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樱见到他躺在那儿,能说会道,好好的,也就放心了。
她将袖子捋了下,放在身前。
听着他恶言恶语,也不在意,像这种从小没有得到亲人爱护的人,长大后,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嘴硬心软得很,信不信她若真走了,他立马生气。
吼完了她离开,他反而会伤心。
这种缺爱叛逆的……爱干出来这样的事。
他可能日后无论多大,都会这样,童年的缺失,会记一辈子的。
所以当明白一个人的需求,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也就不会被他表面凶巴巴的言语所伤了,已看透他的脆弱。
她不但没走,反而给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仔细盖好,瞧了瞧他的脸,怜爱道:“……看看你,脸都肿了,我用帕子沾点水给你敷一下。”
说完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到外间八仙桌前,桌上有茶水,不过纪樱没有直接用茶水,而是取了身上干净的帕子,帕子一角绣了一丛樱花,毕竟她名字里有个樱字,随手绣的。
她用的不是古时的绣法,而是后世的用细羊毛线绣的毛绒重瓣绣法,就是用浅粉和白线做出来的樱花实物,能摸到花瓣,整个小花像个毛绒玩具,这种绣起来快,有趣味性。
她取了帕子,回头望了眼床,这才回过身,不急不缓地将今日还未取的灵泉髓石拿出来。
今日是一块米黄色的石头,入手温润,取出时带着泉水的水气,她直接反手轻放到一只空茶怀里,然后将壶里凉了的清香的茉莉茶水,倒进怀子里,没过比指盖大点的石头,浸了一会,这才用帕子沾湿了茶水。
接着她又倒了一杯浸泡着。
这才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
之前路上,她一直掀着车帘往外望,真的很担心赶不上这趟船,一旦她赶不上,他在船上得了天花,真的会死,就像前世一样……
如今她放下心,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有金手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她手上现在有足足上百粒百解丸。
一天吃九颗,能吃十多天呢。
疮类疾病亦是病毒一种,百解丸正好对症,哪怕阻止不了天花,至少能缓解症状,帮助他熬过天花,不成问题。
她轻坐在他身边,果然,他吼了一句后,见她不走,就不吱声了。
就是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
于是她抬起手。
雕花床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在里面一躺一坐,身体微触,虽然隔着薄被,她也只是轻轻靠着他,但体温还是互相传达,他很热。
她手伸过去,轻轻地用帕子给他一下一下轻轻按脸,帕子刚碰到他脸颊。
他就“嘶” 地一声,显然脸皮有地方被打破了,红通通的。
“疼吗?”她立即轻轻地问他。
他却不答,而是道:“是不是乌须那狗东西把你叫来的!”
纪樱笑了笑,不理会他的话,这时候说话,哪句不对,他就又恼了,所以没开口,而是用动作表达着关心。
不但贴着他后背,给他一种有人在旁边关照他, 爱护他的感觉。
她动作也轻轻的,温柔待他,帮他擦着脸颊。
擦了几下裴衍恒就觉得火辣辣的右脸变得清爽起来,竟然不怎么痛了!他抿了抿嘴。
那是自然,纪樱用得可是灵泉髓石的水帮他敷脸,这水带着灵气,书宁夏天的时候出去跟朋友疯玩,脸晒伤了,红通通一片,她用这个水给书宁敷过,第二天就好了,一点伤也没有。
纪樱每日都会用灵水洗脸洗澡,每每洗完后,脸上身上都滑溜溜,滑到什么程度,水珠落在皮肤上,都不留水迹……
泉水沁凉,对皮肤极好,尤其对灼伤,痒处或痛处,额外有效果,还有镇痛的作用。
她轻轻地擦,最后将手帕翻过来折一折,然后放到他脸颊上敷着。
裴衍恒立即感觉到右脸凉滋滋。
然后她将手搭在他身上,像拍书宁一样,轻轻地拍着他,哄他睡觉。
本来世子被打得头震动,现在又疼又恶心,偏偏这时候,有个人在身边守着他,关心他,给他擦脸,还隔着薄被像哄小宝宝一样轻轻拍着他。
疼和恶心感立马退去,他精神了些,但又马上像找到宣泄口一下,心里受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憋红了眼,不回头地狠狠道:“你莫小瞧本世子,本世子就要去大凌关守关了,到了两军对垒之时,只要本世子斩将,夺旗,陷阵,先登,拿下四个不世之功,风光回京,封王封爵,到时你就算想反悔,也晚了!”如果在战场他死了,那就算了,他本不该出生,但若能活着回来,他定要打脸给所有人看!他不要鸠占鹊巢,他也不屑于鸠占鹊巢,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闯下名堂,他可以用军功换爵位,他并不稀罕什么亲王之位!纪樱听着手顿了下。
先登、破阵、斩将、夺旗这四大军功,纪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兵士拿下其中任何一个,都足以光宗耀祖,无论立下哪一功,都会被赐下爵位。
但这四大军功看似耀眼,还有这么高的奖赏,那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轻易得到,极少数人才会成功,因每一个军功,都将面临四面皆敌,九死一生的情况。
只有悍不畏死,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做到。
可世子……
唉,她摇了摇头,他带着满腔的怨气去战场,那怎么行呢?
而且,他上一世……
不过她还是微笑着哄他道:“是啊,我们世子可最勇猛了,谁能比得了您呢?不但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剑眉星目,个高腿长……若还能在边境立了大功回来,再穿上那英武的盔甲,骑高头大马游街,不知道会有多少小姑娘冲你扔手帕鲜花表达爱意呢,到时,民女恐怕要羞愧死,得唾弃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无情难奏凤求凰,到那时,民女可不敢出现在世子眼前了,生怕世子会仇恨民女呢……”
世子被她这么一夸一说,一下子梗住了,他紧抿着唇。
到底年纪小,才十八岁刚成年,被纪樱慢声细语,微笑地侧面夸赞一番,肯定他,给他信心, 然后再自贬自己配不上他。
把他说得心头一荡,但听到后面,她躲起来不见他,他又不乐意了。
沉默片刻,喜怒无常的世子决定不理她了,而是喊道:“乌须,乌须!”
乌须正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动静呢,听到世子叫他,急忙推门而入:“来了来了,世子爷,奴才在呢。”
“让她出去,本世子要休息了!”
乌须立刻把话吞进去了,看向内室,就见世子正侧躺着,纪小娘子挨着世子坐着,两人很是亲昵的样子,纪姑娘还像拍她弟弟小书呆一样,正拍着,哄着世子呢。
很是一副温馨的画面,但世子却要赶纪小娘子出去,语气里生气窝火的样子。
这他就不明白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怎么应对啊,于是他看向纪小娘子,就见纪小娘子冲他缓缓摇了摇头,她收回了手,从床边起身。
“那世子好生休息吧,民女出去了。”纪樱笑着跟他说了一声。
然后跟着乌须离开房间,她太淡定了,裴衍恒躺在那里是越想越气,忍不住生气道:“……乌须!到下一个渡口,就让护卫送她回去,本世子要去大凌关,她跟去做什么?大凌关不收麻魁!”
麻魁?纪樱看向乌须,这她倒不懂了。
乌须尴尬地笑,待两人被世子赶出去他才跟纪樱解释,麻魁就是女人参军,寨妇的意思,有些地方兵源不足,为保卫家寨,女子也会上战场。
纪樱回身将门轻轻关上, 听到乌须的解释,她才从容点头表示知道了。
乌须见到纪姑娘,可算有了主心骨,不说别的,纪姑娘这不慌不忙,自在镇定的样子,哪怕被世子赶出来,亦从容不在意。
真是拿捏他们世子哄的法子一套一套的!
瞧见没有,之前世子说话声音低落,甚至不说话,说不出话。
可纪姑娘进去只一会儿工夫,几句话的工夫,世子又中气十足起来!
不过乌须其实也有私心,他可不想跟着世子去战场。
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大凌关这些年一直战役不断,他去了,这把老骨头说不得就崴在那儿,再也回不来了。
他自然希望纪姑娘能哄得世子回心转意,所以他搓着手讨好道:“……姑娘,你看世子他……可有回京城打算?”
纪樱压根就没跟裴衍恒提回京。
因为世子现在的难关不是去大凌关,而是天花。
她安抚道:“……世子只是一时赌气,待他气消了我再劝一劝吧,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会听的,你看,这不是把我给赶出来了?”
乌须见纪樱开玩笑的说话,他心里一舒,既然纪姑娘这么说了,问题应该不大。
纪樱是拿着包袱出来的,她问道:“乌总管,舱房在哪儿?晚上我要在哪儿休息?”
时间过得快,船开拔后,眨眼天就暗了。
“哎呀,你看我,都忙糊涂了,姑娘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乌须赶紧叫来跑腿的小厮,带纪樱回房间歇息。内室里的裴衍恒闭着眼睛侧躺了会儿,见门外没动静了,他才伸手忍不住摸了摸脸上敷着的帕子。
又软又香!
自从这香喷喷的粉帕子敷在他脸上后,他莫名的头也不晕,也不恶心,脸也不疼了,凉滋滋的舒服的得。
他好奇地将帕子从脸上拿下来看了眼,见到上面绣着的樱花,还用手拽了下,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绣品,绣出了一朵真的花,花瓣是用线做出来一小团,真是粉嫩可爱。
就像她一样!
那小娘子总能弄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他好奇地拿着帕子看了会,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幽幽的花香气,闻完他忍不住又将帕子放回到脸上,心里头莫名地开心了些。
……
晚上吃过饭,纪樱回了自己的舱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取了包袱里的药瓶拿在手中。
她一动不动怔怔地望向窗外,整艘船正不断前行,船尾荡起一排排水花,在水面上翻涌成浪,没想到啊。
转眼间她已远离京城。
这回,当真是舍命陪君子!
纪樱来的路上,就知道坏了!她竟然对这小世子产生了怜爱之情!
如果她喜欢一个男人,她还能控制自己,但若怜爱对方……那就麻烦了。
只要一想到他刚成年,就要像前世一样,孤零零得了天花,死在船上。
她完全接受不了。
那一刻听到他出事,刀山火海,她都要飞奔而来。
而现在, 她便坐在了船舱里,守着他……
纪樱不由地苦笑。
那小世子对她执着,她又何尝不是呢。
很快她想起正事,她打听过,去大凌关需坐船半月,走完水路再走旱路,怎么也要走上两个月。
前世裴世子的事,她也只听到一句半片语,只知道世子在船上得的天花。
那么此事发生,也就在这半月之内。
于是她将药瓶收好。
她看到那个叫赵小卓的小厮端着世子吃完的饭菜碗盘,从窗口走过去。
想着他暂时应该没什么事,纪樱才回房洗漱换衣,打算安静地在船上先待半个月,等待着,等着世子上一世注定的一劫。
可纪樱万万没想到!这天花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她不过在船舱里休息一晚,天微亮时,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船上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出事了!有人得天花了!”
“什么?天花!”
“要死了!你听说没,船上有人得天花了!就在上舱房,我们怎么这么惨啊,做了这艘船,还花了大价钱,现在返航来得及吗?”
“我不要得天花……”
纪樱听到天花二字,一下子醒了过来,她只听了两声,就坐起来,拽过衣服飞快穿上,还没等开门,她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外面传来乌须焦急的,压低的声音道:“纪姑娘,纪姑娘!世子不好了!”
纪樱一下子打开门,就见乌须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一见到纪樱就开始求救了。
“不要急,乌总管,你慢点说。”纪樱有条不紊的开门,然后取了门边桌子上的包袱。
“世子昨天晚上明明好好的,饭也吃了,早早睡下,可是快天亮时世子痛醒了,留房的小厮见不对劲,就过去查看,结果就看到……”说到这儿,乌须吸了口气。
“世子他……他病了,浑身滚烫,发热,全身……全身长满了……长满了红色疙瘩……”
纪樱安静地听着他说完,她没有任何吃惊,情绪稳定地问道:“请大夫过来看了吗?”
“请了请了,大夫进去没多久就被吓出来了,出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大夫说,世子得的是天花,现在船上都传开了,要不是我说出裴亲王世子身份,这些贱民还想将世子扔进海里,还要将世子屋子里的东西都烧掉……”
也难怪古时的人闻天花色变,在这时,天花还是瘟疫的一种,一人得了,直接传染一船的人都有可能,这是不治之症,染上了就只能等死。
纪樱道:“那现在世子房里谁在照顾?”
一提此事,乌须咬牙切齿道:“那两混账东西,一听说世子染了天花,吓得屁滚尿流,躲到自己房间,死活不肯出来!现在世子房里……没有人……”
护卫就……更不敢靠近了,唉,毕竟天花,谁靠近谁死。
有几个人不怕死呢?
接着乌须就听到纪樱斩钉截铁道:“不要紧,我进去照顾他。”纪樱拿起自己粉色小包袱, 从容吩咐乌须道,“乌总管,你只要将每日我与世子的水和饭,以及干净被褥,换洗的衣物放到门口,我自会出去取来,你们也尽量离得远一点,免得传染到你们……”
“这,这怎么行?纪姑娘……”乌须磕磕巴巴,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没事的,你跟船上的人沟通好,不要让他们打扰世子,最慢一周时间世子的天花就能治好,我以前住的村子有人得过,我知道一种偏方能治,放心吧。”
乌须顿时痛哭流涕,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个十六岁少女,看看这通身临危不乱的主母气质,他终于知道世子为什么喜爱这女子喜爱的不得了,以前他还不理解,如今他只想说,世子!你眼光真好!
他同样感激不尽,因为纪樱若不照顾世子,那就只能他去了……
根本躲不开。
他二话没说,用着裴亲王世子的名头镇压商船所有人,毕竟世子在这趟船上出了事,裴亲王若知道,肯定不会饶了他们,他们还敢把世子给扔进海里,到时候这一船的人都别想活了。
裴亲王世子的身份果然好用,这下子,整条船的人都不敢乱说话了,但私底下仍然咬牙切齿,议论纷纷,这乌须就管不了。
既然得了天花的是皇亲国戚,整条船的乘客只能自认倒霉,或战战兢兢闭门不出,或者跟船上的人讨要火盆,或者用艾草烟熏火燎试图去邪,还有找大夫买药的,整条船的人慌成一锅粥。
但这些跟纪樱没有关系了,在她进入世子的房间,身后的门关上后,她与世子近乎与世隔绝,直到世子病好为止。她不慌不忙,一个人走进屋子,先将今日的灵泉髓石取出来,是青色石,与昨天的黄石,一共两颗,被她再次放进碗中,倒上了水,到时可以用灵水给世子擦试疮面,可止痒止痛。
接着取出药,她自己先吃了一颗,百解丸对毒素类效果极好,它本身就是解毒的,何况纪樱还没有被传上,提前预防,被传染上的机率很低。
很快乌须就按纪樱所说,木盆,干净的装满凉开白的壶,手巾等物件一应摆在了门口,她一一拿进来,这一层舱房门外早就没人了,所有人都躲在了房间里,有的直接交银子,买下面舱房住。
倒了杯灵水后,取了两粒百解丸,她端着托盘走至床前。
只见锦被上裴世子躺在那儿,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似乎昏睡着,但睡得极不安稳,脸上额上长了许多红色的疹子。
纪樱也不嫌弃,在他床边坐下,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然后用手巾在盆里灵水中浸湿,拧干,轻轻地擦试着他的脸和额,给他降降温。
可能灵水的沁凉的气,一下子将他从昏沉中弄醒,他睁开了眼睛,看了面前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给自己擦脸,他开口,声音沙哑虚弱,他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下船吗?可恶!大凌关不收女人,你给我回去,回京城去,莫挨老子……”
纪樱本来忙着给烧得呼哧带喘的他擦脸,想让他舒服点。
结果听到后面, 忍不住笑了,这世子有时候,是真的可爱捏。
她哄着他,轻声细语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你现在病了,等你病好了我再离开,好不好?”给他擦完了脸,纪樱取过茶杯,茶杯里的三颗绿豆大点的百解丸已经化在水里,入水即化,这药没什么味道。
然后她倾身,温柔地将他扶起来,“来,先喝点水,喝了水我们再睡会。”
她的声音极是柔和舒适,裴世子何曾体会过这种生病被别人关心的滋味儿,见纪樱答应他下船,一应一哄的,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着她手里茶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水微凉,下了腹后,为烧得火热滚烫的身体带来了一丝凉爽,加上百解丸一入口,见效了。
裴衍恒精神了些,他立即看向周围,明显的看到天亮了,但却没见到乌须和小厮,只有她。
“他们人呢?”这些个下人,又开始偷懒!他说话没有力气,但多少察觉到了不对。
“哦,他们在外面守着呢,这两天就由民女照顾世子。”纪樱见他将药喝了,随手将杯子放到柜子上,解释道。
而这些的裴衍恒已感觉到不对,他没有办气:“我病了?我怎么会病了呢?我壮得像头虎!一只手能举起百斤石锁,我单手就能把你举起来,我怎么会病?”他发出了质疑声。
纪樱:……
这给他牛的!害得她莫名其妙笑了下,“是,世子你壮得就像头小牛犊……就是一点小病,发烧了,睡两天就好了。” 她扶他躺下来。
躺的时候,身体下滑,一不小心将枕头给弄歪了,她赶紧将枕头摆正,结果枕下露出了一只帕子。
是一只普通的白帕,一开始她以为是世子放的,晚上擦个鼻涕什么的。
但很快她发现,这帕子像女孩的绣帕,因为绣了海棠花,当她拿出来的时候,一翻开,她怔住了,只见帕子里面是脏的,上面浸满了黄色的东西,甚至还有疮痂,还不止一个!
纪樱毕竟不是单纯的少女,在现代的时候,也是看过各种宫斗剧的人,她一眼看出来,这帕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疮痂一看就知不是世子的,他才得上天花,现在身上只是起了些红点,帕子里的东西一看就是天花末期没救了的脓疮。
不愧是宫斗宅斗鼻祖时代,看样子,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世子,能活着长大,当真是步步惊心,就算长到成年,要暗算他似乎也易如反掌。
比如,在他睡觉地枕头下面,放一个沾了天花脓疮的感染源。
可真是厉害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用东西包裹起来放好,这件事还是等世子天花好了之后再说吧。
裴衍恒躺下来很快睡着了,他烧得昏昏沉沉,这其间,纪樱一直不断地将帕子在灵水中浸泡拧干,敷在他的脸上,并擦拭着他的脸和脖颈。
待到中午,外面传来了声音,是乌须,他喊了一声:“纪姑娘,饭菜给您放在门口了。”
纪樱立即应了一声:“知道了。”“纪姑娘,世子好些了吗?”外面传来乌须的询问的声音,自然要询问的,因为世子若是出事,也绝对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啊。
“世子没事,好多了。”
乌须听罢,这才离开,等到纪樱开门将放在门口桌上的食物拿进来时。
床塌上的人醒了,一醒来就呕吐,可他昨夜吃的东西早就消化了,胃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只能干呕,呕出了一些水。
这些水沾到了他衣服上,和被子上。
纪樱早有准备,让乌须拿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换盖的被子。
她放下饭菜,走过去抚着他后背,待他不吐了,才取了手巾给虚弱的他擦了擦嘴角,将弄脏的衣衫换了下来。
昏昏沉沉烧了一上午,刚刚呕吐出来,世子看上了好多了,他能坐起来了,他看着纪樱帮他换干净衣衫,也换了干净被子。
本来迷迷糊糊,所以眼睛一直盯着纪樱看,不时地还握住纪樱的手。
纪樱温柔地将他手拿下来:“别闹,渴了吗?喝口水吧,舒服一点。”她悄悄地将掺了百解丸的灵水取了过来。
一杯水下去后,他终于清醒过来,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他发现换衣物的时候,他身上有许多红点,他本来练得宽肩窄腹上竟然起了一片疹子。
他一下子愣住了,问:“我得了什么病?我这是什么病?”
他甚至伸手去摸身上的红点,手都是抖的,“这是什么?呵呵,天花吗?”
他一下子想到府里有丫鬟得了天花, 抬出去不出三日便死了,这么快,他就得上了……
纪樱知道瞒不住他,她坐在他边,安抚道:“不怕,世子你身体康健,这只是小小疹子,很快就好了……”她想再瞒一瞒,瞒着瞒着病也许就好了呢。
但这时的世子可不买帐:“……大夫来过了吗?这是天花?这真是天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几句话说完,太激动,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纪樱见到,伸手给她顺着后背,“世子,这不是天花,只是普通疹子,大夫已经开药了,按时服用过两天就好了。”
裴衍恒咳嗽完,手支着床笑了,“……还真当我是傻子,这若不是天花,怎么乌须不来见我?怎么小厮不在屋里伺候?怎么只有你一人在……”
“乌须他在外面忙着呢,要给世子煎药,还要送饭……”
裴衍恒苍白着脸,根本不信,他喃喃道:“裴府才抬出一个染了天花的丫鬟,我被染上了,呵呵……”
他笑了,道:“好,好!本想着这条命活着也没甚么意思,不如去边关送了了事,没想到……已经给本世子安排好了!我竟然会死在这里,呵呵……也好……”
“反正活着也无人在意,这样死了也好,也好……”
纪樱看他一心求死的样子,心头一紧,她急忙扶着他道:“怎么会,世子你不会有事,只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三天后病就好了。”
裴衍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从她手里抽出手:“你怎么还在这儿?是谁让你留在这儿的,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你跟着我,你想得天花,你想死吗?你快出去!”
他虽吼着狠话,但身上软绵绵没有力气。
纪樱怎么可能听他的,她直接扶着他躺下,被褥和枕头都被她换过了,都是干净的。
有乌须在外面,她需要什么只要喊一声,东西很快就会放到桌子上。
“……没力气就不要说话了。”躺下后,纪樱给他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她道:“……你以为就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再说了,要传染早传染上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了,现在出去,船上的人得吓死,我哪也去不了,现在,只能待在这里了!”
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生病了,脾气也软弱起来,裴衍恒躺下,望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和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在他身边照顾他,无微不至,一点都不嫌弃地用湿手巾给他擦着让他极不舒服的疹子。
她还撸起他的袖子,轻轻擦着他的手臂,本来又痛又痒的手臂,擦过后一下子不痛了,舒爽了许多。
就像他的心一样,三九寒冬,突然有了一丝暖意,他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走……”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宁愿冒着染上天花毒的危险,也要留下来照顾他……
他不理解,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得了天花,他就要死了,他虽然喜欢她,却不想她跟自己一样受天花之苦,他希望她活着, 好好活着……
他眼圈微红,望着她一举一动,这是他一直渴求的,渴求着有人能真心待他,疼他护他,如今,她连自己命都不顾,留下来照顾他,这怎么不算疼,不是爱呢?
若他这次能有幸不死,他绝不会再放她走了,他定娶她做王妃……
裴衍恒很快又睡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樱又喂了他水和百解丸,裴衍恒还在发烧,身上的疹子红通通的,不但不见好,更严重了。
纪樱心里也微微有些担心,百解丸难道对天花没有用吗?可是她不但用了天花,还用了灵水喂给他喝,就算不能全解了,至少也能提高他的免疫力,对抗病毒。
出于对百解丸效果的信任,她没有着急,毕竟才一日,待明日看看是否好转。
纪樱又喂了他一点吃的,裴衍恒根本就不吃,吃了就吐,最后只喂进去一碗紫羊仙乳,只有喝这个他才不吐。
能喝进去。
到了晚上,病情更严重了,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叫父亲,一会又叫人滚,过一会又唤她的名字,跟书宁一样:“……阿樱,阿樱,我冷,我好冷啊……”
纪樱见他全身滚烫,却冷得发抖,说话含糊,可怜至极。
这会儿她才有些着急起来,怎么又严重起来了?
见他伸手就像阿宁一样跟她讨要抱抱。
谁能拒绝这么可怜的人啊。
“好,抱抱。”纪樱上了床塌,将他轻轻半抱在怀里。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前, 那是无比温暖的怀抱。
是他从小到大渴求的温暖,一直也没有,没想到他就要死了,才终于得到。
他甚至想着,就算现在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阿樱,我心悦你,本世子心悦你……可本世子就要死了,只愿下辈子,我不做世子,只做平民,到那时,你可愿与我在一起……”他边说还边挤出两滴泪来……
但见纪樱只抱着他,不说话。
烧得迷糊的世子,也不忘生气发脾气,竟然堵起气来,一把推开她:“……不要你抱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做世子要纳你,你不同意,续弦你也不愿意,我做平民,你还是不与我好,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要你可怜,你走,走开……”
纪樱简直哭笑不得,大概药是有效的,否则他怎么烧迷糊了还有劲儿生气呢。
纪樱叹气,只好像哄纪宁一样将这个生病闹人的世子,轻轻拍着哄:“好,我答应你,这次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回京城,只要不做妾,不做续弦,其它的我都答应你……你乖乖的不要闹,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裴衍恒听到这话,立马安静了,变乖了,他顺从地任她抚着自己,他躺在那看着她眼睛许久,最后喃喃了一句:“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睡吧,睡着了明天病就好了。”
在纪樱细心照料下,他很快睡了过去。
两人相拥,一觉睡到了天亮。
纪樱醒的时候,感觉有呼吸在耳畔,耳朵处有股热气在扫荡,她微微一动,回头,见裴衍恒在身后贴着她,躺在她旁边,手臂支着额头,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一动,就感觉身后有东西在抵着她,她随口道:“什么东西抵着我?扇子吗,怎么这么……”一回头,就见到昨日还病得满脸疹子的世子,今日脸上的红点竟然消下去了。
别扭的世子听到她的话,脸上一下子升起尴尬的神色,身子往后退了退,他凶巴巴道:“……天亮了,你可以离开我的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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