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第 22 章
【你们怎么分的手?】
看到这句话后, 江黯第一时间想到了冷玉梅和李屹南之间的故事。
他感到心脏有些抽疼,分明是还没有完全出戏。
李春山把冷玉梅看作玩物,看作发泄的工具。
李屹南有样学样, 也如此对待他。
父亲逼死了母亲, 李屹南恨他,想夺走他的权势、财富、地位等等一切。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冷玉梅。
冷玉梅成了战利品般的存在。
李屹南基于好奇, 占有欲, 以及和父亲较劲的心理睡了他, 偶尔也会因为他的脸、他的后背和他的腰而情动。
但这不代表他爱上了他。
更不代表他从此转性,爱上了男人。
为了得到关家的助力, 李屹南和关家的千金小姐结婚了。后来他在关家的帮助下,与冷玉梅里应外合, 成功扳倒了李春山。
在那之后, 冷玉梅重新拥有了自由,他把从前一起唱戏的师兄弟们大都找了回来,组建了新的戏班子,回到戏台上继续当他的冷老板。
至于李屹南, 他继承了父亲的权势与地位,把家族生意打理得很好,让财富翻了数倍不止。
与此同时他和太太感情和睦, 算是事业感情双丰收。
李屹南和冷玉梅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是因为李春山,他们的人生轨迹才有了交叉点。
然而在李春山去世后, 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道路, 就好像从不曾相遇。
这次一别, 他们很久都没有见过彼此。
直到某一日,当地的黄三少举办生辰宴, 请了冷玉梅去唱堂会,而李屹南作为客人,也去到了黄三少的家。
冷玉梅唱的是贵妃醉酒的选段。
他在台上,李屹南在台下。
李三郎去了别的妃子那里,醉酒的杨贵妃独守空房,只能借酒消愁。
今夜她寂寞难耐,醉酒的时候眉眼里有怨怼、有妩媚,也有藏不住的春情。
戏台上的冷玉梅把这一幕演得惟妙惟肖。
他实在太媚了,惹得台下一众公子哥彻底入了迷。
他们不断地把值钱的扳指、怀表、甚至黄金银票等物什纷纷往戏台上掷,只为讨美人一笑。
冷玉梅果然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勾人心魄。
几乎所有人都打赏了冷玉梅。
只有一个人除外——李屹南。
坐在李屹南旁边的,是新来这个城市做生意的周老板。
周老板不知道李屹南和冷玉梅的过去,在请小厮往戏台上送了银票之后,看向身边面带煞气的男人,不解地问:
“李老板不喜欢听京剧?你从小接受的是不是西式教育?你喜欢钢琴、梵婀玲,是不是?”
李屹南没有回答。
他只是紧紧盯着戏台上的冷玉梅。
他发现周围那些男人痴痴盯着他的目光,会让自己感到愤怒。
冷玉梅对着他们所有人笑的样子,更是把这种愤怒推到了极致。
可从始至终,冷玉梅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这让他的愤怒、担忧,以及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挂念,显得是那么可笑。
唱完堂会,黄三少在后院子里组了麻将局。
李屹南跟黄三少一桌。
一圈麻将还没打完,卸妆后的冷玉梅穿着一身素白长衫走过来,对黄三少道上一声生日快乐。
他为黄三少送上了贺礼,也对他请他自己来唱堂会一事表示了感谢。
台上的冷玉梅是个妩媚美艳的贵妃。
台下的他却是个眉目英气的男人,身上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
此刻他不施粉黛,穿的衣服也十分朴素,看起来不像唱戏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屹南总觉得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带着风情,比他扮成女人的时候还要惑人。
在自己之后,他是不是跟了很多男人?
他的风情是被他们开发出来的吗?
李屹南的脸色却来越沉,朝桌上重重扔出一个六筒。
“哈哈!我胡啦!清一色!”
黄三少捡走六筒,把一排牌推倒展示给大家。
然后他大笑着拽住了本欲告辞的冷玉梅的手,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下。
孟浪地搂住冷玉梅的腰,黄三少在他的耳边说:
“瞧瞧,冷老板一来,我就胡了清一色!
“冷老板,看来你今天是我的贵人呐!继续帮我摸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冷玉梅下意识推辞。“万一输了……”
“别担心,输了算我的。赢了嘛,爷给你一半,算是给你的赏钱!”
“可这……”
“不然你问问其他老板,看他们怕不怕输给你?”
沉默了一会儿,冷玉梅抬起眼,时隔这么久后,第一次瞧向了对座上的李屹南。
“各位老板,”他这么开口,但话分明是冲着李屹南问的,“果真愿意让玉梅作陪?”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像是在较劲。
冷玉梅的眼里藏着某种狠,甚至恨。
李屹南感觉他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而是在挑衅。
李屹南也确实被挑衅到了,他盯着冷玉梅的眼睛,故意笑着道:“黄三少盛情相邀,如果冷老板也愿意……不妨留下来玩牌。”
“好。我知道了。”
冷玉梅移开视线。不再看李屹南。
李屹南没来由心口堵得慌。
他不知道怎么纾解这种情绪,只有毫无章法地打着牌。
“胡了!”
“又胡了!”
“哈,李老板你今天手气不行啊,一直放炮!”
黄三少一直赢。
李屹南一直输。
牌局结束的时候,黄三少大笑,狠狠亲了冷玉梅的脸一口,然后看向李屹南道,“我这宝贝儿灵吧?”
“灵。确实灵。”
李屹南的眼睛始终盯着冷玉梅。
他的眼神像某种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活想把眼前人吞吃入腹。
黄三少担心他这是输了钱不高兴,赶紧打起圆场。
“钱都是我赢的,李老板你是大肚的人,可不能怪冷老板!”
“当然不会。三少多虑了。冷老板戏唱得好,牌也打得好,把钱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李屹南站了起来,看来是打算离开。
黄三少不再看他,只是搂着冷玉梅,把赢来的大洋票子一张一张地塞进他的领口。
对此李屹南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手边的茶杯,砸向黄三少的脑袋。
然而正要动作的时候,他看到了冷玉梅在黄三少怀里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
他在欲迎还拒,他乐在其中。
既然如此,我坏他的好事做什么?
李屹把刚端起来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转身离开了。
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不曾回头。
李屹南不知道的是,冷玉梅这么做,只是因为李家有一笔生意海要靠黄三少去疏通关系。他不希望李屹南因为冲动坏了事。
李屹南还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冷玉梅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在这之后,李屹南有意无意,又见过冷玉梅几面。
不过两个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
又一次堂会上,李屹南喝醉了,找人绑了冷玉梅,不管不顾地在厢房里要了他。
冷玉梅不是非常配合。
于是李屹南非常愤怒,不断向他发出质问。
他问冷玉梅离开自己后,跟过多少个老板,他问为什么冷玉梅可以配合他们,就是不愿意配合自己,最后他还骂冷玉梅下贱……
那日过后,两人算是闹崩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事实上李屹南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去了外地跑一单生意,离开了大半年。
刚一回来,他就听说了冷玉梅被日军逼迫唱戏的事。
冷玉梅很受当地老百姓的欢迎,是名伶,算是那个年代的大明星。
他这样的大明星如果能够归顺,那便能起到带头作用,带动一部分老百姓也跟着归顺。
日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得知消息后,李屹南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带着人马快速赶到冷玉梅平时唱戏的地方。
然而等着他的是足以烧毁一切的漫天大火。
火光之中,一声凄厉的、却显得有些快意恩仇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一句还未唱完,一切便戛然而止。
冷玉梅死了,死在了大火之中。
李屹南感觉自己的一部分魂灵随着冷玉梅葬身于火海了。
从此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再无任何生趣可言。
可这个时候他还能按部就班地活下去。
毕竟他还有妻子要照顾,有生意要打理。
他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每日脸上都带着笑,像是不曾失去过任何东西。
直到某一日,有人给了他一个箱子,说是冷玉梅送给他的。
李屹南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箱的大洋票子。
“冷老板说,这是他上次从你那里赢的钱。他一直想还给你……”
李屹南没有为冷玉梅哭过,哪怕是他去世的时候。
直到此时此刻,他总算流出了眼泪。
他抱着箱子哭得歇斯底里,泣不成声。
·
代入人物回顾了这段剧本故事,江黯有些惘然,恍惚间竟感觉那是自己前世曾真实经历过的故事。
他和李屹南前缘未尽,今生才会再次相逢。
摆摆头,按了按太阳穴,江黯捧起手机打字:
【分手原因很简单,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女人,于是和女人结婚了】
【另外,我们三观不同,想要的也不一样,当然走不长远】
收到这两句话的时候,邢峙脸上的笑容消失,与此同时心脏位置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没出戏的何止江黯一个?
邢峙也没出戏,错觉自己前世真的负了江黯。
轻轻呼出一口气,邢峙端起手机编辑微信:
【忘了他,往前看】
江黯很快发过来:【早忘了,在他之后我也和其他人在一起过】
邢峙淡淡笑着打字:【比如谁呢?】
【周先生,黄先生什么的】
【你查户口呢?】
江黯说的当然都是戏里的人。
电影的剧情还处于高度保密的状态。
他不怕“准姐夫”会根据这些信息猜出来什么。
发完这条信息,江黯不由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渣男。
那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昨日江玺告诉自己,她已经和未婚夫发邮件提分手了。
一向回邮件很慢的渣男这次居然秒回,简单直接地给她发了一个“好”字。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江玺心里难过,暂时把科研任务放到一边,约了同事去喝酒。
在旁观者清的同事的帮忙下,江玺捋清了几件事——
未婚夫不但丝毫不在意自己,还一直冷暴力自己。
他这么做,就是在逼自己主动提分手,让自己承担责任。
此外,两人订婚期间他还时不时嘘寒问暖,现在却出现了断崖式的冷漠,多半早已移情别恋。
这个男人不爱她就算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江玺是彻底死了心。
【我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他,只不过他科研能力确实强,我慕强心理严重而已】
【我本来是想和他好聚好散的。但他现在做的一切实在太过分,所以还是想麻烦你帮我试试,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套出些什么】
江黯当然答应了下来。
作为演员,他可以靠这种方式多了解一些人,以此增进阅历,提高演技。
与此同时他发现,这不失为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为姐姐的遭遇感到生气,替她打抱不平,这些情绪总算让江黯暂时从冷玉梅的状态下抽离了出来。
他当即又给[疑似渣男]发过去一句:
【别光聊我,你呢?你的感情状况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邢峙不能轻率。
他当即通过各种社交平台搜索起他想要的信息。
江黯应该是输错账号了,把自己当做了别的什么人。
他应该是在帮某个朋友做某种试探,实施某种报复行为,又或者这一切只是纯粹的恶作剧。
江黯的行事风格看起来张扬肆意、无所顾忌,但他其实是个外热心冷的人。
演戏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彻底打开,生活中却活得很封闭,从不袒露轻易地内心。
他这辈子就开过一次粉丝见面会,连采访都很少接。
这样的他,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愿意给陌生人发腹肌照。
除非他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他应该和那朋友的关系非常亲近才对。
按目前邢峙对江黯的了解,他身边亲近的朋友不多。
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的家人?
邢峙是知道江玺的存在的。
他很快想办法搜到了她的社交账号,继而看到了她两天前发的一条动态——
动态的IP显示在A国。
那是一张在酒吧拍摄的照片,配的文字是:
【恢复单身,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邢峙没时间对江黯的家人朋友进行一一排查。
他只能先根据这条动态,试探着回复江黯一句:
【我也刚分手】
江黯立刻发来:
【是吗?为什么分?】
看来自己猜对了。
江黯帮的人应该就是江玺不错。
邢峙浏览着江玺的动态,得知她最近出国进修了。
于是他打字:【她太忙,我也忙,聚少离多,感情淡了,就这样】
不等江黯回复,邢峙又刷到了江玺前阵子发的一条动态:
【求分析,我的未婚夫有没有可能是gay?】
到这一步,所有的疑问总算都有了答案——
江黯想帮姐姐试探其未婚夫是不是骗婚的gay。
可他输错了号码,加到了自己。
搞清楚真相的那一刹,邢峙生出了向江黯坦白一切的想法。
然而几乎在转瞬之间,他就把这个念头收了回去。
他似乎依然无法坦白地告诉江黯,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守望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看他的电影,反复听他发的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音频……
那个时候江黯是云,他是泥。
他向江黯付出了最真切、最诚挚的仰慕。
可身在云端的江黯,把他的仰慕、他的真心,全都摔进了泥里。
那些年,邢峙每天都会在江黯的微博上留言。
他不厌其烦地发着评论和私信,他不在乎江黯会不会回复,他只想让江黯在偶尔打开微博的时候,会知道有人一直一直支持着他。
收到这样的鼓励,他或许就会开心一些,然后一直坚持拍摄他所热爱的电影。
曾经邢峙会逢人就夸赞江黯的演技,见缝插针地在网上、在现实中给人安利江黯的电影。
他读很多书,拼命练习文笔,就是为了写出精彩的影评,能让所有人都认识到江黯有多么优秀。
每次遇到有人骂江黯,他都会幼稚地和人展开骂战。
每次遇到跟江黯有关的投票,他都会开无数个小号给江黯做数据……
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现在它们和那把送出去后又被丢弃的吉他一样,通通都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江黯把他的真心和仰慕摔进了泥里。
那就让它们永远被埋在泥里。
邢峙不愿再开口吐露半个字。
当然,除此之外,邢峙几乎不可自控地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这个“小号”,将江黯的真心窥探一二,挖掘出几分被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可对外人道的隐秘。
此时此刻,昏暗的套房内,床头暖光笼住邢峙修长冷峻的身影,让他看起来有些形单影只。
他那双冷感十足的眼里滑过了几分自弃。
因为他意识到了他的行为有多么卑劣。
他在算计江黯、欺骗江黯。
就像他使手段在江黯后背写下“邢峙”,盖上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印章一样,这些行为通通彰显着他那见不得光的阴暗内心。
可邢峙有些不可自拔。
他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接近江黯、了解江黯。
这是从来没有人曾对江黯做过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能感觉到血液沸腾,毛孔舒张。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上瘾。
·
这一晚,两人用小号互相试探了几句,双双睡觉了。
一直睡到中午,两人相继醒来,吃完东西后前往片场。
今天他们依然要拍床戏,而且要拍很多场。
这几场床戏意在表现,有了第一次后,李屹南开始不断地找冷玉梅滚床单,或者说偷|情。
到时候电影会以蒙太奇的手法,将几场床戏的镜头串在一起,重点是把双方的表情、眼神和动作的变化传递出去。
因此这些戏并不需要拍得像昨日的床戏那么细致。
主要目的意在表现出两人心境、以及对对方感情的变化。
这些床戏发生基本都发生在小洋楼,不过位于不同的地点,比如卧室、阳台、客厅、厨房、甚至浴室。
当然,它们也发生在不同的季节,从夏到冬,再从冬到春。
在冷玉梅和李屹南之间,不会有第二个夏天的床戏。
只因第二个夏天来临之前,他们停止了这种关系——
李屹南要娶关小姐了。
李屹南必须要依靠关家对商会的影响力,才能彻底扳倒父亲。
他不能出错,他不能让关小姐发现他和冷玉梅的关系。他只能及时断绝这场从一开始就错了的情缘。
正式开拍前,江黯在看导演给的最新剧本。
剧本内容简直有些让他头皮发麻。
江黯向来敬业,大冬天该往冰水里跳的时候,他不要替身,从来该跳就跳,为了镜头的完美,接连跳十几次都可以。
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藏地拍戏,高原反应严重的时候,他可以顶着跳得似乎快要爆炸的心脏、严重的肺部不适、呼吸不畅的窒息感,咬着牙坚持把动作戏完美演绎到位……
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演戏这种事心生退意。
紧接着江黯想,也许问题并不出在自己身上,而是出在邢峙身上。邢峙给他的感觉实在太……
太什么,江黯说不出来。
他只是发自本能地不愿意再和这个人拍床戏。
“江老师,怎么了?”
邢峙端了一杯水过来。
“没事儿。谢谢你。”
江黯接过水,抬起头朝邢峙看去,此时年轻人站在逆光之中,面部表情被光影模糊,叫人看不清楚。
但江黯看清了那双嘴唇。
邢峙的唇形饱满,不算薄,但也不算厚,此刻弧度正好地微微上扬着,这样漂亮的唇形看起来……看起来好像很好亲。
产生这样的念头后,江黯愣了一下。
然后他把这一切归结于,这阵子吻戏演太多,人有些魔障了。
江黯偏过头做了个寻找的动作。“语疏呢?”
这几天尽拍床戏吻戏了,江黯没好意思让小姑娘跟着看,今天倒是把人叫上了。
大概他不想时时刻刻都只对着邢峙一个人。
“她去卫生间了。我帮她把水端过来。”
邢峙打量江黯几眼,坐到他身边,“江老师没事儿吧?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没有不舒服。”
江黯心想,也许就是因为“没有不舒服”,这一切才反倒显得奇怪。
他当年拍《观音桥》,跟师兄也有些许较为亲密的戏,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挺不自在。
男人的身体太硬,肌肉也太壮硕,他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喜欢的,明明女孩子的身体才更为柔美悦目。
吻戏就更别提了。
他那会儿演得挺别扭,内心深处并没有彻底入戏。他是靠技巧而不是情感演的那几场戏。换句话说,他没有走心。
但这次似乎不同了。
回想起上回导演喊“咔”之后,自己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摸邢峙脸颊的那个动作,江黯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你别多想。拍戏而已。这种事情本来就在所难免。选择当演员,就要做好把自己彻底抛下的准备。”
江黯说了这么一句,低头看剧本了,“所以……今天的床戏,其实意思一下就行了。”
“嗯。不过道具组布景应该也会花很多时间,毕竟要体现出四季的变化。我们需要等待的时间会比较多。”
邢峙道,“另外,化妆、服装上会换得比较频繁,一天拍下来,还挺繁琐的。
“尤其是冬天的戏,我们嘴里要含冰块。”
冬天的时候,人们说话是会吐出白雾的。
这是因为外部环境较冷,呼出的气体热,冷热相遇会液化出水珠造成的效果。
现在是快入夏的天气,自然不会有这种现象。
这种情况下,为了演出冬天的效果,演员就需要在嘴里含冰块。
江黯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下,以探讨学术的态度看向邢峙。“冬天的床戏,我们也要接吻的吧。接吻需要换气,换气的时候按理也会吐白雾……
“我现在想的是,怎么一边含着冰块,一边接吻?会很别扭,很不自然。”
听到这话,邢峙嘴角不觉扬起一个笑意。
然后他看向江黯道:“别着急。到时候试试吧。”
行吧。这种特别的吻戏,如果一次不行,就还得多试几次。这意味着两个人又会亲很久。
正翻着剧本的江黯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紧接着他诧异地发现,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今天的正式剧本上,床戏并不完全都是走过场,居然还有一场是需要细节的!
短暂地怔愣过后,江黯仔细看起了剧本。
只见剧本写道:“……在李屹南又一次找过来的时候,冷玉梅想到了在街上撞见他和关小姐约会的事,便开口问他:‘你要结婚了,对吗?’
“李屹南面露被拆穿的狼狈,他的心里有些发慌,他似乎急着想抓住什么,于是又朝冷玉梅吻了过去,这个吻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同……”
不同编剧有不同的习惯。
有的编剧写出来的剧本会以台词为主,其余内容则比较简略,把场景、会用到的道具,以及出场人物的服侍、大概的动作和神态,以简洁的语言备注清楚出来就行了。
有的编剧则会像写小说一样多一些润色,把角色的心理状况也描写清楚。
《金陵春》明显属于后者。
“啧,”读完剧本的江黯不由感叹道,“这是分手炮啊。今天其余床戏都走过场。这场分手炮却要细致一点。”
“这场戏演完,我们之间应该就只剩一场床戏了。”
邢峙显然已经看过最新版的剧本,“那会是你我之间唯一一场没有发生在这栋小洋楼的床戏,应该会有一些……暴力。我强迫了你。
“那个时候我吃醋,以为你在我之后跟了其他人,比如黄三少。”
邢峙说的这场床戏,发生在故事的后期。
那个时候冷玉梅和李屹南已经分开很久了,因为黄三少攒的那场麻将局才重新有了交集。
剧组要抓紧时间先拍小洋楼里发生的所有故事。
那场戏不在小洋楼,因此被排在了后面拍摄。
也就是说,今天的一系列床戏演完,这种腻歪的戏码总算是能暂告一段落,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了。
想到这里,江黯松了一口气。
琢磨了一会儿剧本,他再抬头看向邢峙。
“诶,你本人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如果跟女朋友分手了,你会和她打分手炮吗?”
邢峙深深看江黯一眼,然后道:“我没有谈过恋爱。”
“我知道。就是……假如呢?”江黯问,“我只是在思考人物的心理动机。因为我本人有些理解不了这种行为。
“既然已经分手了,既然双方都撕破脸了……这种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玉梅那个时候,又到底在想什么?”
邢峙面不改色,但眼眸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些。
他道:“心理动机无非是舍不得,放不下。李屹南食髓知味,动心而不自知……他知道从此会失去冷玉梅,所以想抓紧最后的机会和他再做一次。
“冷玉梅的想法也差不多吧。他其实动了心,但他知道这是错误的。理智上他想要离开,身体上却还想放纵一次。”
放纵一次?
做那种事……真的就那么上瘾吗?
江黯有些不以为意。
不过他在尽量试图理解。
思考了一会儿,他道:“所以……这场床戏,两个人都会更投入、也更激烈?”
邢峙点头,“应该是这样。”
江黯略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后悔让小姑娘跟过来了。
紧接着只见邢峙合上剧本,侧眸望向江黯。
“我刚说的是李屹南的想法。至于我自己……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是指,不会分手?”江黯问他。
“嗯。”邢峙点头,“要么干脆不要开始,一旦开始了,那就要好好走下去,走一辈子。我不会和另一半分手。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分手炮。”
闻言,江黯笑了笑。“果然年轻。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你也没演过偶像剧,怎么还信这些?
“尤其娱乐圈,诱惑太多,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太难了。”
邢峙盯着江黯道:“嗯。你说得对。所以如果不够确定……那干脆就不要开始。”
“这也太绝对了。之所以结婚之前有谈恋爱的环节……就是让大家试试看。真正在一起相处了,才知道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和平分手很正常。再说了,”
江黯道,“有些时候,难免会有一些意外情况,就好比你交了女朋友,她家里人忽然不同意了,她在学习工作上了别的规划,要去国外什么的……
“这些客观因素,导致她不得不和你分手,那也很正常吧。该不会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邢峙答得很坚定。“不会。”
江黯眯起眼睛,凑近了打量他。
“你该不会是那种,犯罪片里的偏执狂吧。谁不从你,你就要把他绑到小岛上囚禁起来。”
邢峙笑了,伸手揉了一下江黯的脑袋。
“也许是。想要离我这种人远一点吗?”
邢峙是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这话。
江黯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你帮了我很多。投桃报李,我也会帮你。如果你真的出现了状况,我会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的。”
接下来两人没再闲聊。
他们各自读了一会儿剧本,一起和聂导做了详细的沟通,再走了几遍戏把节奏点卡清楚,就展开了正式拍摄。
不同床戏发生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地点。
他们也会用到不同的姿势。
有时候是江黯背对着邢峙坐在他身上动;有时候邢峙是让江黯跪在地上,他从后面来;有的时候是邢峙和江黯一起侧躺在地上,他从背后抱着江黯撞进去……
当然也有面对面的情况。
不过这种时候江黯不会脱衣服。
这是因为李屹南依然无法直面冷玉梅男人的身体。
这些戏都是走过场,远不及上一场床戏那么细致。
但王语疏是第一次看这种现场,直接给看傻眼了。
王语疏需要天天逛微博超话、豆瓣等等平台,随时掌握着跟江黯有关的舆论动态。
今天这场戏开拍前,她刚去[质保大队]的超话签了到,看到了大家最近发的东西——
[最近都没有俩孩子同框的视频和照片了呜呜呜]
[剧组保密工作做得好,酒店安保也严,我找的代拍去过好几次酒店,不过没拍到什么东西]
[你们想什么呢?让俩儿子好好拍戏啊,别去片场打扰,坚决抵制这种行为!]
[同意同意,必须抵制!可是我好馋啊,我是真饿了!]
[我也饿了。好饿好饿。求求谁给孩子一点饭吧。他们之前的采访视频,还有那个吻,我已经盘包浆了!]
[俩儿子都挺认真的,聂导也严格,估计不希望他们老上热搜,所以他们整个拍戏期间都应该会很低调]
[啊啊啊楼上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不要啊不要啊!救命啊!!!]
[听说冷玉梅和李屹南有床戏,一人血书,求剧组大发慈悲放点物料花絮给我们看,高糊照片都接受]
[两人血书!信女愿吃一个月素,求床戏物料!]
[三人血书!!]
……
王语疏跟风发了句:[血书+1]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到,她会在发完评论后立马看到了现场版。
她脸红,她心跳,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尖叫。
当快控制不住的时候,王语疏就赶紧戴上耳机,重复放那首《真相是假》。
拍摄一直持续到了凌晨。
现在拍的这场戏,便是发生在冬季那场。
正值炎热的夏季,屋子里却并没有装空调,这会儿不仅没有冷风,反而点了碳火,以便营造出冬天的效果。
邢峙和江黯在一张竹椅上相依。
两个人都穿得挺厚。
江黯觉得很热,后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的嘴里虽然含着冰块,但不免杯水车薪。
当邢峙的手掌给上来的时候,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江黯也感到更热了。
他甚至感到嘴里的冰块快化了。
冰块就藏在嘴角的牙齿后方,江黯感觉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发现邢峙一切如常,丝毫看不出他热,也看不出他嘴里含了冰。
江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
他希望最好是能在冰块融化前结束这一切。
从夏季走到冬季,比起一开始,这个时候冷玉梅和李屹南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发生了质变。
只不过身在庐山,两个人都没有看清自己的本心。
聂导举着麦,让两个演员先试一试。
他还没有彻底想好这场戏的镜头语言。
于是邢峙和江黯就只能先试试看。
入戏后,两个人都代入了人物的感情。
两双漆黑瞳孔相对的一瞬,有某种烈火好似就这么在顷刻间被点燃。
邢峙一把扣住江黯的后颈,驾轻就熟地吻了过去。
唇舌纠缠,亲密无间。
江黯却开始纠结起嘴里的冰。
他的舌头好像又不会动了。
一不小心,他把嘴里的冰块咬成了两半,舌头被卷着往前送,半块冰就这么一不小心被推进了邢峙嘴里。
江黯睁大眼睛,下意识推开邢峙。
他热极了,能感觉到剩下的半块冰在嘴里快速融化。
他还张着唇,担心嘴里的水流出去会显得很狼狈,于是赶紧闭上嘴,将那半块冰化作的水咽了下去。
“怎么了江老师?”
邢峙看向江黯。
问出这句话后,他很自然而然地把嘴里的冰、包括江黯送进来的那半块,全都咽了下去。
江黯把邢峙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包括他咽下冰块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
江黯的脸彻底红透了。
第023章 第 23 章
“咔!两位调整一下, 休息一下!
“然后我们一起做个讨论,这场戏到底该怎么演。”
聂远山如是道。
江黯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邢峙:“你……不是, 那个……”
邢峙像是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江黯用很严肃的语气:“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我的东西咽下去。”
邢峙:“…………”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很有歧义, 江黯闭了嘴。
而后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反应过来自己还窝在邢峙怀里,江黯迅速站起来, 再后退几步。
邢峙紧随其后离开躺椅, 倒是朝江黯走近几步, 略低下头看向他的眼睛,轻声笑着问:
“江老师指的是……什么东西?”
他是故意的。
江黯这么想着, 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年轻人纯良、诚挚、清澈的目光。
就好像他刚才的问话没有丝毫暧昧,而是和“你吃了吗”这种问题一样单纯。
“水……语疏, 帮我弄点水。
“——语疏?”
江黯大步走往监视器后方。
“啊?哦哦, 来了!”
王语疏把早已准备好的凉白开递给了江黯。
此刻江黯脸色通红,额头、鼻尖甚至连下颌都有着细密的汗珠,明显是一副渴极了的样子。
他坐下来快速喝起了水。
等喝得差不多了,他把棉袄脱了, 可以看见他的脖颈、锁骨上也都是汗,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红透了。
旁边不远外,邢峙也解开了外套。
他从吴子安那里接过了水, 坐下后随即喝了起来。
邢峙喝水的速度很慢。
伴随着喉结上下缓慢滑动的动作,他一边喝水,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江黯。
王语疏瞧在眼里, 立刻明白了“眼神拉丝”这四个字的含义。
王语疏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 她的脑子里已经飞进了一连串五颜六色的蝴蝶与飞鸟, 它们聚成了一团彩色的雾,然后忽然炸成了烟花, 烟花把夜空点缀得五彩缤纷,又化作了粉红色的泡泡,落得满世界都是……
“语疏?王语疏?”
江黯喝完水,狐疑地看着她,“你想什么呢?”
“报告老板,没什么!”
王语疏赶紧把毛巾递了过去,“你辛苦了!”
江黯:“…………”
一刻钟后,两位演员去到了聂远山面前听他讲戏。
“你俩刚才有点……太甜了,这不对啊。
“冷玉梅倒还好,他其实是动了情的,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清冷,而多了些许柔情和眷恋。
“江黯注意控制眼神,到时候我会安排特写。”
“至于李屹南——”
聂远山再看向邢峙。
“你这个时候已经和关小姐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了,所以你的心情非常复杂。
“具体来说呢,你是心怀愧疚的,你还怕被冷玉梅发现,在面对他的柔情目光时,眼神会有些躲闪。
“当然,你还有一些狠辣。你知道冷玉梅随时会离开自己,所以索取得比较急切。
“成片的时候,我会放一些李、关二人约会的记忆闪回,来帮助观众理解李屹南的心理。
“现在呢,我们要再做一些细节设计,把情绪的层次演出来!我是这么想的啊……”
讲完戏,聂远山看向江黯。“你是不是含着冰块不太习惯?要不要再练练?”
江黯摇头摇得异常坚决。“不用。不必。这次我一定一条过。另外,我有问题。”
聂远山问他:“你有什么问题?”
江黯道:“咱们这段不是应该跟今天下午拍的那几场床戏一样,意思一下就好,不需要太多细节么?”
聂远山眉毛一挑,嘟囔道:“我这不是突然有灵感了吗?”
江黯提醒他:“你要是老这么突然来灵感,电影会超时的。”
聂远山大手一挥。“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先拍了再说!怎么剪是我的事儿!”
经过一番商议,三人定下了这场戏的最终剧本——
这日晚上,李屹南在躺椅上闭眼小憩。
冷玉梅往炉子里加了点炭,前去把窗户推开一些,然后走到李屹南面前,蹲下来帮他敲腿——他今天奔波了一天,想来是累了。
闭着眼的李屹南笑了,安然地享受起美人的伺候。
一段时间,他睁开眼睛,支起上半身,伸手抬起冷玉梅的下颌。“今天怎么这么乖?”
冷玉梅抬眸看他一眼,他的眼神没有平时那么冷漠,而是多了几分柔情。
“你帮我找到了小桃,我要谢谢你。”
“小事一桩。对了,你之前说,她和你一起长大?”李屹南问。
“嗯。”冷玉梅点点头,“教我唱戏的师父捡到了她。她没有唱戏的天赋,师父就让她负责照顾我。我们相依为命,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
“可当时李春山为了让我安心留在这里,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弄走了,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
听到这话,李屹南饶有兴味打量冷玉梅几眼,捏着他的脸蛋问:
“我看小桃长得挺好看,你对她动过心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冷玉梅面露些许恼意,“我把她当亲姐姐!我们之间绝无——”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否则我会把她带到你身边吗?”
这话有着明显的调情意味。
李屹南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温柔。
这让冷玉梅错觉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在为自己吃醋,他望向李屹南的眼神不由更加柔和,如春水、也如月华。
李屹南被冷玉梅的这个眼神打动,当即揽过他的腰将他抱上躺椅,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吻了过去。
他吻过哪里,冷玉梅哪里就起了一片红。
这让李屹南更加情动。
他的手指往下移,发现什么后,收回手指,放在了冷玉梅面前。
“啧,我哪里需要吃小桃的飞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前面已经彻底没用了,只有男人才能满足你,是不是?”
李屹南本意欲在调情。
然而当想到冷玉梅这副样子,分明是被父亲调|教出来的,他的眼里滑过了一抹戾气,动作猝不及防变得狠厉起来。
面对面抱着李屹南,冷玉梅把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也就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
他只是疼得吸气,十指骤然收紧。
察觉到什么,李屹南抬起他的下巴,这便看到了他发白的脸色,以及隐忍至极的表情。
眼神闪过些许复杂,李屹南安抚般拍拍冷玉梅的后脑,让他重新枕上自己的肩膀。
这个时候一个镜头会从躺椅后方怼过去,对准江黯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另一个镜头则会躺椅正面推过去,着重描绘邢峙那皱紧的眉头,以及那双不甘的、愧疚的、狠辣的眼睛。
如此,这两个镜头,展示出了最真实的同床异梦。
再后来,大概是嫌躺椅不够发挥,李屹南将冷玉梅抱起来按到了地上。
可这样仍是不够。
他又把冷玉梅带到了阳台上。
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揽着他的腰,李屹南将他以悬空的方式抵在了栏杆上。
那一刻冷玉梅感觉他会随时掐死自己,又或者把自己从这阳台上直接推下去。
“别……别这样,会被看见的!”
冷玉梅用四肢紧紧缠住了李屹南。
那一刻他极度恐惧。
可也因此,两人的距离有着前所未有的贴近。
李屹南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
这让冷玉梅的毛孔都开始颤栗。
“就是要被看见才好。
“该让我那父亲、该让所有人看看……看看你有多浪!”
李屹南不饶冷玉梅,老是拿他和父亲那一段说事儿。
但由于关家和李屹南制造出的麻烦,李春山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奔波,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跟冷玉梅见过面了。
是以此时真正有二心的人是李屹南。
他一边和冷玉梅睡,一边和关小姐约会。
他心虚,所以他反而要气势汹汹地质问冷玉梅。
这便是这场戏的全部。
不算长,却也不容易演。
按聂导的意思,室内烧着碳,这里又是南方,室内戏就不必再含冰块了,等两位演员去阳台的时候再含。
江黯和邢峙不带情绪地走了几遍戏后,迎来了正式开拍。
室内戏的部分,两人一条过,顺利拍完。
之后他们转场到了阳台,道具组拿了冰块过来,化妆师则赶过来为他们补了妆。
这个时候江黯其实已经很累了。
这是一种从心到身的累。
腿根、腰,全都又酸又痛,他甚至感觉跟真的做了也没太大的差别。
此外他还感觉嘴已经被亲得又麻又木,差不多快要失去知觉了。
场务打板前,江黯一边把冰块塞进嘴里,一边用颇为凌厉的目光看向邢峙,压低声音说了句:
“牙齿别那么用力。咬我嘴的时候轻一点!”
场务打板。
这场戏正式开演。
邢峙把江黯抵在了栏杆上,用李屹南的口吻说着恶劣的、侮辱性极强的台词。
江黯则演绎出了害怕的样子。
他在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个掐着他的脖子人努力靠近。
因为比起被他掐死,他更怕摔下阳台,然后让所有人看见他衣不蔽体的样子。
心知必须只有拼命取悦了眼前的人,才能摆脱现在的处境,江黯以冷玉梅的口吻不住说起了讨好的话。
不久后,邢峙扮演的李屹南总算缓和了脸色,然后他把冷玉梅抱入怀中,温柔地吻过去。
“咔!”
导演喊了这么一声,这条就算是过了。
不过这场戏还没有拍完。
聂远山之所以喊咔,只是因为两个演员嘴里的冰块没了。
其后,道具组补来冰块。
这场戏继续往下走。
江黯浑身都疼,嘴唇也痛得无法再接受任何一次亲吻。
他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演的这场戏。
可让人意外的是,这回他感受到的吻很轻柔、很舒服、也很清凉。
很快他意识到,邢峙比计划中多咬了一块冰。
仅仅多了这么一块冰,却凭空抚慰了许多的燥热。
这种冷与热的交替给了江黯一种格外玄妙的感觉。
就好像温柔的雪给了炙热的火一个温柔的拥抱。
火与雪原本彼此对立,这一刻却和谐地彼此交融了。
这和邢峙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他具有雪的冷感,好似没有任何人与事能让他动摇。
与此同时他的眼里却又藏着暗火。
这些火暂时被雪包裹住了、藏起来了。可似乎总有那么一天,它会催生出毁灭性的力量,直至破壳而出,焚尽所有。
思及于此,江黯下意识抬头朝邢峙看去。
他对上了一双格外温柔的、映入了漫天繁星的眼睛。
紧接着邢峙闭上眼,更深地吻了过来。
江黯能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扫过了自己的眼睑。
多么奇怪,他竟错觉邢峙在用睫毛安慰自己。
这个吻结束的那一刻,邢峙把多咬出来的那块冰推给了江黯。
等反应过来之前,江黯已经不小心把它咽了下去。
一个吻结束,这场戏也结束了。
江黯有些缺氧,径直靠在了栏杆上轻轻喘气。
这个时候,他下意识想起了不久前对邢峙说的那句:
“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我的东西咽下去。”
那现在怎么说?
他把邢峙的东西咽下去了?
邢峙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江黯下了肯定结论。
他的脸再次红透了。
大概是看出江黯有些站不住了,邢峙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江老师,我扶你进去。”
“不用。我没事。”
江黯直截了当地挥开他的手,一边脱下棉袄,一边逞着强往屋内走去。
邢峙快步跟上他,问:“江老师你……这么热?”
江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往屋内走。
双双皆是无话。
聂远山瞧着两人的神态动作,摸摸下巴琢磨起什么。
之后他道:“原本计划今天还有一场床戏的——冷玉梅和李屹南的分手炮。不过我看你俩的状态……
“这场戏推迟一下。大家先回去休息吧。关于明天的通告单和剧本,别着急,等通知!我和编剧老师再商量下。”
总算可以收工了。
江黯带着王语疏坐上开往酒店的车,离开的时候他不曾再看邢峙一眼,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但王语疏一直在留意邢峙。只见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江黯,就那么目送他上车、关上车门、再被车载着走远。
夜色中邢峙的脸色让人看不清楚,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碎,就像是经历了莫大的委屈。
“你看过的温柔都是假,爱意也全都是假……”
上车之后,王语疏心惊肉跳地想到了这句歌词。
她小心翼翼问江黯:“老板你该不会……该不会生邢老师的气了吧?”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江黯反问。
王语疏眨了几下眼睛。“你刚没看他,但他一直看着你。他看起来好可怜的。”
还有一句话,王语疏没好意思说。
她觉得邢峙看起来像被遗弃的大狗狗。
“他的眼神就这样。只要他愿意,看蚂蚁筑巢都能看出一种破碎感。忽悠你这种小姑娘,一忽悠一个准。”
江黯不甚在意,闭上眼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我没有生他气,也没有不理他。我只是想尽快出戏。不然我担心……”
后面的话,江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疲惫地伸手按了按眉心。
“你跟吴子安说一声,让他提醒邢峙也赶紧出戏。我给他安利过几个游戏,吴子安可以陪他打。”
江黯回房间后,洗澡、玩游戏,然后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
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王语疏把他叫醒,说暂时没有收到新剧本和通告单。
不过导演约了他和编剧一起做沟通。
略吃了点东西,江黯和王语疏一起坐车出发了。
聂远山拍戏过于讲究,但他确实有才华,投资方也就愿意宠着他,这回硬是按照他的要求,用钱生生砸出了一条处处彰显着民国时期风情的实景街。
这会儿江黯去的就是这里。
王语疏转述了导演的话——
“这里刚修好,演员们可以提前过来逛一逛,实地体验一下,找找感觉!
“在这种地方沟通剧本,也许大家也更有灵感呢!”
车在刚修好的街道口停了下来。
江黯和王语疏双双下车,看见导演助理就等在街道口,他充当起了临时导游,带着二人参观起这里。
旗袍商店、月份牌广告、卖雪花膏的商铺……江黯一边沿着街道走,一边把这些元素一一看在眼里。
街道的一切都打造得非常精良。
恍然间,江黯感觉像是自己穿越了,真的回到了一百年前。
走完一段路,江黯在导演助理的引导下拐了个弯。
随即他听到了音乐声。
那是大提琴的声音,拉的似乎是某首爱情曲,和此时独有韵味的街道、美不胜收的夕阳配合得恰到好处。
浓烈的咖啡香伴随着大提琴的韵律飘了过来,江黯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他曾看过的电影片段。
那些片段全都与爱情相关。
那个年代的时髦男女,时常会在咖啡店里约会谈恋爱,喝着被他们的父辈称作是“苦药水”的咖啡。
这样的傍晚,这样的街道,有音乐、咖啡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微风。
江黯感觉到了放松和惬意,错觉自己真是来旅游的。
然而当他走到咖啡馆的时候,一切不同了。
江黯忽得停下脚步,只因隔着咖啡馆外透明的落地窗,他居然看到了邢峙。
邢峙不是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
他穿着一身中山服,身边坐着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小洋裙的姑娘,两人看起来格外登对。
当然,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摄影师在,摄像机在,场务、化妆师等等人在,导演和与他密不可分的监视器也在。
江黯明白了。
邢峙他们在这里拍戏。
只是没有任何人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只见咖啡馆内,时尚摩登的小姐朝邢峙羞涩地笑了笑。
紧接着邢峙拿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戒,然后珍重地捧起摩登小姐的手,温柔仔细地将钻戒戴了上去。
郎才女貌,赏心悦目,这实乃一段良缘。
但不知为何,江黯觉得那钻戒很是刺眼。
转过身的那刻,江黯看到了导演助理明显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搞什么?”江黯问他。
导演助理“嘿嘿”一笑,笑得挺奸猾。
“那里面是关小姐。李屹南的未婚妻。
“这是导演的意思,让你更能进入人物情绪!
“怎么样江老师,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第024章 第 24 章
江黯认得饰演“关小姐”的演员。
她本人恰好也姓关, 全名是关初夏。
关初夏算是新晋的小花,一开始也是演古偶剧出的道,由于气质独特, 演技出众, 在一众新人演员中脱颖而出,被电影导演相中, 也就渐渐转入了电影圈。
她目前还没有挑大梁演过主角, 不过演的几个配角全都非常不错, 观众缘和口碑都很好。
关初夏只有20岁,邢峙也才满22岁不久。这两人从年龄、外貌、履历等等方面来看, 全都无比般配。
可江黯就快要满29岁了。
在这两个年轻演员面前 ,他感觉自己简直成了货真价实的前辈。
导演助理叫朱晨, 已经跟了聂远山很多年。
他在聂远山面前很人精, 办事能力也的确很强,但有着狐假虎威的陋习,有时候在其他演员面前做出的嘴脸非常让人看不惯。此刻便是如此。
江黯当然能理解聂导的用意。
为了拍出想要的效果,导演什么招都会用, 有时候还会假装辱骂演员,无非是为了激发他的情绪。
类似的事情,江黯见得多了, 本不会往心里去。
然而此刻朱晨一副奸计得逞、等着看人笑话的表情过于让人不适。
于是江黯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他自认没有直接对朱晨竖中指,已经是非常成熟得体的表现了。
“那……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老板有点急事儿。”
王语疏向朱晨赔了个笑脸, 赶紧追着江黯跑了去。
“老板, 我们去哪儿?”
江黯头也不回。“找个好点的网吧, 包个房。”
王语疏:“……啊?”
江黯:“我要去打游戏。”
王语疏:“……啊???”
一个小时后,江黯果然去到了一家高端网吧。
他开的是高级VIP包厢, 房间自带沙发浴室小酒吧,以及KTV和舞池,是个很适合电竞队团建的去处。
不过此刻偌大的包厢里,就只有江黯和王语疏两个人。
江黯让王语疏陪自己玩起了游戏。
“语疏赶紧的,奶我一口。这把赢了我给你买皮肤。”
“不行不行,你这意识跟不上啊!”
“快,给对面一个控制!控制是Q键!
“好了,这把凉了。啧,这个键你怎么就按不出来呢?你皮肤没有了啊!”
……
王语疏简直欲哭无泪。但她只敢小声嘀咕:“我找这个工作的时候,也没要求我得会打竞技游戏啊……”
戴着耳机的江黯居然听到了她的话。
“对哦,竞技游戏你不行,那我们换恐怖游戏吧。”
王语疏赶紧求饶。“……老板我错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告诉我吧,别用恐怖游戏折磨我。”
江黯有些无奈,还有些委屈。
“行吧,你去对接剧组,把接下来的剧本和通告单要到。我一个人打单人游戏。”
王语疏立刻:“谢谢您!”
见江黯如此委屈,王语疏本想说给他点个陪玩。
然而作为[质安大队]的坚定拥护者,她决定不给除邢峙以外其他任何男人乘虚而入的机会,最终也就没提这茬。
江黯玩游戏期间,王语疏一直在尝试与剧组联系。
两个小时后,她得到了肯定答复,当即对江黯道:
“老板,今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今天主要是……是李屹南和关小姐的戏。
“你的戏被排在了明天早上8点。
“嗯,没事儿,你继续打游戏,我给你说一下明天要拍的大概内容啊——
“冷玉梅和李屹南约了晚上见面。可是关小姐临时叫走了李屹南,让他陪自己去上海滩参加一个拍卖会。
“拍卖会上,李屹南为关小姐一掷千金,买了一颗南非来的血钻……当晚他们住在了上海,来不及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一起赶回南城,送关小姐回家后,李屹南去到了小洋楼找冷玉梅。
“几天前,冷玉梅去到街上,意外撞见了李屹南和关小姐在咖啡店约会的画面。所以他其实知道李屹南真正失约的原因。
“这一整晚他都没有睡觉,在躺椅上坐了一夜。
“早上,李屹南带了冷玉梅爱吃的蟹粉汤包过来,看见他憔悴的样子,还对着他打趣般说出一句:
“‘我去淮城盯货去了,昨晚没来得及赶回来。没有我陪着,你是不是睡不着?以后可怎么办,是不是离不了我了?’”
……
念完剧本,王语疏不免感叹了句:“李屹南可真是个渣男。”
“嗯,确实。”江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就这么玩了一晚上的恐怖游戏。
晚上11点,王语疏大着胆子提醒江黯。
“老板,咱们要不要回酒店睡觉?
“或者你要是想在这里睡也可以。总之咱们还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还有戏呢。”
江黯操控键盘杀了一只位于末日时代的异化怪兽,头也不回地说道:“冷玉梅等了一晚上心上人,等得面容憔悴,黑眼圈浓重,脸色苍白……
“我通宵打游戏后去演这场戏,正好,连妆都不用化了。”
王语疏:“…………”
又过了十分钟,刷着手机的王语疏眼睛一亮,跑到了江黯身边。
王语疏没有立刻开口。
默默等江黯解决完两只凶险的怪物,她这才抓住时机赶紧道:“老板,邢老师说想过来见你一面。”
“他拍完戏了?见我干什么?不见。”
江黯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聂导用心良苦搞这么一出,我们可不能辜负。冷玉梅等了一晚上都没见到李屹南……那我也不见邢峙。这样明早那场戏才会拍出感觉。”
“可是……”王语疏一眨眼,“邢老师说他正在来网吧的路上。”
江黯总算双手离开键盘,侧头看向王语疏。“你跟他说我在这儿?”
“没有!绝对没有啊!
“冤枉啊老板,我怎么能出卖你呢?”
王语疏道,“邢老师说,他拍完戏回酒店,去你房间外敲了门,发现你不在……
“你不在酒店打游戏,那多半去了网吧。毕竟有些游戏,笔记本打起来不流畅,还得是台式才过瘾。
“附近几公里内,最高端、隐私保护做得最好的网吧,就这么一家。所以他就过来了。”
江黯:“……”
重新沉默下来,江黯继续敲起了键盘。
一阵噼里啪啦过后,他好似总算想到了什么,倏地看向王语疏道:“你就不该加他微信!”
王语疏:“……”
半个小时后,邢峙赶到了。
王语疏很懂事地把位置让了出来,和吴子安去了网吧旁边的烧烤店吃烤串。
包厢内,江黯暂时没打游戏了,被邢峙拉到了旁边的小吧台处坐下。
VIP包厢很大,除了多功能区域外,大厅还摆放着十几台电脑,整体面积非常大。
江黯和邢峙坐在吧台的时候,也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本能地觉得房间太空了,这里应该再多一点人才好。
“你找我有事儿?”江黯问邢峙。
邢峙看他一眼,缓缓走到吧台后方,居然调起了酒。
“给你调杯度数不高的酒,要不要试试看?
“我就不喝了。等会儿我要开车载你回去。”
江黯不免好奇起来。“你还会调酒?”
“嗯。”邢峙点头,“演过一个调酒师的配角,开机前就去学了一下。当然,我算不上精通,不过糊弄一下观众还是可以的。”
江黯笑了。“和着这会儿我就是被你糊弄的观众呗?”
“不糊弄你。”邢峙抬眸对上江黯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我好好给你调一杯酒。”
邢峙果然正儿八经调起了酒。
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作为外行人的江黯看不出一点问题。
托腮望了邢峙半晌,江黯道:“你靠处女作就拿了影帝,后面居然能沉下心演那么多配角……挺不错的。”
“谢谢江老师夸奖,”邢峙道,“我接剧本不考虑是不是主角,只看角色是否适合我,是否让我感兴趣。
“再说,其实有时候配角可能比主角还要锻炼人。”
“嗯。当主角需要在一个剧组呆很久,配角呢,在一个组的时间短,也就可以多跑几个组,跟着不同的导演、编辑、前辈演员合作学习……有时候确实反而可能更好。”
江黯问他,“那么,李屹南这个角色,怎么吸引到了你?”
沉默着调了一会儿酒,邢峙回答:“他身上有很多矛盾点,这些矛盾点很有张力,是个值得挑战的角色。
“演得不好,所有人都会骂他一句‘渣男’。但如果演好了,观众可能会与他共情,觉得他很可悲。
“《金陵春》是一出悲剧。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输家。”
邢峙给的回答接近于教科书模板。
这让江黯找不到破绽。
于是江黯不再问话,只是默默等着他的酒。
又过了一会儿,邢峙把酒调好了。
他做的是低酒精浓度的莫吉托。
这种鸡尾酒的颜色非常小清新,主要由柠檬的亮黄和薄荷的鲜绿构成。
酒的味道也很小清新。
将它喝进嘴里的时候,江黯感受着唇齿间的薄荷香,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亲吻邢峙时的感觉。
那个时候邢峙的唇舌也是薄荷味的。
“江老师在想什么?”
邢峙为自己倒了杯果汁,坐在了江黯的身边。
“没什么。”
江黯伸手拨弄了一下鸡尾酒最上层的薄荷叶,“你调的酒味道不错。但你总不会是特意跑过来给我调酒的。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邢峙没立刻搭话,就这么静静注视着江黯喝酒。
良久后,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忽然开口道:“我和关小姐没有床戏,也没有吻戏。
“今天我和她,几乎连手都没有牵过。”
江黯一愣,下意识垂眸避开了年轻人幽深的目光。
他看着薄荷叶一点点被酒精浸湿,再举杯抿了一口酒。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就算有也——”
邢峙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道:“如果真有床戏,可以找替身。如果有吻戏,可以借位。”
一听这话,向来敬业的江黯不乐意了。
“哪有这样搞的?太假的东西,会显得不尊重观众。”
邢峙身体继续前倾,紧紧盯住了江黯的眼睛。
“那你是想让我和关小姐拍吻戏、拍床戏?”
“…………”
江黯沉默很久,总算抬眸对上邢峙深邃无比的目光。“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什么替身借位的,你不是说剧本上没有这些吗?”
邢峙笑了,他那几乎完美的唇形弯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所以,江老师不希望我和她拍这种戏?”
江黯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他重新低下头喝起了酒。
“你问的问题很奇怪。我们拍吻戏床戏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要用替身要借位?”
邢峙面上的笑容消失,眼眸变得有些深沉。
他忽然问:“我如果用替身,江老师呢?江老师肯定不愿意,会自己上,是吗?”
江黯道:“那当然。又不是演什么实在无法完成的杂技动作,我当然会自己上。”
“所以——”
邢峙身体继续前倾,唇几乎靠到了江黯耳边。
“江老师的意思是,你可以随便让什么人吻你、触碰你、和你极尽亲密?”
江黯:“……”
他觉得邢峙这一刻像是被李屹南上了身。
这分明是李屹南吃他父亲醋时才会有的口吻。
江黯侧过身,端起酒杯一口闷掉里面剩余的酒,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邢峙:
“不要分不清剧本和现实。
“走吧,回酒店了。这里离片场远,明早再去的话可能会来不及。”
15分钟后,两人上车了。
江黯坐副驾驶,邢峙坐驾驶座开车。
车后面坐着吴子安和王语疏。
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两个助理双双没敢说话,全程用眼神交流。
江黯的酒量相当一般,尽管喝的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他也有些晕,此刻正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睛,是一副似梦似醒的样子。
大概是受到了邢峙那些话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他的脑海里竟莫名出现了一些画面——
他想到了邢峙和关小姐拍吻戏、甚至床戏的一幕幕。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拿到这个角色,到时候天天和邢峙拍这些腻歪戏的人,应该就会是那个流量明星阮郁……
江黯皱起眉来,忽然觉得有点烦。
这应该要怪邢峙。
打游戏的时候,他明明把一切都忘了。
可邢峙出现后,他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又回来了。
开着车往右拐的时候,邢峙顺势看了江黯一眼,这便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和明显有些苦恼的表情。
邢峙开口问他:“江老师怎么了?”
“没怎么。”
江黯轻轻闭着眼,他不甚清醒地,用明显带了醉意的语气道:“就是觉得你很讨厌。”
“讨厌”这两个字,被酒醉微醺的江黯说出来,有些像是在撒娇。
邢峙若有所思看向他,眼里泛起了些许笑意。
然后他轻声道:“嗯,是,我很讨厌。”
后座上,吴子安和王语疏双双感觉到了邢峙语气里的宠溺,立刻看向彼此展开了对视。
然后他们同时张开嘴,一起爆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
这一晚江黯睡得挺不错。
次日一早他被闹钟叫醒,吃完早饭后神清气爽地去到了片场。
小洋楼的后花园里有几个平房,其中一个被剧组改造成了临时的化妆间。
这会儿江黯就坐在这里化妆。
过了一段时间,他从镜子里看到有两个人从不远外走了过来——邢峙和关初夏。
这两个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各位登对。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也不知道是从酒店一起坐车过来的,还是在片场才遇见。
今天上午没有关初夏的戏,她来干什么?
这是聂远山的主意,他想继续利用她“刺激”自己的情绪?
还是说,关初夏和邢峙关系很好,是特意过来看他演戏的?
很快,这两个人走进了化妆间。
江黯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扑克脸。
关初夏倒是落落大方地走到他面前,主动笑着开口道:“江老师你好,我是关初夏,我是你的影迷!
“可惜这次我们之间没什么对手戏……不过能有机会看你现场演戏,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我是特意过来学习的。”
江黯觉得她这客套话说得很虚假。
今天他和邢峙要拍的是床戏。
这有什么好学习的?
不过江黯自诩成熟了,摆出了很温和的微笑。
“你好,谬赞了,演员之间都是互相学习的。我看过你的戏。你演的很好。”
关初夏似乎有些惊讶,当即笑着看向邢峙道:
“江老师完全不是外界流传的那个样子诶。”
江黯:“…………”
一个小时后,“分手炮”这场戏正式开拍。
聂远山要求清场。
所有无关人员全都离开了片场。
在这场戏里,李屹南拎着蟹粉汤包,走进小洋楼的二楼卧室,看见了坐在躺椅上、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冷玉梅。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李屹南瞥一眼整整齐齐的床铺,明白过来什么,走上前将冷玉梅揽进怀中,抱着他一起躺到了躺椅上。
捏着冷玉梅的下巴,李屹南与他说起腻歪的情话。
“……我不来你就睡不着,干脆以后我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
冷玉梅垂下眼眸,回避了李屹南的目光。
“你不敢这么做。你父亲把我囚禁在这里。我连这里的大门都出不了。”
“胡说些什么?这园子里有一批人早已被我收买!我又什么时候不让你上街了?你前些天说你想出去逛逛,还是我想办法找人帮了你——”
一听见“父亲”二字,李屹南立刻动了怒。
他觉得冷玉梅不知好歹,故意说扫兴的话来气自己。
然而教训人的话说到一半,他察觉出问题了。
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李屹南问他:“你那天上街,是不是看见我和……怎么,吃醋了?”
闻言,冷玉梅离开李屹南的怀抱站了起来。
他自嘲般道:“我哪有资格吃醋?”
李屹南的心有一瞬的慌乱。
但他把这丝慌乱压了下去,逞强般用恶毒的语气开口:“你有自知之明最好。你是男人,还当过我爸的情人,你还指望我会娶你不成?
“再说了,人家是留过洋的小姐,你不过是……”
瞥见冷玉梅的表情,后面那些侮辱人的话,李屹南终究没有说下去,他只是冷着脸道:
“你现在做出这种姿态干什么?你早就知道我打算搭上关家这艘大船的事!你也同意我这么做!
“不对,你不是同意……你反而在盼着我这么做!对对?只有在关家的帮助下,我才能彻底扳倒李春山!这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说来说去……你和我睡,不就是想让我帮你重获自由吗?!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你给我摆什么脸色,拿什么乔呢?!”
“没有。我没有摆脸色……也没有拿乔。”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冷玉梅抬起头来看向李屹南,对他做出了一个明媚无双、风华绝代的笑容。
就好像他真的不在意李屹南会和谁在一起。
走上前抱住李屹南,冷玉梅把头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我只是……只是替你担心,替我们担心而已。
“你之前没有正式和关小姐确定关系,这也就算了。可现在既然确定了,想必你是不方便来这里了。
“否则,你既要防着李春山的眼线,又要防着关小姐的眼线,太难了。一旦关小姐发现什么,我们就彻底前功尽弃了。
“她家有军阀势力,你该小心应对,你不仅要和我断了,外面的其他关系也该断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外面哪还有什么关系?!在你眼里,我一直是浪荡花心的少爷,到处都养着情|人是吗?!你以为我跟我那父亲是同一种人吗?”
李屹南怒不可遏。
他觉得冷玉梅此刻的笑容太过刺眼。
冷玉梅看起来越无所谓,他也就越气愤。
“屹南……你别生气,你听我好好说。”
冷玉梅道,“你刚才的话确实挺伤人。但不得不承认,那些都是实话。我是下九流的戏子,是个男人,还是你父亲的情|人。
“你玩玩我也就算了,对我动真感情的话,这就成天大的笑话了,你会被周围所有人耻笑的。
“结婚生子,拿得出手的身份,我一样都给不了你……
“屹南,你说得对,我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这样的关系断了也没什么可惜。我们以后……”
后面的话,冷玉梅没能继续说下去。
那是因为他被李屹南以几乎是撕咬的方式吻上了。
在床上的时候,李屹南喜欢玩一些手段来折腾冷玉梅,也会说一些狠话荤话助兴。
他喜欢听冷玉梅哭着求饶,也喜欢看他红着脸害羞。
可这一次李屹南很沉默。
他单只是发狠。
他单是重复着那一个单调的动作。
无论多疼,冷玉梅都咬着唇不发一言。
偶尔他会微微闷哼一声。
然后十指紧紧扣住被单。
不过这就是他仅有的挣扎了。
这场结合似乎无关于爱意,反倒像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这一天李屹南格外狠,也格外久。
中途冷玉梅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暮。
这个时候冷玉梅诧异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居然和李屹南是面对着面的。
“你……”
冷玉梅的声音无比沙哑。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那双李屹南深不见底的眼睛,然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李屹南狠了一整天,这个时候目光总算变得温柔。
他抓住冷玉梅的手,侧过头吻了吻他的掌心,然后搂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李屹南看着冷玉梅,把他的眉眼五官,每一个表情都描摹了一遍。
然后他的目光往下,将他的身体也看了一遍。
就好像他总算不再介意他其实是个男人。
最后来临的那一刻,李屹南紧紧抱住了冷玉梅。
冷玉梅将下巴放上他的肩膀,顶着一张带着媚意与疲惫、而又充满风情的脸,双目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
就好像他忽然迷失了。
他不知道以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邢峙和江黯演这场戏演了很久。
从早上一直演到了下午。
当然,这场戏他们并不是一气呵成演下去的。
当时间场景切换到晚上时,聂远山叫了停,找道具组拉了遮光帘、点了灯,再让这场戏继续。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从冷玉梅昏迷后又被做醒的地方开始演的。
江黯在邢峙怀里睁开眼,用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再被他抱进怀中。
不久后,邢峙假装到了,他将江黯紧紧抱住,然后镜头会给江黯的眼神特写。
江黯面对面地把头枕在邢峙的肩膀上,要用一个眼神展现出此刻冷玉梅极为复杂的心理状态,然后结束这场戏。
不过这一条江黯演了好几次都没有过。
其实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很够了,但聂远山要求极为严格,总觉得哪里还差点什么,便让他们调整下状态再来。
略作休息后,江黯和邢峙又试了一次。
邢峙再次假装到了。
江黯再次被他紧紧抱住。
将头支在邢峙的肩膀上,江黯抬头望向前方。
特写镜头推过来,对准了他的脸和眼睛。
江黯试图让自己的目光变得空洞而迷茫。
可这种戏演了一天,用了太多情绪的江黯实在有些疲累,反倒越来越找不准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
怎么回事?
谁来了片场吗?
江黯的一双瞳孔微微张大。
然后他看到了微笑着朝自己走来的关小姐。
关小姐穿着摩登的小洋裙,和咖啡馆里的造型一模一样。
她一边高傲地走过来,一边耀武扬威般举起了手,是在向江黯展示她无名指上的闪亮钻戒。
——那是昨天在咖啡馆,邢峙亲手为她戴上的。
江黯的表情忽然怔忡了。
恰到好处的迷惘、惆怅、乃至一点记恨,就那么从他眼底深处涌了出来。
下一刻,他的眼眶微微潮湿了。
可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他落泪。
于是江黯低下头,张开嘴,报复般狠狠咬住了邢峙的肩膀。
直到嘴里传来了血腥味,他才松开嘴,抬起头,再用似炫耀、似嫉恨般的眼神,望向了面前的摩登少女。
然而很快他又意识到了自己的炫耀与记恨非常可笑。
此刻在这男人怀里的人是自己又怎么样?他和自己结不了婚。
眼前的姑娘才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们是良配,自己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一个玩物。
文人们曾发明过一个很好听的词语来粉饰他们之间的关系——“露水情缘”。
江黯一直憋着的那滴泪,总算在这个时候落了下去。
他垂下眸,滚烫的眼泪从眼眶坠下,落至邢峙肩膀上的牙印处,与血水融合到了一起,就像是打上了某种烙印。
最后江黯自嘲一笑,笑自己已经这个年纪了,竟还在某个瞬间,有过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梦般的想法。
“咔!
“非常好,过了!”
聂远山大笑,甚至鼓起了掌。
邢峙好似听不到导演的掌声夸赞。他只是迅速用双手捧起江黯的头,蹙眉观察起他的反应。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江黯情绪的不对劲。
“江老师你——”
“我没事。我得缓缓。”
江黯摇摇头,披着衣服走下床。
他没有看邢峙、没有看聂远山、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只是快速离开片场,下楼,然后往自己的车上走去。
等在楼下的王语疏发现不对劲,快步跟了过去。
江黯兀自上了车后座。
王语疏跟着坐上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发现江黯把脸埋在了两只手的掌心,居然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她不敢再说话,只是找来抽纸默默地等在了一边。
江黯把自己关在车内,自动屏蔽了司机、屏蔽了王语疏、屏蔽了其余所有人。
他演戏的投入度太高,最近本来就一直活在人物的状态中,被片场的关初夏那么一刺激后,更是彻底陷入了人物情绪。
此刻他的心中一片悲凉,是在为冷玉梅感到悲伤。
几乎无法自控地,江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描摹冷玉梅最后去世时的心情——
他的周围起了漫天烈火。
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
他感觉到灵魂离体,飘在了被火光点燃的半空之中。
他亲眼看到他的身体在大火中一点点变得焦黑,丑陋不堪,跟蛆虫一样扭曲……
下一刻,飘浮在半空中他以灵魂之躯抬起头,看到了远方的一对璧人——
李屹南穿着中山装,关小姐穿着西洋流传过来的婚纱,他们两个人结婚了,这会儿正在布满阳光的青草地上接吻。
冷玉梅死了。
那两个人却走进了幸福的殿堂。
命运何其不公。
“咚咚”声响起。
江黯泪眼婆娑地抬头望过去,看见了匆匆赶过来敲了两下车窗的邢峙。
不待江黯开门,邢峙直接拉开了车门。
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了江黯望过来的、显得极为幽怨的眼神。
“江黯,”
邢峙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江黯,你还好吗?”
邢峙的语气里明显藏着担忧。
下一刻,只见江黯委委屈屈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骂道:“你这个渣男!”
另一边。
Mike在横店拍完戏,开车前往两百里外的南城。
出发前他给江黯发了微信:
【师弟,我杀青了。你在南城拍戏吧?我去探你的班?】
第025章 第 25 章
“你这个渣男!”
邢峙受角色波及, 猝不及防挨了骂,就这么愣了一瞬。
趁着他这愣神的瞬间,江黯用蛮劲把他探进车内的上半身直接给推了出去, 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把车门给关上了。
“老吴, ”江黯喊司机的名字,“回酒店!”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 由于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泪, 江黯的眼睛已经有点肿了。
他仍沉浸在冷玉梅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直到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这才总算缓了过来。
冷静下来后, 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江黯有些苦恼, 觉得自己刚才有点丢人。
那会儿他简直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
仔细想想, 其实这一点也不“冷玉梅”。
冷玉梅大部分情况下都比较淡漠,不争不抢不埋怨,再痛也会咬着牙不发声。
李春山以为他是逆来顺受的宠物,所以他丢了性命。
日军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戏子, 可以任由人摆布,所以他们和他一起死在了大火中。
只有李屹南偶尔能感觉到他看似柔顺外表下的反骨。
哪怕在床上最情动的时候,冷玉梅的眼神也是冷的。
就好像他从没有真正动情。
“你这个渣男!”
这不是冷玉梅这种人会说的话。
可是江黯发现, 这也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
他对自己的举动尚且感到莫名其妙,想必旁人更会觉得奇怪。比如邢峙。
江黯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在后辈兼对家面前丢了脸。
手机一直响, 那是邢峙在找他。
江黯决定装死, 不予理会。
他只是打开微信看起了其余消息。
很意外地, 聂远山发来了一条微信,说是今明两天没给江黯排戏, 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情绪调整好。
【喝酒、蹦迪都行,把不好的情绪通通发泄出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被拍到,别搞出乱七八糟的热搜!】
进组之前,江黯已经做好了不休息的准备。
他甚至让Ada去休假,暂时不要给自己接任何商务。
倒是不料聂远山这么好说话。
看来他挺懂得保护演员的情绪。
江黯昨晚看到了Mike发来的消息,这会儿见导演主动给假,干脆给这位师兄打去了电话。
于是,这一晚邢峙有戏,没回酒店,江黯则坐上了Mike的车。
车离开酒店后,直接上了高速,看来是要往城外开。
江黯坐在副驾驶上,开口问驾驶座上的Mike:“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聂导还建议我去蹦迪呢。”
Mike道:“你长这么好看,进夜店立马会被认出来。到时候新闻又会乱写,说你拍戏期间不敬业,说你是玩咖。”
“乱写新闻的人确实很讨厌。”
江黯不甚愉快地说道,“我有次去买咖啡,那家咖啡店装修得花里胡哨了点,他们就造谣我在夜店跟嫩模厮混。”
“这么离谱?”Mike问他,“嫩模是哪儿来的?”
江黯皱起眉来。“什么嫩模?一起排队的路人而已,她问我是不是江黯,我回过头跟她说我不是,就被抓拍了。
“他们角度取得比较巧,好像我在亲她脸似的,其实我离她有八丈远呢!”
Mike被逗得大笑。
他觉得江黯身上有种不自知的幽默感。
气质清冷的美人顿时鲜活起来,更显明艳动人。
江黯闭上眼小憩,没看到Mike望过来的炙热目光。
“对了,你还没说我们去哪儿?”
Mike道:“去个人少的地方。放心,我在国内朋友也不少,已经让他们都帮忙安排好了。估计车还得开这一阵子,你可以睡一会儿。眼睛怎么这么红,困的?”
江黯避重就轻道:“……没。有哭戏。”
约两半小时后,汽车到达了目的地。
打开车门的刹那,江黯立刻闻到了咸涩的气味,Mike居然把他带到了海边。
此刻海面漆黑一片,码头上的灯投下了些许光亮,落进海里的时候碎成了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天上有一轮月,海里也有一轮。
星月填海,华光万里。
看见这样的风景,江黯还真感觉心情松快了些。
下了车,江黯跟着Mike朝码头走去。
“大半夜的,你该不会要带我出海?”
“猜对了。带你去夜钓。没体验过吧?”Mike道。
“没有。”江黯摇头。
Mike道:“那就试试。游艇已经租好了,鱼饵、钓具,吃的喝的也都准备好了。”
“准备这么充分,你以前来过这儿夜钓?”
“这里还真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前我在加州的时候经常出海。我们那里需要钓鱼证。这里倒是省事儿很多。”
从码头到游艇上,Mike一直在科普夜钓的注意事项,江黯听了一半,漏了一半。
这里确实是个清静的去处,应该不至于被人偷拍。
不过他也觉得颇为无聊,实在对钓鱼提不起兴趣。
两人上船后,船长根据鱼群探测器的指示开起了船。
Mike则在甲板上给江黯介绍起钓具的用法,以及鱼饵的类别——鱿鱼用作做死饵,比目鱼用做活饵。
等船停下来之后,他开始往海里放鱼线了。
鱼饵被铅坠吊着,牵动鱼线缓缓垂进海里。
这个时候Mike道:“等鱼线彻底放出去后,要通过卷轮再把鱼线拉回来一点,才能钓上鱼。这些都是技巧。
“做人做事也这样,上来太直白,会把对方吓跑。”
Mike看向江黯的目光、说话的语气,分明有些意味深长。
就好像他想钓的不是鱼,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江黯明显没有接收到任何讯号。
他只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这会儿Mike的样子让他想到了自己那爱说教的父亲。
他几乎不由自主的叛逆,一个字都不想听。
这晚,Mike钓鱼,江黯在游艇里听着海浪声睡着了。
李屹南和邢峙这两种形象交替出现在他的梦里。
又有些时候,他们彼此融合到了一起。
以至于江黯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谁。
凌晨4点左右,江黯被Mike叫醒,跟着他去到了甲板上看日出。
此时此刻,万里无垠的海面正慢慢脱掉夜行衣,墨色缓缓褪去,湛蓝色浮了上来。
很快,其余颜料落入了这片湛蓝,那是金黄、橙色、还有红色。
它们在一片蓝色里相互交融、彼此侵染,最后整片海域连同无尽的苍穹,全都成了炫目缤纷的亮色。
见到这一幕,江黯的心情基本上已经彻底好了。
他甚至错觉,作为冷玉梅的自己虽然死了一回,但在转世后的这一世,总算等来了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扬起一个笑意。
瞥见江黯笑了,Mike也笑了。
不过很快这层笑意就落了下去——
太阳升起,温度变高,江黯脱下了昨日从酒店出来时就一直裹着的高领外套,脖子上的无数吻痕再难遮掩。
Mike的一双眼睛当即瞪大。
反应过来什么之后,他迅速移开视线,勉强把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说起来,这回Mike本来没想接拍这部中美合作的电影,因为剧本实在有些差劲。
但在看到江黯和邢峙官宣的消息后,他坐不住了,这便在临开机前签下了一个戏份不算多的角色,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赶了过来。
约江黯吃了那顿饭后,Mike算是有喜也有忧。
喜的是他从江黯口中得知他和邢峙只是炒作。
忧的是他察觉到邢峙似乎对江黯有那么点意思。
此外他还得知,这两个人有不少有亲密戏。
他简直担心邢峙会趁机向江黯下手。
紧赶慢赶把自己的戏份拍完,Mike立刻赶来了南城,无非是想确认江黯和邢峙的状态。
从酒店接到江黯开始,Mike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把他这一路上的反应琢磨了一遍后,Mike不由问道:
“小黯,你的状态很不对,你是入戏太深还是……”
江黯眯起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
“你看出来了?其实我也觉得我不太对劲。我在想,我该不会是……喜欢上邢峙了吧?”
“咳——”
Mike霍然站了起来,他的五官几乎有点扭曲。
不过江黯没有看他,也就没察觉到异常。
他只是兀自道:“当然,也不一定。可能只是我入戏太深了。看到他的时候,我主要想的应该还是李屹南。
“我对邢峙本人的印象其实还挺模糊,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怔愣了半晌,Mike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返回了舱内。
再来甲板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个平板。
“小黯,我有一个朋友,他前阵子做了个性向测试……喏,我找到了,就这个,你先试试看,不要轻易下结论。”
江黯眼睛一亮,接过平板,认认真真做起了题目。
看到结果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己分明没有弯嘛!
对于这个结果,Mike依然喜忧参半。
不过他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看起来非常平静地带江黯去了餐厅吃起了早餐。
早餐挺丰盛,Mike煮了面,还做了石斑鱼料理。
石斑鱼是他昨晚亲手钓起来的,现杀现吃,有着普通餐厅里吃不到的鲜美。
吃完早餐,两人便往南城回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里,Mike在专心开车,江黯在副驾驶座睡觉,两个人都没有看手机,也就双双不知道,这会儿微博上跟他们有关的话题已经炸了——
首先是有人爆出了Mike和江黯一起在游艇的甲板上看日出的照片。
估计早上有另一波人就在附近的另一艘游艇上看日出,他们借助望远镜看到了江黯和Mike,于是用相机拍了下来。
照片其实非常高糊,根本看不清脸。
江黯的粉,以及[质保大队]的CP粉,这便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反驳,说江黯和Mike都在拍戏,照片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
然而Mike昨晚偏偏发了一条ins。
配图是石斑鱼的照片。
与此同时他还配了文字:
【东海夜钓打卡,搞到一个大家伙,早饭有着落了】
有人把这条ins截图放到了微博上。
这一下,江黯和Mike同游东海的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火上浇油的是,有人翻出了Mike曾有过的一个采访视频。
视频里他用英语说了一句话:“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做饭,除非身边有心爱的人。”
江黯也在这个视频里。
那会儿他和Mike在为《观音桥》跑宣传,一起接受了多次采访。这段视频便是截取了相关采访的片段。
视频里,只见Mike说完那句话,立刻用深情的目光看向了江黯。
江黯代入电影中“师弟”的角色,故意用很遗憾的眼神对上他的目光,再用英语回道:
“那我是没口福了。师兄你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江黯那样回答,当然只是为了配合电影宣传。
大部分不磕CP的普通观众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这些视频、照片等等,被有心人组合到一起,就有了别的意味。
所有人都觉得,江黯和Mike之间好像真的有点什么。
《观音桥》虽然没有在国内上映,但网上有资源,国内很多人都看过这部片子。
因此Mike和江黯也是有一群CP粉的。
他们把两人的CP命名为了[麦田的江]。
靠《观音桥》这部电影本身,电影配套的花絮,以及双人的采访视频,CP粉们苟活了很多年,一直非常坚定。
然而在[质安大队]横空出世后,他们的士气大幅受挫。
致命一击当然是江黯和邢峙的官宣。
正主直接发糖,干脆利落地把其余拉郎配击了个粉碎。
而后又有很多粉丝直接爬了墙,跟着磕起了[质安大队],[麦田的江]超话顿时一片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只有少部分人还坚定地留在原地。
他们有的坚信江黯和邢峙会分手,有的认定他们是在炒CP。
总之他们坚信麦江才是真的。
就在今晚,这群人总算见到了曙光,立刻重新活跃了起来,高声喊出了“麦江才是真的”的口号
最后将这场热闹推到高|潮的,是代拍曝光出来的在片场偷拍到的一段视频——
江黯哭着跑上车,邢峙一脸凝重地追过去,却被亲手推开。
种种视频和照片的助力下,#江黯与新晋影帝邢峙分手,转入旧爱怀抱#这条热搜的热度快速上升,直接爆了。
江黯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Ada直接把电话打到了Mike那里。
这个时候车已经下了高速,正在往南城郊区开。
通过蓝牙接了电话,Mike和Ada聊了几句,把江黯叫醒,再把手机递给他。
江黯迷迷糊糊接过电话,立刻听到了Ada那显得极为着急的声音:“祖宗,舍得回来了?热搜还没看吧?
“你听我说啊,情况是这样的……
“你之前住的酒店现在已经围满了记者狗仔还有粉丝,没法住了。我给你订了新酒店,地址我会发给Mike。
“你的行李不用担心,语疏收拾好了会带过来。
“嗯,邢峙也会转到新酒店。这件事怎么处理,到时候大家一起商量!”
江黯找来车载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后开了机。
他不由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只不过他越看越头疼,后来也就干脆不看了,转而又打开了微信。
江黯的朋友不算多,不过也有很多人发信息来问他具体情况,他翻了一会儿消息,看到了“聂远山”这三个字。
点开一看,不出所料,他挨了导演的骂。
【江老师,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搞出热搜,你不仅搞了,还弄了个“爆”出来,偏偏要和我对着干?】
顶着头疼,江黯把所有未读微信都看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邢峙居然没有什么动静。
邢峙当然给他发过好几条微信。
那是在江黯离开片场后不久,见他不接电话,邢峙发来了许多微信,问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在那之后,有整整三个小时,邢峙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也没有打来电话。
那会儿他应该是在拍戏。
等拍完了戏,邢峙以差不多每半个小时一次的频率,给江黯打着电话,并时不时发一句微信,问他去了哪里。
然而这一切都在凌晨4点半戛然而止了。
这个时间,差不多正好是江黯和Mike的照片被人曝光在社交平台上的时间。
凌晨4点半后,邢峙没再给江黯打过一个电话,也没再发过一条信息。
发现这一点后,江黯感觉自己的心好似悬在了空中,有些不上不下的,难以准确描摹。
及至酒店,Mike将车开至地下车库,江黯全副武装地下车,乘电梯直达11楼。
Ada已经赶了过来,这会儿就等在电梯口。
见江黯到了,她一边引着他往房间走去,一边以恶婆婆看媳妇的严厉眼神,多打量了几眼那位把江黯“拐跑”的Mike。
进屋后,Ada语气严肃地对江黯开口道:“现在舆论对你很不利。说你炒CP都是好的了,骂你花心浪荡出轨无缝衔接的人大有人在。舆论上面,我们必须得好好补救。
“邢峙已经来这家酒店住下了。不过吧,我提出和他谈谈的时候,他居然拒绝了……
“我也找了宋思柔,不过她也没好好回复。你们——”
语气一顿,Ada问江黯:“你和邢峙是不是真闹矛盾了?他生你气了?你看……你要不要联系他看看?”
江黯抓着手机坐上沙发,面露些许犹豫与纠结。
他实在长得太好看,每次不管惹出多大的事,Ada一看到他皱眉,就立马会生出慈母心态,生不了一点气。
“别着急啊小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咱们都经历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想联系邢峙的话,你就先休息。等晚点你情绪好点了,再找我商量啊。”
软着语气说完这句话,Ada再看向Mike,表情秒变恶婆婆。
“麦老师,这个时候您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万一再被谁发现您和小黯在一个房间里,我们怎么说得清楚啊!”
Mike当即道:“这事儿要怪我。我可以配合澄清。需要我怎么做,尽管告诉我。”
“谢谢您!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Ada松了一口气,摆出职业化的微笑脸,“给我们些时间吧。我们团队和邢峙的团队,还有和剧组那边的宣发,要一起商量下!”
Mike知趣,和江黯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Ada去到了工作间打电话。
起居室就只剩江黯一人。
他低头捧着手机,揣测起邢峙这会儿的想法。
平时两个人的互动中,基本上邢峙一直是主动的那方。但凡遇见任何问题,他似乎都会主动解决。
可这次他……
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江黯想到了答案——
他和邢峙是签了合约的,补充协议上约定了,他们之中谁和其他人出去玩,要给另一个人打报告。
现在自己俨然是违约了。
想通这点后,江黯主动给邢峙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数声后,接通了。
“喂?江老师?”
邢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江黯开口道:“昨天我情绪有点问题,没接你电话,我向你道歉。
“另外,我知道我违反了合约。你是不是因为这事儿生我气了?”
过了大概30秒,江黯才听到邢峙用低沉的声音反问自己:“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么办?”
江黯犹豫了一下,问:“我应该赔偿你多少钱合适?”
邢峙:“…………”
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
江黯有些拿不住邢峙什么意思。
他只是又问:“看到热搜后,你怎么没有联系我?我是说,关于后续该怎么处理,我以为你会找我商量。”
又过了大概30秒,只听邢峙道:“你这几天拍戏挺辛苦,好不容易能休一天假和朋友出去玩儿,我不好打扰你。”
江黯:“……”
在这之后,电话两头的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邢峙没说话,江黯也没开口。
就在江黯犹豫要不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略显得有些重的呼吸声,紧接着邢峙咳了好几下。
邢峙咳得很压抑,像是本不愿让自己听到。
江黯问他:“你生病了?”
邢峙道:“嗯,昨晚拍打戏受伤了,还有一点感冒。”
“有药吗?”江黯再问。
“有,在吴子安那边,他晚点会带过来。”
邢峙道,“不过现在他被困在了原来的酒店。有狗仔盯着,他暂时不敢过来。”
“宋思柔呢?”
“飞机晚班,她还没能过来。咳、咳……”
“那我过来照顾你吧。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江黯举着手机往外走,“把房间号告诉我。”
邢峙爆出一串数字,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确定要来吗?”
江黯觉得他这问题很奇怪。“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只听邢峙再问:“你师兄……他跟过来了?”
“啊?哦,是。他休几天假,没地方去,干脆来南城玩儿几天,顺便探我班。”
江黯问,“怎么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一回邢峙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好一会儿之后,江黯才听见他淡淡道:“他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却要来照顾我……他不会介意么?”
江黯:“…………”
——他怎么觉得邢峙有点阴阳怪气啊?
再下一刻,他听见邢峙又咳嗽了几声,然后用听起来颇惹人心疼的语气道:
“江老师,我好像发烧了。你能带支体温计过来吗?”
第026章 第 26 章
挂掉电话后, 江黯戴好口罩、墨镜和帽子,往邢峙的房间去了。
出发前他给前台打了电话,请人送一支体温计来。
走至邢峙房门口, 他恰好撞见了来送体温计的服务生。
服务生显然认识江黯, 冲他打了个招呼后,把体温计递了过来。
“江老师你放心, 我们酒店的隐私保护, 绝对比你先前那家好!我绝对不会把我见到你的事儿说出去的!经理已经跟我们再三交代过了!”
“嗯。好。谢谢你。”
江黯点点头, 接过体温计,敲响了房门。
等邢峙过来开门的过程中, 他听见服务生再问:
“这里面住的是……邢老师?
“你们……没分手,对吧?不瞒你说, 我可是[质安大队]的坚定守护者。你们千万别出事儿!”
江黯有些不自在, 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但很快他想到了自己亲手签过的协议。
敬业如江黯,很快认真投入了演绎,他取下墨镜,给了服务生小姐姐一个非常坚定的微笑。
“没分, 我们没分手,我们很恩爱。”
恰此时,房门被打开了。
江黯感到一只微凉的手伸出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后腰紧接着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楼准,身体就这样被带着往房间内的方向一转——
然后江黯的额头被印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下一刻,邢峙对服务生说话的声音自江黯头顶响起。
“嗯, 是的, 我们很恩爱。没分手。”
片刻之后, 邢峙半躺在了长沙发上量体温。
江黯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很快又收了回来。
“好像不是很烫,很难受吗?”
“还好。应该是低烧。”
邢峙坐起来,端起一杯热水喝了一口,拇指刻意在玻璃杯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从腋下取出温度计的时候,他的拇指又悄悄在水银头上多放了一会儿,再把温度计拿出来查看。“喏,38度。不算高。”
“但也不算低。”
江黯从邢峙手里接过体温计收好。“观察一下。等会儿要是还往上涨,就去医院。”
“嗯。好。”
邢峙点点头,重新以侧身的方式半躺下来,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江黯看。
江黯被他盯得无故有些心虚。
邢峙不说话,他只得主动找话题。
“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邢峙捞起左胳膊,露出手肘处一块带血的纱布。
“没事儿,小伤,擦破了皮。”
“怎么搞的?”
“昨晚拍挨揍的戏,稍微出了点意外。”
“具体是哪一场?”
“李春山用棍子揍我,我决定反抗,和他打了起来。就是这次事件,让我下决心杀了他。他以前也常这样揍我母亲。
“其他地方没伤着吧?”
“没有。昨天降温了,又拍的是夜戏。我稍微有点感冒而已,不要紧。”
“嗯。那黎老师呢?他没受伤吧?”
“……”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亡般的沉默。
邢峙就那么盯着江黯,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沉、深邃,而又似乎隐隐带了点生病时的脆弱和委屈。
江黯有点不明所以,但好在及时想到了新话题。
“差不多是午饭点了。你吃过了吗?饿不饿,我给你点些吃的?”
邢峙板着脸朝他一点头,以一种莫测的口吻道:“嗯。饿了。”
江黯拿出手机问他。“想吃什么?”
邢峙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石斑鱼。”
“……”
江黯只是和朋友出趟门,内心极为坦荡。
可邢峙的目光居然看得他内心有愧了。
“热搜你都看了?”
邢峙点头,依然面无表情道:“嗯,我去[麦田的江]超话看了一眼,你和麦老师还挺好磕的。”
江黯:“……”
“江老师,[麦田的江]和[质安大队],哪个好磕一些?”
“……我磕我自己的CP干什么?问的这是什么话?”
拖动沙发椅,江黯去到了邢峙跟前,居高临下对上他那一双极深极沉的目光,以强势的语气开口:
“邢老师,你给我有话好好说。不许阴阳怪气。”
“讨厌我了?会觉得我幼稚吗?”
“……没有,只是想让你好好说话。”
“嗯。好好说话。江老师你之前打电话给我道歉,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吗?”
被一个后辈,一个所谓的对家,面对面地指责说“你错了”,江黯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有些不自然地瞥开视线。
“下次我一定提前通知你。”
“下次?这次是去看日出,下次是去看什么?”
“啧,说好了不阴阳怪气的。”
“我没和你一起看过日出。”
“……”
“我没和你一起坐车出去过,没一起坐过游艇,也没一起在海上过过夜……江老师,你们还做了什么?”
“…………”
说这些话的时候,邢峙的语气从冷硬转为柔软,就像是在挺委屈地控诉着什么。
江黯吃软不吃硬,刚才心里还有点不悦,这会儿却是被问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行了,谈正事儿吧。针对这次的热搜,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开个会,讨论下?”
江黯开口道,“Ada姐在和电影的宣发团队联系了。我们——”
邢峙望江黯片刻后,开口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找人在查了。从初步调查结果来看,网上有很多黑你的人,说辞都差不多,明显有水军在带节奏。另外,有几个一直在带节奏的营销号,都是熟面孔。
“我怀疑这事儿跟阮郁脱不了关系。他不满被你抢了角色,趁机落井下石,侮辱你出轨什么的。
“总之,不着急,等调查结果吧。
“先把对方还剩多少子弹、到底想干什么摸清楚,再讨论下一步策略会比较好。
“不必急着回应,不然可能落入新的陷阱,舆论上会进一步陷入被动。”
略作停顿后,邢峙问江黯:“我背靠大公司,能用公司资源应付这种事。
“你和Ada单干,处理这些事情相对就要难很多。
“你以前应该是有公司的,没想过再签?”
“再签公司干嘛?给它雪藏我的机会?单干挺好的。”
江黯显然不愿聊这事儿,只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我先让Ada别着急。那什么……谢谢你。”
察觉到什么,邢峙瞳孔几不可查的一暗。
但他没继续谈“雪藏”的话题,只是看向江黯道:“不谢。但是江老师还得把事情交代清楚。”
“交代什么?”
“就是刚才我问你的那些。昨晚游艇上,除了开船师傅,还有其他船员吗?”
江黯点头。“有的”
“那就对了。这些人都可能被想搞你的人收买。所以……”
邢峙倾身上前,“游艇上,除了看海看星星看月亮,你和你师兄还做了什么?
“你们住的是同一个房间吗?通通告诉我。这样才能做好公关预案。”
江黯心里那点微妙的不悦又上来了。
他感觉自己在被一个小辈审问。
但他找不出邢峙的错处。
本来就是自己违约,人家不仅不计较,还在帮忙解决问题……
最终江黯还是老实交代了。
“两间房。没住一起。其实我们晚上都没怎么待在一起,我在自己房间睡觉,师兄前半夜在钓鱼,后面估计回自己房间睡了会儿……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没别的了。”
“真没了?”
“真没了。唔……非要说的话,他给我做了个测试。但这应该没什么。总不至于有人会黑进师兄的平板——”
邢峙有些狐疑地打断他:“什么测试?”
“性向测试。”江黯很坦率地回答,“我测完了,我是直男。”
邢峙:“……”
——这个叫Mike的没事儿吧?
江黯随口道:“师兄的朋友正好做过这个测试,他就随手给我也测了下。”
邢峙不以为意。
——他说的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他自己?
下一刻,想到什么,邢峙坐直了,忽然用极有压迫感的目光看向江黯。
“江老师,问你个事儿。”
“嗯。你问。”
“你做这个测试干什么?你是对自己的性向……”
“我……”江黯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回避邢峙的目光,很坦诚地说道,“这不这几天都在拍腻歪的戏么,那会儿你硬了,我也硬了。这很奇怪。所以我就……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还是直的。拍戏的时候那样,只是因为我入戏了。再说了,男人的身体就这样,老是碰到那个地方,难免就会……
“你这什么眼神?是不是你也想测一下?”
邢峙:“……”
沉默了很久,邢峙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竟是忽然道:“好。我测一下,我们一起测一下。”
搜索了一会儿,邢峙把测试链接发给了江黯。
打开链接后看了一眼,江黯道:“诶,不对,我当时做的题没有这么……这么直白……
“我做的测试里,题目全都是偏向于心理方面的,是根据你的做事习惯来分析你有没有同性恋倾向的。”
“可是,想搞清楚这种问题,就是应该要更直白一点才对,不是吗?”
邢峙道,“江老师,一起试试看吧。身体的反应才是最诚实的。”
江黯皱眉了,看向第一道题目:
【我可以接受寻找异性发泄|欲望】
【很不符合】
果断选择了这个答案后,江黯问邢峙:“我可没有这样的爱好。你呢?”
“我当然没有。”邢峙淡淡道,“继续。”
第二道题目:【曾经有异性表示想跟我发生关系】
江黯选了:【有时符合】
他瞥一眼邢峙:“你选的什么?”
邢峙:“不告诉你。”
江黯眨了一下眼睛,继续往下看。
第三道题目:【我会和同性亲吻,爱抚】
他当即问邢峙:“这……我们拍戏那些,肯定不能算。生活里我完全不会啊。”
邢峙只是盯着手机:“嗯,那我们都选【很不符合】。”
第四道题目:【当我遇到困扰和问题,我会选择和同性倾诉】
江黯选了:【有时符合】
接下来是第五道题目:【我排斥和同性发生较为亲密的行为,比如牵手、亲吻、甚至性行为】
这道题江黯有点拿不准了。
他以前当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作为冷玉梅,他确实不排斥李屹南的亲吻。
至于更亲密的行为……
“江老师。”
江黯忽然听见邢峙这么叫自己。
江黯抬眸朝他看去,发现他放下手机望了过来。
“嗯?怎么?”江黯下意识将身体后仰了些许。
却见邢峙起身坐了过来,和他挤到了同一张沙发椅上。
两个人都是高个子,这么挤在一起的时候,顿时让沙发椅显得无比狭小。
江黯感觉他和邢峙此刻实在过于近了,近到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甚至是心跳。
“排不排斥什么的,靠脑补没什么用,不如试试。”
“试试什么?”
“江老师,”邢峙伸出手抬起江黯的下巴,“反正亲过那么多次,不差这么一回。”
江黯:“?”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是这一次……我想让你搞清楚。
“江老师,你仔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的发型和李屹南不同,我的衣着也和他不同。甚至我平时说话的声线、语调,也和他有明显的差异。
“你要清楚地知道,现在我是邢峙,不是李屹南。”
江黯不觉严肃了表情。
他仔细看向近在咫尺的年轻人的五官,半晌后点了点头。
“当然,你也要清楚地意识到,现在你不是冷玉梅,你是江黯。
“此时此刻,是邢峙在亲江黯,不是李屹南在亲冷玉梅。”
话音落下的瞬间,邢峙端起江黯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027章 第 27 章
江黯与邢峙先是在沙发上接吻, 其后又去到了卧室的大床上。
在这个过程中,江黯发现自己不必想台词,不必思考自己该根据对手演员的动作给出什么样的微表情, 不必找镜头, 不必代入人设,也不必担心呼吸的频率是否合适……
此刻他唯一要感受的, 只是邢峙的唇与舌而已。
不得不承认的是, 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谁都有过年少懵懂的时候。
年少时期的江黯也设想过, 以后和女孩子接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他曾经的预设里,接吻对象的唇应该是香香软软的, 接吻这种行为应该伴随着浪漫又梦幻的氛围。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俨然超出了江黯的所有预设。
邢峙的唇跟香软二字完全不沾边,他熬夜后长出的胡渣没有处理, 又冷又硬, 简直有些扎嘴。
与此同时他的吻充满侵略性,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
这样的接吻简直像是一场战役。
它与浪漫无关,也与梦幻无关,而只是代表着成年人之间最直接的掠夺与征服欲。
唇舌间被掠夺的频率, 与另外某种频率对上了。
这一刻江黯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件事——
邢峙想要自己。
他漆黑里的眼眸里带着火,唇舌间有火,手掌的抚慰也带着火。
不知不觉间, 江黯发现自己几乎已经赤身了。
可邢峙还衣衫完整,穿戴整齐。
这种鲜明的对比江黯感到有些羞愧,有些狼狈, 也有一些兴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是一种陌生的、倒错的, 却也充满诱惑力的体验。
生活中的江黯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不喜欢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不喜欢被采访, 也不愿意面对镜头。
可奇怪的是,当进入某个角色后,他又非常喜欢在镜头面前暴露自己——无论袒露身体还是灵魂都可以。
这种感觉不可言说,惹人上瘾,几乎近似于某种虔诚的献祭——
当演员的时候,他可以在镜头彻彻底底地奉献出自己的皮囊、骨肉、乃至魂灵。
江黯从没在生活中有过类似的感觉。
然而邢峙好像是个例外。
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在他面前彻底将身体打开。
指尖绕过脊椎往下。
江黯闭着眼,身体轻轻颤栗。
他听见邢峙在耳边用沉沉的声音道:
“江老师喜欢这样,是不是?”
江黯的脸有点红,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于是他点点头,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邢峙覆上他的身体,拇指轻轻拨弄着他的唇瓣,再以唇替换手指吻了过去。
江黯感到越来越热,周身的毛孔进一步舒展了开来。
然后他闭上了眼。
很意外地,他想起了12岁时有过的一次经历。
这个经历跟他的父亲密切相关。
江黯的父亲名叫江城远,是X大的文学系教授,资历非常高,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是业内公认的大师。
他对学生严厉,每学期在他手上挂科的人非常多。
对江黯和江玺这两个亲生的孩子,他的严厉从来只多不少。
姐弟俩的性格非常不一样。
江玺沉得住心,学习上没让家长操过心。
可江黯的性子就要野一些了,他感兴趣的事太多,钢琴、吉他、画画……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分给学习的精力就少了很多,惹来了父亲的诸多不满。
14岁那年,江黯即将参加中考,本该是全力冲刺的时候。
可喜欢看动漫的他,在复习之余偷偷尝试起了画画,画的还不是大人眼里正经的油画、国画一类,而是漫画。
一日,江城远发现了江黯的画,把他关进了阁楼,要求他双膝跪地反思一整天。
江城远脾气硬,谁来劝都没用。江黯只能规规矩矩地跪在阁楼,偶尔可怜兮兮地透过往窗外望一眼。
那个时候他没有感到太大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他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一直想释放。
不久后,江黯找到了这样的机会——
江城远被一个电影剧组聘为了文学顾问。
一日,一位制片人带着编剧上门向江城远请教问题,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一眼看中了长得漂亮,骨相极佳,天生电影脸的江黯。
他的电影正好缺个合适的小演员。
他觉得江黯很合适。
制片人是个人精,一眼看出江城远的严厉,知道这事儿找他直接谈,多半不成。
于是他后来单独约了江黯和他的母亲霍曼文见面。
当着霍曼文的面,制片人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江黯的欣赏,与此同时他表示,江黯参演的角色戏份很少,绝不会耽误学习。
霍曼文长得漂亮,从小就有个明星梦,当即同意了制片人的要求,并积极帮江黯打掩护,将这事儿在丈夫面前瞒住了。
当然,双方没有直接签合同,江黯还得通过试镜,才能真正进组。
后来制片人找来了老师教江黯表演。
时间紧迫,江黯只上了两节课,就直接参与到了试镜中。
凭借极高的天赋,江黯在试镜时候惊艳全场,顺利拿下了角色,并当场在母亲的陪同下签了合同。
这部电影给到江黯的角色,正好是一个叛逆少年。
演到那场少年和父亲发生争执的戏码时,江黯非常投入。
“你根本都不了解我,你算什么父亲?”
“我不是你儿子,只是你想随便捏圆捏扁的泥人而已。你不过只是想通过掌控我的人生,来满足你的控制欲!”
“你根本就不懂怎么当一个好父亲!”
演完这场戏,江黯周身出了一场大汗。
借着角色发泄了自己一直憋在心里的情绪,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从此他爱上了当演员的感觉。
那日离开片场的时候,江黯听见了雷声。
他抬起头,往前走一步,预料之中的暴雨霎时倾盆而下。
江黯没有躲避,没有后退,就那么在雨中大笑着、奔跑着,回家了。
此时此刻闭上眼,江黯回忆起的就是那日的场景。
真实与幻境的交接处,暴雨再度落了下来,浇了他满身……
江黯忽然到了。
身体一片潮湿。
他好像又来到了那个淋过雨的、年少的夏天。
他似乎跟随着年少时那个憋屈的自己,又演了那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戏。
憋了许久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感到痛快,并且高兴。
江黯张开嘴大声呼吸着。
他下意识伸出手,十指松开了又扣紧,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努力抓住浮木。
邢峙的手适时地移过来,将他的手握住了。
这个时候江黯发现邢峙的掌心也是潮湿的。
再喘出几口气后,江黯睁开眼,就这么对上年轻人深不见底的眼。
与此同时他感到,那些黏腻正被邢峙的另一只手往自己的身后抹去。
“江老师,”
邢峙用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问,“还要继续吗?”
江黯忽然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了。
意识复苏、理智回归的刹那,他本能地按住了邢峙的手。
“不要。不要继续了。
“邢峙……这不是游戏。”
“好。都听江老师的。”
邢峙身上的冷感骤然恢复。
他的手指抽离开来,居然直接走下了床。
短暂的怔愣过后,江黯彻底冷静下来。
然后他不由生出一股恼意——
这样的邢峙让他感觉到,刚才被欲望主宰冲昏了头脑,任由人脱衣服,任由人随意摆弄到释放,彻底失去了理智的人只有自己,可邢峙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
这不公平。
凭什么沉溺在欲念中的人只有自己?
于是在邢峙转身的那一刹,江黯坐起来,迅速伸出手,将他握住了。
邢峙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江黯。
这个时候他那双漆黑冷淡的眼里总算又有了暗火。
江黯对此感到很满意。
他微微笑着道:“礼尚往来,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老憋着对身体不好。”
江黯对自己讲话没情趣、容易败兴的事实一无所知。
但幸好他长得实在太好看。
于是望他半晌后,邢峙终究还是扣住他的后脑吻了过去。
江黯花了挺长时间帮邢峙到了。
之后他抬起手,面露些许犹豫。
他想去洗手。但他担心这个行为会不礼貌,惹邢峙误会自己嫌弃他。毕竟邢峙之前帮他的时候并没这么做。
就这样,江黯一会儿看看自己黏腻的手,一会儿又看看邢峙的脸。
他的眼神显得既迷茫又无助。
瞧见他这副表情的那一瞬,邢峙立刻就又有了反应。
江黯当即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邢峙却是跟进一步,一把拽住他的手。
江黯赶紧道:“……我可再弄不动了啊!”
邢峙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揉了一下江黯的头。
“想哪儿去了?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浴室洗个澡而已。
“我有只手不能沾水,还得麻烦江老师帮忙。”
“啊?哦。走吧。”
江黯头往上抬,根本不敢再往下瞥,“去浴室吧。”
花了一段时间,两人洗好澡,穿好了衣服。
冷不防从落地镜里看见穿戴整齐的自己,江黯错觉他和邢峙其实都是禽兽,这会儿只是借着衣冠伪装成了人。
其后,后知后觉又想到什么,江黯立刻看向邢峙,略带担忧地问:“等等,你不是发烧了吗?这样搞没问题?”
闻言,邢峙倒是又笑了。
随后他走过来,俯下身,轻轻亲了一下江黯的额头。
“没问题,我已经被江老师治好了。
“谢谢你,江老师。”
十分钟后,江黯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坐在落地窗前发呆,有些不知道他和邢峙之间算什么。
某种互帮互助的……朋友,或者说兄弟?
那些床戏吻戏让他们的情绪早就到了,可身体却一直憋着。他们憋了太久太久,然而又不可能当着一众工作人员的面在片场真的做什么……
是不是只是因为这样,他们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场?
另一边,邢峙也坐在落地窗前。
他喝了很多酒。
烈酒把喉咙扎得有些疼。
那一刻,邢峙想到了晚宴上见到江黯的那一幕。
其实最初他帮江黯争取角色,只是单纯想帮他一把。
《金陵春》是部好电影,冷玉梅也是个很不错的角色,江黯会让这个角色惊艳,也会让这部电影惊艳。
他这样优秀的演员,不该被埋没。
他生来就应该在电影里发光发亮。
至于自己曾对江黯有过的崇拜也好、怨憎也好,这些并不重要。
能和昔日的偶像演一部电影,就当一次人生体验了。
之后他们会分道扬镳,会再无瓜葛。
最初邢峙也没有想到,他和江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甚至江黯真实的模样,远超出于他从前的所有想象。
然而,不管是从前那个隔着电视、隔着网络、隔着影院大荧幕才能看见的江黯,抑或是那个经过想象的滤镜美化了之后的偶像江黯,还是眼前这个真实的江黯……
似乎只要他是江黯,他就能成为自己的瘾。
此生无论重遇江黯多次,邢峙都会不可自拔地被他吸引。
只不过,这次他们会走到哪里呢?
不久后,邢峙收到了宋思柔的电话。
“我登机了,两个小时后就到。
“我初步想到该怎么办了……不过你得配合,江老师也得配合。我是想说——
“整个拍摄期间,你们要不要考虑住在一起,身体力行地打破‘分手谣言’?
“你去问问江老师同不同意吧。”
第028章 第 28 章
等宋思柔赶过来的路上, 邢峙联系了一个旧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直截了当地问:“中美合拍的那部《大剑客》,你参投了?”
只听旧友回答道:“我可不仅参投了, 我还是出品方之一呢。怎么?你肯来客串啦?话说你最热搜上——”
“向你打听个人。他参演了这部片子。剧组里应该会有人对他的行踪动向有所了解。”
“谁?”
“Mike。”
“哟, 你情敌?”
“帮我留意一下他的消息,有任何情况, 及时告诉我。”
邢峙挂了电话。
大概一个小时后, 他收到了旧友发来的微信:
【他本来过几天就要回A国的, 那边有个戏要开拍了,找他当主演呢】
【但我听说他把戏推了, 要在咱们这里多待一阵子,好奇怪哦, 那可是部大片呢】
忽然推了部大片, 而选择留在这里……
他是打算对江黯有所动作了?
邢峙知道自己和江黯之间还存在许多问题。
他还不能彻底确定自己真正的心意,也无法预知两个人的关系会走到哪里。
他也担心他对江黯的渴望,只是因为入戏太深,以及年少时期的偶像滤镜。
江黯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
邢峙同样如此。
两人之间有太多的不确定, 但有一件事,邢峙是确定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江黯先被其他人抢走。
他得先下手为强。
约莫两个小时后, 宋思柔赶到了。
她来不及坐下,一进房间后就问邢峙:“怎么样,和江黯沟通了?他愿意在拍摄这部电影期间和你一起住吗?
“我先来问问你, 等会儿就去找Ada商量该怎么澄清。”
却听邢峙道:“我还没有和江黯说这件事。”
“诶你……”宋思柔一愣, 脑筋转过来之后, 坐下来问他,“你是有其他的什么打算吗?”
“确实有其他打算。”
邢峙看向宋思柔道, “我打算直接和江黯订婚。”
“噗——!”
宋思柔刚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一听这话,她直接将这口水喷了出去,然后立马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宋思柔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邢峙:“你不是疯了吧?”
“只是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无非是看上去关系进了一步,但其实和谈恋爱没有差别。”
邢峙道,“现在恐怕只有订婚能彻底解决问题了。你可以看看热搜都发酵成什么样了。”
宋思柔打开手机,看起了自己错过的热搜。
她简直越看越头疼。
首先是江黯那边,他的黑粉,阮郁雇的水军,以及一部分成功被节奏带跑、以为江黯真的出轨了的路人,对他转黑的CP粉等等,全都在喷他。
来来回回无非那几个词——
水性杨花,无缝衔接,出轨,玩得花,高岭之花跌落神坛等等。
现在连邢峙也挨起了骂。
骂他的人主要由江黯的唯粉,和着急上火的CP粉构成,他们怪他没有保护好江黯,也怪他迟迟不做出为江黯说话的回应。
[你老婆没有出轨,你们没有分手,发一句这样的澄清会死吗?]
[就算你们真的分手了,还得在一起拍电影啊!你不能帮帮江黯吗?当不了彼此的情人或者朋友,你们至少还是有共同利益的同事啊!]
[邢峙,你怎么睡得着?!]
有人把这些评论截了图,并据此恶意带起了节奏,说都到这一步了,邢峙还不回应,无非是默认了有关江黯的一切罪名。
于是又有更多的人在引导下跟风骂起了江黯。
那帮维护江黯的人当即和这波人再次吵了起来。
微博上顿时一片腥风血雨。
这还没有完。
邢峙被恶意造谣的营销号带起了新的节奏,说是他先出轨,江黯才回归旧爱怀抱的——
也不知道是谁,那日竟混进了那条民国街,偷拍了一张邢峙和关初夏进咖啡厅的照片。
这会儿他把照片放了出来,说这两人在约会,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无解。
照片上,两人穿的都是民国时期的衣服,明显是在演戏。
但架不住有一帮人还是被带跑了,坚定不移地认为邢峙就是出了轨。
围绕邢峙、江黯、Mike,以及《金陵春》这部电影,不同小团体之间吵得不可开交,新爆点层出不穷,吵架的重心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些料一个接一个的,明显有人花了大价钱在搞事情,目的就是要搞臭你和江黯,还有《金陵春》这部电影。”
宋思柔忍不住骂道,“阮郁这是……他那破经纪人这是要背叛我第二次,非要跟我杠上了?
“放心吧邢峙,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阮郁那金主后来还是投了《金陵春》的,这部电影如果真毁了,他的钱也会打水漂……
“我不信他能任由小情人随便胡来!这些垃圾营销号交给我来解决!”
听完宋思柔的这番话,邢峙看向她道:“这些营销号确实要解决,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光放出去一个,拍戏期间我和江黯住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的爆料,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这很容易被认作是作秀,没有人会相信。
“我现在做解释也好,说自己要告黑也好,意义通通不大。
“发布告黑的律师函,这种澄清方式的作用几乎是零,因为网友们已经对各种律师函见怪不怪了。
“只有法律出具的判决书才有意义,可官司不是短时间能打完的。走这条路,我们没法快速解决问题。
“再来,这件事情发酵的时间是在凌晨,可凌晨时分我们都在休息,根本没时间反应。
“现在留给我们的黄金解释时间已经过去,无论怎么澄清,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只有我和江黯订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借这个举动,我们可以告诉大家,我们不但没有分手,反而打算将关系进一步发展。
“不仅如此,江黯和Mike去东海看日出的问题,也能一并解释清楚。”
宋思柔实在好奇。“他们一起看日出的事儿……该怎么解释?”
邢峙道:“简单。就说江黯想向我求婚——
“以约我钓鱼的名义,带我夜出东海,然后在日出时分,当着大海、礁石与朝阳的面向我求婚,这就是江黯的计划。
“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操作的求婚计划,为了确保成功,江黯需要提前踩点,这就是他提前一天去东海的原因。
“他之所以带上Mike,只是想向他寻求一些意见和建议。
“因为Mike有夜钓的经验,经常在夜晚出海,能提供不少有用的、实际的信息。
“总之他们之间任何不正当的关系,只不过是多年的朋友而已。
“关于这一点,Mike也需要出面做澄清。我们需要和他单独谈谈。”
宋思柔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竟被邢峙说服了。
“倒确实也可行。但光是说一句江黯想在东海向你订婚,力道恐怕不足。咱们还得真在东海正式来一场求婚仪式才行。”
“嗯,就是这个意思。”邢峙道,“我这就让吴子安去买戒指。”
“行,那我去找Ada,以及江黯本人谈谈。”
宋思柔是彻底被邢峙说服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
毕竟邢峙和江黯早已公布了情侣关系,他的女友粉之类的早就已经没了,何况他本来也不走流量路线……
订婚与否,确实和现状差别不大。
“行。你去和江老师他们谈。至于我——”
邢峙拿起了手机,目光几不可查地一沉。
“我来找这位麦老师谈谈。”
仅仅一刻钟后,邢峙就在这间套房内,见到了Mike.
进屋后,不待邢峙开口说什么,Mike走上前坐到他的对面,先一步开了口:
“我本来在这里开了房,但后来想到,要是被人知道我和江黯都住这家酒店,不免落人口舌,也就打算离开……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你的经纪人。
“她和我大概说了一下情况……怎么,你想和江黯订婚?你可别开玩笑了!”
“麦老师为什么觉得,这是玩笑?”
邢峙语气乍一听挺有礼貌。
但他眉眼里分明有着睥睨与不屑。
就像是他根本没把眼前的Mike放在眼里。
“小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个性情中人,非常单纯,也就容易被人利用……这些你应该看得出来。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不该招惹他!你如果没有彻底想好,就不要玩弄他的感情!”
Mike说话俨然有些一针见血。
邢峙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五官轮廓骤然锋利。
瞥见邢峙此刻的表情,Mike倒是冷冷一哂,再不复先前那副虚假的绅士做派。
他抬手扣了扣玻璃桌,开口道:“没错,我喜欢小黯,喜欢他很久了。可这么多年以来,我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邢峙,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根本不了解小黯,也不了解他的家庭!
“你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又知道,小黯的母亲去世后他……
“我话摆在这里,他不可能同意和你订婚,更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求婚!”
另一边,江黯所在的套房内。
由于需要花一些时间来处理热搜的问题,江黯发微信给了聂远山,找他再请一天假。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
他得花时间把身上的负面舆论解决掉,这也是对电影负责任的做法。
不知道是不是谁NG太多,把聂远山给惹毛了,此刻他的情绪极其糟糕,直接对江黯回了句:
【你不会又要搞出什么热搜来?】
【要不你靠热搜过算了,还拍什么电影啊?】
这回江黯没忍,直接怼了回去:
【谢谢导演,要不是搞这么几回,我都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红呢】
【我看投资方挺喜闻乐见的,^_^】
发完短信,江黯看向面前的宋思柔。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宋思柔又解释了一遍,看向他和Ada道:“……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可以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你们怎么想呢?”
第029章 第 29 章
“江老师……江老师?所以你怎么看?”
宋思柔瞧向江黯, 面露些许急切。
先回答她话的是Ada。
“不是,什么玩意儿?订婚?!
“这得从长计议吧?怎么突然就要订婚了?这也太草率了!”
邢峙才22岁,是个前途无量的影帝, 未来有无限可能。
过早地将与感情方面的私生活曝光在互联网上, 短期确实能给他带来一些热度流量,但从长远来说, 这对他来说一定是坏处多过于好处。
这么看来, 邢峙简直是在无私帮江黯了。
可他图什么?
Ada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仔细想想, 从邢峙提出炒假CP开始,他一步步撺掇着江黯把CP炒得越来越真, 两个人在VG采访里接了吻,然后又签订了补充协议, 现在更是打算订婚……
怎么想, 这事儿都有点预谋已久的味道。
不过Ada暂时放了心。
只因江黯的回应和她一致。
只见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宋思柔:“我出海散个心而已,怎么回来就要向谁求婚了呢?我不要,太奇怪了。
“VG那采访还没过去多久呢,当时我在镜头里说, 我和邢峙只了解彼此的身体,彼此还没有进行精神层面的沟通。我现在求婚,岂不是打我自己的脸?”
闻言, 宋思柔语重心长地劝道:“澄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这是最快能解决问题、将一切风波平息的办法。
“再说了,你和邢峙已经是深度绑定的关系了, 现在无非是加个订婚, 没区别。又不是真结婚, 没有法律效应的呀!”
“别。”江黯果断道,“再想想其他方法吧。”
江黯自己其实无所谓。
反正都是演戏, 多一个订婚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他有其他方面的顾虑。
江黯和父亲关系不好,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三观爱好生活习惯全都不同,很难在一起生活。
因为一些过往,他们之间也确实存在一些隔阂。
但江黯心里清楚,父亲不是自己的仇人,而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亲人。
江黯跟男人炒炒CP,也没什么,他爸那些学历高的同事朋友未必会真当回事。
可如果他真当着镜头的面和一个男人求婚,他爸的一众亲朋好友搞不好会嚼舌头根子,说他儿子是二椅子,说江家要绝后。
高级知识分子江城远一定会觉得丢脸。
江黯再和父亲关系不好,终究要顾及他的颜面。
或者说,至少江黯不能招呼都不和父亲打一声,在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就直接做出这种事。
同一时刻,邢峙房内。
邢峙与Mike对峙良久,发微信问了宋思柔情况。
宋思柔没立刻回复。
邢峙以屏幕朝下的方式,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两个男人开始沉默地盯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双双没有再说一个字,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等待的时间显得太过漫长。
Mike表面上坦然自若,实则却有些焦躁不安。
尤其是在瞥见邢峙身上的某个细节后,他一下子皱了眉,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某个人发出了一条消息。
一段时间后,邢峙总算拿起手机。
只见宋思柔发来:
【没成,江黯没同意】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邢峙维持着垂眸盯着手机的动作。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Mike却似乎看出什么来,他收起手机,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用带有几分嘲弄的语气对邢峙道:
“怎么样,我就说江黯不可能同意吧?”
邢峙不为所动。
他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格外从容淡定,似乎完全不会被Mike的话所左右,也不会因为江黯此刻的拒绝而受到任何影响。
“别急。我亲口问问他的意思。”
邢峙给江黯拨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约七声后,接通了。
“喂?江老师,是我。我提的建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按理,江黯会像拒绝宋思柔一样拒绝邢峙的。
可就在拒绝宋思柔后不久,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微信居然是父亲江城远发来的:
【闹出这些热搜,还嫌不够丢人?你居然还要和一个男人求婚?江黯,如果你非要这么做,这个家你干脆别回了!】
如果父亲什么都不说,江黯自然会为他考虑。
可他选择了用强硬的态度来面对江黯,就像从前他每一次做的那样。
这让江黯直接逆反了。
恰好此时邢峙打来了电话,他很干脆地说道:
“行,没问题。今晚我们一起出发去东海,等明天日出的时候,我向你求婚,直播求婚。”
“啪”的一声响,邢峙与江黯通完电话后,将手机重新扣上桌面,然后他抬起漆黑的双眸,对上了Mike惊讶至极,而又显得异常难堪的目光。
邢峙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既像是在彰显胜利,也像是在嘲讽Mike的失败。
这一刻Mike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难堪、但也懊恼。
他忽然想明白什么,知道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
事实上,将江黯可能会向邢峙求婚的事告诉江城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Mike。
Mike了解江黯,也了解江城远。
其实他本该知道,江黯会顾及江城远作为大学教授、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颜面,不会轻易答应这种事。
如此,Mike什么都不用做,坐等江黯拒绝邢峙就可以了。
可Mike刚才被邢峙那泰然自若、笃定自信的样子刺激到了。
邢峙表现得太过从容,就像是根本没考虑过会被江黯拒绝。
为什么?邢峙是不是已经得手了?他是不是笃定江黯已经喜欢上他了?
仔细想想,邢峙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毕竟……毕竟就在今天早上,江黯曾亲口告诉自己,他觉得他有可能喜欢上了邢峙。
在等待宋思柔答复的过程中,邢峙表现得越淡定,Mike就越不安。
而最终刺激Mike病急乱投医,在情急之下给江城远发出那条微信的,是邢峙的一个举动——
邢峙伸出手,看似无意地拉开衬衫衣领整理了一下。
就在那数秒之间,Mike看到了两条浅浅的、新鲜的抓痕。
Mike是彻底被刺激到了。
他担心江黯真的喜欢上了邢峙,担心他上头到失去了理智,于是他试图让江城远出面阻止江黯。
情急中,Mike忘了江城远有多强势,江黯又有多反感他的强势。
结果如何,显而易见了。
Mike霍然起身,看向邢峙道:
“小黯之所以改变态度,是因为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他父亲。他答应你的建议,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这是他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做出的不理智选择!
“你别逼他,也别利用他!
“再说……就算你得逞了又怎么样?
“你们只是演戏,从来都不是真的!”
说完这话,Mike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在他伸出手,即将触及门把手的那一刻,邢峙叫住他。“等等,请你告诉我……”
Mike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上邢峙那双显得极有洞察力与震慑力的目光。
“江老师和他父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外,你之前提到了江老师的母亲去世一事。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江黯他——”
“不如你自己问小黯。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
Mike摔门而去。
Mike是彻底失去风度,恼羞成怒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邢峙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房门合上后,邢峙的嘴角立刻落了下去,先前他在面上伪装出来的得意、嘲讽、笃定、自信等等情绪,全都在转瞬间消失。他的表情转而变得深沉,甚至有些落寞。
Mike咬定江黯会拒绝邢峙的提议。
邢峙当着他的面给江黯打去电话,当场打了他的脸。
可此刻邢峙面上丝毫不见“胜利者”的喜色。
他觉得自己才是输家。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江黯一无所知。
这个“师兄”看似落了下风又如何?
他远比自己了解江黯,也远比自己更能赢得江黯的信任。
他们的过去,是自己参与不进去的。
江黯的过去,也是自己彻底错失了的。
·
另一边,江黯所住套房内。
Mike敲门进了屋。
江黯看他的时候没有好脸色,觉得他太多管闲事,像上学的时候爱给老师打小报告的讨厌同学。
江黯从小被父亲管到大。
父亲太过强势,他也就少有独立自主做决定的机会。
大概是受到这方面的影响,江黯很讨厌朋友自作主张地介入他的生活,反感一切试图操控他生活与事业的人。
Mike这回算是彻底踩了他的雷区。
Mike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这会儿来找江黯,就是特意来道歉的。
江黯吃软不吃硬,此刻气还没消,脸也依然板着。
不过他终究没说什么难听的重话。
默默等Mike道完歉,他也只说了句: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等会儿还要和大家一起开会讨论直播求婚的细节。”
Mike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看向江黯道:“小黯,你再怎么生我的气,都可以。但你得先冷静下来,然后仔细想一想……
“比如,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江黯静静看着他,并不搭腔。
只听Mike再道:“我当然可以帮你圆谎。但按理,宋思柔和邢峙应该先找你和Ada谈,你们同意后,再由你们来和我谈。毕竟你我之间关系更近。但邢峙居然直接找到了我……”
不久前,在怒气冲冲地离开邢峙的房间后,Mike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缓缓冷静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他被邢峙算计了!
邢峙再不了解江黯的家庭情况,也在剧组里与他一起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
他不知道江黯和他父亲之间的具体恩怨。
但掌握江黯父亲为人强势、喜欢控制江黯这些基本信息,对他来说是还是很容易的。
“邢峙,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根本不了解小黯,也不了解他的家庭!
“你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是Mike在刚见到邢峙时,对他说过的话。
这些话暴露出了一个事实——
Mike非常了解江黯的父母,甚至可能见过他父亲,跟他的父亲有来往,彼此有联系方式。
于是邢峙利用了这一点。
他当着Mike的面给宋思柔发微信询问后,故意把手机屏幕扣在了桌上等答复。
他的手机没有震动,也没有开声音。
也许宋思柔早就回复了,可是邢峙故意没有看,他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和Mike打心理战。
邢峙人为地将这段等待时间拉得很长。
过程中他表现得非常淡定、非常自信,成功让Mike觉得他志在必得,以至于如坐针毡、抓耳挠腮。
到了后来,邢峙更是故意露出了脖子上的抓痕……
Mike终于忍不住了,偷偷给江城远打了小报告。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他做的这个举动,分明是被邢峙故意诱导的。
也就是说,他打小报告的行为,江城远的强势,以及江黯的叛逆……
其实通通都在邢峙的算计内!
现在他达到目的了。
江黯要真的向他直播求婚了!
于是Mike改了主意。
他没有回自己房,而是来找了江黯。
除了向江黯当面道歉以外,他还想将邢峙的所作所为全部合盘托出。
可当此时此刻,对上江黯那双漂亮乌黑的眼睛时,Mike却又忽然住了嘴。
他将真相说出来,然后呢?
然后他是不是就得告诉江黯,邢峙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对他有意思?
再然后呢?
江黯是不是会认为他与邢峙郎情妾意两情相悦,继而越陷越深?
要是他们真两情相悦,那也就算了。
自己不是不懂成人之美。
可江黯明显是把戏里戏外的感情搞混了。
邢峙那边的态度也非常古怪。
于是Mike住了嘴,没继续往下说。
江黯最近睡眠严重不足,他的头非常疼,太阳穴一直在跳。
见Mike支支吾吾的,他皱起眉,狐疑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所以来见我之前,你和邢峙见过面?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我也想提醒你一下……
“小黯,邢峙这个人,你要小心一点。”
Mike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人了。
Mike什么都没说,江黯倒是敏锐地抓住了什么。
其实仔细想想,Mike并不是爱随便传小话的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难道他刚才……是被邢峙撺掇的、或者说刺激的?
邢峙这个人到底……
江黯刚想到这里,房门被叩响。
他前去打开门,意外地看到了邢峙。
瞥见邢峙的那一刹,想起不久前两人之间那场无关剧本的耳鬓厮磨,江黯略感不自在,但也大方地与他打了招呼,将他迎进了屋中。
进屋后,两人对坐在沙发上。
江黯正想问邢峙跟Mike聊了什么。
邢峙倒是先一步开了口:
“江老师,我刚才和麦老师聊了聊。他提到了你的父亲江城远。他似乎不会同意你和我订婚的事情。
“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完全可以放弃这个计划,然后大家集思广益,想想别的应对之策。
“总之,要不要和我订婚,你可以再想想,别在冲动之下做选择。”
Mike没有猜错,邢峙的算计确实是真的。
他生活在一个复杂的家庭环境里。
因此他从小学会的生存方式是,想要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去争取。
对他来说,江黯就像天上的星星。
高高在上的星星离人间太远,如果不用点手段,怎么才能去到他的身边?
可现在邢峙的后悔也是真的。
他是真心想换个方法来解决这次的黑热搜问题。
第030章 第 30 章
今日下午, 在刚见到Mike,听到他以熟稔的口吻说起江黯父母的时候,邢峙心里是嫉妒的。
他嫉妒Mike与江黯关系的亲近, 嫉妒他对江黯的了解, 嫉妒江黯对他的信任,嫉妒两人之间的所有过去。
所以邢峙确实有意通过一系列手段来激怒Mike, 试图让他破防, 激他出面干预江黯的决定, 甚至激他把这件事告诉江城远。
这样一来,江黯对Mike的好感值就会降低。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 其实并不完全在邢峙的预计内。
邢峙了解江黯,江黯向来以演戏为大, 他想尽快解决问题, 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归正常的拍摄状态。
而在所有办法中,两个人假订婚,确实是快速平复舆论的最佳选择。
那么按道理,江黯应该会立刻同意自己的建议。
可是在收到宋思柔的回复信息后, 邢峙才知道江黯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么看来,江黯是在意他父亲的,他愿意为父亲, 或者说愿意为这段父子关系做出一些妥协。
这种情况下,如果江黯真搞一场直播求婚,无疑是对他们父子关系的破坏。
他现在逆反情绪严重, 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难保未来他不会后悔。
毕竟血肉亲缘是斩不断的。
邢峙并不希望他在嫉妒之心的驱使下做出的这次算计, 会影响江黯和父亲关系。
更何况直播求婚,一定会让江城远对自己的好感度直线降低。
这并不是邢峙愿意想要的结果。
邢峙与Mike进行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表面看上去好像是Mike输了。
但现在邢峙觉得自己也是输家。
因为这场算计本质上是他在冲动之下做出的不理智决定。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逼江黯。
此时此刻, 邢峙看着江黯,认真地开口道:
“江老师,取消直播求婚,我们可以一起想别的办法。”
江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只是问邢峙:“你改主意,是因为师兄跟你提了我父亲?”
“嗯。”邢峙点头,如实道,“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江黯:“……”
望向面前的邢峙,江黯的脑子里莫名想到了很多事。
他想到在《金陵春》的故事里,李春山这个父亲角色,是影响李屹南和冷玉梅感情的关键元素之一。
他还想到,不久之前他和邢峙耳鬓厮磨、前所未有地亲近了一次……
戏里与戏外交错。
幻梦与现实交叠。
眼前现实的邢峙,和戏里的李屹南再次融合到了一起。
大概是演戏演多了,江黯下意识脑补了一段没有根据的剧情——
自己刚和邢峙有了肌肤之亲,马上就要因为家长的打压而放弃他。
这样的自己像什么?
像负心汉。
此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邢峙像什么?
像受了欺负、却依然深明大义的小白花。
江黯摆摆头,把这些荒唐的念头抛下了。
此刻他已冷静下来,倒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整件事。
不久后,江黯有了决断,对邢峙道:
“Ada和宋思柔都已经去讨论具体的直播方案了。干脆就这样定了吧。我会向你求婚的。现在这个决定,不再是一时冲动。”
说这话的时候,江黯微笑着看向邢峙,他的眼神明亮而又动人,表情专注而又认真。
他刚才说的是:“我会向你求婚的。”
可邢峙感觉自己听到的分明是:“我愿意。”
来找江黯之前,邢峙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放弃这场所谓的直播求婚。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整个年少时期所仰望的偶像,憧憬了半生的大明星,漂亮得无比耀眼的江黯……
被这样的他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说出一句:“我会向你求婚的。”
这要邢峙如何拒绝?
只听江黯又道:“关于我父亲的问题,你不用在意。
“我想通了,正好可以借这件事试试我父亲的态度,以及他的承受上限。
“其实他不算是迂腐的人,他的论文还写过同性文学相关的东西呢。从他的措辞来看,我觉得他挺开放的。
“所以,其实他并不是介意我找了一个男的当另一半。他只是难以忍受,我没按他的安排走。
“他给我找一个他各方面都满意的对象,我不管不问,直接和他选中的人结婚,只有这样他才满意。
“总之呢,就算他对你有意见,这跟你的性别无关,跟你本人其他方面也无关。你不需要在意。
“再说,我刚才仔细想了想,你当演员其实是意外,对吧?你之前成绩那么好,符合我父亲对学霸的所有期待。
“所以我觉得你没准会获得他的认可。
“照我看,如果连你他都不满意,那我以后找谁,他都不会满意的。我干脆也别找了。费那劲干嘛?”
邢峙有些被江黯逗笑。
然而很快江黯又道:“再说了,不是你说的吗?反正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演戏而已。
“谈恋爱都能演,订婚怎么就不能演了?”
邢峙:“……”
江黯:“Ada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下台词什么的。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怎么演比较好,要不要提前走走戏?”
邢峙:“…………”
·
今天上午从东海往南城回的时候,江黯决然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去一趟东海。
并且这回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整个团队。
Ada和宋思柔不愧为能力极强的专业人士,她们连同其余工作人员在极短的时间内,订好了所有澄清策略,并快速联系好了值得信任的,能帮他们完成“直播求婚”的媒体。
届时,江黯一行会先来东海,一来是为求婚细节做好准备;二来是要接受采访,为正式的求婚直播做预热。
邢峙及其团队则会在他之后出现。
负责采访的媒体,也是会负责全程直播的那家。
他们已经提前和Ada、宋思柔核对好了采访问题和内容,此刻已先一步赶到东海,等在码头边,把摄影机和灯光全都调试完毕。
一切准备就绪,只能江黯和邢峙到达。
晚上11点半,江黯先到达东海码头。
在化妆师的帮忙下补了妆后,他朝码头走去。
面对镜头的时候,江黯表现得非常自然,他很快进入了人设为“很爱邢峙的江黯”的角色状态。
“是的,我非常无奈。本来这应该是一场惊喜的,没想到被网友传成了那样……这下好了,邢峙已经知道了,惊喜彻底没了。
“其实我本来还在犹豫的,毕竟我们恋爱时间很短,我还不确定邢峙是怎么想的。
“现在我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求婚了……等会儿万一求婚失败,这要怪大家了。”
“嗯,是,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我在VG采访里曾提到过,那会儿我们在精神层面的交流并不多。
“但现在不同了,我和邢峙在《金陵春》剧组里朝夕相处,对彼此都有了相对深入的了解。
“我很确定,至少我现在是愿意和邢峙共度一生的。
“我的决定是否冲动?
“当然,一定有冲动的成分。不过有时候冲动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在感情方面,求婚、甚至结婚什么的,有时候就靠一个冲动。
“否则,等那个劲儿过去后,也许大家就结不了婚了。这就是很多人谈了七八年恋爱,最后却分手了的原因。我觉得他们也许就差一次冲动。”
“嗯?那天我为什么推邢老师?
“这事儿纯属误会。我之所以哭,只是因为入戏太深。
“基于保密原则,我就不透露具体的剧本故事了……总之,邢老师追过来,是因为他担心我,想安慰我。
“我说我没事,轻轻推了他一把,是想让他赶紧回片场拍戏。黎老师也在,不好让他一个前辈等邢峙吧?
“就是这样,请大家千万别过度解读。”
江黯的回答到位、得体,叫人挑不出错,完美解答了所有疑点,甚至幽默俏皮了一把,说担心求婚不成。
在他之后,主持人又采访了经纪人Ada,甚至Mike。
Mike此刻的心情颇有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意思,他在镜头面前表现自然,全靠演员的自我修养。
至此,所有人的回答都没有破绽。
不久后,邢峙到了,主持人带着摄像团队也对他做了一次采访。
紧接着一众人就上了游艇。
主持人用一句话,为一切画下了一个完美落幕:
“求婚直播会在凌晨5点准时开始。”
直播预告弄得所有人心痒的同时,也惹来了很多人的痛骂——
选这个点直播求婚,诚心让媒体人、营销号、黑粉真粉、吃瓜群众等一票人不睡觉是吧?
·
次日,凌晨5点,求婚直播准时开始了。
朝霞已至,海水与苍穹皆处在墨色、湛蓝、红与橙的交界之间,整个画面美到无与伦比。
游艇停在了一块漂亮的礁石边,那是江黯头天晚上来这里的时候“精心挑选”的求婚地点。
5点零5分,江黯率先出现,他走至栏杆处,再转过身,背靠朝霞与礁石,看向了船舱的方向。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本就漂亮的五官在朝霞的晕染下惊艳到不可思议。
镜头先拉近,给了他一个怼脸侧写,再将距离拉远,拍起了全景。
过了一会儿,邢峙出来了。
摄像镜头推进,也给了他一个特写。
他一身黑色西装,五官深邃而俊朗,骨相极为高级,如最具审美感的雕塑师精心雕刻而成。
镜头随即拉远,邢峙朝江黯相视一笑,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江黯被逗笑了,似乎是因为邢峙说了句什么笑话。
笑着笑着,江黯的眉眼流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不自在。
紧接着所有这些情绪全都化作了无尽的勇气——
他拿出了一个戒指盒。
直播间的弹幕这会儿疯狂刷起了屏。
[啊啊啊啊,有早八又怎么样?我必须定闹钟起床看全程,呜呜呜呜我CP锁一辈子!]
[质安大队锁死,锁一辈子!]
[做做做,马上就做!忍不了了,一拳打爆地球,三拳冲出宇宙,杀杀杀!打打打!彻底疯狂!!彻底疯狂!!]
……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般不是1向0求婚吗?]
[楼上好迂腐啊,0不能向1求婚吗?女生不能向男生求婚吗?]
[迂腐你妹,我是怀疑他们在搞假的!黑水就是出轨了,为了洗白他,只能安排他求婚!]
[黑粉滚出去!他如果真出轨了,邢峙配合他干嘛?]
[那他们就是假的!他们在炒CP!]
[为黑而黑,赶紧把自己叉出去吧。不爱看来这里给自己添什么堵?]
[我赌一万块,江黯今天的一切表现,全靠演员的自我修养,我就不信他俩是真的!]
[我没看错吧,镜头里出现了一闪而过的麦老师,他的眼神真让人心碎……]
……
江黯看不见弹幕的热闹。
事实上他也难以描摹自己此时真正的心绪。
既然横竖搞不清楚,那就干脆沉浸在人设中好了。
这样于人于己都安全。
这么想着,江黯打开戒指盒,朝邢峙单膝跪地,问出了那句很多人都期待已久的话:
“邢老师,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邢峙一定会说一句:“我愿意。”
然而即便如此,Ada、宋思柔、摄像师、主持人、直播间的大部分人,还是非常紧张,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全都在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邢峙的回复。
下一瞬,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浪也大了起来。
江黯一个不慎,侧身朝地上倒去。
邢峙及时去到他身边抱住他,将他护在了怀里。
另一边,摄影师一个没站稳,镜头剧烈摇晃起来。
他身后的其余工作人员及时赶过来扶住了他和摄像机,器材得以保住,直播能够继续下去。
海面很快恢复了风平浪静。
小插曲结束,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然而刚才摔倒的时候,江黯手里的戒指连同盒子一起掉到了地上,并随着船身的倾斜,双双滑出栏杆,落进了海里。
江黯被邢峙扶起来,愣了一瞬后看向他道:
“戒指……”
Mike没忍住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直播间内:
[卧槽,这不吉利吧?!]
[我就说黑水造假,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海上没有浪,那还叫海吗?这多正常的情况,少封建迷信,也少阴阳论啊!我们质安大队长长久久!]
[不是……所以求婚还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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