外顺畅,就像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反反复复背过无数遍,才能在外人这样问来时,滚瓜烂熟地说出来。

    郁辜点点头,他的神情真挚,“嗯!”

    好像大狗汪了一声。

    唐郁眉头紧锁,“你可以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吗?”

    郁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唐郁:“?”

    唐郁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不能,是不想?需要多少钱你才肯出手?”

    郁辜羞涩道:“不是钱的问题,我现在不想干这些……我现在就想找到老婆。”

    唐郁:“…………”

    唐郁略显狐疑地盯着郁辜,有点怀疑是不是这个傻大个在给他下套。

    郁辜被唐郁盯得有些束手无策,他不安地用手摸了一下鼻头,眼睛心虚地到处乱飘。

    唐郁的视线往上移,落在郁辜面板上的智力5。

    ……真的会这么笨蛋的骗子吗?!

    能被智力5的骗子骗到,那受害者该是一个多么纯正的笨蛋啊!

    唐郁看了眼郁辜头顶的面板。

    ……错觉吧。

    他毕竟没看过几个人下厨。

    “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唐郁一边过滤打好的蛋液沫一边问道。

    “都可以!只要是唐郁做的我都喜欢!”郁辜双眼亮晶晶的。

    “都可以是什么?没有都可以这个味道。”唐郁笑了一下,忽然想起类似的话语,他好像经常从沈君行的口中听到,哪怕他现在已经和沈君行分开了,但多年的习惯却很难一下子改掉。

    唐郁不自觉抿了下唇,笑容收敛了些,“甜蛋羹怎么样?”

    “嗯!”郁辜用力点头,依旧是听话小狗模样。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随即响起了轰轰雷声,吓得郁辜贴在了唐郁的身后,他不敢去牵唐郁处理鸡蛋羹的手,只敢用手搂住唐郁的腰。

    唐郁的腰很细,哪怕围裙的带子系到最紧,依然有些松垮。

    郁辜埋着头紧张道:“你的围裙松了。”

    这样的反应在旁人看来或许会很夸张,但唐郁从前有过对这种巨响的恐惧,因此他有些纵容道:“那谢谢你了?”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郁辜的喉结上下滚动,说话间他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这个姿势能让他嗅到唐郁后颈上透出的淡淡香味,并不甜腻,似乎是带着一点轻柔疏离的木质香,要凑得很近才能闻到。

    唐郁拿着牙签往保鲜膜上戳了几个洞,调好时间,道:“好了,接下来再蒸十分钟就可以吃了。”

    “正好这个时间你去洗漱一下,洗完吃热乎的鸡蛋羹,吃了直接睡觉。”唐郁看了眼郁辜,试图解开围裙,“你可以把手松开了。”

    “哦哦好。”郁辜红着脸,有点恋恋不舍地松手。

    郁辜只进浴室冲澡不过一分钟,就立刻冲了出来,他披着浴巾,头顶的卷毛被打湿后耷拉下来,发梢还在滴着水,落水狗一般捂住耳朵可怜巴巴道:“外面在打雷,我好害怕。”

    狗狗怕打雷,这很合理。

    “那怎么办?”唐郁是清楚这种感受的,但不能洗澡也很难受,尤其是郁辜这种体质,一天下来肯定出了不少汗。

    “你可不可以陪我……”郁辜小心翼翼道,琥珀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小心机。

    唐郁:“?”

    唐郁认真想了想,“应该不可以。”

    郁辜失落地低下头,被打湿的发稍也一滴一滴往下滴落着水珠,顺着他布满雀斑的小麦色脸庞蜿蜒而下,然后划过耸动着的喉结,最后隐入浴巾下,他像是被赶出家门的落汤鸡小狗,垂头丧气的应答道“好哦……”

    “不过等会儿你要是一个人睡不着的话。”唐郁心软道:“我可以陪你一起睡。”

    郁辜:“!!!”

    郁辜唰得抬起头,“真的吗?!”

    “我坐在床头陪你。”不时划过的闪电让窗外仿佛一场灯光秀般时亮时暗,倾泻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却不会盖住唐郁温柔的声音,“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虽然和郁辜的设想不太一样,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赚到了!

    郁辜立刻道:“好耶!”这句话太中气十足了,有点不符合怕打雷的柔弱小狗人设,于是郁辜弱弱又补充道:“我现在就去洗澡。”

    郁辜飞快冲进了浴室,一改刚才在外面瑟手瑟脚的样子,飞速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干净净,又拿起吹风机,在雷声中给自己精心吹了一个帅气又不失可爱的蓬松发型,再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口香糖嚼嚼嚼。

    还不忘登录大号发了朋友圈:“是哪个幸运的小狗等会儿可以吃到老婆亲手做的鸡蛋羹啊(嚼嚼嚼)原来是狗狗我呀(嚼嚼嚼)又是哪个幸运小狗今晚能被老婆哄着睡觉呀(嚼嚼嚼)原来是狗狗我呀(嚼嚼嚼)撒娇狗狗最好命~(汪呜呜)”

    浪费了学长身份牌的屑评论了你:“工作。”

    你回复了他:“现在只有恋爱脑,没办法工作啦~等老婆睡着了我再工作哦~”

    撒娇小狗先享幸福人生!

    郁辜嚼着口香糖,抱着手机啪啪打字,对待一个人扛起了全部工作量的黎生,郁辜的攻击性会收敛许多。

    不过沈君行怎么还没回复?他应该秒回的啊?平常这个时候都是沈君行冲上战场疯狂攻击。

    难道又忙着心碎了吗?

    说起来沈君行这个家伙有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之前碎了一会儿就憋了一个大的,差点就真的把老婆抢走了!

    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快到了,郁辜不再多想,呸了一下对着马桶吐掉口香糖,然后按下冲水键毁糖灭迹,兴高采烈以香香的状态去找老婆。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它无法流出眼泪,无法流露笑意,无法跳动起一颗真心。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

    可为什么这些年他还要沉浸在这场怪诞的梦中迟迟不愿醒来呢?

    唐郁仰起头,看着白日焰火如星子般闪烁,年少时的沈君行抱着漫山遍野的花,站在夏日星空下,时光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幕。

    唐郁静静地看了许久,烟火升腾,轰轰烈烈,绚烂易逝,唐郁在喧嚣的人群中点开语音,轻声道:“哥哥,我喜欢你。”

    随着这句夜风一样的话,眼前的烟花升腾绽放又消逝,而记忆里漫山遍野的花也在刹那间枯萎衰败、化为尘埃飘散了。

    第 49 章   49

    随着唐郁这句轻到微不可闻的话说出口,满天的烟火在这一瞬间全都停了下来。

    好多人都在诧异地说:“怎么不继续放了?”“活动这就结束了吗?”“好可惜啊……”

    为黎生举行的白日烟火奔赴的行人全都停了下来,那种奇怪的狂热消失不见,他们各自散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世界一瞬间清净了许多,就显得沈君行此刻发来的消息提示音是如此突兀。

    沈君行:“小郁,我也喜欢你。”

    他回消息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是秒回,没有半点正常人普遍会有的激动羞涩忐忑,也没有半分从咄咄逼人到甜蜜告白之间转变的别扭。

    “它长出去了!”郁辜自豪地指向窗外。

    唐郁愣了一下,走向窗外,下一秒,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满小区的绿化,都变成了……红化?

    只见无数红色藤蔓爬满了绿色草坪、树木,甚至像爬山虎一样爬上了各个房屋表面。

    连对面邻居阳台上养着的各种花卉都变成了红色藤蔓。

    郁辜遮住唐郁蓝眸的那只手青筋迸起,那张棱角分明的锐利面容因为强行克制,显出了几分狼狈。

    老婆。看着摇头的郁辜,唐郁叹了一口气,“跟我走吧。”

    郁辜连忙背上小书包——其实那个书包是正常大小,只不过和他的宽肩高个相比,倒显得小了——他乖乖跟着唐郁的身旁。

    郁辜的个子很高,往唐郁旁边一站,刺眼的阳光全都遮住了,是一个很好用的行走的人形遮阳伞,他还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瓶,是一瓶未拆封的、崭新的矿泉水,“谢谢你,你要喝吗?”

    喝水就要摘下口罩,而且陌生人的东西最好不要碰。

    唐郁摇摇头。

    郁辜哦了一声,把这瓶矿泉水重新放回了书包里,他取出另外一瓶标签都掉得差不多的矿泉水,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原本满瓶的水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到了底。

    余光瞥到这一幕的唐郁:“……!”

    唐郁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郁辜腿长,自己走时似乎是习惯性步子迈得很大,因为要跟着唐郁,他就像小媳妇一样小碎步跟着,但看起来郁辜不太适应这样的走路节奏,一个大高个这样走莫名显出了几分滑稽。

    更重要的是,郁辜和唐郁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们两个人的手臂就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每次唐郁稍稍往旁边走,郁辜下一秒就立刻黏上来,距离近得唐郁担心他们下一秒就会撞在一起。

    这样的距离感让唐郁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一只黏人小狗,那只狗明明和他不熟,却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狂摇尾巴亦步亦趋跟着他。

    唐郁特意看了一下郁辜的大脚,确认郁辜的脚没有在踩他的影子。

    “你可以离我远一点,走在我身后。”唐郁说:“我走得快一点,你在后面跟着也省力。”

    跟在后面也方便踩影子。

    “我这样走可以帮你挡太阳。”郁辜挠了挠头,琥珀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很是澄澈:“你戴帽子、口罩,是不是怕被晒到?”

    听起来是一种傻子式的关心照顾。

    “……不用。”唐郁道:“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郁辜抿嘴一笑,右侧的酒窝若隐若现。

    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做了值得夸奖的好事呢!

    “你别跟我这么紧。”唐郁只好直白道。

    郁辜立刻和唐郁拉开了距离,听话得不得了。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唐郁有点愧疚自己刚刚怀疑郁辜故意黏着他了,郁辜连他的长相都没看到,应该也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

    学校附近正好有一家手机店,走过去要不了多久,很快唐郁就带着郁辜来到了目的地。

    推开店门,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唐郁呼出一口气,感觉凉爽了许多,他回过头,就看到郁辜拘谨地站在店门口,琥珀色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带着一点对高科技的敬畏去看四周的手机——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猜了。

    导购走了过来,对着唐郁道:“您好,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为您推荐的吗?”

    唐郁摇摇头,“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拒绝了导购,唐郁对着郁辜招了招手,上一秒还在贴墙罚站一样的郁辜眼睛唰得亮起,他立刻跑到唐郁身旁,小声问:“我现在可以站在你旁边了吗?”

    ……还怪长记性的。

    唐郁点了点头,对着郁辜轻声问:“你预算多少?最高价多少,最低价多少。”

    唐郁平常说话的音量本来低,此刻压低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听者耳廓。

    郁辜通红的耳朵动了动,他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观察着四周,像是小狗在野外捕猎时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同时他用手挡住嘴,学着唐郁的音量气若游丝道:“一百块行不行?”

    唐郁:“……应该不行。”

    唐郁:“不过我懂你的预算了。”

    唐郁挑了一个998的智能机,他记得从前有一次刷到父亲节或是母亲节要给爸妈买什么礼物的求助帖时,有人推荐这款手机,说如果爸妈是对手机性能没什么要求的中老年人,这个就不错。

    唐郁看了眼风华正茂的郁辜,只见郁辜取下他的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手帕,再拆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手帕,取出里面一叠皱巴巴的纸钱。

    998,都不需要店家找两块钱,郁辜能直接扒拉着凑齐出998块,忍痛递给店家。

    给钱的那一刻,郁辜好像又要碎掉了……

    唐郁:“……你还好吗?”

    郁辜坚强道:“我没事。”

    唐郁:“那你可以松手了,人家接不过这钱。”

    只见郁辜的手指死死攥着钱的边沿,扯不过去的导购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郁辜听话地松开手,转而珍惜地捧着新手机。

    “我帮你开吧。”唐郁说。

    郁辜立刻把手机给唐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唐郁完成最简单的操作。

    他的眸色很浅,任何情绪波动在这双眼睛里都有种一目了然的澄澈。

    好乖的老婆。好好骗的老婆。

    他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一点一点俯下身,小心翼翼靠近唐郁。

    闭目的唐郁似乎有些紧张。

    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郁辜的瞳孔紧缩到了极致,兴奋到呼吸开始粗重。

    无数红色藤蔓涌动而出,挤占了小小的空间,一瞬间画面极具压迫性,但这些强大的能够捕猎的藤蔓甚至不敢贴近唐郁,以免粗糙的枝叶磨伤了唐郁的肌肤,它们环绕在唐郁的四周,像是保护者,又像是害怕蝴蝶的逃脱。

    薄唇缓缓靠近。

    唐郁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攥住了被褥,秀气的喉结小幅度滚动了一下。

    在即将亲到的刹那,一张小纸人突然飞扑了上来,手脚并用,牢牢扒在了郁辜的嘴上!

    还有无数小纸人环成了一个内圈,围绕在唐郁身侧,环绕着唐郁不断飞舞,像小小守护神般气势汹汹和郁辜对抗,阻拦着不断靠近的藤蔓。

    与此同时,窗外的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整个屋内本该被雷霆照得一片苍白,但诡异的是,一股浓郁的阴影从外面涌了进来,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中,连床头柜上那小小一盏灯光都吞噬了。

    阴影爬上了郁辜遮住唐郁的手,将郁辜的手死死往外拉扯。

    也就是说,在下一刻,当这只手被阴影拉开的时候,只要唐郁睁开眼,他就会看到郁辜头顶的面板了!

    一大片的红色比绿色更具视觉冲击力。

    在清晨的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对待这一幕的态度似乎没有太过惊奇,不过他们走路不敢靠得太近,但也没有离得太远,态度看起来是有些敬畏地对待着这些奇怪的植物。

    唐郁并不知道,昨晚那些人已经惊奇过一遍了。

    而玩家们正在积极和红色藤蔓互动,大概是想刷藤蔓的好感度。

    唐郁看到有玩家自发地给这些藤蔓浇水施肥,甚至还有想施天然化肥的。 

    比如一个遛狗的玩家牵着他的狗子往藤蔓处走。

    然后就差点被愤怒的藤蔓抽飞。

    “囍保护人,囍好。”郁辜说:“人给囍喂屎,人坏。”

    唐郁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红色藤蔓确实很好,它只抽玩家,没有抽那只宠物狗。

    “囍长得这么快,是不是不过了多久,就可以保护友爱小区的居民了?”唐郁下意识问。

    郁辜点头,紧紧握拳,“不需要那些纸人,囍马上就可以保护大家了!”

    所有脏东西,全部都滚出狗狗我的地盘!!!

    我的老婆,由我来守护!

    唐郁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笑,“真好啊。”

    沈君行注视着唐郁一步一步远去的身影,他认为自己应该高兴,可是……

    笑容像是蜡烛融化般从沈君行的脸上消失,沈君行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那只同样不再甜腻撒娇的黑猫。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沈君行歪了一下头,修长的手指推了一下镜框,发出啪嗒的轻微声响。

    “喵~”黑猫长叫着回应道。

    “没关系。”他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我会找到答案。”

    第 50 章   50

    “咦?天怎么暗了?”蹲在后山的玩家有些奇怪,除了讲师呆在教室防止唐郁被鬼点名外,其他玩家都来了。

    “天气系统不太行啊,刚刚阳光还特别好,现在连云都没有出现,一下子就变天了。”喵咚哩指指点点:“还有这个白日焰火,弄得大张旗鼓的,结果我们还没跑到,动静就全没了!”

    玩家们今天零点就打开论坛,刷新帖子,结果发现论坛的画风一变——

    #黎生组织了白日焰火,听说这个时候和喜欢的人告白会很灵验,快来邀请你喜欢的人来看吧#

    #白日焰火,好家伙,黎生你不是专门研究丧葬文化的吗?怎么突然折腾起这些了?”

    #黎生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想要借着这个活动和对方表白?#

    这也是他愿意浪费口舌和这群人说半天的目的,他昨天刷论坛的时候就想过了,要不他就先做友爱小区的任务,拿到符咒,看看能不能直接用符咒把那个诡异封印了。

    不过这样效率太低了。

    而且燕朗的运气只有7,不算好也不算差,抽到N卡的概率挺高的,如果手气烂一点,万一连做要好几天都没抽到符咒,反而让别的玩家捷足先登了要怎么办?

    听到燕朗的问话,在场的玩家们都摇摇头。

    “那我们可以尝试用黎生的方法。”燕朗说。

    “黎生?”喵咚哩不解道:“我们求黎生帮忙吗?但我们在黎生这里的好感度都不高,黎生不会出手吧?”

    燕朗摇头,“不,你们没有发现吗?不论是友爱小区那些死了人在送葬的住户,还是之前网上有点热度的孝子贤孙,他们身为NPC,却都可以通过模仿黎生的仪式,借助黎生的力量来对抗诡异。”

    郁辜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对这些东西有用。”

    好吧。我们笨蛋是这样的。

    唐郁想象了一下自己上学做题时,也只会套入公式,但让他分析一下这个公式是什么原理,他是绝对说不明白的。

    郁辜很快整个屋子都洒了一遍,他来到了阳台前,阳台的窗帘合得严严实实,郁辜双手窗帘朝着两边拉开——

    如水一样的阳光倾泻而出,照亮了整个房间。

    唐郁因为这突然明亮的光线忍不住微微眯起眼,他看到郁辜在阳光下毛茸茸的蓬松头发,还有红彤彤的耳尖。

    郁辜沐浴在光下,上下沉浮的细小尘埃在他的周围游荡,他面向阳台,张开双手,昂首挺胸,像是一只骄傲的看门犬。

    只不过当郁辜背对着唐郁时,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

    阳光下的阴影浓重、纸张飘荡。

    郁辜宛如对人类格外友好、但嫉妒欺压同类的金毛,正恶狠狠盯着游荡在家外的诡异。

    “郁辜。”身后传来了毫不知情的主人柔软的呼唤声。

    郁辜立刻转过头,露出了一副乖巧的神情,他装乖得太快,眼睛这一次睁得有点太大,不是可爱的圆形,反而有点像是瞪眼,阳光下琥珀色的眸色浅淡得近乎透明,一眼望去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眼白。

    “你如果下次进别人家,要记得换鞋。”唐郁叮嘱道,他担心郁辜不懂这些最基础的社交礼仪。

    郁辜松了一口气,连忙要脱鞋。

    “这次就不用了。”唐郁说:“我没有准备给客人的拖鞋,也没有准备鞋套。”

    郁辜闻言立刻道:“没事,我带了干净的鞋子。”

    唐郁:“?”

    只见郁辜打开书包,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双干净的布鞋,他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鞋子换上,一边换一边说:“我刚刚没换鞋是看到这个客厅地面不太干净,鞋印都有,你放心,我这就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唐郁:“??”不是说只帮我房间清理掉脏东西吗……等等,清理脏东西?

    唐郁看着撸起袖子热火朝天打扫新家的郁辜,一时间陷入沉思。

    用房东留下的的拖把将全家都拖了一遍后,郁辜挠挠头,问:“这里没有抹布吗?”

    “我还没买。”唐郁只买了一些基础的东西,别的还没添置。

    “没事,我带了抹布。”说着郁辜从自己的黑色书包里翻出了一条抹布,他将抹布打湿,蹲在地上,用抹布卖力地擦地,擦地的时候哪怕穿着长袖,但通过衣物的轮廓,能看出来他发力的肌肉。

    ——一看就是使老大劲了!

    不一会儿郁辜就将这块地板擦得锃光瓦亮,光可鉴人,苍蝇站上去都会打滑。

    唐郁:“……” 

    你到底还带了什么……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忽然生出了一种压榨农民工的愧疚……  

    唐郁试图劝道:“你不用做了。”

    郁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情道:“是我哪里没擦好吗?对不起,我现在就去重擦!”

    唐郁:“……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做得很好,但我不是找你做家务的,我只想让你处理你们阴阳先生那边的脏东西。”

    郁辜恍然大悟,道:“这个是我自己想做的。”

    郁辜真诚道:“我来之前就听人说了,会做家务的男人最加分,我还没有做过你们城里人家的家务,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锻炼我自己。”

    唐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这样实在是太辛苦你了。”

    郁辜飞快擦了半亩哦不,半个客厅的地板,闻言自豪道:“没事,我力气大,身体好!”

    唐郁看了看郁辜属性面板上的一堆9,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反驳的话,他只好顺着郁辜的逻辑道:“你现在的家务水平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锻炼了。”

    郁辜期待地问:“我是你见过家务做得最好的吗?!”

    是一款很有狗竞心的小狗。

    沈君行也会做家务,不过一般是用各种电子产品,比如他和沈君行租的家里,沈君行买了扫地机器人。

    至于黎生,当初黎生连床都没下,应该是用特殊能力完成的家务。

    唐郁想了想,道:“你是手动做家务水平最厉害的。”

    郁辜立刻高兴地呲个大牙傻乐。

    “不过我也听说经常做家务会变丑,虽然会做家务的男人很加分,但帅气的男人也很加分。”唐郁已经有点猜到郁辜在意什么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郁辜:“!!!”

    郁辜连忙放下手上的活,不过他确实是个眼里有活闲不住的性格,虽然不拖地了,但洗了自己这块小抹布,挂到阳台上晒。

    郁辜的小抹布在风中飘啊飘,宛如一面胜利的旗帜四处招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黎生身为诡异应该是诡异里非常强的那一类,而那位热衷于当妈的诡异,绝对强不过黎生。”

    “既然它想要当妈,那我们就给咱妈披麻戴孝,把它埋进土里。”

    燕朗这一句话一说出来,让在场所有玩家都有一种思路打开了的错觉。

    包括唐郁也是一怔。

    “燕哥你这个想法可以啊!不过我们要怎么模仿黎生的仪式啊?”喵咚哩问道。

    “友爱小区有很多NPC都从黎生那里买了东西,我们可以直接借那些NPC用过的来试试看。”燕朗道。

    这种白嫖的方法有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唐郁听着玩家们的热议,不禁若有所思。

    唐郁努力想了想,然后,什么也没想出来。

    唉。果然还是差一个好用的脑子。

    “叮咚!”消息提示音传来。

    郁辜:“唐郁!六六大顺又抽到了三张SSR了!”

    每张SSR可以加50点好感度,六六大顺在唐郁这里的好感度一下子飙到了290。

    也就是说,如果六六大顺再这样来几次,他就可以靠抽卡拿到唐郁的1000点好感度,直接和唐郁真结婚了。

    唐郁眉头蹙起。

    他没想到居然会有玩家每次抽卡都能抽到SSR,这就是欧皇的世界吗?

    之前他拒绝六六大顺的说的是“有了真正考虑结婚打算的对象”,但如果六六大顺把好感度刷到1000,而唐郁要是还说自己只是有一个考虑结婚的对象,恐怕有点难以抵挡住玩家的求婚攻势了。

    除非……他到时候真的直接和郁辜结婚?

    唐郁思索了一下。

    这似乎也不是不行。

    如果到那个时候,郁辜考虑好了,他或许就可以和郁辜真的结婚了。

    不过他和郁辜领不了证,最多好像也只能去乡下办个酒,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判断他们成功结婚……

    ……不过,六六大顺怎么完成任务的效率这么高?

    幸运9只能让每次抽卡抽到SSR的概率高,但不能保证他每天都能赚到这么多的抽卡机会吧?

    是有谁在六六大顺后面帮他吗?

    还是六六大顺和别的玩家商议了什么,让别的玩家出手帮他做任务?

    唐郁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可能是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大脑完全带不动,他揉了一下太阳穴,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和郁辜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唐郁:“之前那个贴出美女富婆重金求子小广告的脏东西,你的符咒有办法解决掉它吗?”

    燕朗说了方案一是用郁辜的符咒来解决,但燕朗他们没有符咒,只能选择方案二。

    而唐郁不缺符咒。

    他有些担心玩家们的方案二也失败,放任那个诡异继续害人,不管上钩的孩子有多么愚蠢甚至该死,他们真正的母亲却是无辜的。

    他不能解决全世界的诡异,只能尽力解决他周围发生的诡异。

    郁辜:“当然可以!”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唐郁见状就将燕朗刚刚说的情况告诉了郁辜,并表示如果玩家们能自行解决,郁辜不用插手,但如果在玩家解决前,那个诡异还在不断害人,也麻烦郁辜出手解决。

    郁辜:“没问题!”

    郁辜:“没想到这个脏东西想要当妈。”

    郁辜感慨道:“我觉得我和它应该还怪有话的咧。”

    唐郁:“?”

    郁辜发了一个小狗害羞的表情包,而后对着唐郁深情道:“唐郁,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

    唐郁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

    郁辜这次打字很慢,唐郁能看到郁辜的聊天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而后,他终于发了出来:“我怀孕了!”

    唐郁:“??”

    郁辜:“这次是真的!我能感觉到我们的爱!我们的孩子在爱里诞生了!”

    吱呀一声的老旧推门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唐郁抬起眼,房门在他的注视下被推开。

    另外一个“唐郁”站在门口,直勾勾注视着唐郁。

    蓝眸望着门口的纸人许久,唐郁缓缓张开嘴,吃下了剩下一大半的红色花瓣。

    残留着花汁的指尖落在浅淡唇色的唇上,像是花苞上的一点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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