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兰索低头, 注视着沉睡中的砂金,他从未见对方如此狼狈。

    记忆中,阔绰张扬的公司总监一贯盛装出席, 胜券在握,哪怕与他在寰宇中用筹码对轰时都是笑吟吟的,自信又轻狂,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想让人不顾一切冲上去拔光他的孔雀羽毛。

    然而,当真正看到对方落魄的模样,兰索又觉得趁人之危太没品。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自己当不了假面愚者是有原因的。

    联系前因后果, 砂金出现的理由很充分。

    黄泉的一刀带有虚无的浸染, 唯有被存护庇佑才能逃过一劫, 敢将黄泉纳入赌局、借其手破开美梦、以生命孤注一掷的人, 除了他, 兰索再想不到别的答案,琥珀王烙印的消失也很好证明了他的猜想。

    哪怕在孤立无援的匹诺康尼,砂金居然还是能赢,强运使人胜利果真不假, 不愧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

    即便是宿敌, 兰索也无法不为对方的胆量震惊。

    下一个令人头疼问题:他该如何处理砂金。

    捡回家是不可能的, 宿敌是一款放在家里就会疯狂拆家轰炸掀房盖打穿承重墙的危险生物。

    更何况他和砂金的关系远没有好到能在几十平米的空间中相安无事,只能放在原地悄悄离开, 最多留一个替身使者确保对方安全这样子。

    兰索将砂金平放在地上, 将自己的衣摆从对方胳膊底下拯救出来, 蹑手蹑脚地移动。

    他尽可能小心、谨慎,不惊扰到对方。

    趁现在赶紧溜就……

    突然, 拂空的衣摆被轻轻拽了一下,他登时僵在原地。

    “你好,请问这里是哪?”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兰索几乎是拔腿就想跑,但这次,理智跑赢了肌肉记忆,他发现对方用词有明显变化。

    印象里,砂金可从来没对他用过敬语。

    他鼓起勇气,回头,对上砂金友善的眼神。

    嗯?

    兰索停住脚步,走回砂金身边,蹲下,跟坐在地上的宿敌平视。

    “你说什么?”

    兰索的视线从对方嘴角和脸颊细碎的伤口处掠过,伸手拨掉开裂的面具,捏在手里把玩。

    原来砂金变身之后的面具是这个构造,边缘好尖,不会戳到肉吗。

    “我说,这里是哪?”砂金侧了一下脸,躲开兰索的手指。

    兰索挑眉,快要压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了,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远处的忆质黑洞,避免砂金从他眼睛里发现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我是……”砂金蹙眉,他捂住额头,脸色发白。

    兰索见状,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快速道:“头疼就别想了,砂金,你叫砂金。”

    开玩笑,这家伙脑子这么好使,努力一会真叫他想起来了可怎么办。

    “砂金?”砂金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求证般看着兰索。

    “对,你叫砂金,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管,这里是匹诺康尼的流梦礁,你本是被邀请来参加谐乐大典的,却因意外卷入某个事件,受了点小伤。”

    兰索指着对方破破烂烂的衣服,示意他没说谎,又指着自己道:“我是你的,呃。”

    “同僚?”砂金歪着头问。

    “对,你的同僚。”兰索硬着头皮道:“我叫托帕。”

    “托帕。”砂金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认同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了,这个名字多好,吉利。”兰索不愿意了。

    “‘托帕’听上去就很会讨债,你。”砂金欲言又止。

    兰索从他的尾音里感受到了嘲讽,他相当怀疑地觑着砂金,心里犯嘀咕。

    砂金该不会根本没失忆,装出来骗他放松警惕的吧,那他这个演技真过硬,不愧是被酒馆邀请过的人。

    “你说的没错,我不叫托帕,我叫钻石。”兰索拍了拍砂金的肩膀。

    砂金眼里的怀疑更甚。

    兰索嘴角抽动。

    该死的到底闹哪样!这家伙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这么难骗啊!

    兰索泄气道:“我骗你的,我叫兰索。”

    “嗯。”砂金点头,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不带任何嘲弄或坏心眼的笑,蓝紫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比任何宝石都明亮、夺目、令人心动。

    兰索呼吸一滞,气急败坏:“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我只是高兴。”砂金仰起脸,看着兰索:“我赌赢了。”

    “什么?”兰索一头雾水。

    “我们关系不太好吧?”砂金说。

    兰索警惕地看向他,在砂金了然的目光里,他终于明白了对方说的赌是什么意思——该死的赌徒又开始用他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了。

    察言观色似乎已经是砂金刻入骨髓的本能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不管失没失忆!

    “是吗?真是对不起,朋友。”砂金站起来,身体一晃,手撑在栏杆上才没摔倒。他顿了一下,看向兰索:“能扶我一把吗?”

    “我们关系不好,还记得吗。”兰索翻了个白眼。

    “好吧,给你添麻烦了,抱歉。”砂金低头,虚弱地喘了口气,冷汗从鬓角流下。

    他挪了一步,腿软,向前一扑,被眼疾手快的兰索接住了。

    “干什么,别以为在我面前装柔弱我就能对你改观,不可能,一辈子不可能,你这种……唉!”

    兰索哔哩吧啦着,突觉身上一重,砂金整个晕在他身上,像一只熟睡了也要扒着树干的巨大无尾熊。

    怎么回事,真把他当歇脚的木头了是吧?

    “醒醒,不然我把你扔地上了,真扔了!”

    他的手臂穿过对方腋下,整个把人托起来,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砂金其实比他想象中要削瘦很多。

    砂金额头抵在兰索肩膀上,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锁骨,兰索一下没声了。

    ——

    兰索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抵在鼻尖底下,盯着桌上的一颗番茄,进行着有生以来最严肃的思考活动。

    几米之外,砂金正在床上熟睡。

    他看向斜侧方,视线穿过卧室门,落到埋在被子间的一头凌乱金发上,又挪回来,继续盯着面前的番茄。

    (被盯了半个系统时的番茄:mmp。)

    所以,砂金是怎么到那张床上的呢?兰索至今没想明白。

    他明明只记得自己到了旧梦集镇,被一枚筹码砸中,又被砂金碰瓷,然后……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把宿敌捡回了家。

    兰索嗷呜一声,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沙发上癫狂地打滚。

    天啊,他到底在干嘛!

    过了一会,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颓废地长叹。

    算了,捡就捡了,反正砂金现在记忆有缺,捡回家也兴不起风浪,没关系。

    他关上砂金的房门,在屋里转了一圈,闲着无聊,捏了三个替身使者,围着沙发坐一圈,又捏了一套琼玉牌,一人三使者玩了起来。

    兰索的技术很差,以前玩的时候就那么几颗牌都摸不出杠,信心极大受挫,再也不和星核猎手们玩了。但替身使者们比他更差,又因为和本体间有微妙联系,总给他喂牌,赢的他心情大好。

    第十三局的时候,卧室门突然开了。

    兰索摸牌的手一顿,他身旁玩牌和看热闹的替身使者同时停下,半秒后,手忙脚乱清理脸上输局时挂着的纸条。

    砂金睡饱后精神奕奕,环顾四周后,看见沙发上的兰索,对姿态各异的替身使者们接受良好,来到牌桌旁。

    “这是?”砂金脑子里对这些牌有点印象,但不多。

    “琼玉牌,仙舟特产,玩一把吗?”兰索邀请道。

    砂金看了遍规则,上了牌桌。

    兰索摩拳擦掌,他完全不需要使眼色,只要心念一动,剩下两个替身使者便能根据意念给他喂牌,方法隐蔽,效率奇高,实现真正的三打一,降维碾压。

    兰索嘴角翘起,自信地开始码牌,砂金坐他对面,理牌的动作极其优雅,仿佛在碰触某种艺术品。

    看着砂金的动作,兰索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把对方丢到床上的时候为了防止灰尘污染被褥,让替身使者把外面那层破破烂烂的演出服给拆了,此刻砂金只穿着衬衫和休闲裤,卸去平时花哨繁复的装饰,他看起来轻松许多。

    “怎么了?”砂金注意到兰索的视线,问道。

    兰索摇了摇头,看热闹的替身使者们逐渐向兰索身边移动,只有一个使者,最常跟在兰索身边的那位,站在砂金身后,认真揣摩着砂金的牌。

    兰索没连接它的意识,串联玩家作弊就算了,总不好还偷窥别人的牌。

    那就太没品了。

    兰索自信满满地摸了一颗牌,见没用,便打了出去。

    砂金眼睛一亮,道:“不好意思,胡了。”

    兰索:???

    什么?

    刚摸完牌一圈没打完,你告诉我你胡了?

    “你作弊吧?”兰索控诉道。

    砂金无辜地将牌按倒,给兰索看,“似乎,并没有呢。”

    兰索哽了一下,看着对方站立清一色的飘牌,一度无言。

    “所以,惩罚是什么?贴纸条吗?”砂金问。

    兰索抽动嘴角,他本来想玩点大的,现在看来,有点危险:“是。”

    “要我给你贴吗?”砂金友善地问:“我怕你贴不好,挡视线。”

    “不用!我自己可以,就算我挡视线,他们也能替我贴。”兰索指着身后的替身使者们。

    “好的。”砂金放心地一笑。

    ——

    半个系统时后。

    兰索拨开眼前的纸条帘勉强视物,与同样处境的替身使者们面面相觑。

    你们当中有一个出卖了我,肯定有一个家伙,给砂金通风报信了!是谁!!

    兰索开始恶龙咆哮,趁着砂金去阳台溜达的时候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最终,他发现了角落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贴纸条的替身使者。

    是不是你!

    他爬行过去,掐住那名替身使者的肩膀,疯狂摇晃,以此发泄心中愤懑。

    真的不应该啊,哪有人抓完牌就胡的,不吃不喝连自摸带杠,这真的不合理啊!

    策划,你看看这个人!他出问题了呜呜呜!

    在他发疯时,阳台传来关门的动静。

    兰索当即收声,没过一会,砂金走进屋,道:“兰索,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自己找吃的。”兰索盘腿坐在沙发上,语气不善。

    “我可以吃厨房里的杂烩汤吗?”

    “随便!”兰索背过身去,扬声道。

    吃吧吃吧,吃晕过去才好,省得天天气人。

    兰索屏息一会,几分钟过去了,厨房里还是没动静。

    他有点担心,虽然砂金有琥珀王的恩赐,但现在基石碎了,谁都不知道存护的力量还剩多少,那锅杂烩汤可是连一名欢愉令使都能放倒,这要是真把砂金毒死了……

    兰索心里一突,赶紧跑到厨房,结果看见砂金在找碗。

    “你……”

    “你们家的碗似乎在躲着我,我找不到。”砂金耸了耸肩。

    兰索朝角落看去,只见天花板上,一层薄薄的灰雾宛如一张网,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勺都打包偷走,拢了起来。

    侧方,替身使者探出头来,平滑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兰索多看了那个替身使者一眼,正是那个跟随他最久、先前在砂金背后站着、唯一一只没贴纸条的小叛徒。

    算你厉害。

    兰索冲着替身使者做了个口型,而后对砂金道:“别看这个了,我们出去吃。”

    ——

    翠丝快餐店。

    “店主,两份天环翅堡,两份正宗苏萨水,堂食。”

    “好嘞!”

    兰索带砂金走到较里面的餐桌,并不显眼,视野很好,能将整座餐厅收进眼底,方便从后门逃走。

    有顾客在外面打台球,餐厅里不算热闹,装潢很有旧匹诺康尼的风格,工业风。

    店主将菜送上,天环翅堡口味还不错,苏萨水口感平庸,兰索不喜欢,但砂金接受良好,很快就吃完了。

    注视着砂金用纸巾擦过嘴角的动作,兰索猛然想起一件事:梦里会饿吗?

    他看着砂金的眼神骤然充满警惕。

    砂金放下纸巾,视线上挑:“怎么了?”

    “你是故意要我带你出来的?”兰索沉声道。

    砂金但笑不语。

    真是个警惕心无比重的家伙,兰索撇了撇嘴,在心里嘟哝。

    他环视餐馆里的人,灰雾释放,给周围人加上一层群体致盲后,才道:“说说吧,你是不是根本没失忆?”

    “说真话有奖励吗?”

    “奖励?这顿饭就算,这可是我请的,你现在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别总想着讨价还价,认清自己的地位,总监。”兰索揶揄道。

    “好吧,难得的诚实问答环节。”砂金不甚在意地一笑,“实际上,我的确是失忆了,还没找到原因。”

    “但你的表现可不像,和以前一样狡猾,讨人厌。”

    “本性如此吧。”砂金道。

    兰索看着他,摇了摇苏萨水的瓶子:“没有人天生就是喜欢搏命的赌徒。”

    砂金嘴角的笑容淡了一点。

    确认对方还在失忆状态,兰索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只要砂金别意识到他是星核猎手,就还相安无事。

    “你说的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吗?”砂金问。

    “目前没有。”

    “那我可以问你吗?”

    兰索挑眉,他咬着苏萨水的吸管,笑意盈盈地看着砂金:“行啊。”

    “你真的是我的同僚吗?”

    “当然。”兰索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我最喜欢公司了。”

    ——

    最喜欢公司的兰索和公司的砂金回到了家里,中途,砂金提出想在流梦礁逛逛,被兰索拒绝了。

    奇怪的是,兰索已经准备好交涉未果后强行绑砂金回来了,但失忆的公司高管很好说话,当即放弃了探索的想法。

    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不对劲在何处,最后,兰索归结于失忆的砂金过分善解人意。

    回家的路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意外。

    兰索开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左右打滚,过了一会,才察觉砂金已经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生怕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的兰索当即道:“砂金,你能再去厨房找找碗吗?”

    砂金看着他,眼神复杂。

    毫不夸张的说,那眼神跟看智障没区别,但兰索坚持又重复了一遍。

    砂金颇有深意看了他两眼,去了。

    兰索当即窜回屋子里,给流萤噼里啪啦发短信。

    【兰索】: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详细说说,快!很急。

    这次,流萤秒回。

    【流萤】:当面说,我来找你。

    【兰索】:找我?

    【流萤】:对,开门吧,我都按两遍门铃了,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家……我家?!

    兰索从床上弹射起步,一脚踹开门,慌慌张张地冲出卧室,奔向玄关,然而为时已晚。

    门口,捧着手机的流萤与拿着锅铲的砂金面面相觑。

    流萤的目光先定了一下,又越过砂金的肩膀,看向后面头发凌乱的兰索,柔软的视线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位是?”砂金回头,也看向兰索。

    哈哈,是啊。

    他该怎么解释呢?

    第22章 第22章

    “同僚。”流萤说。

    兰索心脏骤停, 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自报家门!不要再平白增加他撒谎的难度了呜呜。

    “半夜来敲门的同僚?”砂金充满怀疑。

    “关系好。”

    “你是他同事,我也是他同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砂金倚在鞋柜上, 似笑非笑道。

    流萤一怔。

    同僚?

    她和砂金?

    星际和平公司终于收购星核猎手了?

    她看向兰索,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得答案,但对方鼻子眼睛排列的方式过于抽象,设置了极高的理解门槛。

    流萤只好自己发挥:“我是新来的, 还没见过你。”

    “是吗?”砂金挑眉,换到左手拿锅铲,右手伸出:“现在认识来得及,不才砂金, 隶属战略投资部, 希望与你做朋友。”

    流萤踌躇了一秒, 伸手, 两手交握, 一触即分。

    “咳,你是来提醒我交策划案的对吧?我都记着呢,马上做完给你。”兰索把砂金挤开,按着门把手, 语速飞快:“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先关门了, 有蚊子。”

    流萤啊了一声,只听砰一声, 门关闭时的风吹起她头顶的装饰。

    门后, 砂金的视线灼热到能融化兰索的脊背, 他把玩着锅铲,将它转出残影。

    “我发现, 我在公司的人缘真的不太好,你把我扔在路边不愿意捡,她明明认识我却装陌生人,这难道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企业文化吗?”

    兰索欲言又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星核猎手的企业文化是这样的啦,至于你们石心十人,谁看了不说句家族正统在公司呢?

    “别多想,她不认识你,而且公司氛围很好,轻松愉快,不加班有年休,不存在白痴上司指手画脚,更不会有无良组长抢你绩效。”

    兰索拍了拍砂金的肩膀,“我还有策划案没做,不陪你聊天了,你自己玩,晚安。”

    ——

    兰索进了卧室,关门反锁,被蹲在窗台上的流萤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和艾利欧学坏了。”

    他连忙开窗,少女轻巧落地,开玩笑道:“给你个惊喜,你要跳槽去公司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找乐子。”兰索倚在墙边随口道。

    “顶着公司的名头招摇撞骗?有你的风格。”流萤点头,“不过,真没想到有一天,战略投资部的高管会主动与我交朋友。”

    “大胆点,都匹诺康尼了,梦个阿基维利复活暴打克里珀。”兰索道。

    流萤被逗乐了,“不过,为什么他会在你家?”

    兰索一屁股坐在床边,手指抓进头发里,狠狠揉了揉:“回过神来就这样了。”

    “之前银狼说你悄悄给仙舟好人好事表彰赛寄自荐信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一看,她未必在骗我。”

    “我没悄悄,我投的官方渠道,说真的,那个比赛的优胜奖品很丰厚……”兰索抬头,被流萤盯视,不得不言归正传。

    “好吧,我没想捡他回家的,但他晕了,我也不好把他扔下不是?”

    “你以前把刃扔在路边的时候还少吗?”

    “那不一样,砂金又没有魔阴身,而且他有点可怜。”

    “可怜?他刚完成一场豪赌,虚无令使斩断了匹诺康尼梦境的壁垒,因为他的‘死亡’,公司即将入局,匹诺康尼的形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

    “所以,你其实很喜欢往家里叼东西吧?”

    “我没有!”兰索脱口而出。

    “银狼跟我说,当你极力想要否认什么的时候,往往那就是正确答案。”流萤托腮道。

    “……”

    流萤看出兰索的窘迫,贴心地转移了话题:“砂金失忆了是吗,他之前在艾迪恩公园见过我,却没认出来,他甚至不反驳我‘同僚’的自我介绍。”

    “据本人说是,我无法确定他失忆的原因以及找回记忆的准确节点,请忆者帮忙是一个方法,但他太警惕,未必会配合我。

    我考虑找加拉赫。”

    “加拉赫,他欠我许多答案。”流萤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

    “你接下来要和他对峙吗?带上它。”

    兰索话音落下,一个身材高大的替身使者出现在流萤身边,它向女孩鞠了一躬,表示问候,又化作灰雾,躲进流萤的影子里。

    “可以,你现在要找他吗?”

    替身使者会将自己所闻所感带给本体,流萤已经习惯了兰索这种指使替身干活的行为了,况且替身使者可以藏在影子里,充当随行摄像头,很方便。

    不得不说,这个能力真的很造福后勤组和摄影师。

    “之后会。忆域迷因构造复杂,需要认知碎片凝结转化,可死亡与他关系异常密切,我怀疑他在猎犬家系治安官之外还有别的身份,如果真与钟表匠有关,他就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

    兰索狡黠地眨眼:“毕竟对匹诺康尼虎视眈眈的势力里,属公司最强势。”

    “你开心就好,我和列车约好见面,先走了。”

    流萤起身,开窗,单脚踩在窗框边,在跳出去之前嘱咐道。

    “对了,希望你快点整理好你的人际关系,下次,我不想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方式进来。”

    说完,她消失在流梦礁的夜色里。

    ——

    砂金将碗洗干净,整齐摆在柜子里,关掉水龙头,垂下双手,水珠从指尖滚落,一滴滴砸在池子底部,溅开斑驳的水痕。

    他脑海里闪过先前的一幕。

    开门后,女孩并未询问他的身份,眼里有惊讶,但不多,说明她曾经在类似场合见过他,对他的身份以及他与兰索的关系有了解。

    但她却说没见过他。

    可能性有三:一,女孩在说谎,迫于某种说出就会打破平衡的原因,必须隐瞒。二,兰索在说谎,他们先前曾有不寻常的关系,以至于女孩在看到他时并未疑惑。三,前两点兼有。

    另外,那女孩的脚步声很轻,不像普通文职工作者能有的控制力,至少在她敲门前,他没听到任何响动。

    看来,当时兰索抗拒搭救他,不仅仅是出于关系不好这一点。

    砂金思考完毕,墙上钟表的秒针只转了半圈,他走到窗台边,用毛巾擦干净手,一道漆黑的影子突然在他视野里晃悠。

    像某种生物的尾巴。

    他疑惑地停下动作,抬头,只见窗外、最高的玻璃顶上,爬着一个体型巨大的黑色类蜥蜴生物。

    它镰翼垂下,正缓缓摩挲着玻璃,寻找薄弱点。

    砂金本能地后退一步。

    高高扬起的镰翼贯穿了玻璃,没有想象中物体破碎的场面,它像一缕烟,轻而易举地穿过障碍,整个出现在了阳台内部。

    砂金这才发现,那是个浑身长满诡异眼睛的怪物。

    眠眠转身,确认身后的玻璃完好无损,尾巴一卷,浑身舒畅地飘下阳台,当即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类。

    更正,一个孔雀般闪闪发光的金发人类!

    眠眠眯起眼,迅速游到人类身边,将他整个卷起来,镰翼张开,似乎在比较什么。

    平滑的皮肤触碰到指尖时带来奇怪的触感,瞪到最大的眼睛们圆鼓鼓的,情绪各异,但都不算友善。

    很快,在意识到砂金只是个普通人类,没有强大的镰翼和帅气的眼珠后,眠眠对这个毫无威胁的对手失去了兴趣。

    它松开砂金,连一点视线都没留下,飞快穿过阳台门,进入客厅,追循味道,停在卧室门前,等待什么。

    砂金从紧绷的状态缓过来,也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死亡的背影。

    “它叫沉眠,一只匹诺康尼特有的忆域迷因。”低沉的男声从客厅角落传来。

    砂金抬眸,说话的是一个站在角落、身穿红色制服的棕发男人,不知看了多久,他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自顾自解释。

    “你是谁?”

    “加拉赫,猎犬家系的治安官,一条老狗。”加拉赫扯了下嘴角,“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砂金总监。”

    “你也是来关心我记忆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总监,现在的你比任何时候都有用。”

    毫无征兆,加拉赫向前一步,手臂流淌出红色的忆质液,向砂金扑去。

    砂金反应同样迅速,他抬手,身前出现筹码垒成的护盾屏障,挡住第一波忆质的袭击。然而,一颗蓝色光球冲出忆质,在他身侧炸开,零星碎片融入身体,他骤然失去意识。

    护盾消失,昏迷的砂金倒向地面。

    另一边,卧室门被暴力踹开,灰雾凝成的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出房间。几乎一眨眼,兰索瞬移到砂金身边,将对方接住,而后身形打散,复而凝聚。

    这次,他出现在十米开外,一脚将加拉赫踹飞。

    眠眠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直到加拉赫从墙上撞击的凹陷处滑下,才飞奔过去接住主人。

    它镰翼展开,利刃泛着寒光,对准兰索,恼怒地低吼。

    兰索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砂金,数十个替身使者出现,将加拉赫和眠眠包围。

    “治安官先生,入室行凶在匹诺康尼是重罪,你想怎么赎罪?”

    加拉赫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扶着眠眠站直:“这么对老年人可有点过分啊。”

    “你该庆幸我没下死手。”

    “呵,你不是想找我问问题吗,我亲自来了,你又不待见。”加拉赫好笑地看着他。

    “你对我的态度有误解,我欢迎你的宠物,不代表我默许你在我家里来去自如,告诉我,你把砂金怎么了。”

    “我只是把他丢失的某一枚忆质碎片还给他了而已。”

    “忆质碎片?”兰索好像抓到了什么。“那他的失忆……”

    “他只是暂时丢失了组成记忆的忆质碎片,不是失忆,如果你能把散落在流梦礁的碎片找回来,他就能恢复如初。”

    加拉赫摸了摸眠眠的头,示意它稍安勿躁:“怎么样,这个治疗方案你还满意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真是难缠的小鬼。”加拉赫嘟哝一句,扔出一个物件。

    兰索接住,摊开一看,是一个钟表匠的单眼护镜。

    “用这个,你就能看到他体内的忆质碎片缺了哪部分,不必感谢我,就当是你陪沉眠玩的谢礼。”

    兰索攥着护镜,冷冷戳穿对方的心思:“你只是想借我的手减少你的工作量而已吧。”

    “太聪明的小孩可不受前辈喜欢,我还有事,这里交给你了。”

    加拉赫扬手,由于要去赶下一个场,他走得干脆利落。

    屋里很快只剩兰索、昏迷中的砂金和闹脾气的眠眠。

    兰索指挥替身使者修补墙上加拉赫砸出来的洞,随手敲了敲眠眠的脑袋。

    “闹什么脾气,我踹你主人又没踹你,他身强力壮的,断了骨头下一根长得更结实,你担心他?”

    眠眠想了想,觉得兰索说得对,当即挨到对方脚边,恢复了亦步亦趋的状态。

    砂金在沉睡,许是吸收了部分忆质碎片,混乱记忆在融合,他眉心拧着,嘴里无意识呢喃什么。

    兰索没兴趣听人说梦话,更没时间耗费在陪护上,他打算趁砂金昏迷的时间出门找找碎片,这并不是出于善良或好意,单纯是他想尽可能掌握主动权。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在与砂金的博弈中占上风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然而,一起身,手被人拉住了。

    砂金的手非常凉,他侧躺在沙发上,冷汗淋漓,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姐姐。”

    他低低地用气音唤着。

    兰索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他拧眉看着对方的脸,一分钟后,又坐了回去。

    哼,算你小子好运。

    第23章 第23章

    兰索对砂金的出身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埃维金人,出生于无主荒星茨冈尼亚,听过震动寰宇的艾吉哈佐砂金案。

    他没兴趣深挖对方是如何凭借过人胆识和神乎其技的博弈手段一步步死里逃生、得到翡翠的青睐和钻石的赏识、成为战略投资部高级干部的——这些已经被读烂的故事没有乐趣可言。

    同理, 兰索不知道砂金有姐姐。

    是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表情这么差。

    兰索手贱,坐在沙发一角,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拨弄着砂金被冷汗浸透的头发。

    柔软的手感让他想起年幼时, 在村落附近的鸡舍里打滚,意外把手指伸进小鸡崽翅膀窝最柔软的那处羽毛堆里戳戳戳的奇妙感觉。

    很舒服,令人爱不释手。

    眠眠在地上趴着,阖目休息, 感知到兰索有动作, 当即抬头, 尾巴绕过来, 学着他的样子伸向砂金, 也准备试试手感。

    啪。

    兰索轻轻扇开蠢蠢欲动的眼珠子尾巴,“别动,小心他讹你。”

    眠眠恋恋不舍地看着沙发上的砂金,坚持不懈地想努力尝试。

    “砂金是个拍匹诺康尼宣传片起床镜头都要涂发胶的男人, 你看看他这一头金发, 每天要花多少信用点做专门打理?说不定他还给自己投保了天价保险, 就等着有人碰瓷拿去理赔,分分钟资产翻倍, 你要给他暴富的机会吗?”

    兰索小声在眠眠耳边恶魔低语。

    眠眠:……?

    “总之, 不可以碰他, 知道吗。”兰索拍了拍眠眠的头。

    虽然不知道逻辑链在哪,但被兰索一顿忽悠的眠眠点了点头。

    很好, 完美,这下就没人会在砂金面前告他趁睡着时偷偷摸人家头发的状了,嘻嘻。

    兰索拿起加拉赫给的极目透镜,金雕透镜极具艺术性,透过镜片,兰索右眼的世界蒙上一层纷繁绚丽的色调,无数迷梦涌动,不一会,几个明显的蓝色光球出现。

    跟随指引走到阳台,代表忆质碎片的蓝色光晕仍在远处,它们有规律地闪烁,如同星辰,分散在流梦礁各处,等待有缘人前来拾取。

    个,十,百……?

    哦莫,这算什么,流梦礁书?

    “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任务是什么吗?”

    兰索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逐渐强盛的光污染藏宝图。

    “是搜集任务,这种任务通常伴随流程长、奖励少、查缺难等特点,就算有攻略也难让人提起主动做的兴趣。

    当然,或许某些收集癖玩家痴迷于此,但当他们发现找到几十个任务道具却还无法打开最终宝箱后,他们就会boom!”

    兰索五指合拢又张开,唇间发出一个清脆的爆破音。

    “抄起武器,杀进关卡策划家里,捶爆对方狗头……银狼经常这么干。”

    兰索想起银狼满世界追杀某开放世界游戏解谜主策的场面,一时胆寒。

    眠眠缓慢地用尾巴挠了挠头,动作着透着单纯的不理解。

    “但即便我强烈地想把加拉赫塞进角落里暴打一顿,也是不可能的,这会破坏艾利欧的剧本,所以……”

    兰索长叹一声,走向沙发,居高临下地俯视砂金,而后弯腰,捏住对方的脸,深吸一口气。

    眠眠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它看过很多匹诺康尼经典剧目,叫醒睡美人最稳妥的方法是一个吻。

    可那不是一只年幼忆域迷因该看的东西!

    眠眠猛地用镰翼捂住头,但它浑身上下的眼睛实在太多了,总有不听管束,悄悄眯出缝隙的。

    二分之一个眠眠心情激动,尾巴挥出残影,只见兰索俯身,凑到砂金耳边,小声说:

    “砂金,钻石说要把你升到P46了~”

    话音刚落,睡美人醒了。

    ——

    【忆质碎片收集任务:100/101(已完成/总收集数)】

    身穿红色西装的智械操着一口抑扬顿挫的阿斯蒙口音,站在一家玩具商店门口,精雕细琢的头发看起来如一块金砖,泛着明亮光泽,坚实无比。

    “嘿,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兰索看向他。

    “让我想想,这里有一则有机生命一定会喜欢的新闻,据说,追逐「欢愉」的阿斯蒙星环发生了动乱,玩具们奋起反抗,建立了新的国度!”

    “哦?是那个把人当成娱乐玩具的星球?”兰索挑眉。

    “没错!那真够疯狂的,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智械发出咏叹调般的感慨。

    “我曾经是那里的一个玩具,机缘巧合下逃到匹诺康尼,我本来想在蓝调的时刻好好工作,谁知一只好酷好酷的大怪物贯穿了我!天,你很难想象它是多么危险、惊悚,当我看到它时,我的灵魂都在震颤……”

    “呃。”

    兰索瞥了一眼智械身后,灯光里,浑身漆黑的眠眠像一只蝙蝠,倒挂在房檐上。

    从智械提到‘大怪物’起,熟练掌握盗窃技能、并在先前99次配合中完美执行任务的眠眠就停止了动作,它美滋滋地收拢翅膀,认真聆听智械对‘大怪物’的赞美致辞。

    兰索甚至在它满是勾爪的头顶看到一行飘过的弹幕:好听,爱听,多说点~

    快动手!

    兰索瞪了眠眠一眼,做了个口型,岂料忆域迷因装瞎。

    敢再敷衍一点吗,你后背上那几只眼珠子还没闭呢!

    兰索气得胸口直痛。

    没关系,冷静,好心态决定欢愉令使的幸福一生。

    兰索按捺想死的心,灰雾从他脚下涌起,智械的话音出现卡顿,他茫然地张了张嘴,体内的程序运转失灵。

    兰索将透镜卡在右眼处,一团微弱的蓝光出现在智械的肩膀附近,狗皮膏药般黏在上面,他伸手抓住光团,收进忆质收容装置中,顺利完成第100个碎片回收工作。

    灰雾散去,智械的神志受到一定影响,语言中枢紊乱,开始发出哦吼吼吼的声音。

    “抱歉,维修费放你兜里了,不用找。”

    兰索将两千苜蓿币折起,放进对方口袋里,溜之大吉。

    回去路上,眠眠不满意地发出了一声哼。

    兰索翻了个白眼,没理它——与一只忆域迷因计较是很蠢的事。

    他们路过一个自动贩卖机,两个皮皮西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流梦礁今天出现了一个神秘大盗,专挑美少女打劫。”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呃,我觉得女装大佬应该不算在美少女的范围内。”

    “我只想体验一下被帅哥偷走的感觉,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能实现呢?”

    兰索站在贩卖机前,投币,一瓶苏乐达放进衣袋,一瓶苏萨水拧开自己喝。

    眠眠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最上层名为「五色斑斓的酸」的派对小吃,趁兰索不注意,张开嘴,无声吮吸,瓶子里的酸黄瓜瞬间减少了一半。

    “在梦里还是可能的啦,但大盗不偷人,我听睡城那边的人说,他会选定不同的目标,被搭话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现了精神恍惚、幻视幻听的症状,严重的还会记忆错乱!”

    “这么严重?!说什么了?”

    “有人说有怪物,有人忘记了事情,还有人说要娶大盗做老婆!”

    “啊?娶老婆能带我一个吗,我可以加入他们的家。”

    “???”

    “开玩笑啦,大盗应该很漂亮吧,美女!”

    “大盗好像是男的。”

    “性别别卡那么死,说不定他是丰饶孽物,或者智械?最好是无性别生物,总之都很香……你看我做什么。”

    “没,我只是感慨人的xp能有多不一样。”

    呕。

    一道古怪的呕吐声打断了皮皮西们的谈话。

    两个毛绒球同时动了动,嫌弃地转向另一侧,他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抱臂,表情严肃地平视前方,然而,他脚边有一滩酸黄瓜,正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皮皮西们环顾四周,有趣的是,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最终,他们看向‘罪魁祸首’。

    皮皮西们嫌弃地撇嘴,更小声地交头接耳。

    “天啊!不喜欢酸黄瓜就不要吃,这样浪费食物很对不起美梦的美食制作师们。”

    “是啊,亏他长得还行,居然是这种人,取关了。”

    “?你什么时候关注过他。”

    “一分钟前,可惜,为什么天下所有帅哥不能像大盗一样神秘知性有魅力呢?”

    “呃,大盗居然是这种人设吗……他看过来了,眼神好可怕,我们快走吧!”

    小路里一片寂静,风吹过深巷,自动贩卖机的白光照得兰索脸色惨白。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趴在机器上狂吐不止的眠眠,看向地上的酸黄瓜酱,以及贩卖机里莫名其妙空瓶的第一行商品,陷入沉思。

    现在的皮皮西真是肤浅,匹诺康尼的美梦腐蚀了他们的心灵,令他们变成看不见真相的愚笨之人。

    他兀自摇头,又想到另一件事。

    原来忆域迷因可以隔空取物,吃东西整个吞,完全不嚼,还不喜欢酸的……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每次被这只忆域迷因缠上都会获得一些新奇的体验,这次又是遛狗没带纸捡粑粑只能对着草丛里的狗狗干瞪眼的即视感。

    果然,以后还是养垃圾糕好了,他看砂金家里那几只膘肥体壮香气四溢,除了早上下床时候容易踩到之外没有缺点,还是天才俱乐部里某专家发明的环保高科技产品,说出去倍有面子。

    又或者,谁的宠物像谁?

    加拉赫该不会小时候是逮谁咬谁、成天鸡飞狗跳的性格吧?

    嘶,不敢想。

    “走了。”

    兰索一挥手,灰雾清空污秽,他单手扛起眠眠,优雅地穿过昏暗小巷。

    路边的长椅上,替身使者蹲在砂金身边,看上去手忙脚乱。

    它一会扮鬼脸逗人笑,一会跳蹩脚的舞蹈,使劲浑身解数打发时间,砂金笑着看它,时不时说点有的没的。

    感受到兰索靠近,替身使者率先回头,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模糊的脸上居然依稀出现了热泪盈眶的情绪。

    兰索:……?

    在他短暂离开的一个半系统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结束了,我们的大忙人?”砂金揶揄道。

    “还差一个,这次要你和我一起去。”

    “稀奇,居然还有我能帮上的?还以为你工作能力优秀,要一个人包揽,方便我蹭个清闲差事呢。”

    砂金一顿,略带深意地看着他:“不过,你叫醒我之后,我脑袋里突然多了点小时候的事。”

    “挺好,不错,恭喜,目的地在那。”兰索将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苏乐达递给他,指了指对面一栋楼,随口敷衍。

    橘红色的招牌架在空中,天空中缠过私搭的电线,整栋大楼门窗紧闭,不透出一丝光亮,看起来十分阴森,它正对空中花园,与恢弘的建筑遥遥相望。

    兰索轻巧地攀上三楼,蹲在阳台边缘,将砂金拉上来,用灰雾化作钥匙,尝试打开窗户上的锁,顺便解释道:

    “我听说这里是流梦礁当地帮派「流梦帮」的据点,他们前段时间打劫了公司的重要物资,就藏在里面,我需要提前探查一下位置,你得配合我。”

    咔,窗户开了。

    兰索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谨慎观察,窗下是一个挑高达到四米的广阔空间,很暗,隐隐有许多物件的轮廓,看起来像会议室,或者小仓库,没有活物存在的痕迹。

    “配合你?”砂金反问。

    兰索和砂金先后跳下,稳稳落地。

    “是的,配合,我说东不许往西,一切听从我的命令,在我找到东西之前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兰索暗戳戳夹带私货。

    “嗯,我当然可以配合你,但,这也是你的计划之内吗?”

    砂金指向角落,示意兰索去看。

    黑暗中,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电视突兀地亮起,滑稽的黄鼻子笑脸出现在雪花屏上,很快,仿佛瘟疫传染,一个接一个屏幕亮起,如一双双眼睛,表情整齐划一,注视着二人。

    紧接着,灯光大亮。

    一架架四条腿的电视机站在空旷大厅中,相继苏醒,他们像是闻到血味的鲨鱼,行走时发出沉重的机械声,向二人走去。

    兰索头皮发麻,拽了拽砂金的衣角,悄悄躲到对方身后,道:“看你了。”

    “嗯?”砂金一脸疑惑。

    “实不相瞒,我其实很弱小,不擅长战斗,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嘤嘤嘤这样。”

    “你得保护我,毕竟我们是好同事,对吧?”

    兰索真挚地眨了眨眼。

    快!表演个那个,就是打个响指就能召唤一堆筹码淹死他们的那个!

    我也想听你说‘买了’!

    第24章 第24章

    小电视朝他们扑去, 逮老鼠一样,满场乱跑。

    兰索眼疾手快地拽住小电视的手臂,使劲抡出去, 撞倒一片,他原地起跳,踩着一个个圆滚滚的电视脑袋往上跳,在空中转身, 落到高处的栏杆上。

    他蹲下,手掌抓住栏杆,看着下方乱作一团的战场。

    砂金身上的坚垣筹码在碰撞中闪现,起初, 他在混战中躲避的动作有些生疏, 护盾起效的光晕不时闪烁, 很快, 他掌握了技巧, 开始在夹缝里穿梭。

    他时而跳起,时而侧身,分岔的衣摆上下飘动,轻快又肆意。

    替身使者出现在兰索身后, 扫飞试图偷袭的小电视后, 撞了兰索一下。

    兰索正在找钟表匠的透镜, 将背后交给替身使者、全然放下戒心的他一个趔趄,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

    他恼怒回头, 见替身使者指了指下方的砂金。

    “楼下这么多电视机, 随便几个指他一下就够他放轮盘勋爵了, 要是再多剐蹭几次,哦呵, 可不得了,他身上的盾条能比你命还长。

    你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我。”

    “多苦命的我,还得帮别人找忆质碎片。”

    兰索哼唧着,将透镜放至眼前,一团耀眼的蓝色光晕出现在视野边缘,看位置应当在这个房间的下层。

    “不好办,惊梦剧团不会单独出现,怎么能快速解决他们呢。”

    兰索巡视四周,大门在他正对面,被一群小电视包围,门缝虚掩,并未上锁。

    有了。

    没必要全部解决,只要制造空隙,让他有办法迅速冲出去就行。

    阿哈之骰出现在指尖,不断滚动,正在这时,砂金踩着电视机的脑袋上跳,双手抓住吊灯的边缘,在剧烈晃动中翻身上去,表演杂技一般站稳。

    马戏团里没有孔雀真是一大憾事,兰索想。

    砂金抬头,恰好与兰索四目相接。

    骰子停住,不一会,凭空消失。

    不行,砂金在这,即便失忆了,兰索也很难断定对方会不会骰子的结果造成影响。

    “还记得博识学会维里塔斯·拉帝奥的石膏头吗?”兰索看向身边的替身使者。

    替身使者摆胯、掐腰、抬手指向兰索,动作一比一复刻,一脉相承的古怪和刻薄感扑面而来。

    它接连摆了几个姿势,兰索开始幻听有人在他耳边念叨零分、负分、零分……

    法克,居然被一个没有表情和声调的家伙嘲讽了,难道这就是八个博士学位的压迫感吗?

    “停,记得就好,一会你下去,给我变成石膏头。”

    兰索打断他。

    替身使者立刻两手圈起来,比了个骰子的形状,然后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我骰子是用不了,但你要知道,嘲讽起效的关键不是能力,而是态度。”

    兰索板起脸,语气严肃。

    “你已经认定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吗,想想看,如果能仅凭个体力量就嘲讽到全房间的小电视,是不是意味着你比真理医生还厉害?”

    “你瞧,比拿了八个博士学位的真理医生还厉害,你是什么?你是真正的天才!天才俱乐部都得给你发邀请函。”

    “这个机会你不把握住?你还配当全世界最好的替身使者吗?以后怎么在替身使者圈立足?更何况,砂金在那,你甘心被他看扁吗?”

    兰索凑近替身使者,但对方耳边低语:“你不甘心对吧?我懂你,去吧,为自己正名。”

    替身使者晕晕乎乎的,感觉好像哪里对,但又不太对。很快,没有什么脑容量、只有本能的非生命意识立刻坚定信念,气势汹汹。

    兰索悄悄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就是现在!”

    替身使者从天而降,如一团漆黑又沉重的陨石,落进圆幕先生堆中。

    它鼓起勇气,灰雾从身上分离,组成飘在天空上的大字:

    <不会吧,真有人上班十年工资三千至今还在给家族打工啊?>

    房间内静默了一阵,然后,群情激愤。

    小电视们像疯了一样,明明没人碰它们,圆幕电视机上就换成了愤怒表情,一个个鲜红色屏幕亮起,宛如狂怒涌来的海浪。

    被对方给出的反应鼓励到,替身使者又飘出大字:

    <这就破防了?>

    这话像油跳进热锅里,房间里瞬间炸了。

    “哇哇哇,厉害!”

    兰索一边笑一边往下跳,狂怒到失去理智的小电视们瞬间将替身使者淹没,趁着无人注意,连闪几次,冲出大门,将一屋子混乱甩在身后。

    他在漆黑的走廊里狂奔,顺着透镜中的蓝色光团移动,跳下台阶,落地,离目标越来越近。

    终于,蓝色光团出现在一扇门后。

    他踹开大门,是一间普通的会客室,光团在距离兰索十米的地方,但现实中并没有,

    奇怪,透镜出问题了?

    兰索检查透镜,没发现裂痕或损坏,他看向脚下的地板,注意到这最后一枚忆质碎片出现的位置有些许微妙。

    x轴和y轴的位置没错,但z轴上的坐标有问题——忆质碎片在地板以下。

    可这已经是这栋楼的最底层了,再往下挖掘,可能会触及流梦礁的忆质根基,破坏原初梦境事小,被卷入狂暴的忆质乱流事大,很可能发生兰索掌控之外的事情。

    没有忆者或加拉赫这种身份成谜的匹诺康尼人同行,他不敢贸然行动。

    怎么办呢?

    他停在这里,走来走去,用鞋尖抵着地板,到处敲敲,寻找稳妥的办法。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头顶的楼层发出震动。

    巨大的震颤如上万条狂怒之龙齐齐翻身,由忆质构筑的大楼在重压下颤抖、摇晃,几欲分崩离析,无数诡异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闹钟铃声、喷火声、汽水瓶爆炸声,不绝于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公司舰队打进匹诺康尼了??

    兰索吓得扶住墙,整个人贴在墙上,惊恐地望向窗外。

    外面一片岁月静好。

    不对,是楼!

    兰索瞪大眼睛,很快,头顶的天花板不堪重负地裂开,大堆大堆金色筹码倾倒而下,如同狂暴的雨瀑,淹了过来,一同从空洞中滚出来的还有一群被砸晕的小电视机。

    妈耶!小孔雀变身了!

    不对,砂金的基石不是碎了吗,他拿什么献给琥珀王?

    兰索惊讶地爬上最高的书柜,避免自己被压成纸片,待到金灿灿的筹码不再漏出,一道身影跳了下来,站在高高堆起的尖尖上。

    是砂金。

    他一手捞着昏死过去的替身使者,像夹着一个热狗面包般的玩偶,整个人耀眼如神祇,闪烁着富有的光芒。

    一番巡视后,他看见了角落里的兰索。

    “看你把它一个人留在那,我还以为你要趁机逃走。”砂金将替身使者扔给兰索。

    兰索心虚地揉了下鼻子。

    “怎么可能,这叫战术吸引。”

    兰索接住被群殴过后满脸凄苦的替身使者,将它遣散成灰雾,收进体内。

    他蹲在筹码堆边缘,看着闪着眩晕符号的小电视,心情很不错地敲敲。

    虽然自己被筹码砸的时候很不爽,但看别人受苦实在别有一番乐趣。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筹码?”兰索捡起一枚筹码,在手里转着。

    砂金从筹码堆上走下来,像一个优雅的模特:“多亏了它,盲注攒多了。”

    兰索:……

    与此同时,他想到一个讨便宜的好办法。

    “我借你使者给你攒被动,你怎么感谢我?”

    说着,兰索托腮,贼兮兮地看着砂金。

    最好给他开一张空头支票,上限能划爆卡的那种!

    砂金想了想,也蹲下来,学着兰索的样子托腮,从地上拾起一枚筹码,递给兰索。

    “喏。”

    筹码闪亮亮的,砂金的眼睛更是。

    兰索撇了撇嘴,没接:“一枚筹码就给我打发了,谁知道你在没在里面装录音装置。”

    “我为什么要装那个?”砂金真诚地问。

    兰索哑口无言,他想告诉砂金,有记忆时的公司总监就是个精明狡猾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赢取价值的机会,但面前是失去记忆的砂金,用过去评价对方现在的行为不太妥当。

    “我只有这个了,如果你想要,把这些都搬走也可以。”砂金转着手上的筹码。

    兰索瞅了瞅堆成小山的筹码,以及上层缺口边缘漫溢出来的金色影子。

    算了,他搬不动,而且这是在梦里,出去了连一颗子都不会留下。

    “其实你可以给我写张支票。”兰索建议。

    “不,信用点的数字不能代表我的诚意,那是最廉价的礼物。”砂金说。

    “嗯?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兰索一脸呆滞。

    你知不知道你送开拓者调查经费起步就是20万信用点,怎么到我这就廉价了?我不配是吗?

    “当然,公司员工最不缺的不就是钱吗?难道我对你的判断出现失误,你还没升职到能够实现财务自由?”砂金一脸惊讶。

    “朋友,你是不是在业务上比较怠惰,既然这样的话,给你支票不是不行。”

    “……”

    看着砂金认真的脸,兰索千疮百孔的心开始漏水,他暗暗磨牙,做了件想做很久的事。

    他伸手,捏住了砂金的脸。

    砂金满眼错愕。

    “千万别把这番话对其他人说,好吗?”就让伤痛停在此处吧。

    砂金点了点头。

    “另外,我不怠惰,我只是没跟对明主。”在择业前没货比三家是他的错,谁知道克里珀给这么多。

    砂金又点头。

    “最后,不用给我支票了,我已经财富自由了!”

    最后这一句有点气急败坏。

    没关系,给艾利欧的黄金罐头自由也算财富自由,毕竟那东西比人吃的还贵!

    砂金又点头,兰索放开他,站起身,背影看起来丧丧的。

    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是在梦里,就算砂金写支票也没用,他兑不出来!

    算了,拿不到支票,就拿一枚筹码好了,羊毛该薅还是得薅。

    兰索收起筹码,释放灰雾,沿着墙缝和地板游走,寻找可能的通往下层的缝隙,但一无所获。

    不能强闯,但既然透镜中显示最后一片忆质碎片在里面,他就不得不去一趟。

    沉思间,一道信息被反馈回来——隔壁有人,真人。

    隔壁?

    兰索看向砂金:“隔壁有人。”

    “人?确定不是电视机?”砂金惊讶道。

    “如假包换的人类,似乎是个穿棕色外套,打红领带的人类,肤色较黑,看起来在寻找什么。”兰索描述自己透过灰雾看到的模糊景象。

    “那就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二人离开房间,走到隔壁,轻声轻脚,没引起注意。

    果然,那房间里有人,正在悄悄翻着柜子,一边寻找一边嘟哝着什么。

    兰索瞬移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鬼鬼祟祟的男人蹦得比兔子还高,刚要尖叫,就被兰索用灰雾堵住了。

    “做贼胆子还这么小,心理素质堪忧啊。”兰索挥了挥手,示意男人冷静,待对方点头后,才撤掉灰雾。

    男人余汗未消,紧张地吞咽几下,看向兰索的眼神戒备,但当他发现砂金后,瞬间变得激动。

    “砂金总监,真的是砂金总监!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我叫梅隆!”

    说着,梅隆的情绪由兴奋转为狂热,声调拔高,他伸手去握砂金,被兰索啪一下挡开了。

    真是不理解,一个赌徒的手有什么好握的,不怕以后摇骰子投不出大点数吗?

    “你是公司的职员?”兰索抱臂,冷哼一声。

    “是的,实不相瞒,我是年终奖抽中了来匹诺康尼的旅游机会才出现在这里的。”

    兰索悄悄嫉妒到扭曲。

    公司的年终奖居然不是骗人的,他还以为全天下的年终奖都是黏在抽奖盒侧壁上拿不下来的那颗球!

    “本来放假放好好的,突然被组长一通电话在现实里摇醒,说有紧急任务,唉,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在假期加班,但在梦里被摇醒还是第一次。”梅隆摇头道。

    兰索又悄悄平衡了,觉得星核猎手未免不是个好去处。

    “任务说流梦礁的帮派打劫了公司的重要物资,要我来勘查情况,可我就是一个普通员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真的能胜任这么艰巨的工作吗……”

    兰索一边听一边皱眉。

    这个剧情怎么有点熟悉,你是不是偷剧本了。

    不是,为什么他随口编出来诓砂金的谎话能成现实啊!

    “但!现在我知道了,公司高瞻远瞩的布局永远不会让公司人失望!所以,我一定是来配合砂金总监和这位……呃……”梅隆看向兰索。

    “兰索。”

    “兰索总监的!请放心,我一定会充当合格的跟班和助理,严格执行命令。”

    梅隆说着,又道:“不过,刚才似乎有巨大的筹码雨落下来,我这屋的窗户都被炸碎了,真是可怕,一定是匹诺康尼深藏已久的阴谋……”

    兰索看了看身边的阴谋先生,眼睛微微弯起来。

    “没关系,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先将你手里的情报和我们互通一下,再做决策。”砂金说。

    兰索闻言,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我们?

    嗯?等等,事情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等等,我们?”兰索用胳膊拐了砂金一下,表情疑惑。

    “我记得你说寻找东西也是你的任务吧?现在多一个人帮助,互通有无后共同行动,不正是双赢的选择吗?”砂金问。

    兰索哽住了,想反驳,但反驳不出来。

    他脑袋空空地听着,直到梅隆开始给他们画地图,讲解自己在大楼里的探索成果,兰索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一个星核猎手,为什么真成给公司打工的了?

    第25章 第25章

    “兰索, 认真听。”砂金戳了戳兰索。

    兰索扶住额头,莫名有种被族长催着做作业的感觉。

    这都什么事儿。

    “听呢听呢,也就是说, 经过缜密全面的排查,你怀疑这间屋子的正下方另有空间,里面藏着帮派盗窃来的物资。恰好,你在这里, 找到了一扇能通向地下的门,目前的任务是破门进入最里层,对吧?”

    兰索在简陋的图纸上连点。

    “没错!”梅隆用力点头。

    “那就走吧。”兰索拍拍手,起身, 看向梅隆, 下巴一抬, “带路。”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着, 兰索打量楼内格局和装饰, 与他在流梦礁看到的其他建筑没什么不同。

    走着走着,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兰索眼珠子一转,伸手搭在砂金肩上, 小声说:“总监, 这下你真得保护我, 一会肯定有一场恶战,我刚才怕死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说自己怕死了?”砂金瞅了眼兰索晃晃悠悠的胳膊, 揶揄道。

    “怕才跑, 不怕的话我不就和你并肩作战了吗。”

    砂金闻言觉得有理, 下一秒,一道坚垣筹码的光效出现在兰索身上。

    兰索步子一顿。

    “这下不怕了吧?”砂金看他。

    兰索收回手臂, 神情怪怪的,说不上开心还是不悦。“还行吧。”

    他步伐放缓,逐渐落后。

    走出去几米,砂金身边空空,回头看去,只见兰索正低头一下下往身上戳,每戳一次,坚垣筹码的闪光就出现一次。

    他摸了摸身前凭空出现的、与砂金左腿绑着的腿环极其相似的筹码图案,突然傻呵呵地笑了。

    砂金浑身一阵恶寒。“你在干什么。”

    他的同事好像有点子bt基因在。

    “嗯?没什么。”兰索追上砂金,顾盼神飞,回答时调子都高了。

    很快,他们在梅隆的带领下来到一扇漆黑的小门前。

    “总监,就是这里了,我打不开这扇门。”梅隆挠了挠头。

    兰索将他驱到一边,手中灰雾凝结,流进锁孔中,捣鼓几下,门就开了。

    “不过,情报上明明说这里是「流梦帮」的据点,为什么都是惊梦剧团?”

    “我先前来这里踩点的时候,流梦帮的部分成员慌慌张张地从这栋大楼里跑出去,说什么有怪物……”

    黄泉那劈开高墙的一刀不仅送来了人类,还捎带了惊梦剧团吗。

    兰索思索着,悄声开门,领头向下。

    他有砂金的护盾,他现在强得可怕!

    远处传来十七分熟沉重的脚步声,龙龙拖尾曳地,宛如一个大型噪音制造机,得益于此,三人顺利绕过守卫,潜入最尽头的房间。

    “应该就在门后。”梅隆压低嗓音道。

    “行。”兰索走上前。

    “我们是不是应该制定一个潜入计划,经典剧目里都有这个桥段。”梅隆看着在门口跃跃欲试的兰索,真诚建议。

    岂料对方回头,自信一笑:“开玩笑,正义的使者怎么能偷偷摸摸?”

    俨然忘记自己和砂金翻窗上楼的兰索撸了撸袖子,抬腿,一脚踹开大门。

    大门倒飞,哐当砸在墙上,一屋子团建中的惊梦剧团诧异回头,苏乐达狗歪头,圆幕先生瞠目结舌,十七分熟从角落里走出来,铁皮闹钟满地找头。

    梅隆后退一步,心生胆怯,想躲在兰索身后,一转头,发现自己身边两位总监都不见了。

    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喂!拿出你公司人的勇气来,不能输给家族的打工人啊!”

    梅隆抬头望去,只见兰索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二楼栏杆上,欢快地朝他挥手。另一边,砂金藏身阴影中的角落,没被任何剧团成员发现。

    梅隆:???说好的正义使者不能偷偷摸摸呢!

    兰索歪头,从对方眼中捕捉惊异信号的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人家是星核猎手唉,热血少年漫主角已经过时了,现在是阴暗捅刀人的幻想时间!

    惊梦剧团将梅隆团团包围,有在二楼的成员则向兰索逼近。

    兰索听着楼下梅隆的尖叫,一边笑一边躲袭击,他不担心对方会受伤,毕竟砂金在这里,他是一个爱惜下属的人。

    混战中,兰索环视四周,发现大厅角落里确实有一堆上锁的箱子。

    梅隆口中的公司物资?有意思,好奇里面装着什么,能吸引一群惊梦剧团自发聚集于此。

    找到目标,兰索决定速战速决,灰雾弥漫,欢愉之力一刹显现,群体致盲。

    找不到目标的惊梦剧团们表情疑惑,四处游荡,灰雾在手中凝成细剑,兰索刚要横扫,只见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出现在头顶,筹码雨倾盆而下。

    兰索瞪大眼睛,像一只看见了逗猫棒的猫,蹦跳着乱扑。

    哇哇哇!好东西!多来点!他爱看!

    比起砂金变身后召来的气势恢宏的、能砸穿半颗星球的巨型筹码,这场小筹码雨更像兰索梦想中天上掉金币的场面,充满欢愉气息。

    筹码一枚接一枚砸下,淹没了惊梦剧团,如流沙般铺在地上,耀眼无比。

    兰索从头发里拽出一枚筹码,扑干净落在口袋里的,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镜头里,站在筹码堆中央的砂金适时抬头,在黄金海浪的衬托下,他的身影无比渺小。

    “你会群体致盲,为什么先前要把你的使者一个人留在那?”砂金问。

    兰索微微勾唇。

    哎呀,要是他用了群体致盲,哪还有公报那个小混蛋打牌时偷偷向着砂金、私自藏起锅碗瓢盆的私仇的机会呢?

    当然,这心思不好叫人知道,显得他兰索有多斤斤计较似的。

    “技能是有冷却条的,这不刚才用不出来吗。”兰索笑嘻嘻。

    砂金多看他两眼,转身去筹码堆里捞梅隆了。

    忽然,兰索依稀听到一阵委屈的低沉叫声,走到窗边向下看,发现是被他命令留守在楼下的眠眠。

    眠眠在垃圾桶旁边打滚,仗着这一片没路灯,可劲把头往里埋。

    天杀的这不是他家狗吧,哪个开拓者穿他家眠眠身上了,他家狗怎么无聊到开始翻垃圾桶了!

    兰索大惊,双手按着窗台,半个身子探出去,狂怒:“眠眠!住手!”

    眠眠抬头,嘴里叼着一个闪着光的黄金天平。

    好,好耀眼!

    崇高道德的赞许?什么狗运气,这东西的刷新点还包括匹诺康尼吗?

    兰索欲言又止。

    眠眠飘上楼,对着窗口的兰索,歪着头看他,张嘴,吧嗒一声,天平掉在兰索手里。

    如果次次都有这东西,翻垃圾桶也不是不行……

    眠眠:等待指示中。

    兰索看了看它,最终没下去手摸对方蹭过垃圾桶的头,“没事,干得不错,去玩吧,一会来找你。”

    眠眠嗷一嗓子,消失不见了。

    但愿明天不要在流梦礁头条上看到某大型怪物怒翻流梦礁垃圾桶,造成市民混乱的报道。

    兰索仰天长叹,视线一扫,发现更远处的平台上站着一群人。

    星核猎手、星穹列车、翅膀头兄妹、还有该死的加拉赫。

    这是在开诚实大会?

    有意思,带他一个!

    兰索坐在窗边,灰雾在耳边凝成一个耳机造型的传声器,断断续续的滋滋音后,藏在流萤影子里的替身使者同步了它听到的内容。

    “「虚构史学家」加拉赫……”

    可恶,这里怎么还有神秘命途的事,你们匹诺康尼真就寰宇大舞台了?

    “一切的根源……都是「星核」。”

    是吧,没有星核哪来星核猎手。

    “它……就是匹诺康尼大剧院本身。”

    嗯?那么大一颗?咋打啊……

    “砂金给你的筹码……是个小型发信器……”

    嗯嗯嗯?

    听到这里,兰索从先前巨大信息量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他拿出自己从小孔雀身上薅走的筹码,表情微妙。

    果然,先前砂金还否认自己对他心思的猜测,他明明就是个会偷偷放发信器的家伙!

    狡诈!

    兰索狠狠咬了一口筹码,扔回兜里,跳下窗台,拿出透镜,巡视一圈,终于发现了砂金的最后一枚忆质碎片——在大厅侧门的隔壁小房间里。

    “这就是任务里说的物资?”

    兰索溜达一圈,状似正常地路过每一个箱子,站定在砂金和梅隆身旁,对梅隆的怨气视若无睹。

    “大厅侧面的其他几个屋子里还有,我这就给搬过来。”梅隆颠颠跑了。

    “唔,那我也去巡视一下其他房间。”实际是去偷碎片啦。

    兰索走到隔壁,休息室吊灯上,有一枚硕大的蓝色忆质碎片。

    他跳上去,回收,但不行。

    嗯?

    【忆质碎片收集任务:100/101(未完成)】

    怎么回事,背包容量还够,为什么装不进去?

    难道要本人来才行?

    那就让砂金来自己回收吧,一片而已,优势还在他这边。

    他打定主意,走出小门,悄摸悄声,打算吓砂金一下,谁知对方手里拿着一张纸,背对他,看得无比认真,时而沉思,时而蹙眉。

    什么东西能让大总监这么为难?

    兰索好奇,加了一层致盲,靠近,从砂金身后看见了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纸页泛黄的悬赏令,巨长一串悬赏金额下,一张肖像图印在下方。

    刚成年时的他比现在嫩一点,一撮额发搭在眼睫上,眼神阴郁,一看就是会自闭发疯阴暗爬行的类型。

    【星际和平公司所颁通缉令……星核猎手兰索——悬赏论死!】

    兰索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他太久没见过自己的悬赏令,一时愣了,唯一的念头是星际和平公司怎么还在用这么陈年的照片。

    这陈年阴郁自闭小蛋糕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没有他现在十分之一帅气好吧。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

    不对啊,他马甲怎么就掉了?!他这马甲刚穿了没有三系统时啊!

    情绪波动过大,致盲效果衰减了一瞬,砂金察觉到身后有人,当即转身。

    兰索想也没想,瞬间召出替身使者,十数个灰雾形态的使者涌出,攀上砂金的四肢,将他牢牢捆在原地,又抓住砂金的手,防止对方打响指。

    灰雾涌动,绞紧,摩挲,周而复始。

    悬赏令从砂金手中飘落,被走近的兰索捡起来。

    他抖了抖纸张,挑剔地品鉴了一会悬赏中的自己,末了,锋利的视线转到砂金脸上。

    两人一个戒备,一个玩味,兰索把悬赏令卷成一个筒,蹭了蹭砂金脸边的头发,状似苦恼道:

    “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呢。”

    恰好,隔壁传来梅隆吭哧吭哧搬东西的声音,很近,越来越近。

    “想想办法呀总监,你也不想被公司人看见这幅样子吧?”

    兰索笑着说。

    第26章 第26章

    “原来我还有得选?”砂金从容不迫, 他无视身上纠缠着的禁锢,一边思索一边道:“看来在梦里,即便是星核猎手也很难让人永远闭嘴。”

    兰索眉头一挑。

    自他捡到砂金, 就没让对方离开过他视线,收集忆质碎片时也留了替身使者从旁监视,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砂金不可能意识到这里是梦境, 而非现实。

    他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兰索思虑一秒,想起先前看见梅隆时,公司职员提到了有关梦境和现实的模糊字眼。

    百密一疏。

    “是又如何,这不能改变你受制于人的境况。”兰索用纸筒敲了敲砂金的肩膀, 提醒对方不要得意忘形。

    “我们做笔交易吧, 猎手。”砂金突然道。

    “总监, 你好像没搞清状况, 我们之间, 现在我才是有利的一方,你没有上桌与我赌的资格。”

    “我当然有,就赌那枚需要两位星核猎手出动的星核。我会以公司总监的名义为你在匹诺康尼的合法身份做担保,并帮助你夺取星核, 你要付出的代价, 仅仅是保证我的安全。”

    两位。

    砂金这么快就猜出流萤也是星核猎手了?

    “你凭什么认为星核猎手会没有把握猎取一枚星核?”兰索好笑。

    “凭你现在正在努力搜寻我的记忆。”砂金说。

    兰索眼底悄然划过一抹警惕。

    砂金怎么又知道了?!

    “看来我说对了。”

    砂金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歪头,主动把脸贴上悬赏令卷成的纸筒, 目光锋利逼人。

    “在你的客厅, 我见到了那名自称加拉赫的猎犬家系治安官, 他主动攻击,没有恶意, 有意寻找我的破绽,我将计就计。

    醒来后,我脑子里多了一段童年记忆,我猜测,我并未真正丧失记忆,它们只是以某种特殊形式被分割,散落在某处,加拉赫想传递给我的讯息不外乎此。”

    “我昏迷的时间里,他应当是将我目前真实的情况告知于你,所以,在过去的一个半系统时内,你和那只忆域迷因开始寻找我散落在流梦礁中的记忆。

    无论你的目的是帮我还是拿捏我,都说得通,现在看来是后者,否则,你在拿到第一份记忆时就会交还于我,而非现在这样……”

    砂金看了眼手臂上缠绕的灰雾,被他注视,原先流动平缓的灰雾突然激动起来,流速加快,上下起伏,收紧又放松,活跃异常。

    不知怎的,兰索臊得慌,他狠狠一瞪,灰雾瞬间耷拉下来,没了活气。

    “第一份记忆是加拉赫返还的,于情于理,他都是最了解内情的人,甚至说,他很可能是造成我失忆的元凶。

    如果他是为了寻求我的帮助,完全可以自己和盘托出,表示诚意,自导自演是出色的计策,我并不反感,但他却在提醒我的同时,将能够找到我记忆的透镜交给你,这很违和。”

    既然被对方猜到,也就没有必要遮掩,兰索大大方方拿出透镜,在手里把玩着。

    “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一处记忆遗散地……在那个房间里?”砂金用视线示意兰索身后的小休息室:“看这样子,你应该无法回收,只能等我亲自取,对吧?”

    兰索若有所思地盯着砂金。

    如果不是对方的剩下一百片忆质碎片在他手里,他真的会怀疑砂金根本没失忆,对方所表露出的一切都是欺骗他的伪装。

    这种令人胆寒的察言观色和分析能力堪比作弊器,他突然有点心疼那些与砂金作对的人了。

    “理由呢?”兰索道。

    “理由很简单,加拉赫希望我们一同来这里见证什么,所以他设置了严苛的回收条件。

    没有你,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回收记忆,走到最后一步,来到这栋大厦;没有我,你一定不屑于完成加拉赫留下的任务,他不敢赌你的好奇心,所以用我做诱饵,驱使你前来。”

    “另外,我听翠丝快餐店的店主说,一般来到流梦礁的人会在窄巷醒来,而我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兰索听着砂金上挑的尾音,表情古怪。

    他被眠眠刀进来的时候,的确是在窄巷的垃圾桶醒来的,反观砂金,就算他是被黄泉劈进来的,掉落的位置也未免过于精准了,很难不令兰索怀疑是加拉赫精准投放。

    而且,砂金说得很对。

    如果加拉赫告诉他这栋大厦里有星核,兰索一定不会亲自查看,他只会将消息分享给流萤和星穹列车,躲在角落里美美架摄影机,准备录像和后勤。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后勤组组长,拯救世界之类的事还是交给更有能力、更热情、好奇心更旺盛的人去做吧。

    配角不能抢主角的戏份,不然艾利欧会跳脚的。

    但关系到砂金,事情的性质就大不同了——只要有一线能驳倒砂金的机会,兰索都会去试一试,更何况当时砂金就在他身边,这个奖励实在太诱人,他无法拒绝。

    看小孔雀失手简直和看星球爆炸一样,希世难求。

    “……倒像是虚构史学家会做出的事。”

    “你的确很精明,总监,或许这就是埃维金人的特质?

    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说服我,我并不认为星核猎手会在猎取星核的过程中失败,更何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星核的所在位置,万事俱备。”

    “别太自信,猎手,会告知你真相的人不只有伙伴,还可能是敌人,而有的敌人,或许对自己追随的信仰一知半解呢?”

    “而且,你就不想看看加拉赫费尽心思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吗?还是说,你怕了?”

    砂金道。

    兰索蹙眉。

    毫不夸张地讲,他被砂金说动了。

    匹诺康尼大剧院是星核的这条信息,是星期日透露的。

    作为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的情报有一定分量,但剧本的走向一向出人意料,谁都不敢妄下断言,对方与星穹列车反目成仇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当然,归根结底,他受不了砂金最后的挑衅。

    开什么玩笑,一只张扬得意的小孔雀用蔑视的眼神觑人,还在脸上蹦跶,换谁谁能忍住!

    “总监,有没有人说过你伶牙俐齿……”

    兰索话没说完,侧方的小门骤然被推开,是抱着一箱子东西的梅隆。

    “哎呦,砂金总监,兰索总监,这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得多搬几趟才行。”

    来得好啊来得好!

    兰索回头,像看见了飞盘的狗,眼眶里嵌了两个大灯泡,兴奋地伸手招呼梅隆,双手张开,展示身后的砂金。

    “看!”

    嘿嘿嘿嘿,快,把你们砂金总监任人宰割的一幕拍下来发到公司群里!

    梅隆哽住,不明所以地鼓了鼓腮帮子。

    气氛僵住了。

    终于,他灵机一动,真情实感地夸赞:“多么漂亮的匹诺康尼雕塑!多么有品位的艺术品!简直是兰索总监你灵魂的诠释!”

    面对上司没有逻辑无法理解的行为时应该怎么做?公司人倾情出品指南,首先,要学会夸。

    管他三七二十一,夸就对了!???

    你没毛病吧,你们公司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兰索不赞同地觑着对方,回头,发现一个被灰雾笼罩的黑色雕塑立在他身后,像一只雕刻技术拙劣的蚕茧。

    兰索瞠目结舌。

    不是,这石柱子哪来的?他那么大一个砂金呢?给藏哪去了!

    兰索无声尖叫,扒着黑色雕塑,手掌下传来柔软的触感。

    还是砂金没错,但这灰雾……

    原本缠在砂金身上的灰雾成倍释放,将对方团团包住,围拢在一起,像一个大型加湿器,溢散出的雾气不断往他身上拢,最终裹成一个蚕茧。

    “你们,在,干什么!”兰索低声威胁:“现在,立刻,给我松开。”

    灰雾涌动,难舍难分。

    一个个人脸形状的雾团出现,千奇百怪,浮现在雕塑身上,凹陷的眼眶黑洞洞的,无声控诉兰索的行为。

    兰索握紧手指,抓碎其中一个面具,灰雾在他指缝里溜走,凝聚回砂金身上。

    “别以为学阿哈玩千手观音我就不能治你们,放不放,放不放?”

    替身使者们扭捏了一会,原地不动。

    威胁无效,兰索冷笑一声,指尖覆上黑红色的光晕,随手一抓,浓郁的灰雾颤动,被剜去了一块。

    替身使者们可怜兮兮地凝聚起来,抱紧砂金,向他求情。

    终于,在兰索强硬的拆解下,砂金脸侧的一缕金发露了出来,很快是鼻子、嘴、眼睛。

    兰索怒极反笑,掐住被灰雾裹成粽子的砂金的脸。

    砂金居然在笑!

    他嘴角勾着,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哦不,好奸诈!

    “总监,你很得意?”兰索气得像一只炸毛狗,“我真好奇你又是怎么骗到它们帮你的。”

    好气!

    “嗯?我只是把你先前在电视机房间里故意扔使者下去当诱饵、公报私仇的原因悄悄地,说给它听了而已,谁知道这消息传得那么快……打牌输了就记仇,猎手,你也太小气了。”

    兰索气不打一处来,凑近一点,目光灼灼:

    “总监,论记仇这点你不和我一样吗,被挖苦了表面上笑意吟吟的,背地里坏人家好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砂金哦了一声,尾调扬起,扫了兰索一下:“这么看,我们其实很合得来。”

    “哈,做梦。”

    兰索笑得特别吓人,怒意里带着荒谬,他用力捏砂金的脸颊,以此泄愤。

    砂金任由他捏,面色不变。

    这家伙指不定在心里想什么馊主意以后坑害我……但没关系,早捏早享受。

    替身使者们眼巴巴看着,灰雾再度围拢上来,试图加入,被兰索瞪一眼,全吓退了。

    我捏,你们也捏,我崇高的本体地位还要不要了?

    再说,我捏都得掂量一下打击报复的后果,你们再来,一个个没脑子被人两句话就骗得团团转的,还不得卖给砂金当一辈子垃圾糕铲屎官。

    背后,梅隆怯怯地发问:“兰索总监,你背后的到底是什么……”

    兰索刚要开口,却听砂金往前一倾,说悄悄话一样,神神秘秘:“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们去翠丝快餐店的路上见过这个人,当时他打的紫色领带。”

    紫色?

    兰索没回头,在记忆中搜寻梅隆的样子——在大厦里见面时,对方打的红色领带。

    “说不定人家心情好换着戴呢?”兰索心里有了点想法,但他不想顺着砂金。

    砂金露出微妙的笑容,翻译一下就是:你要是这么想也可以,我没意见。

    兰索:……

    他就不该把砂金捡回来!

    兰索放开砂金,缠绕在对方身上的灰雾褪去,收回体内,转身,看向梅隆。

    “替我向你背后的那位「虚构史学家」致意。”

    梅隆神情恍惚一瞬,很快,脸上的所有神情清空,如同白纸。

    他的身体化为光点,几秒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他是真实存在的吗?”砂金活动了下肩膀,随口问道。

    兰索瞥了他一眼,考虑到砂金目前连一部分常识都丧失了,只好解释:“流梦礁有梅隆这个人,但眼前这个‘来完成公司任务的梅隆’应该是杜撰的。”

    毕竟扯谎刚好扯中现实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就算是在砂金面前,他也不信自己会非到这个程度。

    结合加拉赫是虚构史学家的事实,这位‘梅隆’的出现就很好解释了。

    “好吧,看来这些所谓的‘公司物资’也是他照你的理由复写上去的,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

    砂金蹲下,敲了敲箱子,打开。

    兰索看过去,箱子里满满都是他的悬赏令……

    无数个幼年时期的兰索隔着纸张与砂金对视。

    “你以前长得挺可爱的,怎么就……”砂金拿起一张悬赏令,得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咆哮。

    “闭嘴!”

    第27章 第27章

    虚构史学家什么的最讨厌了!

    兰索气鼓鼓, 拽起砂金,灰雾横扫,虚构出的公司物资尽数消失。

    “别管这个了, 去看看加拉赫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

    “猎手,不先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吗?”

    “总监,我能同意与你一同行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把记忆给你, 想都别想。”

    砂金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两人来到兰索先前去过的小休息室,房间整洁,布局合理,三个沙发中央摆一张小茶几, 一盏硕大的八角金属吊灯悬于头顶, 散发微弱光芒。

    兰索拿出钟表匠的透镜, 确认那枚碎片还在。

    “能给我看看吗?”砂金适时问道。

    确认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连锁反应后, 兰索将透镜抛给砂金。

    砂金翻看透镜, 搁在右眼前,惊叹:“这是什么?好多颜色,桌子突然变得好漂亮!”

    “加拉赫在透镜上做了点改动,透过它, 你能看见一部分匹诺康尼底层忆域的模样, 那些变幻着的色彩就是涌流中的忆质。”兰索斟酌几秒, 不再打算隐瞒。

    虽然过程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砂金已经猜到了这里是梦中世界, 就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匹诺康尼……这里是忆质组成的梦境世界?”

    “可以这么理解, 头顶上的那片是家族缔造的美梦, 叫匹诺康尼,这里是原初梦境, 叫流梦礁。”兰索指了指窗外,高悬于天际的都市倒影。

    “人也会有忆质的颜色吗?”

    “有,我们目前在梦中,或许你现实里的身体就在某处忆梦池里泡着呢。”兰索耸耸肩。

    “那你……”砂金转头,通过极目透镜看向兰索,他脸上好奇的表情凝固了。

    “我,或许也在白日梦酒店……吧。”兰索摸了摸鼻子,不确定地道。

    他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砂金这么一提,他忽然发现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未必有想象中乐观。

    他是在酒店大堂偷了花火的面具,从而偷渡进梦中的白日梦酒店的,如果他从拿到面具的那一刻起就陷入沉睡,岂不是……

    兰索大惊失色。

    一想到自己现实中的身体很可能正躺在大堂角落里不省人事,被家族成员搬来搬去,被路过宾客尽情瞻仰,被好事者拍照上传洒遍寰宇,他就感到无比窒息。

    社死至此,已经别无他法。

    他要从黄金的时刻的大楼上扔下阿哈之骰,把整个匹诺康尼夷为平地!

    这是关乎一切的危机。

    这是,战争!

    兰索咬着指甲,壮士断腕般,眼神悲郁又坚定,脸色不断变幻。

    他脑补了一百八十种闪击匹诺康尼的方法,模拟了一千场大型星核猎手脸面保卫战,确认欢愉令使的威严绝不会彻底扫地后,长舒一口气,看向砂金。

    砂金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透镜,他在思考,视线虚落在下眼缘,整个人看起来郁郁寡欢、神游天外。

    “想什么呢。”兰索来到砂金面前,打了个响指,把饱受砂金蹂/躏的透镜抢回来。

    砂金摇了摇头。

    总监很少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即便有,也是精密伪装的一环,是以骗过他人为目的的自我欺骗,试图用最真实的示弱和担忧麻痹敌人,而非真情流露——交手无数次,兰索心知肚明。

    知道砂金有秘密,但不喜欢刨根问底,兰索由他去了。

    兰索率先跳上吊灯,牵引悬挂的支杆摇摇欲坠,他保持平衡,减轻晃动,在吊灯停稳后,砂金照着兰索指示的位置跳上。

    蓝色的忆质碎片在面前闪动,砂金若有所感,伸手向前,耳边忽地传来一阵嗡鸣。

    高频率的嗡鸣声堪比微缩引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持续不断。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砂金停住手,看向兰索。

    “声音?没有。”

    兰索侧耳倾听,除了街边某些醉鬼说胡话的噪音外,大厦内安静非常。

    自从梅隆消失,那些轰鸣着、咆哮着的惊梦剧团也跟着一并蒸发,大厦被诡异的寂静笼罩,阴冷的气息从墙壁四缝中透出。

    兰索环顾四周,小幅度地缩了下脖子:“你确定?”

    “现在又不见了。”砂金道。

    瞬间,兰索想起了自己以前被银狼从被窝里拽起来,大半夜裹着被子陪对方看恐怖电影的日子,不知怎的,那些诡异又惊悚的桥段开始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兰索咬了咬牙:“你先把忆质碎片回收,这件事以后再调查。”

    闻言,砂金不再犹豫,握上了那枚碎片。

    蓝色光晕并未像第一次一样进入砂金体内,它散发刺眼光芒,诡谲妖异,像老旧运算设备故障时会蓝屏那般,闪得人下意识闭眼。

    一片漆黑中,兰索的手腕被大力地扣住。

    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砂金?

    兰索一怔,刚要睁开眼睛,突然,剧烈的撕扯感传来,并不稳定的忆域在迅速崩坏,重压袭向大脑,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他像被掷入了深海,骤然无法呼吸,亦难以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耳边,一道若即若离的嗡鸣像根尖针,畅行无阻地穿过兰索的脑壳,在柔软的内质中搅动。

    它如此狂暴、凌乱,吞噬一切的意念强大到不可违抗,有什么在被消化,一刻不停。

    兰索颤抖,永远无法醒来的恐惧使他尽全力挣扎,却宛如溺水的人,只能在无边无际的海域中扑腾。

    醒来,快醒来!

    他在混沌的忆域中穿行,迷失,没有丝毫方向,一切是奇诡的红色,肢体末端传来被咬住的感觉,那种痛苦并非来自实体,而是更深层次的——

    有什么正试图抹去他。

    醒来!

    兰索焦急地厮打,与那不可名状之物搏斗,却徒劳无功,绝望与愤怒将他笼罩,在即将被吞没时,嗡鸣声外,一道尖锐的笑声穿过密密麻麻的噪音,直抵兰索脑海。

    笑声张狂、愤恨、悲凄、无奈、绝望,蕴含成千上万种情绪,混杂迥异多变的声线。它并非声音,而是意念,如破雾的灯,在黏稠到无法涌动的乱流里撕开一道口子。

    一道吊诡的笑脸面具罩在兰索脸上,几秒后,面具上,原本眯成月牙的两道细线突然被撑开,一对浅色眼珠从平面中鼓出,它们转动一圈,最后锁定了某个方向。

    永无尽头的混沌忆域中,唯有那里飘散着一缕即将消失殆尽的灰雾。

    ——

    兰索猛地睁开双眼。

    心脏的鼓点又重又响,仿佛要从胸膛薄薄的皮肉里钻出来,耳膜鼓噪,被吞噬、啃食的可怖感觉还停留在神经中。

    从存在本身被解构、分离的绝望令他心神不宁,缓了几口气后,才发现自己胸前有个东西极其滚烫。

    是阿哈之骰。

    他将骰子拿出,有点惊讶。

    自他得到阿哈之骰,这颗凝聚了欢愉伟力的星神之物就很少主动改变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平平无奇的博弈道具,只有在兰索使用它的时候才会纡尊降贵给点反应。

    比如转个点数什么的。

    然而现在,阿哈之骰热度惊人,二十面星神之骰表面的裂隙中翻滚着火红色的液体,凑近了听,能发现内部传来的隐隐尖笑——它活了,字面意义上。

    受到活跃的欢愉伟力影响,灰雾不受控制地顺着兰索的指尖流进骰子中,二十面骰的表面悄悄发生变化,色泽极度鲜艳,如同饱饮了浓血。

    兰索转了一圈骰子,发现二十面骰中,最低的三个数字:‘零’,‘一’,‘二’,居然转变成了‘三’。四个‘三’面蒙着一层血红色的光芒,正在向‘四’转变。

    连投出‘ALL’都不能促使星神之骰产生如此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堪比升格的进化兰索只见过一次——在他第一次被阿哈的瞥视时。

    所以,刚才阿哈来过?

    兰索将骰子放回胸前,拍拍,确保不会掉,站了起来。

    先前的感受过于恐怖,绝不是令使能够轻易对抗的,堪比星神碰撞层面的力量令凡人无能为力,如果不是阿哈出手,他恐怕会彻底淹没在那片未知的海域里。

    唉,无良老板平时喜欢看人笑话,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比某些天天只知道敲锤和筑墙的家伙强多了。

    兰索在心里踩了克里珀一脚,观察四周。

    他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说土地或许不准确,因为他没在匹诺康尼见到紫红色的土壤。

    大部平整,少许坑洼,表面凹凸不平的地面呈现紫红色泽,饱和度低,并不坚硬,很有弹性。兰索走了几步,脚步有轻有重,重时有轻微下陷的感觉,令人联想到某种藻类遍生的湿土。

    空间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空与地面都是紫红色,在不可见的远方交汇,令人无法分辨地平线的位置。

    兰索面前,是一堵将世界劈成两半的高墙,表面有凸起的纹路,一团团簇拥着,如同密密麻麻的青蛙卵。

    好恶心。

    兰索压住胃里翻涌的不适感,嫌恶地蹙眉,打量着这堵墙。

    他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看清墙面的卵后,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个浅蓝色,近乎透明的梦泡!

    怎么会?!

    兰索戳了戳墙上的梦泡,手指轻易没入其中,没有丝毫异常。

    但这里的梦泡与匹诺康尼中散发莹莹蓝光的、看起来非常梦幻的健康梦泡不同,这里的梦泡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死气,颜色更浅,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吮了内里,只留下一个苍白躯壳。

    梦泡并未阻拦他前进,难道说,墙的对面还有东西?

    他真的还在匹诺康尼里吗?还是说,这片未知的领域是阿斯德纳星系中漂泊的忆域孤岛之一?

    兰索疑惑重重,收回手指,捻了捻,很干爽,梦泡墙并未残留下杂质。

    他仰头,试图用视线搜寻梦泡墙的最高点,但目力所及的视野皆被梦泡填充,无法获得更多线索。

    对于要不要进一步深入墙后探索,他举棋不定。

    砂金不见了——这是他醒来第一秒就察觉的事。

    早知道把记忆还给砂金了,总监现在既没有基石,又没有记忆,在这片空间中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不起作用,一旦遭遇危险,恐怕没什么还手之力。

    兰索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拿出阿哈之骰。

    他需要知道砂金的位置,如果对方在墙后,他就过去。

    手指捏住骰子,没等能力发动,远处突然传来一排咔咔的机械转动声。

    那声音很刺耳,像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刮擦,又或者破败的铁门来回摩擦轴承的动静,令人极度不适。

    兰索回头,看见一排行走的机械生命。

    它们与钟表小子有着类似的外表,金属制身体,满是严重锈蚀的痕迹,表情扭曲诡异,手脚歪斜,行走时一跌一跌,不符合机械生命的运动规律。

    它们张着卡顿的口,锈蚀的缝隙中隐有断裂的螺丝,兰索听到的刺耳声音就是从其中发出的。

    “滴……答!答,答。”

    它们排着队,朝圣一般向梦泡墙走去。

    那真的是钟表小子吗?

    兰索向后退了一步,心中发冷,召来灰雾,试图致盲钟表小子。然而,无往不利的新技能意外失效,灰雾围拢的一瞬间,钟表小子们齐齐向他看来。

    一双双竖立的眼睛亮起,如丛林中锁定猎物的狼群,发出更为聒噪尖锐的机械声。

    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恐怖危机感令兰索心头发怵,他再退一步,十数个替身使者涌出,向前扑去。

    横斩的灰雾在接触钟表小子金属身体的一刹那消散,并未落到实处,无法阻遏对方前进势头的替身使者们飘在上空,焦急地绕来绕去。

    无法被伤害的高维生命?

    兰索心中疑惑更甚,他接连退后,鞋跟抵在梦泡墙边,微微踩进去,当即被包裹住。

    墙中有吸力,像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吸吮,迫不及待地希望猎物落入它的巢穴。

    怎么办,要打吗?

    用骰子可以重创对方,如果抓一只来研究,或许可以解开这片诡异领域的部分谜题。

    但如果动用骰子,一旦运气爆棚投出十点以上,发动技能的冷却时长翻倍,他很可能无法在有限时间内通过欢愉的力量精准定位砂金。

    这片梦域诸多古怪,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兰索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钟表小子们,犹豫了一秒,拿出阿哈之骰。

    找砂金。

    如果对方在墙对面,他就进去,如果在墙外……他就跪下来求阿哈!让祂刷新冷却,再给他投一次。

    反正老板大概离这不远,愿意救他一次,说明对阿哈来说,这片忆域中的某物相当有意思,乐子神为了追逐乐子,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就算阿哈真打算放弃他,他也还有再次启动星神之骰的后手。

    只不过这后手的代价通常严重到令他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下定决心,捏住骰子,刚要扔,身后突然探出一双手。

    嗯?

    兰索吓得炸毛。

    那是一双人类的手,温度偏低,骨节分明,指腹有些许细小伤痕,由于那双手的主人总戴手套,遮住了伤疤,兰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双手穿过梦泡墙,轻轻遮住兰索的眼睛,往后一带,将人拖进梦泡中。

    钟表小子们尖啸着,歇斯底里地摇着脸上的指针,冲进梦泡墙中,然而,越过高墙,它们站在喧闹可怖的大街上,四处环视,早不见了兰索的身影。

    ——

    暗巷里,砂金跌坐在地上,看着跪在他腿间的兰索,双手抬起,手掌向外,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头发凌乱,衣着勉强整齐,在没有光源的地方,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黯淡了许多。

    砂金仰着脸,尽力避开架在他颈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匕首,以免对方一个激动在他脖子上来一刀,轻声道:

    “别怕,是我。”

    兰索惊疑不定,浅色眼珠不自觉地抖动,灰雾凝成匕首,尖锐的刀锋对准砂金。

    “怎么证明?”他低声道:“有一种忆域迷因可以变成别人的样子。”

    巷外传来铁皮人队伍踏步的踢踏声,沉闷而有压迫感,像一柄重锤,时刻敲打着兰索本就不冷静的心弦。

    “你玩琼玉牌输给我六十七局算证据吗?”砂金说。

    兰索哽了一秒。

    “混蛋,真想找加拉赫再给你失忆一次。”

    兰索嘟哝着,收起匕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跪坐在砂金对面,背靠墙壁,望向暗巷上方的一线天空。

    进入梦泡墙前,兰索有设想过里面会是何种模样,破败、阴森、诡异、抽象,哪个都有道理,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座巨大都市简直就是黄金的时刻的一比一手办,从建筑风格到布局都一模一样,但处处透着诡异。

    天空和地面的色彩如出一辙,紫红,比外面的颜色更深。

    城市街道的触感与兰索先前感受到的差不多,又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弹性十足,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会察觉那些固体在蠕动。

    蠕动!

    妈呀!

    什么东西盖的房子能蠕动啊?

    这个场景勾起了兰索不太美妙的回忆——他记得巨真蛰虫的胃里也是这种状态。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阿斯德纳星系会有虫子呢?他不是在做梦吧……

    好吧,虽然他真是在做梦,但这太不对劲了,说好匹诺康尼是「同谐」的地盘呢?难道「繁育」也加入家族了?

    兰索表情凝重,甚至有点生无可恋的味道了。

    “你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有了解?方便说给我听听吗?”砂金用鞋尖轻轻碰了下兰索的小腿。

    外面全是怪物,暗巷极窄,一般的怪物进不来,适合藏身,唯一的问题是距离不够,就算两个人把腿曲起来,面对面坐着,还是会碰到。

    毕竟是两个成年人,挤在一起还是太勉强了。

    兰索心乱如麻,没理会对方的动作,道:“之前,我们驾驶星槎,意外被巨真蛰虫吞进胃里,当时天空的颜色、触感和这里非常像。”

    砂金哦了一声,表情严肃。

    过了几秒,他压低嗓音,认真问道:

    “可是,公司总监和星核猎手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星槎里?”

    第28章 第28章

    好问题, 你问我,我去问谁?

    难道不是你死皮赖脸硬要跳上我的星槎,才导致我们不得不一起面对巨真蛰虫吗?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头顶的一线天飞过一群巡逻的舞鸫假面, 它们听见不同寻常的声音,盘旋良久,试图搜寻礼物的踪迹,一无所获。

    待头顶扇翅膀的声音消失, 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兰索抹了把汗,小声道:“这个不重要,说不定又是想抓我去领悬赏呢。”

    “的确, 你很贵。”砂金认同地点头。

    “对吧, 这可是我死里逃生虎口夺食打拼这么久攒下来的业绩, 虽然不能变现, 但足够证明我是个响彻寰宇的大人物。”兰索骄傲道。

    砂金曲起一条腿, 手肘搭在膝盖上,姿态散漫,笑意很浅,看上去十分惬意。

    他随口调侃:“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悬赏令数额增加而高兴, 你也太好满足了, 可惜, 不能变现的资产相当于无,你还得再加把劲养活自己呢。”

    “不用你提醒!”兰索龇牙咧嘴, 害怕被发现, 只能用气声威吓, 像一只虚张声势喜欢到处呵人的动物。

    他往后一仰,后脑勺贴着墙壁, 微抬下巴,表情不爽:“喂,我们不是来露营的,有点警惕性好吗。”

    “可现在我一没有记忆,二没有能力,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仰赖你啦,猎手。”砂金无奈道。

    只能仰赖你啦……

    仰赖你啦……

    你啦……

    这句话在兰索的脑子里盘旋。

    咦?

    兰索琢磨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现在的砂金是当真手无缚鸡之力,掉进未知空间,脑袋空空,从纸面实力看,知晓信息量更多的他完全占据优势。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是两人中绝对的主导,探险小分队说一不二的队长,所有人活着离开的希望?

    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和责任心在胸膛膨胀,点燃了兰索丧失已久的斗志。他傻笑一阵,察觉到砂金正观察他,当即板起脸,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沉稳又威严,清了清嗓子: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捎你走一程吧。”

    “拜托你了。”

    砂金发挥他特有的甜言蜜语。

    星核猎手真好骗。

    兰索昂首挺胸,“互换情报,我先问,你醒来就在墙内?”

    “对,我在一个狭小的弹珠机里苏醒,有人拨动机器,把我弹到了一栋正对那扇高墙的大楼楼顶,我在探查的时候看到了你。”

    “所以你就突然把我拽进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情况紧急,来不及说太多。”

    “你的坚垣筹码还好用吗?”

    “不知道,没试过。”砂金想了想,“你面对那群钟表时有释放你的使者们,它们的攻击无效化了?”

    “你观察真仔细。”兰索耸肩,一缕灰雾绕在指尖,盘旋了几秒后消失:“我的致盲失灵了,替身使者的攻击也是,它们似乎不具有可被攻击的实体,我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上次是面对模因生命。”

    “你认为钟表,乃至目前大街上徘徊的怪物本质上与模因生命类似?”

    “不一定,也可能是这片异常区域的负面效果。还有一点令人在意,那群钟表小子起初对我没兴趣,在我释放灰雾试图致盲它们后才突然有了攻击性,激动得好像等了半天的食堂终于开饭了……”

    “灰雾很美味吗?”砂金问。

    “怎么可能,这东西吃不了,我尝过,苦得很。”兰索摇头,满脸嫌弃。

    “或许不是口味,而是本质?”砂金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欢愉」的力量对它们有吸引力?”兰索想了想:“怪物不挑食的话有可能,灰雾是流食,好消化。按照这个思路理顺,你的坚垣筹码很可能也无效,没道理怪物只吃「欢愉」,不馋「存护」。”

    “「存护」?”

    “你践行的命途,老板是一位喜欢敲锤子的石头人,长这样。”兰索两手握拳,曲起胳膊,摆了个琥珀王标准姿势。

    “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你的老板呢?”

    “一个面具甩卖商。”兰索无奈地耸耸肩,“经常坑人,偶尔靠谱,靠谱是为了更好地找乐子。”

    “真有个性。”

    “谁说不是呢。”

    砂金笑了一下,想起先前兰索说过的话,忙问:“能详细解释一下你的猜测吗?你提到了巨真蛰虫,这里有虫?”

    兰索:“你摸一下墙面。”

    砂金依言摸了一下,表情微妙。

    “感觉到了吧?这里建筑的触感不对,太有弹性了,摸久了墙缝中还会渗出滑腻的东西,仔细想想,像不像某种生物的软体组织?”

    兰索幽幽道。

    “虫?”砂金收回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试图消去这诡异的触感。

    “不知道,有即视感不意味着一定会存在「繁育」的虫群,一路走来我们没看见任何一只虫子或者虫卵。但「繁育」的虫群会使人产生幻觉,说不定我们正身处一场巨大的幻觉之中,没法得知外界的全貌。”

    “这真是我听过最烂的坏消息。”砂金思索道。

    “还好,我被真蛰虫的幻觉欺骗过,但你能免疫幻觉,比我安全一些。”

    “我能免疫幻觉?”砂金非常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亲口说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砂金又问。

    这一问给兰索问倒了,他仔细回忆当时砂金在星槎上的表现:“可能是为了气我。”

    “真的?”砂金眼睛一弯。

    “不然?总不能是吸引我注意想跟我交朋友吧,又不是小孩。”兰索撇了撇嘴。

    砂金低低地笑了一声,颇有深意地看向兰索。

    兰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气氛一时静默。

    大街上若远若近的喧闹声依旧,深巷却如同按下定格键,时空静止,过暗的天光里,兰索默默注视着砂金。

    很奇怪,却不知道哪里奇怪。

    换做以前,兰索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和砂金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对坐,腿伸不开就曲起来,各自让一步,心平气和地说话,剖析过去发生的某件事——但它就是这么发生了,自然而然。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气氛实在太怪异了,身上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兰索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两种不同的衣料摩擦,悉悉索索。

    他急切地说点什么来打破平静:“砂金,你喝过苏打豆汁儿没?”

    “不记得,你把记忆还给我,我就能给你准确答案,要不要试试?”砂金怂恿道。

    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理所应当的提案。

    实际上,兰索正有此意。

    他拿出忆质收容装置,巴掌大的金属球体表面光滑,按下按钮,滑盖向后,融成一团的蓝色忆质碎片像一盏散发蓝光的大灯泡,瞬间照亮这条狭窄的暗巷。

    它过于鲜活,明亮,像无月黑夜中的明灯,暴露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二人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吸引过来了。

    街道上,此起彼伏的踏步停止,短暂停顿后,整齐划一地快速接近。黑暗里,某些隐忍蛰伏的东西蠢蠢欲动,刮擦声、嗡鸣声、蠕动声,无差别涌进脑海。

    兰索胳膊上爬满鸡皮疙瘩,身后的墙壁在收缩,像表皮痉挛,这触感极度恶心。

    妈耶。

    真是活的!

    兰索吓得跳起来,奈何空间不够,跳了一半撞到膝盖,痛得弯腰捂住,表情狰狞。

    砂金拨开对方快要垂到他肩膀上的头,一手抓过忆质碎片,往胸膛里扣。

    “融不了!”

    那团蓝色的忆质碎片在跳动,被砂金攥着,从指缝里撑开,死活不肯进去。

    咚!

    窄巷间的墙壁传来剧烈震颤,兰索循声抬头。

    一只汽水猩猩正以双手双脚展开的姿势卡在墙缝中,低头,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他们。

    妈耶耶耶!!!

    兰索无声尖叫,表情扭曲,抓起砂金的手腕,飞速逃出窄巷。

    大街上,无数循声赶来的惊梦剧团们停止游荡,两道残影掠过,几秒后,逸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发散开,令本就饥肠辘辘的它们更加心痒。

    这是,自助餐的香味!

    紫红色蠕动,城市的地面流淌着滑腻的液体,楼顶上、钟表外、商店橱窗中,到处都是眼睛发绿的怪物。

    兰索拽着砂金跳上弹珠机,身后坠着各式各样的小尾巴。

    他们动作灵活,配合密切,遛狗一样遛了大半圈,无数次险象环生,最终有了一丝喘息的功夫。

    将忆质碎片塞回忆质收容装置,合上,光芒被隔绝,那股能吸引到怪物的气味就没了。

    逸散干净后,怪物失去目标,焦躁又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兰索躲在一家苏乐达店铺的柜台后,透过玻璃观察外面来来往往的厨师龙龙们。

    确认目前环境还算安全,兰索抹了把汗,看向身边坐着的砂金。

    对方体力意外的好,上蹿下跳这么久只是呼吸起伏稍大,一派游刃有余。

    兰索觑了他一会,突然伸手,按在砂金的胸口上。

    掌心底下,隔着薄薄的衬衫,对方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无比剧烈,甚至震手。

    砂金满眼疑惑,歪头看他。

    “切,原来是装的。”兰索收手,回头,继续观察外面,寻找可能逃离的出口。

    身后人问道:“你为什么能跑这么快?对这里的地形又很了解。”

    “擅长逃跑和武艺高强是乐子人的必备属性,毕竟大点炮仗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至于熟悉地形,你就当我天赋异禀吧。”

    没办法,之前跟砂金在黄金的时刻绕了那么大一圈,记不住路才奇怪。

    “现在怎么办?”砂金问。

    “找出口,加拉赫不会把我们引入死局。”兰索说着,伸进衣兜找钟表匠的极目透镜,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吗?”

    兰索向左看去,砂金一脸无辜地拿着透镜。

    “小,偷。”兰索控诉道:“果然,你在公园里撞我那几次就是故意的,还有在钟表小子雕像前摔倒也是。”

    “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它在你兜里放着不安稳,好心帮你保管,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就难办了。”

    “不许狡辩。”兰索夺回透镜,搁在眼前,一转头,就发现视野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黑洞,与周围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形成鲜明对比。

    兰索重复几次戴上去拿下来的动作,确认那黑洞的位置就在这家苏乐达店铺对面后,看向砂金。

    “惊喜吗,送货上门。”砂金尾音轻扬。

    兰索……兰索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实证明,有的人无论有没有记忆,都聪明到像开了挂,非一般人(尤其特指某欢愉令使)可比拟。

    意识到气氛逐渐微妙,砂金眨眨眼,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人畜无害地微笑着。

    兰索收起透镜,想了想,他已经没必要问砂金发现这个地方的经过了,总之,这个疑似出口就摆在这里。

    “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但这里是这片城市中唯一一个会在透镜中显示出异常的地点,我不能确定我的记忆是否藏在其中。”砂金斟酌道。

    很准确的评价。

    “这种可能性很小,基于先前的尝试,鲜活的忆质碎片对怪物来说是值得追着跑出二里地的美味,我不信它们会如此淡定。

    我倾向另一种解释——我们在触碰忆质碎片前就被另一个忆域入口拉走了,类似被某种强制跳转购物软件的垃圾程序截胡了的用户,那里,很可能是出口或这片忆域的薄弱点。”

    兰索指向对面的黑洞店铺。

    “如果是更危险的乱流区呢?”

    “那就等死。”

    “风险很大。”砂金说。

    兰索揶揄道:“你不是喜欢赌吗,赌一把?”

    “行,来玩一把,彩头是什么?”

    “一场烟花。”

    ——

    兰索和砂金站在黑洞店铺前,面对着一扇门。

    一扇严重锈蚀、色泽铁青、与匹诺康尼风格截然不同的大门,像是从哪处的牢房拆下来的,突兀至极。

    “确定要进去吗?”兰索看向砂金,纠结道。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

    兰索当即反驳,深吸一口气,握上铁门的门把手,用力一拉,没动。

    “嗯?锁的?”兰索疑惑地看着锁心,突然一怔,他连忙拍了拍砂金的肩膀:“这个锁是空的。”

    “空的?能撬开吗?”砂金闻言半蹲,挨在兰索身旁。

    “啊,手居然可以穿过去,我试试能不能从里面打开。”

    不知怎的,原先只有骰子大小的锁孔突然变大,能塞进一个拳头,像是可以自适应收缩,兰索肩膀抵着门,手掌向上够,摸到了一个东西。

    “这个锁,手感有点不对劲。”兰索蹙眉,慢吞吞地描述:“有点软,很温热,好像在……蠕动?!”

    他声音骤然拔高,近乎破音,大惊失色,瞳孔里充满惊恐,奋力将手臂往回拽,却无济于事。

    店铺活了过来,铁门骤然合紧,像一个真正的黑洞,瞬间将二人吞了进去。

    墙壁、烟囱、广告牌,一切与房体相连的部分都变得扭曲,它在咀嚼,或者消化,淌出浅紫色的汁水。

    与此同时,某处,有人打了个响指。

    被吞进无底忆域的星神之骰在漆黑的忆域中孤独下坠,它表面滚烫,二十面数字齐齐定格在‘HALF’上,在得到来自虚空的指令后,陡然绽放耀眼光芒。

    无数道尖啸从骰子表面传出,纷杂的情绪化为实质,不可阻挡地吞没一切。

    “boom!”

    兰索发出一声气音。

    他与砂金站在‘黄金的时刻’最高的建筑尖上,笑看着下方的闹剧。

    消化了近半分钟,房子突然开始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它体内变大、变得无限大。

    无法遏制的崩溃开始了。

    终于,店铺再也无法容纳更多,欢愉的伟力毁天灭地,黑红色的强光向外散射,无差别地洞穿所有,整片忆域顷刻间崩散,一切事物都解构在这片骇人的光芒中。

    整座‘黄金的时刻’爆发轰鸣,紫红色的地面和天空应激般蠕动,虚假的事物骤然破碎,到处都是怪物的残片、楼房的骸骨,世界倾覆,地动山摇。

    天空裂开了。

    失重感传来,他们像两只失去羽翼的鸟,随着忆域的崩塌向着更深的缝隙坠落,耳边有不甘的虫鸣,它们嘶吼、嚎叫、愤怒至极,却无法逃过死亡的追赶。

    兰索看清了那片忆域的全貌——紫色的梦泡残片在狂风中掠过身侧,如同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污浊的忆质正从破洞中缓缓流出。

    这在全然黑暗的背景中显得无比震撼。

    凶暴、混乱的忆域中,一座孤岛正在飞速消失。

    “总监!看!烟花!”

    兰索在极速下坠中伸开双手,好似正拥抱头顶那枚分崩离析的紫色梦泡残骸,极尽所能地欢庆对方的死亡,他放声大笑,银发凌乱,放肆飞舞。

    的确是一场盛大的烟花。

    砂金欣赏着这消逝的景色,忽然,缝隙深处,一枚蓝色的忆质碎片出现在那里。

    那是,他的最后一枚忆质碎片?

    为什么会在这里?

    砂金一怔,转身,在无尽的混沌中伸手去捉,抓住的一刹,他的忆质碎片突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另一半向上飞去。

    “兰索!碎片!”砂金大喊,但声音被乱流吞没了。

    好在,时刻注意着砂金动向的兰索发觉了异常,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接住了另一半碎片。

    他刚想抬头,忽然,一阵剧痛从脑中传来,忆质嵌进了他的身体里。

    兰索:???

    等等,你进错人了啊!

    下一秒,兰索再次失去意识。

    忆质凝聚,构成实体,狂暴的忆域铺展,无边的混沌中,又一座孤岛浮出水面,贫瘠的土地在虚空中出现,无数梦泡堆积,变为各式各样的生灵。

    两道身影从空中坠落。

    黄沙呼啸!

    新世界在顷刻间构筑完成,茨冈尼亚的太阳高悬。

    第29章 第29章

    烈阳将黄沙灼得滚烫, 粗糙的颗粒在风力吹送下扬起,灌进衣襟、鼻腔,秃鹫在头顶盘旋, 令人窒息的热气向上蒸腾,炙烤着躺在地上毫不设防的人。

    观察许久,确认对方死了,秃鹫下冲, 轻盈落在黄沙上,弯钩般的喙张开,啄食着尸体的胳膊。

    在冰冷的喙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条一个系统时都没动过的手臂突然一颤, 秃鹫的眼珠收缩, 它想要飞走, 却被那只手一下抓住了。

    “大清早的, 让不让人睡觉了?”

    ‘尸体’在说话, 语气中满是气急败坏——显然,这是一具有起床气的‘尸体’。

    兰索直挺挺地坐起来,灼人的太阳悬在头顶,荒漠中的色彩饱和度过高, 他眯起眼, 以防自己的眼珠被黄沙的反光刺伤, 缓了一会,才适应周围的环境。

    他把被掐住脖子的秃鹫拎到身前, 观察两秒, 用力, 挣扎嚎叫的动物躯体颤抖,没过一会, 化成了一滩蓝色的忆质液。

    忆质碎末流出指缝,滴到黄沙里,转眼被吸收殆尽。

    兰索抓了抓头发,倒出身上多余的沙粒,举目四望,没看见一片阴凉地。

    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避暑,不然非得晒死不可。

    他从沙子里迈开腿,艰难跋涉,干燥的风刮在脸上,令他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一些常识在脑海中凭空出现,如何在沙漠中生存、寻找水源、挑选最近的防风路线、应对茨冈尼亚恶劣环境的方法、判断极端天气来临的标准等,仿佛这些知识是兰索与生俱来的本能。

    过了不久,一块被风化的巨石矗立在荒原中,它非常高大,轮廓圆滑,投下的阴影区域很大,足够许多人休息。

    兰索加快脚步,在强风到来前躲进阴影,角落里,四个身着护甲的男人围坐在团,他们面相凶悍,肌肉虬结,腰间别着雪亮的弯刀,泛着寒光,透着隐隐的血腥味。

    感受到有人靠近,男人们同时回头。

    四双酝酿着残忍与阴毒的眼睛看了过来——这眼神不少见,通常出没于混乱都市的罪人堆、星际监狱犯人的死刑场、隐匿于每一位嗜血冷酷的剥皮手眼眶里。

    兰索面色如常,选择离男人们最远的角落坐下,擦了擦颈侧的汗珠,往向茨冈尼亚金黄色的天空。

    茨冈尼亚-IV是一片充斥氏族世仇的死寂荒漠,受星系交界带和星风作用的影响,星球表面环境极端恶劣,历经多年战乱与星际灾害,如今只有少量氏族仍定居于此。

    虽然兰索有一定心理准备,融进他身体里的、属于砂金的半块忆质碎片会根据砂金的经历构建出过往景象,但直到亲临茨冈尼亚,在黄沙上醒来,他才意识到‘环境恶劣’的具体定义。

    兰索抓了把身下的黄沙,粗糙的沙砾从指缝往下流,耐旱的杂草叶片干枯,在夹缝中顽强生长,他掐了一片叶子,截面流出极少的水分,舔一下能尝出少许苦涩。

    他舔了舔嘴唇,将杂草连根拔起,放在太阳下暴晒,没过一会,过度脱水的植物化为梦泡,碎裂在虚空中。

    这个‘茨冈尼亚’是一片相当稳定、忆质含量极其庞大的忆域。

    想要形成类似匹诺康尼那种规模巨大的忆域,至少需要借助「记忆」或「神秘」令使的能力,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星核在匹诺康尼的形成中也贡献了不可小觑的力量。

    理论上,这片‘茨冈尼亚’忆域的形成不应该如此完整,或许是砂金最后一片忆质碎片内的记忆细节相当丰富、准确,加上一枚蕴藏了核爆级忆质能量的梦泡碎裂,碎片吸收了在爆炸中涌出、无处可归的忆质,借由某个目前还不清楚的介质,构筑了全新的忆域。

    论载体的话……

    兰索低头,不知何时,阿哈之骰已经回到了他身边,没有之前在‘黄金的时刻翻版’那么烫,但握在手里还是能感到隐隐热意。

    黑红色星神之骰的点数再次变化,有近半面的骰面变成了‘HALF’。

    ‘HALF’足以摧毁那枚诡异的紫色梦泡,这颗‘茨冈尼亚’中不存在命途伟力,亦没有紫色梦泡中等量的忆质,如果他发动星神之骰,这片忆域会顷刻分崩离析,炸得比紫色梦泡还快。

    眼下这片忆域与砂金的忆质碎片紧密相连,炸了忆域,对方这部分的记忆会不会就此消失?更值得深思的是,阿哈之骰仍在积攒能量,并未到达上限,一旦二十面骰中全部出现‘ALL’,他将变成一个行走的‘星核’,随时能引爆整个匹诺康尼。

    曾因骰出ALL,导致一枚星核凭空出现在星际和平公司名下的资源星,并将其夷为平地的兰索有点担忧。

    这风险太高了,要真不小心把阿斯德纳星系点了,阿哈一定会狂拍太一棺材板,把对方笑活过来。

    他抓了抓头发,一脸苦恼。

    棘手的问题不止一个,还有另外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这是砂金的哪段记忆。

    梦境大多混乱易变,以记忆为基底构筑的忆域会随着记忆消失而扭曲,兰索只知道砂金出身于茨冈尼亚,对这颗星球上发生的大小事件不太清楚。

    同一片忆质碎片裂为两半,他与砂金各有一片,从他醒来不见对方推断,他们又一次苏醒在了不同的地方——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砂金,从长计议。

    不过,这地方真是够热!

    兰索汗流浃背,衬衫的布料再怎么透气也扛不住荒漠的炎热,贴在后背上黏糊糊的,令人难受。

    他脱掉外套,解掉镶着面具装饰的颈环,拉开衬衫的尖领,死狗一样靠在岩石上吐舌头。

    远处传来男人低沉的交谈声,他们压低声音,互相密谋,然而,这声音在兰索听来就跟有人在他耳边拿大喇叭吼一样。

    “那群埃维金人还妄图向我们反抗,真是不自量力,你们一定没看见那几个人的死相,我割下了他们的脸皮,真是有够漂亮的,挂在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哈哈!”

    “脸皮算什么,有两个女人藏在泥土里,还以为我没发现她们,像只胆小的虫子,动都不敢动。”

    “你把她们杀了?”

    “那多没意思,他们埃维金人不是信仰地母神吗,我就让她们在地母神的怀里好好腐烂了,他们该感激我!”

    “所以说,那群卑贱的窃贼就该从茨冈尼亚滚出去,还什么「卡卡瓦」,我呸。”

    “唉,真想再抓几只埃维金人试试刀,可惜,他们就是一群蝼蚁,死得太快,没意思。”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雨,有个小孩似乎跑了,抓到没有?”

    “没呢,要是叫我抓到了,我非剜了他的眼睛不可……”

    好吵。

    吵死了。

    为什么要像只蠹虫一样聒噪个没完没了。

    兰索的视线轻轻一移,依次落在四个男人身上,又平视回来,漫无目的地望向天空。

    好饿。

    好渴。

    接下来该往哪走,这又是茨冈尼亚的哪片沙漠,离城镇多远,有人告诉他一声吗?

    他疲惫地闭上眼,从身后拔出一截植物,放在嘴里嚼,聊胜于无的苦涩汁水填充味蕾,令他眉头微皱。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滚了下去,撞在手边,他睁开一只眼睛,发现是装载砂金其余忆质碎片的忆质收容装置和透镜。

    外套没穿,掉下来情有可原。

    兰索烦躁,将装置和透镜抓进手里,忽然感觉几道黏腻的视线锁在了他身上。

    从刚才开始,耳边恶心的低语消失了。

    兰索面无表情地转头,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腰间弯刀寒光凛冽,贪婪地盯住他。

    听说茨冈尼亚有诸多游牧氏族,其中一支名为「卡提卡」,代表剥皮刀,凶暴嗜血,惨无人道,是彻头彻尾的食人野兽,凶恶蛮族,这么一看当真不假。

    他们的选择很正确。

    一个迷失在荒漠中的异星旅人,穿着比当地氏族更体面的衣服,携带价值不菲的金属仪器和奢侈单筒眼镜,个子不如卡提卡的战士高大威猛,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天赐的肥羊。

    当然,这对兰索来说也一样。

    四个残暴冷血的卡提卡人,屠杀过无辜埃维金人的罪犯,也是最适合被洗劫的对象。

    卡提卡人将兰索包围起来,亮出弯刀,为首的男人脸上肌肉弹动,右眼的刀疤使他看上去面目狰狞:“外乡人,留下所有值钱的东西,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哦,先搜光我的行囊,再在我以为有生还希望的时候给我一刀,欣赏我绝望的表情吗?”

    兰索仰起头,微微一笑:“真是令人作呕的癖好,你那恶臭的脑袋里是装了排泄物吗,大叔?”

    “你!”卡提卡人勃然大怒,他双手握住弯刀,用力下斩,誓要将对方砍成两半。

    事实上,他的确成功了,然而,身首异处的尸体化为灰雾,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灰色的巨手捏住卡提卡人的脑袋,轻轻一提,将对方提至空中,手掌收缩,脑袋如同水球,砰一声爆开。

    无数蓝色的忆质飞溅,洒满半边岩石壁,无头尸体摔在地上,缓缓软倒,断口处被灰雾封死,没有像头一样立刻消失。

    惊恐、愤怒、犹疑、仇恨、恐惧,诸多情绪出现剩下三个卡提卡人脸上,他们握着弯刀,几秒后,离兰索最近的一个卡提卡人冲了上来。

    一道阴影闪过,如同剑光隔空划出的分割线,卡提卡人的弯刀掉在地上,连同两条胳膊。

    卡提卡人痛呼出声,尖声嚎叫,他捂着自己手臂的断口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颤抖。

    “怎么,这就不行了?还以为你们卡提卡有多厉害。”

    讽刺的话音传来,年轻的男人站在巨石后的阴影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硬要说的话,是淡淡的失望和厌恶。

    在三名卡提卡人的惊呼和绝望中,三个巨人般的替身使者将他们捏住,有的不小心捏断了肋骨,有的扯掉了胳膊,状况百出。

    “你们应该庆幸这里是忆域,一群梦泡和忆质组成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你们所有类人的反应都来自于这片忆域主人的记忆,所以,就算我把你们千刀万剐一百次,也没关系。”

    兰索站在那名失去双臂的卡提卡人面前,冷冷地俯视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真是令人反胃的一张脸。

    他手指一扬,如同在手机浏览页面时随手勾掉无关紧要的广告,卡提卡人的脸皮整个被剥了下来,忆质喷涌。

    “刽子手先生,被剥下脸皮的感觉如何?有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妙呢?”兰索弯腰,凝视着那团没有无关的忆质群。

    “自我标榜出身高贵,崇尚弱肉强食,杀人取乐,对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深信不疑,那么,你们也一定能接受被砍断手脚、剥掉皮肤、拔光牙齿、打碎骨骼的结局了?”

    “不认同吗?只想对弱者挥起屠刀却不愿意承担被报复的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兰索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很轻,轻得像风,每一次话音落下,这具卡提卡人的身体就被削减一次,直到最后,只剩一小团巴掌大的忆质,融进黄沙里。

    他死了。

    “这位屠夫,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和人玩游戏,我们也来玩一场吧,我有个……嗯,认识的人,特别喜欢玩赌运气的子弹游戏,你也试试如何?”

    兰索踱步到另一位卡提卡人面前,灰雾凝聚,在他手中化为一把左轮。

    他蹲下,拨转左轮上的弹夹,解释道:“这是一把六发左轮,只有一枚子弹,只要你能躲过前面五发,我就放你离开,好吗?”

    惊恐的卡提卡被绞碎了声带,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崩溃地上下点头,祈求对方的饶恕。

    “那么,游戏就开始了,一。”

    砰!

    子弹洞穿了卡提卡人的脑袋,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掀飞了对方的后脑勺,蓝色忆质液析出,在空中蒸发。

    兰索失望地转了转左轮,拍拍在地上沾了灰的衣服,“什么嘛,这个人的运气好差。”

    他走到最后一名还活着的卡提卡人身旁,然而,对方似乎被这种堪称秒杀的场面吓傻了,发出刺耳的尖叫,疯了般扭动。

    “真难办啊,杀人犯大哥,能好好配合一下吗?”兰索苦恼地俯视对方,将左轮的枪口对准对方。

    最后一名卡提卡人绝望地望着兰索,枪口带来的压迫感令他再也无法提起任何勇气反抗。

    兰索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枪,皆是空枪。

    卡提卡人浑身一颤,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狂喜。

    兰索微微一笑,扣下第六枪。

    砰!

    卡提卡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那一刻,他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子弹炸穿对方的心脏,灰雾迅速覆上,阻断了多余忆质的流出,使尸体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抱歉啊,临时改规则了。”

    兰索轻轻一笑,左轮散作灰雾,他拍了拍手,轻松得像是随手擦干净桌子。

    “把尸体拖到太阳底下,让那群秃鹫来吃,看紧点忆质,没被吃完不许流进沙子里,浪费。”

    他对身后的替身使者们吩咐道。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一)】

    本来想出门散心,不小心被卷进时空乱流,掉进一片鸟不拉屎的荒漠来了,不想写日记,奈何手机没信号。

    整天没一件顺心事,早知道不当假面愚者了。

    遇见一群喊打喊杀的强盗,叫什么卡提卡?我管你是谁,一群野狗,生气,把你们都鲨了!

    第30章 第30章

    远处沙地, 卡提卡人在彻底的暴晒中化为忆质,融入黄沙,仿佛从未存在过。

    兰索坐在巨石的阴影里乘凉, 嘴里撕扯着沙蝎肉干,一边与这难吃的土特产艰难搏斗,一边分析面前简陋的地图。

    他目前在茨冈尼亚北部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区域,南方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城市, 承担星际航空枢纽的功能,通过航空港,可以乘坐星际飞船前往其他星系。

    先去搜集信息,至少要知道这个时间点的茨冈尼亚发生了什么, 才好推断砂金目前的位置。

    打定主意动身, 兰索收拾好水和食物, 准备出发。

    理论上, 在梦境的忆域中人不会感到饥饿, 但或许这里的形成依靠砂金的记忆,常年笼罩茨冈尼亚的炎热和干旱由个人认知转为实质特点,赋予这片土地更鲜明的真实感。

    跋涉将近一天一夜后,兰索终于走到了城市。

    具有茨冈尼亚特色的部落城市不算特别繁华, 但比荒漠地带中兰索路过的某些简陋聚居地要强很多, 城市中心有一座巨大的民航星舰发射塔, 是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投资建设的交通站。

    发射塔宏伟、高大、直冲云霄,在茨冈尼亚的烈阳下泛着金属光泽, 冷漠地注视着黄沙中的众生。

    进入城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宣传标语。

    「《宪章》生效, 庆祝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建立!」

    「茨冈尼亚人从今天起将拥抱和平与自由!」

    饥饿的贫民蹲坐街边,肮脏的手指抓着盛放水食的瓷碗;凶暴的匪徒走过街巷, 亮出腰间弯刀;衣着干净的公司职员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氏族官员,指挥工人安装最新的广告牌。

    「星际和平公司将坚定支持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迈向文明宇宙。」

    「双边商贸协议正在签订,茨冈尼亚将迎来崭新未来!」

    路边,联合酋长国的下级官员正在向路人分发《宪章》,他手捧干净漂亮的印花册子,头上满是汗水,不断被麻木的过路人无视。

    “给我一份,可以吗?”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笑容和煦,有着与大多数茨冈尼亚人不相同的活力与温和。

    “当然!”下级官员一口气塞了三四本给对方。

    待官员离去,兰索躲进房檐下的阴影里,快速浏览这份宣言。

    「……埃维金人永远享有自治自决的权利……」

    讽刺的条款。

    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总能想出冠冕堂话的理由为自己撇清麻烦。

    兰索翻到最后一页,刚一合上,发现有个小萝卜头正站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角。

    一个不到一米的小孩,脸上涂着泥巴,臭烘烘的,衣服破烂,赤脚踩在沙土上,一双棕色的眼睛没什么神采。

    他用他脏兮兮的手抓住兰索的衬衫下摆,不断摇晃,祈求一般,发出一个兰索听不懂的音节——是茨冈尼亚某支部族的方言。

    兰索皱眉看着他。

    小孩仰头,眼睛里透出一点悲伤。

    兰索从包里拿出剩下的沙蝎肉干和骆驼奶,用灰布包好,蹲下,拿袖子擦了擦小孩的手,将布包搁在对方怀里。

    一个替身使者悄悄融进小孩的影子里。

    “快回去吧。”兰索掐了下对方的小脸。

    小孩抱紧布包,头也不回地跑了,泥点从对方脚底甩上来,溅在兰索的裤脚。

    远处,楼顶悬挂的大显示屏突然亮起,并未吸引到行色匆匆路人的视线,只有兰索向上看去。

    在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的建议下,酋长国政府在城中心大厦的外墙上装载了四块面向各方向的显示屏,旨在让所有酋长国的国民能在第一时间接收到文明世界新消息,眼下播放的是一档茨冈尼亚本地新闻节目。

    在主持人的开场白后,一段视频被播放。

    「卡卡瓦」之夜暴雨倾盆,厚重的云雾吞噬整片天空,如同神灵愤怒而悲戚的怒吼。

    血水流成长河,被屠夫与铡刀碾为车辙,融入历史的巨轮之中。

    【惨绝人寰!‘卡提卡-埃维金灭绝案件’再报道】

    视频过后,主持人与被邀请来的学者嘉宾针对事件进行交流。

    “……联合酋长国的建立给予了茨冈尼亚人真正的和平,这才是茨冈尼亚人唯一的出路,让我们共同哀悼遇难的无辜者,努力建设我们新的自由王国!”

    大腹便便的专家慷慨陈词,热泪盈眶的主持人激动鼓掌,街边的窃贼撞倒虚弱的老人,从他怀里抢走一代最小币值的货币,扬长而去。

    兰索将《宪章》折起,在‘扔进远处崭新漂亮的合金垃圾桶’与‘扔进手边堆积如山的垃圾水沟’之间抉择了一秒,最终叹了一口气,收进怀里。

    他向远处的星舰发射塔走去。

    快到门口时,护送小孩回家的替身使者回来了,它小心翼翼地融进兰索的影子里,以路人不会注意的方式露出半个脑壳。

    “怎么去了这么久。”

    兰索穿过大排长队的人群,灰雾缭绕,致盲开启,一路通行无阻,边走边问。

    替身使者从自己身上的灰雾分出一部分,融成几个积木小人,其中一个小萝卜头倒在地上,几个细长的强盗在殴打他,很快,一个魁梧英勇的替身使者突然出现,制止了暗巷中这场欺凌的闹剧。

    “你不给家族投简历真是可惜了,希佩看了都得夸你两句。他们吃完了吗?”

    替身使者点了点头,扁平的脸上浮现苦恼的情绪。

    “不必在意,狼吞虎咽未必不好,而且他们一定会找地方把没吃完的东西藏起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兰索大摇大摆走过检测身份的闸机,抬头看了看流动航班到站表和目的地,微微一怔。

    屏幕上,大部分航班的时间与登机口是模糊的,如同糊了一层马赛克,令人无从分辨,少数几个清晰的航班信息里,所有目的地都是艾吉哈佐。

    基于记忆呈现的梦境只会凸显最深刻的部分吗,倒是很符合一般人做梦时候的感受。

    艾吉哈佐,艾吉哈佐……

    等等。

    该不会是艾吉哈佐砂金案的那个艾吉哈佐吧??

    兰索瞳孔地震。

    所以,这段记忆是砂金被卖到泛星际奴隶市场后,到艾吉哈佐砂金案发生前的过往?

    砂金在艾吉哈佐砂金案中干的事兰索有所耳闻,欺骗公司,戏耍学会,愚弄了无数高高在上的‘体面人’们,最后非但没被审判,还摇身一变成为公司职员,一路晋升,堪称奇迹。

    真是有趣!

    不仅有机会亲眼见证艾吉哈佐砂金案的诞生,还能看博识学会那群眼高于顶的天才们狠狠吃瘪,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砂金似乎只是个没长开的小孩,个头充其量到他胸口,非常好拿捏。

    兰索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朝高台停放的运输星舰狂奔去。

    ——

    事实证明,梦境的场景跳转仅在一瞬,不需要捱过经济舱旅行难熬的数个系统时,堪称最方便的星际旅行。

    出了航空站,踏上艾吉哈佐的土地,兰索还有点不真实。

    这是一个典型的星系枢纽城市,城市化水平中等偏上,新建筑与老街区交错排列,有不少治安一般的地区,据说里面藏着一个相当大的泛星际奴隶市场据点。

    兰索凭借混迹耶佩拉的经验,顺利找到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地下酒馆。

    昏黄的电灯吊在空中,腐坏的木地板嘎吱作响,灯丝好像被烧坏了,调酒台的光时明时暗。

    有不少佣兵和星际商人在这里喝酒,他们大声交谈,放肆大笑,扑克与筹码落地的响声此起彼伏,不大的酒馆里云山雾罩,全是廉价烟的味道。

    兰索坐在酒吧前台,看了看黑板上手写的点单板。

    各式各样的酒水食物,售价均为三十枚塔安巴。

    奇怪的定价。

    兰索撑着脸颊,拿出等量的货币推给调酒师:“一杯牛奶。”

    调酒师看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拿出市场上购买的廉价袋装奶粉,给兰索冲了一杯。

    由于制作奶粉的原料不纯,营养含量过低,其中又掺杂了某些人工合成的调味剂,牛奶的口味很淡,非常难喝。

    虽然也没指望梦境里的牛奶和仙舟卖的仙人快乐茶一样好喝,但砂金也走点心,给他调调味道啊。

    兰索喝了一口就推到一边,嫌弃地抿着嘴唇。

    调酒师用粗布擦着杯子,头不抬眼不睁地道:“我劝你还是喝完,你这种小鬼,下次还能赚到六十枚塔安巴的机会不多。”

    “还是算了,我挑食。”兰索嘟哝。

    调酒师瞥了他一眼,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挑食?哈,那我祝愿你早日饿死,赶紧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能生在一个好点的地方。”

    兰索敷衍地笑了笑。

    没过一会,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佣兵,他们放下袋子,招呼调酒师,把袋子里的东西给对方看,在角落里讨价还价。

    兰索手肘拄着桌子,手掌垂下,抓着牛奶杯的边沿,一点一点转着玩,替身使者游走在各个影子之间探听消息。

    “星际和平公司的悬赏……”

    “想去仙舟丹鼎司求药……”

    “怎么才能得到阿哈的注视……”

    “今晚开始的幸存者赌盘,那个大人又开始养蛊了,这次他从泛星际奴隶市场上买了三十多个,里面有个金发的小崽子,听说是埃维金人的末裔。”

    “埃维金?哪个。”

    “就是茨冈尼亚被屠杀的氏族,据说他们那一族的人都特别漂亮,眼睛更是一绝。”

    “嘶,那今晚的赌盘有看头了……”

    “您好!”

    低声交谈着的两个中年人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到,他们同时转身,只见一名男性衣着整洁,笑容温和,像个涉世未深初来乍到的旅人。

    “您好,方便详细说说您口中那位小崽子吗?”

    年轻到过分的青年道。

    ——

    卡卡瓦夏在狂奔,比卡卡瓦的雨夜中还快,他呼吸急促,肺叶仿佛在燃烧,脚底出血,却不能停下。

    身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奴隶手拿生锈的弯刀,对方仗着体型优势已经收割了许多人的生命,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浑身上下沾满血腥,双眼发红,气喘如牛。

    卡卡瓦夏越过窗台的残骸,凸起的石子扎烂了他脚心的伤口,他踉跄一步,咬紧牙,继续向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跑去。

    他用力推门,上了锁的门板纹丝不动,金发的埃维金人露出恐惧的神情。

    身后的阴影发出与剥皮刀如出一辙的尖利笑声,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再逼近。

    他看见了他。

    狞笑着奴隶举起弯刀,朝卡卡瓦夏冲去,他速度很快,比一个发育不算良好的少年快许多,转瞬就到了面前。

    弯刀向下挥去,拉出一道残影。

    咔。

    突然间,奴隶左脚踩着的砖块动了,天花板上,一道隐藏在缝隙中的尖利铡刀失去支撑,极速下落。

    它忠诚地执行命令。

    唰。

    鲜血喷涌。

    奴隶的身体被拦腰斩断。

    那个凶猛如鬣狗般的奴隶满眼震惊,手中弯刀擦着埃维金人的脸颊飞落,钉在墙壁上,几秒后,他回头,看见一面染着血液的刀刃,它很长,很厚,隔断了身后的一切。

    铡刀切进地砖了,砍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卡卡瓦夏呼吸急促,咬紧牙关,手掌小幅度颤抖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走廊旁边的窗台,头发遮住眼睛。

    “你……你!”

    他将男人凄惨绝望的吼叫甩在身后,像荒漠中灵活的沙狐,翻出窗户,落地时,脚底的伤口倏然一痛,他不受控制地先前栽倒,狠狠摔在地上。

    手掌擦出了血,伤口里混着沙子,清理不干净。

    他挣扎着爬起来,突然见一道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是人!

    卡卡瓦夏心脏骤然发紧,他如临大敌,抓起手边最锋利的石块做武器,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然而,来人不是奴隶中的任何一个。

    他穿着体面干净的衣服,衬衫尖领末端嵌着v型宝石装饰,一头银发,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卡卡瓦夏一跃而起,用尖石去戳男人的眼睛,却被对方预判。

    有什么轻盈、会流动的东西在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跪下,无法动弹。

    来的不止一个人!

    卡卡瓦夏拼命扭动,试图挣脱限制,但很难。

    对方半跪在他面前,掐着他的脸往上一抬,细细打量。

    正在卡卡瓦夏以为对方要撕下他的脸皮,或者剜掉他的眼睛时,对方开口了。

    “天啊!砂金,你小时候简直就是一块蓝莓戚风小蛋糕!”

    他说这话时,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二)】

    三天!终于走出沙漠了!!好想哭,但不敢,怕脱水。

    这里名为茨冈尼亚,一颗贫瘠的星球,到处充斥着谎言、贫穷、战乱和阴谋。

    电视中报道了一桩惨绝人寰的屠杀案,要我说,这不就是公司市场开拓部梦寐以求作出大业绩的契机吗,说那群人没插手我绝对不信。

    这里的食物太难吃了,受不了,我要去一颗商业发达的星球,艾吉哈佐不错,毕竟去那里的船票最便宜。

    ……

    救命,这里开民用星船的人真的有合法驾驶证吗,他是生怕我在跃迁中吐不出来是吧?

    ……

    艾吉哈佐为什么会有奴隶市场,这种罪恶的东西现在还存在于文明社会吗?

    ……

    今天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奴隶,35号,一个金发的小子,他的眼睛很漂亮,令我想起了一位星神。

    我会继续关注他,希望他能活久一点,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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