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脚下,双阙之下, 尺地寸土,与金同价。
自古居京大不易,现代如是,古代也是如此!
就拿京城地界的房子来说,不要说普通百姓买不起啊,就是京城里绝大多数京官那价格也望而却步。
房价贵到离谱,但凡一套体面的二进院,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哪怕一个小小的,狭窄的胡同里的小宅院,也没有低于千两,偶尔有个八百两的,都是入不了眼的犄角旮旯。
随便一小间都是一千五百两往上,还是民宅样式。
所以京城里很多官员都在租房子住,买不起啊,太贵了!
七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百余两,要养活一家人,还有马……不夸张,一年光养马钱,俸禄就去了五分之一,再多生几个子女,买什么房?哪有钱买房?
别看京官一提起来体体面面,私底下都抠抠搜搜,穷得叮当响的有的是。
普通的百姓就更难了。
京城租房行业昌盛,房屋租赁各个档位的都有,既有寻常平民宅子,也有较高档的宅院。
以及一些简陋的公屋,这个便宜,一个月四百文。
但简陋到什么程度,遇上下雨天,往往就是内外同天,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住的也都是些穷人,只要不塌平日子都是自己缝缝补补。
这种公住屋鱼龙混杂,纪樱肯定不会带弟弟住这种地方,哪怕上一世手里没有多少钱,她找的也是一处民房,之后又搬了好几次,有的地方吵,打扰书宁读书, 有的地方太潮了,房子坐南向北,终日不见阳光,住一段时间书宁总爱生病,后来搬来搬去……
这一次,纪樱直接找来庄宅牙人,南北城地段她全部划掉,那边人员密集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群混杂。
这一次她就在书宁老师住的胡同附近租房子,这边是东城,东富西贵,这里住的人有官员,官兵、商人,大多体面人家,比较富裕。
书宁上辈子的举人老师,住在樱桃斜街东坊胡同。
与普通百姓公租房狭窄的居所比起来,这边胡同里的小宅子要稍大一点。
纪樱找到庄宅牙人,让其带着她在胡同周围几处巷子待租的宅院转了一圈。
大多数独门独户的户房,也有合租宅,其中就有个四合院,十五间房三家合租,一家五间,院子颇大,住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一个月十四两,三家平分,五间房月租子不到五两。
纪樱还是拒绝了。
住在一起没有隐私可言,她一个女孩带着幼弟实在不方便与人合租。
不过这租金确实贵得多,京城百姓一个月才赚四五两银子。
这边房租就要五两一个月了,这还只是小宅院,京城大面积豪宅,那是天价。
最后看来看去,看中一处把边的小宅子,只有三间半房,原本是个大宅被隔开了,隔成两个单独的小宅,小院儿不大,但好在独门独户,院里墙边种了一棵柿子树,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热的话,书宁可以将书桌搬到树下学习。
秋天也有柿子吃。这个宅子比四百文一个月的公房好得多, 简陋的公房地面都是夯土,下个雨就泥泞了,这院里铺了石板,下雨不沾泥。
“姑娘……你看这处宅子怎么样?你看这雕花门,做工多精致,还有院里这棵柿子树,结得柿子甜着呢,夏天在树下乘凉午睡最舒服不过了,还有这屋里头,您看,地面铺着的全是青石板,干净,进去说是堂厅,桌椅可都给您留着呐。”
“瞧瞧,这都是上好的榆木,还有这边,这卧室多大,您可以隔出一间当书房,靠墙放一面书架,您小弟考上童生了?那他可以在这里看书温习……”
“还有这边这间,青砖小炕,冬天只要烧上一把柴,一晚上炕上暖暖和和,剩下这半间是厨房,独开门,厨房靠墙边,您可以将买来的柴放在这里,您看,这小宅子!正正好好三间半!哪儿也不缺,什么都有,卧室两间,又带着小院,住起来舒舒服服的。”
纪樱看了一圈,就数这一处还可以,她不是走马观花,而是有目标在看,她算了下,这里离书宁老师的住处只隔了一条巷,属于前后巷,书宁上学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这很满意,宅子大小也可以,院子虽小但只住两人也够用了。
这些都满足了她的要求。
租金很贵,三间半房五两银。
之前四合院十五间房才十四两,这里三间半就要五两,但那里毕竟是合租,这里却是独门小院。
最终纪樱租了下来,宅牙子给了租赁合同的,这时候也有合同的,上面列举一条条不得转租,不得因卖房中途停租,租房者对损坏的房屋要负责修缮等条款。纪樱租过房很清楚,给了房宅牙子作保费后,租赁成交。
要是以前租这么贵的宅院,纪樱肯定要考虑许久,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要知道纪父办的书塾,一年的束脩也就六十多两,在这里只够交个房租钱。
京城简直是吃钱一样的地方。
但现在,纪樱眼睛眨也不眨地租下了,有了钱之后,肯定要给书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好的上学条件,以及好的生活水平。
住在这里邻居素质好,事少,安全,生活也安定,五两银子还是值的,毕竟现在她有金手指了。
一天就有五两银,一个月一百五十两,房租一天就搞定了,负担得起。
纪书宁人小,不管这些,从小到大家里的事都是长姐一手办的。
他只知道他和姐姐以后就要住在这个小院里后,于是挣脱了姐姐的手,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在外面能忍住彬彬有礼,到了家里,就装不下去了,背着小包袱跑到树下,蹲在树下看蚂蚁,一会挪一下,跟着蚂蚁挪着走。
纪樱这次离家,没有像上一世样大包小包,她只带上了银子和纪父留下的书,都装在小箱子里,这可是书宁以后读书用的东西。
在古代书是昂贵的,纪家的藏书原本有不少,但因为一些原因搬迁时遗失掉了。
留下了十几本,再加上纪父的手抄本,这些年也勉强攒了八十多本书。行李也只带了些春秋的衣物, 棉衣被褥能卖的都卖掉了,卖了几百文钱放在竹筐里,其它一些杂物送人了,她和小弟轻装上路。
这也导致搬过来后,还得重新张罗着买被褥,锅碗瓢盆这些东西。
要不说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住在这里不但要交租金,吃喝拉撒处处要钱,就连喝水也要花钱,每天有专门水车在胡同里挨家挨户送水,当然不是免费的,一天的水钱一到两文,一个月要五十文左右的水钱,水还分甜水和苦水,苦水不能喝,洗衣服可以用,甜水做饭泡茶平时饮用,甜水要贵一些。
这些事情纪樱上辈子就知道了,心里有数。
她手里有银子置办这些倒是不愁,当天下午,就在西街买了水桶在苦水井处提了水回来,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擦洗干净。
有了住处,不再漂泊,她心情极好,趁天黑前,带着饿肚子的小书呆,开开心心地出了胡同,特意带他去南街吃笋蕨馄饨,上一世书宁就特别爱吃这家店的笋蕨馄饨,很鲜。
果然,这一世带他来,书宁依旧吃得小嘴鼓囔囔的,馄饨汤都没剩下,纪樱又让店家给他添了一碗汤,他又喝光了,喝完眼睛亮晶晶,小肚子鼓鼓的:“阿姐,真好吃。”
纪樱宠溺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取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笑眯眯道:“你喜欢就好,以后阿姐常带你来吃。”
“嗯!”
然后姐弟付了钱,纪樱护着小弟往回走,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布庄,她顺路进去买了两条薄锦衾, 还挺贵,她轻轻卷了卷,卷成两条来回掖了下方便拿,直接带回了宅子。
晚上纪樱仔细栓好宅子里外门后,在小的那房间,铺好锦衾跟小弟在青砖小炕上凑合一宿。
等明日有时间她再置办家什。
要置办的东西还挺多的,像厨房用具,锅碗瓢盆,柴火被褥,水盆澡盆,有些东西需要预定,衣服鞋子也要重新置办几件,还有明天来胡同的水车,她得拦着跟人说好一天送多少水……
将宅院的东西安置好后,就要带小弟拜访父亲好友,小弟的老师是举人,举人书塾不知多少人童生想进,如果没有父亲好友帮忙,小弟是进不去的,就算她带去了,人家也未必会收。
还是像前世一样拜访父亲友人,尽快让小弟入学,躺下来种种思索后,她听着外面打更人三更的吆喝,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东城这边胡同果然比南区安全得多,吵闹声也少。
第二日清晨,阳光散在干净整洁的小院里。
透过纸窗映在纪樱脸上,她醒了过来,一回头,就见书宁在旁边衾被上睡得七仰八叉,昨日与阿姐睡在一个炕上,他还有些别扭,但到底没有提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事。
主要是天黑下来,屋子里没有蜡烛,又是陌生的环境,他一个小小人也害怕,直往阿姐旁边靠,直到阿姐的手轻轻拍着他。
就像小时候母亲去世后,三岁的他整日哭闹不休,阿姐也是这样在他身边,手轻轻拍着他,哄着他睡的。拍了几下, 在知道阿姐在他身边后,他就不害怕了,不一会儿就睡得香了。
……
亲王府前后五进院落,气势恢宏,殿宇森严,院落宽阔,草木森森。
一眼望去,大门口青绿色的琉璃瓦气势非凡。
裴衍恒走下马车,守门的仆人见世子回来了,立马将门打开。
他带着护卫,甩开袍角,一路快步进了一进,二进,三进正堂,每座正堂两侧各有配房,五进院落均有东西厢房。
两侧跨院也设有园子,可游园观景,楼前建有水池,引池叠石,清雅幽致。
亭楼后有水声,是潺潺湖景溪流
整个府院极尽豪华,丫鬟仆人在各个院里穿梭往来,见到世子走过来,皆匆匆行礼,“见过世子爷。”
“免了。”他看都未看地抬了下手。
待穿过精致的门廊,进了花园,想回他的世子府。
他见到了二弟。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打招呼。
两人虽然兄弟,但到底是不是兄弟还是两说。
他脚步未停下来,目不斜视,就要过去了。
裴子宁却不肯罢了,带着随从特意走过来,抬高声音问候道:“长宁见过兄长!兄长特意请假回去拜祭母亲,可还舒心。”
祭拜母亲有什么可舒心的?
裴衍恒身后一直小步跟着的随从乌须,忍不住在心里腹绯,这个二公子,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非要在世子面前提母亲!明知道世子母亲,先亲王妃过世十几年了,这位二公子是亲王续弦后,现在的亲王妃所生,虽然两人都是嫡出。
但世子那是名正言顺的长子。
他自己有母亲,非要唤先亲王妃母亲,这不是挑衅世子是什么?
世子果然怒了:“小子,关你屁事?”
裴衍恒忍着一脚踢他的冲动,斜眼看他,骂道。
二公子听到不恼,反而一笑,他道:“兄长怎可骂人呢?也不知兄长在国子监学了什么,天子脚下,天子门生,还与皇子一同读书!真让弟弟艳羡,可兄长这书读得真是越学越粗鲁了,小弟好心问候兄长,兄长怎可骂小弟,若兄长再如此,那弟弟就不得不要拉着兄长到父亲面前理论一番,看此事到底是兄长的错,还是弟弟的错……”
裴衍恒望着面前这个十三岁,得父母宠爱,讨人厌的家伙,恨不得让他闭嘴,怎么那么多话!
若不是某些原因,他早就忍不住让人给他套上麻袋,往死里揍他一顿,看他还能不能在自己面前笑出来,不打一顿,他是不知道他这个兄长是吃肉长大的!不吃素!
“宁儿!不可对世子无礼。”
就在兄弟之间剑拔弩张之时,门廊花园散心的亲王妃一身冠服走过来,她训了二公子一句,然后抬头望着这个先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笑盈盈道:“世子回来了,去了七日,路上可还安好?”
裴衍恒见到她,脸色怒容一敛,随手一礼,“见过王妃,一切安好。”父亲再娶后,他从未对过这位父亲续弦叫母亲,因这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其实这是不对的,属大逆不道。
但奇怪的是他不喊,这位新王妃丝毫不在意,反而对他从始至终和善异常,每每见到都笑意盈盈。
这让他愈发奇怪,对这位王妃也谨慎起来,轻易不冲撞她,反倒像二弟这样会汪汪叫的,反而安全。
倒是王妃这种,他摸不着底,他深知会咬人狗,通常都不叫唤的。
更奇怪的是,他一直喊其王妃,父亲竟然也没有反应,从未强迫他让他喊母亲。
以前,他以为父亲心疼他幼年丧母,允许纵容他,但现在……呵呵,是他想太多了。
他掩饰住眼角的凉意。
“……这就好,王爷在林苑书房休息,你回来了就去请个安吧,他还不知道你回府的事。”
本来不想去的裴衍恒动作一顿,于情于理是要跟父亲打声招呼。
免得落人把柄。
“失陪了。”说完看了面前这母子一眼,转身向跨院而去。
十三岁的裴子宁在他背后不屑了一声,然后故意对亲王妃撒娇道:“母亲,孩儿半日不见母亲,就想母亲了,母亲让孩儿陪母亲游园如何?”一句话说了五句母亲。
亲王妃笑眯眯看向他,温声道:“你这猴儿,哪有这耐心?不用你作陪,去玩吧。”
裴衍恒一字一句听入耳中,面无表情地向着跨院大步而去,恨不得再走快些。
院子太大有时候也不是个好事。
见世子脚步沉重, 乌须就知道世子心中郁闷难当,他更是不敢吭声。
二公子自小得宠,有父有母,被王爷和王妃惯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敢天天对着世子阴阳怪气,笑里藏刀。
而世子自小没了母亲,也没有人护着。
估计在二公子眼里,世子是个可怜虫。
所以他天天在世子面前母亲长母亲短,秀他那母子情深,越发过分,世子天天看着,心里能舒服吗?
这个二公子,真是没事找事!
不过乌须也明白,亲王府子嗣不丰,裴亲王也只有两个儿子,有个女儿夭折了。
两个儿子一个是前王妃所生,一个是现王妃所生,先生的为嫡长子,是世子,将来继承亲王府王位。
这后来生的,虽然也是嫡,但到底晚了一步,只能称作公子,连郡王都不算,将来成年了是要搬出亲王府去,亲王府以后跟他可就没关系了。
那他心里能平衡吗?同样是王妃之子,他赁什么被赶出王府,二公子当然气不过,年轻气盛,自然使各种小手段气世子爷。
“世子爷,二公子这是跟你开玩笑呢,世子爷可别上当了。”真要生气,那就真上了二公子的当了。
“呵,我生他的气?他算个什么……”
裴衍恒回到府里就难以笑出来,他当然知道裴子宁是什么德性,但他心里此时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他在意的是别的事,是身边这个奴才也不知道的事!
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事。
是件让他郁闷难当的事。
……
园子里亲王妃打发了儿子, 带着贴身丫鬟和庄嬷嬷,默默地在园子里走动,脸上的笑容早就没了。
庄嬷嬷眼睛余光瞧着世子进了跨院,消失在葫芦门处。
她这才回头对亲王妃道:“王妃,这世子可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这么多年,在您面前他连声母亲都不叫,如今离开都不打招呼,真是不像话,跟我们小公子比,可差远了……”
亲王妃听到,淡淡地笑了下:“他想叫我母亲,我还不乐意呢,不过这些话在外面少说,莫要被人听见,若你说露了嘴,触了他霉头,被他找到错处打你一顿,到时我帮不了你,毕竟陛下如今正宠着他呢……”
庄嬷嬷赶紧小声道:“是,王妃说的是,奴家就是替小公子不值,他……世子他明明不是……却占着世子名头,占着偌大的亲王府,咱小公子才是……却只能当个公子,将来这亲王府,等于双手送给了他,奴家真替王妃,替小公子不服啊,那皇上再是皇上,也不能这么过分吧……”
亲王妃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做什么,我们有什么办法?王爷都且在忍着,我们也暂且忍着吧,好了,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亲王妃慢腾腾地转了个弯,并没有拐进园子里,而是往西跨院走去。
“王妃教训的是,看老奴这嘴啊……”
……
裴衍一路来到林苑院,迈步进了书房,在书房见到了裴亲王。
他沉声上前执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裴亲王刚从议厅回来,脱下外衣换了一袭直袍,见到他,随意挥了手:“起来吧,此行去你母族祭拜你母亲,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的父亲,母族对我甚是热情,我亲手为母亲修了墓,母亲她的墓……”
裴亲王直接打断他,似乎不耐烦听了,他道:“可以了,这次我有事不能与你一同前往,辛苦世子了,回去休息吧。”
裴衍恒要说的话卡在口中,顿了下才道:“是!孩儿是该告退了。”他抬头看了裴秦王一眼,咬牙道。
“嗯。”裴亲王换好衣服在塌上坐下来。
裴衍恒才扭头,转身离开林苑,他就不该过来!
自取其辱!
结果出了门就见裴子宁不知何时跑过来,见他出来,冲他一笑,得瑟道:“兄长怎么才进去就出来了?是不是父亲不待见世子爷!把你给打发出来了?”说着,他就笑着理着袖子进了父亲的书房。
裴衍恒很快听到屋子里传来了裴亲王的声音:“宁儿,不可胡闹,你今年多大了?十三岁了,本王像你这么大时,都已经骑马射箭无所不精,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可惜后来狩猎时伤了手臂,否则本王定然亲自教导你……等来年我送你进国子监,让人好好地教你君子六艺,以后不可开这样的玩笑,你可是我裴氏子孙!一言一行代表我皇族……”
裴衍恒听到这里,就再也听不下去了,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亲切的话,以前他不懂,以为自己母妃已逝,父亲娶了美娇娘……因他听到丫鬟私下议论,说世子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
可后来……
他快步走出西跨院,又见到逛园子的亲王妃后脚也进了书房,很快里面传来王妃的声音,那一声声的王爷,父亲,宁儿……
裴衍恒站在花廊处看个真切,听个真切,最后他扭头,头也不回地穿出西跨院,往自己的世子府走去。
身后乌须看出世子不对,神色不对,一路上默不作声。
他忍不住劝解一声:“世子,自古好人家都是严管长子,疼爱幺儿,裴二公子年纪小,才得宠些,王爷还是看中世子的……”
裴衍恒听这话都听笑了,他冷笑:“呵!好一个疼幺儿?”以前的他还真是这么以为。
以为自己年长才受不疼爱了。
到现在,他要还信,他就是傻子!
他虽然还不确定,但心中开始怀疑,越来越疑惑,越想越如梗刺喉,越想越犯起恶心……
乌须道:“……再说了,当今皇上看中世子爷,不但安排世子爷进国子监与皇子同吃同读,还数次邀世子进宫,您这世子之位有皇上在,根本无人撼动,王爷都不行,世子爷您是入了皇上的眼啊,万事都不用操心……”
王爷听谁的,王爷还不得听皇上的,世子根本无需讨好王爷,只要皇上看中世子,二公子那是拍马也比不过世子。
“别说了!”裴衍恒咬牙扭头瞪他:“你给我闭嘴!”
乌须赶紧听话地闭上嘴, 不知道自己哪句又戳到这位世子爷的肺管子了。
“皇上!皇子!皇宫!好好好……”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听到八皇子的话,他压根就没想过还有这等恶心的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以前觉得颇为得意的事,现在听一句都如梗在喉,再听下去,他就要吐了。
“这恩宠,谁爱要谁要!我他妈的不要!”说着,气性大急怒气冲冲回了世子府,进府里气愤难当,一脚将门边的花凳踹翻,花盆里的土撒了一地,他气恨地进了内室。
“快,快点。”乌须低声招呼门外几个没眼色的仆人:“赶紧收拾了,拿出去!”
几下工夫,门口翻倒的凳子花盆就被人拿了出去,地面收拾干净了。
乌须没敢进去,只是竖着耳朵在门口听到动静,世子进了内室,把丫鬟全赶出来了,“滚!滚出去。”
丫鬟惊慌失措跑出来,乌须立即对她们使眼色:“走走走,都走。”
一时间,内外室安静下来。
过了会没动静了,他悄悄进去望了一眼,只见世子倒在椅子上,手支着头一动不动。
他又悄悄退出来了。
不禁摇了摇头,唉,世子也是可怜人啊,爹不疼娘没有,天天眼睁睁看着别人父慈子孝,母子情深,个中滋味他叹了一声,出了门去。
……
纪樱花了几日时间将小院和屋子该收拾收拾,该添置添置了一番,院子总算像模似样了。
家里衣食住行安排好,这才从容地从衣庄取了做好的衣服。
这一次,她可不会大包小包,穿得一身破旧棉麻的衣裳去拜访父亲友人。
在京城待了几年,她悟出一个道理,无论去哪,都得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些,这不是虚荣,而是世人大多先敬罗衫再敬人。
当然,她也没有穿得一身绫罗绸缎,这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只是穿得得体一些,连观霜缟,周除冰净。
她穿了一身素衣,就是用未经染色的绢制成的,但去人家拜访,太素了也不行,外搭了一件青色外衫,小弟则做了一件书生袍,她倒是给小弟用了绸料,颜色也低绸,不会显得扎眼。
然后一大一小带着点心铺买的几包点心,在翰林院休沐那天,去了父亲友人府里拜访。
郑玉和是翰林院正七品编修,这些年做京官,油水实在不大,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紧巴巴的,温饱都难,他代步的一匹老马,老得都快走不动了,也没钱换一匹新的,若是马不行了,他就只能走着去翰林院了。
有时他甚至想干脆外放混个地方官做做,也比在这里穷熬着强。
他正喂着老马,就见一美人带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生上了门。
纪樱带着弟弟来到郑府后,一见到郑玉和就拉着弟弟行子大礼,她真的很感谢这位父亲友人,上一次来,她只带了些薄礼,父亲友人也没说什么,不但收留他们姐弟,还尽所能地帮忙。
这一次纪樱肯定不会让人家白帮,重来一次,她清楚地知道郑玉和有匹老马,不久就要没了,他没有钱买新马, 最后只能走着去翰林院,可是惹来不少嘲笑。
京城一匹马的价格是二十两银子,好马三十两,纪樱这几天收拾房子东奔西走添置东西,金手指每天五两银,已经存有三十两了。
郑玉和请了两位去堂厅,在得知自己的好友年纪轻轻就走了,自然一阵伤心赤目,他与纪闻六岁入学就认识,相识十几年,乃是至交好友,可惜这位好友运气不佳,自从考上秀才一直也没有再近一步,他本还想着等他中了举人,邀他入京一叙,没想到竟是永别。
郑玉和问姐弟二人来京城有什么打算,可有地方住?
郑玉和的妻子在旁边听罢,脸色一变,不乐意起来,怕丈夫留人住下来,家里三个孩子本来房间就紧巴,怎么还能留住外人。
不过在知道两人已经在樱桃胡同安顿下来后,郑玉和妻子放松下来,多看了这姐弟一眼,没想到竟然租在那边,那边的租金可不便宜啊。
郑玉和看着坐在纪樱身边乖巧可爱的纪书宁,随意问了几句学问,纪书宁对答如流,郑玉和听着很是满意,心里一动,这是友人的后人,他理应亲自教导,教他成才。
可惜,他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每日编修整理库册,实在没有精力做其它,恐怕耽误了友人之子。
最后如前世一般,郑玉和答应给纪书宁推荐自己一位学识了得的好友。
纪樱得到上一世一样的答复,此行也算达到目的,就不在人家这里叨扰了,毕竟再坐下去就要蹭人家一顿饭,很快起身带着小弟离开。
离开前,她将父亲生前给友人写的一封信交给郑玉和,这才带小弟离开了。
将人送走,郑玉和才匆匆展信,信是纪闻写的,全篇忆往惜,最后一句自己此去,无力回天,恐一子一女受难漂泊,希望友人能关照下自己的一双儿女。
里面还附了一张三十两银票。
见到银票,顿时惹来郑玉和妻子一声惊呼,“三十两?玉和,你这朋友家底可是丰厚?” 虽然三十两不多不少,但第一次上门,这已经算厚礼了,这可不是小礼。
郑玉和也有些茫然,他好友……也是穷嗖啊,什么时候发财了?
“他这些年开了家书塾……”难道书塾赚的?
“那就是了,有了这些钱……”
“不,这钱不能要。”郑玉和道,“纪闻两个孩子那么小,他们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怎么能要他们的钱?
“怎么不要?这是你友人给你的,托你照看孩子的,你不要,给人退回去,人家孩子心里多忐忑,还以为你不想关照他们,大不了以后你就多关照些,把这三十两银子的情份还上就是了……”
妻子兴高采烈道:“正好咱家老马不行了,拿这钱再买一匹……”
……
裴衍恒请了七天假回家扫墓,在府里待了一晚,第二日就回了国子监。
与普通监生不同,他进了国子监,皇帝一声令下,他与皇子一同被分到国子监高级班级,也就是说,他身边的同学,不是皇子就是龙孙。皇子的班级与普通官员子女与考上来的贡生不同,单独的一处教室。
还有许多特殊待遇,老师对他们的态度也很特殊化。
至少他进出学院比普通学子容易,跟老师说一下就行。
至于做错事,普通官员学子与贡生犯错就会被惩罚。
但裴衍恒,谁敢说他做错了?
他不是没有受过惩罚,在国子监里他和几个皇子龙孙交好,与其它的监生与贡生关系也不错,两边混得都挺开的,当然也惹过祸,这么多精力旺盛的少年待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调皮,不闯祸。
进国子监第一年他就带着两个小皇子闯了个大祸,差点一把火烧了礼堂,后来两个皇子院内没人敢罚,谁敢打龙子龙孙,但他这个带头的亲王世子被罚了,打板子关禁闭。
谁知道前脚刚打完,皇上就知道了,一下朝,龙袍都没脱就匆匆赶过来,又是带着御医,又是带药材,给这位亲王世子看伤势,这可把打世子板子的那一位吓坏了,在门外长跪不起。
皇上倒是什么也没说,待了一会走了,但对门外跪着的人视而不见,那人生生跪了一天一夜晕了过去才作罢。
从此,国子监内对裴衍恒与皇子一视同仁,不敢打龙子龙孙的屁股,也更不敢打他了。
但也是这件事后,裴衍恒察觉到不对,哪里不对?
总之越想越不对!
之后裴衍恒没再闯过祸,直到听到了两个皇子悄悄说闲话。
听到那些话的内容,他开始慢慢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这一日。
他和其它皇子坐在课堂,听着长史在上面讲课,一板一眼听得他昏昏欲睡,教导皇子的课程与普通学子有些不同,里面加了治国之道。
他在这里听个屁啊?把一个亲王之子放到皇子里头听治国之道……
皇上是不是有病?是想他造反吗?
他手拿着笔,无聊地在指尖翻来复去,长史下来走了两圈,转身往回走,坐在裴衍恒身后的五皇子,用手捅了他一下,“哎,裴世子,下了学,去女学那边看她们蹴鞠怎么样?尚书之女还有寺卿女儿,厉害得很!”
这边不但有国子监,还有一处女学,进去的都是各地官员之女,也有各方面出色的平民之女,通过考核进来,那边时不时有女子投壶,蹴鞠比赛,国子监不少人结伴过去看。
里面的女学员,个个生得漂亮,一身女学服,英姿飒爽可迷人了,皇子们也没见这样奔放活泼的女子啊,也忍不住跟着其它监生过去看看。
裴衍恒一点都不想去:“你们去吧,我不去。”
他对女学的人可没想法,漂亮如何,蹴鞠踢得好又如何?他心如止水,有女学生邀请国子监学子一起比赛投壶,裴衍恒是被邀请最多的一个。
他心里门儿清她们想要的是什么,女学这些女子,个个看似清纯少女,笑得或爽朗,或娇俏,可心中的算计一点不少,早就溢出了眼睛。
她们选的不是他这个人,选得是他的身份,裴世子的身份。
他看她们一眼,倒尽胃口,贵女也不过如此,天天只知游戏,她们可有用生命都要拼命护着的人?可懂慈爱他人?她们的自强流于表面,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毫无让他心动的地方,兴趣全无。
……
端午节前一天,皇上竟然有赏,赏了皇子一人一盒浏阳湖大肥蟹。
这可是好东西,每只蟹的蟹盖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一盒八只,个个绑得紧紧还是活的。
没有送入各皇子府,反而让人送到了国子监。
裴衍恒桌子上也明晃晃地摆了一份!
看得他恨不得给踹出去,还是乌须抢了去,他刚才看世子抬脚了,急忙抱在怀里:“不能踹啊,这可是御赐之物!”世子疯了,不要命了!就算他不吃,也不能大不敬地踹了啊,被人知道,还不得奏他一本!
见世子满脸不悦地瞪着他,乌须眼睛一转,想到了能让世子高兴的事,他赶紧道:“世子爷,这东西你既然不稀罕,那不如拿着去樱桃胡同?”
“樱桃胡同?”他说什么东西?
“就是船上那纪家姐弟二人,你不是让我找人一直盯着吗?她们在樱桃胡同租了个小宅院,那纪姑娘可真有本事,竟然给她弟弟寻了个老师,还是个举人,据说颇有才华,前日已经拜师了,那小书呆现在每日都要去举人书塾学习呢,纪家那姑娘,撞柱子那个,世子还记得吗?”
烦闷的不得了裴衍恒,一听到那对姐弟,想起那个身材婀娜笑得灿烂的女孩……喉头一紧,心头一下子有如清泉流过,立马不烦躁了。
“当然记得。”那女孩父母双亡,带着弟弟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父亲友人,还不知好歹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当初他就想,这个没来过京城的女子,真是天真,以为京城是谁来都能过活的地方吗?他倒要看看,欠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她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如今乌须一提到她,之前去女学没兴致,现在,他一下子来了兴趣。
当即起身,一甩石青色纱地国子监学子服的袖子:“走,你带路,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