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第81章对峙
这一日宁王离开宁王府, 出发前往绀梁,临走之前,青葛将雪球交托给晚照, 晚照倒是兴致勃勃要养狗, 青葛和雪球告别,看雪球和晚照处得还可以, 也就放心出发了。
因如今临近端午佳节, 各处达官显贵都要去山中纳凉拜福,又正值丽泽湖旁龙舟赛, 是以宁王府这番异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家自以为是宁王一家出行祈福。
叶闵留守在宁王府, 以应对突发状况, 温正卿则是率领宁王府精锐先走一步, 青葛也随着温正卿同行。
待到走出禹宁约莫三十多里地, 他们终于和宁王汇合。
此时宁王的马队中有三五辆马车, 为首那一辆颇为讲究, 青葛约莫认出,是之前府中为王妃置办的, 不过一直闲置, 她没用过。
夏侯见雪被关在那辆马车中,寻常人不许进去, 只有两位年迈的老嬷嬷可以进出照料她日常,给她送些餐食并伺候溺桶等, 青葛虽然负责押解,但她也不能进去那辆马车。
宁王府中有侍卫有管事有暗卫, 暗卫又细分为七八种,大家各司其职, 青葛也只能了解自己的职责范畴,在超出自己范畴外的差事,并不好过问,所以一路上,她只负责押解。
偶尔间,青葛能听到马车中的声音,听起来柔弱无助,长吁短叹,偶尔间又仿佛有些期望。
她还听到年迈的嬷嬷在劝解她,让她忍耐,说忍忍就到家了。
青葛心里狐疑不定,她隐隐明白宁王必然谋划着什么,他必不可能轻易放夏侯见雪回家,但具体是什么,她实在猜不出。
包括这次宁王前往夏侯神府,他诸般筹备布置,甚至准备了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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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礼单,但却隐瞒了行踪,一路不动声色,显然要给夏侯神府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他下一步怎么走?
青葛想不透,也只能小心护卫在马车旁,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这一日抵达随云山,众人当晚歇下,这驿站倒是眼熟,恰是那一次宁王进京时,一行人遇袭后所下榻的驿站。
此时驿站附近依然守着宁王府的侍卫,以寻找黄教叛逆为名,在此查探。
青葛暗中观察过,他们不但在随云山附近查,还在各大要紧关卡盘查可疑之人,可以说宁王确实已经布置下天罗地网。
如果她不是隐身在千影阁暗卫中,怕是只能躲藏在阴暗中不见天日了。
这一晚,她恰好轮值结束,得了空,便想着回去洗漱,谁知这时却有侍卫过来,说宁王召见,青葛听此,便过去见了。
如今宁王歇息在后院,也是巧了,这院落恰是那一晚她和宁王曾经住过的那一间。
此时的宁王正立在窗前,低首看着远处,神情莫测,让人猜不透心思。
青葛上前拜见,夜色中,宁王身形连动都不动。
她不动声色地候着,这时便听宁王陡然开口:“那女贼子这几日可还安分?”
青葛道:“属下守在外面,不曾进去马车,所以不知道女贼子具体情景,不过倒是也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只偶尔听闻些许哭泣之声。”
宁王听着,长眸微阖,淡淡地道:“她自称是夏侯氏嫡女,本王要带她去见她父母,她哭什么哭?”
青葛顿了顿,只好道:“想必是心中忧虑吧。”
宁王眉骨微抬,若有所思。
之后,他倏而一个冷笑:“本王问你,你往日护卫在王妃身边,可曾听到王妃哭泣?”
青葛:“……”
她只好道:“王妃娘娘虽是闺阁弱质女子,但性情坚韧,从不见哭哭啼啼。”
宁王:“这就是了,这就是本王王妃和那女贼子的不同,本王王妃何时轻易哭啼?结果这女贼子,胆小如鼠,缩头缩脑,惶恐懦弱,一看便知难登大雅之堂。”
青葛:“殿下所言极是。”
宁王道:“不过像这样的庸脂俗粉,虚荣浅薄,估计最是好颜面,等入了绀梁,你便买一身好衣裙给她穿,再给她涂抹脂粉,总之打扮得体面一些。”
体面?
青葛越发惊疑,她原本以为自己明白宁王心思,但看到现在,又觉得不太明白了。
他也许不是什么残忍无道之人,但绝对睚眦必报,不可能放过那些触犯他的人。
所以,他到底唱哪一出?
青葛疑惑之余,越发小心谨慎。
第二日,一行人抵达绀梁,因宁王来得匆忙,夏侯神府也是震惊,震惊之余连忙派人出城来迎。
显然这个时候,夏侯神府还丝毫不曾得到任何消息。
宁王便也遵循礼仪,将带来的五百精锐侍卫全都留在城外,就此放下器械,原地待命。
他自己只带了三十名暗卫进城,投了拜帖,言称有要事经过随云山,王妃想念父母,加之他身为女婿不曾登门拜访,这一日特意过来拜见岳父母。
夏侯神府显然越发不能理解,不过宁王带了厚礼,且那些人马也都不曾进城,看上去礼节周全,他们一时也想不出缘由,自然只能匆忙摆下宴席,并请来族中德高望重者,准备招待这贵婿。
于是等到青葛跟随宁王抵达夏侯神府时,便见门前青石路都已经被洒扫过了,朱红色正门大开,侍卫小厮井然有序,又有夏侯瑾穆带领族中晚辈亲自前来迎接。
他衣袍讲究挺括,神情含笑,上前迎了宁王,口中称着“贤婿”。
宁王行至夏侯瑾穆面前,躬身行礼,道:“今日小王以夏侯神府女婿的身份前来拜访贵府,岳父,请受小婿一拜。”
他仪态不凡,进退有度,自然让夏侯瑾穆好感倍增,当下压下心中怀疑,还是含笑迎客,寒暄一番后,将宁王请至府中。
青葛注意到,宁王踏入夏侯神府大门时,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夏侯神府门旁立着的门阀,里面有着不易察觉的锋利。
此时众人踏入夏侯神府,神府中正道宽阔,云石砌就,气派讲究,正道两旁有侍卫肃穆,前后更有夏侯氏众族人,前簇后拥。
众夏侯氏族人都是第一次见宁王,见他身着银白长袍,腰佩长剑,行走间袍底翻涌如云,周身都是巍巍皇权心才能蕴养出来的雍容气势,不免暗暗感慨,一时都夸宁王丰神俊逸,乃天人之姿。
这时一行人已经行至花厅,这花厅宏敞深阔,厅堂正中悬挂着两百年前天下大乱时为绀梁百姓请命的匾额,还有据说千年前三皇五帝赐下的长弓。
那长弓把柄为青铜所制,雕刻得极为精细,又因年代久远,磨得雪亮,在大厅的幽光下散发着温润古朴的光泽。
宁王含笑环顾间,目光落在一旁,那是一幅几乎占据半边墙面的壁雕,上面雕了一王者盘坐在殿中,案上放置了古老的彤弓,丹墀之下有几位臣子,正在俯首听候宣诏,拜受赐弓。
夏侯瑾穆见此,便道:“这是三百年前书画大师苦若先生所作。”
宁王道:“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夏侯氏受封于舜帝,传承千年,今日小王有幸登门,一瞻风采,乃平生之大幸。”
这幅画,原是周天子赏赐诸侯彤弓并设宴款待的场景,夏侯氏将这幅画悬挂花厅之中,自然有其深意。
夏侯瑾穆听此,笑呵呵地道:“惭愧,惭愧,殿下登门,陋室蓬荜生辉。”
说着间,底下人已经奉茶,夏侯瑾穆请宁王入座,宁王却是不坐。
他笑得温文尔雅:“岳父,今日小婿不请自来贸然登门,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茶酒稍后再备,你我翁婿二人先谈正事。”
夏侯瑾穆显然越发惊疑,不过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哦,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宁王依然笑得温文尔雅:“有一桩公案,还需岳父做个决断,因牵连甚广,又要几位夏侯神府族人在此,算是做个见证。”
夏侯瑾穆压下狐疑,问道:“要哪几位见证,殿下但说无妨。”
宁王便道:“小婿的岳母夏侯夫人,府中夏侯三爷,并府中公子夏侯止澜,其他侯府中诸位长辈,最好也在场。”
夏侯瑾穆心中越发生疑,不过他并没多说什么。
他自然明白,宁王镇守禹宁,身担重任,日理万机,如今他竟放下一切,率领骑兵前来夏侯神府,这已经是兴师动众,且事先竟毫无声息,必是有重大变动了。
当下他吩咐下去,命底下人召集众人,除了族中几位长辈,也包括夏侯夫人,夏侯大先生,夏侯三先生,并夏侯公子止澜。
这时间,夏侯瑾穆陪了宁王吃茶。
青葛和另外几位暗卫都以侍卫身份留在厅外守候,这功夫,她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侯府动静。
显然夏侯府在得到宁王入绀梁城的消息后便已经做好布置,如今整个夏侯神府已经是铜墙铁壁一般,每一个都神情紧张,行色匆匆。
很快宁王提到的那几位已经抵达厅中,不过那些人显然也困惑不解。
其中夏侯夫人更是想不通,她听闻宁王携家眷前来,虽然意外,但到底也欣喜能见到女儿,今日夏侯瑾穆去迎宁王,按理女儿应该也随着进府,前往后院,谁知道她久候而不至。
如今她又被叫来正厅,心中更加不安。
宁王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夏侯夫人身上,岁月不败美人,这夏侯夫人哪怕已是不惑之年,且一脸忧心忡忡,倒也风韵犹存。
细看之下,和自己王妃并夏侯见雪都长相酷似。
他上前,恭敬地向众人,也包括夏侯夫人见礼。
众人往日只听闻宁王性情骄矜,桀骜不驯,如今看他竟是龙章凤姿,清贵慑人,不免意外。
这皇室中名声并不太好的宁王,竟是这般进退有度,风姿出众。
宁王依礼向众人见礼过后,这才道:“诸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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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韶为夏侯氏女婿,今日过来虽然仓促,但也略备薄礼,还请诸位长辈笑纳。”
说着间,他略一抬手。
众人便见门外有两列侍卫,鱼贯而入,每二人抬一铆钉宝箱而来,那些侍卫逐个将宝箱放下,转眼间,厅中已经堆了约莫十几个箱子。
这时,就见温正卿拿了一份礼单上前,笑着道:“夏侯大先生,这是我们殿下备下的孝敬,请过目。”
夏侯瑾穆少不得接过那礼单,扫了一眼,便见礼品颇为厚重,倒是诚意十足。
他抬起眼,看向那些宝箱,也看向宁王。
如此诚意十足的厚礼,如此气度不凡的女婿,任凭谁家得了这样的人中龙凤做女婿,自然是欣慰备至。
但只是宁王此来,实在是有些诡异,况且又带了兵马,不免让人心中生疑。
宁王笑着道:“今日小婿登门,多有搅扰,但如今有一桩麻烦,兹事体大,若是一个不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关系到我皇室和夏侯氏的安危存亡,甚至可能影响天下太平——”
说着,他停顿了下来。
这让众人越发面面相觑,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而夏侯夫人更是皱眉,提着心,不能见到女儿,她越发忐忑。
夏侯瑾穆道:“殿下,若是有什么麻烦,我等可群策群力,一起商议,便是有什么黄教叛逆滋事生非,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夏侯氏已经派了人马前往绀梁城外探查,但凡有人敢在绀梁闹事,绝不轻饶。”
他这话轻描淡写,但已隐隐透出如雷气势。
显然在绀梁的地盘,夏侯瑾穆一切尽在掌控,绝不至于惧了宁王那五百精锐侍卫,这话明说黄教,实际分明在敲打宁王。
宁王笑着道:“小王既敢孤身入绀梁,自已备好万全之策,岳父放心便是,若有哪个贼子敢对小王不利,不必动用我禹宁边境兵马,永阳、庆安、郏州、临宁和弘叶五地将派出人马护我,他们若要入绀梁夏侯神府,还请岳父放行便是。”
夏侯瑾穆神情微变,宁王口中的永阳和庆安等地,正位于绀梁东西南北各处,正好对绀梁形成包围之势。
宁王继续道:“小王也已经安置了人马进去绀梁官署,若有不测,请他们务必派遣能吏,选取壮士,部署兵马,分守要道,以维持绀梁一带之安稳,万不可让宵小之辈恣意横行。”
夏侯瑾穆听此言,脸色格外难看,在场其他人等也都震惊不已。
要知道夏侯神府立府数百年,既得一“神”字,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绀梁一带虽名为大晟辖制,但其实当地官署形同虚设,凡事都要唯夏侯神府马首是瞻。
绀梁百姓更是对奉夏侯神府奉若神明,不敢有丝毫违背。
如此一来,在大晟境内,四大世家各自盘踞之地,便是皇权所不到之处,自大晟立朝一百二十三年来,对四大世家屡屡试探,但考虑到种种缘由,一直都是容忍忌惮。
这也是四大世家和朝廷的默契,一百多年来,四大世家纵然远不如之前,但最后的颜面依然维持着。
如今朝廷如果在绀梁一带大动干戈,那就意味着要撕破脸,贸然对四大名门下手,若无正当理由,大晟朝廷必然为天下人指责。
结果无缘无故,宁王竟然要联合六地官署,对夏侯神府发难?
众人震惊之余,越发不能明白。
最后到底是夏侯瑾穆上前,道:“殿下,你今日贸然前来,我等自然以礼相迎,但无缘无故,何至于说出这种话,敢问这是当今圣上的意思吗?”
宁王听此,笑道:“那自然不是,这件事我谢九韶一人承担,与大晟朝廷,与当今圣上无关。”
这话说出,夏侯氏众人总算稍微放心,不过依然紧皱眉头。
夏侯瑾穆面沉如水,望着宁王道:“有什么事,贤婿但讲无妨。”
宁王听此,这才道:“岳父大人,小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岳父大人。自从夏侯氏女见雪嫁于本王为王妃,夏侯三爷和夏侯公子都曾经探望过,是不是?“
夏侯瑾穆看了一眼夏侯三爷并夏侯止澜,这两个人都点头道是。
夏侯瑾穆道:“是。”
宁王便一步上前,先问夏侯三爷:“小王想问问,当日夏侯三爷过去禹宁,曾经和阿雪有过言谈,可觉得阿雪有何不妥?”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暗暗猜测,惊疑不定。
夏侯夫人听着也是紧皱眉头,她盯着宁王道:“我们阿雪呢?她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此,宁王置若罔闻。
夏侯瑾穆看了夏侯夫人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之后才对夏侯三爷道:“不知道三弟当时见到阿雪,可有什么不妥?”
夏侯三爷满腹疑虑,他好生回忆了一番,道:“并无任何不妥,当时我曾经亲手将大嫂的信交给阿雪,阿雪有些思乡之愁,但是看上去一切正常,并无不妥。”
宁王听了这话,微微颌首,道:“既如此,小王便放心了。”
说着这话,他又看向夏侯止澜,意味深长一笑,却是问道:“夏侯兄当时过去都城,也曾经见过阿雪,不知道当时觉得阿雪有何不妥?”
青葛便看到,夏侯止澜的脸色非常难看。
夏侯夫人也忐忑起来,其他人等表情也都有些异样。
青葛看着这情景,便意识到,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之间的种种,在夏侯府中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罢了。
只是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夏侯见雪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不过如今回想,夏侯见雪不愿意嫁,偏生就有个莫经羲见到了自己,才临时起意的,倒是也说得过去。
而此时,夏侯止澜盯着宁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其他众人也都不曾言语,场上气氛便有些窒息。
就在这时,夏侯止澜到底道:“当时阿妹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宁王勾唇,了然轻笑。
这个笑让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犯嘀咕,夏侯止澜更有种无法言说的狼狈感。
不过对此宁王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懒懒地道:“当时夏侯兄过来探望阿雪,之后不久阿雪便怀下身孕,夏侯神府曾几次派了嬷嬷过去慰问请安,并送了各样补品礼物,夫人可记得?”
夏侯夫人疑虑重重,她勉强点头,道:“是。”
宁王道:“可否请那几位嬷嬷前来,本王有话要问?”
夏侯夫人心中只觉诡异,对自己女儿的安危越发提心吊胆,不过她还是叫来那几位嬷嬷。
宁王又一番询问,那几位嬷嬷自然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表示王妃一切妥当,并无任何异常。
宁王笑了笑,又继续道:“那阿雪上次回来祝寿,诸位可觉得有何不妥?”
话讲到这里,夏侯神府诸人自然明白,只怕是夏侯见雪出事了。
只是一时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提心。
夏侯瑾穆眯着眼,盯着宁王,咬牙道:“小女回娘家时,曾带着小世子回来,并无不妥,不知道殿下问出这些话,到底所为何事?若小女或者我夏侯神府行事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明示。”
宁王这才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夏侯氏出了一位刁奴。”
刁奴?
宁王看着大家不解的样子,才慢慢地道:“就是阿雪身边的老奴罗嬷嬷,这罗嬷嬷借着陪同王妃回去禹宁的路上,联合侍卫一起害了本王的王妃。”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情顿变。
夏侯夫人脸色煞白,她不敢相信地道:“我家阿雪……如今何在?”
夏侯止澜的视线紧紧盯着宁王。
宁王:“如今阿雪下落不明,但是罗嬷嬷为了敷衍小婿,竟自教坊寻一女子,倒是和阿雪七八分像,这罗嬷嬷联合贵府的刁奴莫经羲,对这女子精心调理,又把性情身形神态都模仿了十成十像,带着那女子回去我禹宁——”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充满鄙薄:“这女子竟然妄图冒充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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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本王一眼识破,本王的王妃,嫁与本王为妻,与本王琴瑟和鸣,又孕育一子,本王岂能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
他说出这话,众人大惊,几乎不敢相信。
竟还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夏侯夫人更是不能相信,她瞪大眼睛,颤着声音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那阿雪呢?我的阿雪,她人呢?”
宁王沉着脸道:“岳母请稍安勿躁,容小婿细细道来,那一日,小婿识破那女子诡计,知道她冒充本王王妃,小婿自然严加逼供,但是罗嬷嬷和这女子怕是深知若是招供,她们难逃一死,便咬死了自己才是夏侯氏嫡女,她便是夏侯见雪。”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看着一众人等震惊以及不敢置信的目光,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位,却是有些鬼鬼祟祟,且分明心虚的样子,目光躲闪。
他凉笑一声,才缓缓地道:“所以岳父大人,今日小婿登门,是想请你老人家认认,看看那教坊司女子,有没有可能她才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
他眉骨微动,道:“若是,那便是小婿错认,就该另当别论了。”
他这一番话,只说得众人心惊肉跳。
若果真如他所言,府中嫡女夏侯见雪已被刁奴谋害,生死不知,他应该急于过来和夏侯氏言明,之后一起寻找夏侯见雪并捉拿凶手。
可他现在先给夏侯氏一个下马威,这里面必是大有深意。
众人细想之下,一个个脸色格外难看,夏侯瑾穆更是神情冷沉。
他盯着宁王,一字字地道:“贤婿,既如此,劳烦贤婿将那位女子请来厅上,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一看便能辨真假。”
第082章 第 82 章
第82章打压
宁王听这话, 却是朗声一笑,并不回他,反而问道:“岳父, 莫经羲莫大管家, 如今可在贵府?”
夏侯瑾穆想起刚才宁王的话,莫经羲也参与其中。
他咬牙, 点头道:“在。”
宁王:“那就好, 是不是应该也请莫大管家在场,也好一起做个见证?”
夏侯瑾穆颔首, 使了一个眼色, 当下自然有人匆忙去请莫经羲。
此时场中陷入沉默, 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 现场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息。
青葛旁观了这一场戏, 自然明白, 宁王是要逼着夏侯氏当场认夏侯见雪为教坊女子, 要把夏侯见雪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中。
他一直在暗暗寻找他的王妃, 但是却并不挑明,就是要把夏侯氏嫡女的位置腾出来, 要名正言顺, 要正大光明。
如此,待他寻回他的王妃, 私底下如何处置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是至少对外, 他扫清了障碍,为他的王妃准备好夏侯氏嫡女的位置, 之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
这一段时日他一直暗中部署,已经把夏侯氏包围成了翁中之鳖。
若夏侯氏不将夏侯见雪打成教坊司假嫡女, 那他必冲冠一怒,直接和夏侯氏撕破脸,他占尽了先机,名正言顺。
若夏侯氏顺应他的意思,他便能如愿以偿,且狠狠下了夏侯氏的脸面。
一口一个岳父,以及礼单的丰厚,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周全,事实上他提剑而来,锋芒毕露。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向夏侯夫人。
此时的夏侯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脸色煞白,神情惶恐不安。
显然,知女莫若母,她应该猜到了。
青葛便再次想起她写给夏侯见雪的那封信,不知道这锦绣富贵堆里的慈母心,在残酷的权利倾轧中,还能残留多少?
她敢不敢认夏侯见雪?
这时,宁王却突然打破窒息的沉静,凉笑一声,之后漫不经心地道:“其实小婿也觉茫然,如今这教坊司女子言之凿凿,说她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小婿迎娶的不过是一贱籍女子……”
所有的人听得此话,全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众人还未曾见到那“教坊司女子”,可心里多少已经猜到了。
宁王如今特意提起这个,分明是在敲打,告诉夏侯氏,他们家的女儿做了什么样天理不容的事,是怎么坑害他。
夏侯止澜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夏侯瑾穆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夏侯夫人则是摇摇欲坠,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突然间,就听夏侯氏一位管家匆忙跑来,却是回道:“就在一盏茶前,莫先生已经匆忙离开夏侯神府,逃出去了。”
啊?
夏侯瑾穆神情冷沉:“快去捉拿他回来!”
他这话刚出,就有宁王府一暗卫上前,低声对宁王禀了一句。
宁王略颔首,之后才对众人道:“诸位,适才小王手底下侍卫捉到一位鬼鬼祟祟的,此人自称府中管家莫经羲。”
闻此言,夏侯瑾穆死死盯着宁王,面色阴沉犹如锅底,夏侯氏大当家的风采已经消失殆尽。
他把夏侯氏看作什么!!
他是故意的!
宁王轻描淡写地道:“想必莫大管家畏罪潜逃,正好被本王随行侍卫捉住,既如此,那小王便越殂代疱,为夏侯氏管教这叛逆恶徒。”
夏侯瑾穆忍气吞声,颔首道:“贤婿手下暗卫,果然名不虚传。”
宁王言语恭敬:“岳父,那小婿命人将这莫经羲带来,给岳父过目?”
夏侯瑾穆听他这话,实在是将夏侯神府踩到脚底下,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道:“劳烦贤婿了。”
宁王敛容,对身边暗卫下令道:“今日本王入绀梁,是为一叙翁婿之情,是以府中侍卫至绀梁而不入,便是本王身边亲护也都留在府外,这是本王对岳家的敬重。不过如今岳父府中刁奴作乱,为预防不测,尔等可持刀剑入府,以挟逆贼,卫神府。”
他说出这话后,周围一众人等脸色瞬间变了。
夏侯二先生眸中冷寒,盯着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却神情温和地看向那位夏侯二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当然问题大了!
夏侯二先生大怒。
不过一旁众人自然明白此时形势,这宁王有备而来,他手中握着夏侯氏的把柄,若当众揭穿,只怕从此夏侯氏名声扫地!
于是旁边一位长辈忙将二先生扯下,他自己上前,道:“殿下所言极是,原该如此。”
他说着这话时,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意。
对此宁王置若罔闻,笑道:“既如此,那小王便听从吩咐了。”
说着,他一声令下,于是众人便听到远处传来脚步之声,那声音齐整有序,一听便是训练有素,之后在大门处,似乎遭遇阻碍,接着便有夏侯氏侍卫匆忙赶来禀报。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宁王挑眉,笑看着夏侯氏众人。
夏侯瑾穆咬牙:“放行。”
此令一下,便有王府亲卫手执长枪大戟,二人一组,鱼贯而入,他们犹如一把锐利的剑,穿过那道屹立百年的门阀,踩踏着云石铺就的廊道,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厅外。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皇廷的刀枪锋芒毕现于夏侯神府的大厅前。
就在那些手持长枪挺立如松的侍卫中,有一头发披散的男子被铁链缚颈,面色惨白,狼狈至极。
此人正是夏侯氏管家莫经羲。
莫经羲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宁王淡扫一眼,道:“岳父,这莫经羲曾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如今又畏罪潜逃,小王身为晚辈,自应将这贼子交予岳父处置。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我宁王府的王妃,小王若是不过问,终究不能放心。”
夏侯府众人见了莫经羲,已知情况不妙,待听到“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更觉不安。
一个掌管他们府中后宅事宜的竟然落在宁王手中,这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夏侯瑾穆铁青着脸:“殿下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宁王道:“莫先生到底是男人,只怕嘴硬,贸然逼问,怕他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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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辱夏侯神府体面,所以小王想着,先不必拷问,只给一些教训就是了。”
此时夏侯氏众人已经没脾气了,夏侯瑾穆磨牙:“一切听殿下安排便是。”
宁王颔首,言语格外恭敬:“小婿遵命。”
说着间,他便下令:“这刁奴莫经羲勾结乱党,忘恩负义,今日本王代夏侯神府稍做惩戒,给本王吊起来打。”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音中已透出凛冽寒意。
在场众人自然明白,这位可不是什么富贵闲散皇子,这是镇边之王,他若惩戒一个人,那手段自然狠厉。
于是众人便见,有三位侍卫奉上三根长枪,便有人迅速拿来绳索,将两根长枪支在地上,另外一根搭在上面,竟迅速捆成了架子。
之后他们又用绳索将莫经羲手腕脚踝捆住,让他面朝下吊起来,如此一来,手腕脚踝高高撑起,唯独身体下坠。
众人看到此番情景不免毛骨悚然,这姿势看似简单,但其实被吊挂着的痛苦常人无法想象。
接着,众人看到有一侍卫用长枪抬起莫经羲的颈子,强迫他抬起脸,另一名侍卫开始脱下牛皮靴子,用靴底拍打他的脸。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是夏侯氏的后宅管家,哪怕他已经背叛夏侯氏,但他依然曾经是夏侯氏管家,结果现在,就这么当着夏侯氏所有人的面,被当众上吊刑扇脸。
那鞋底子打在莫经羲脸上,就仿佛打在夏侯神府百年的门阀立柱上。
而就在这时,宁王负手而立,淡声道:“诸位长辈,现在我们先请罗嬷嬷。”
他这话说出,便有侍卫抬着一人进入厅中,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位老嬷嬷,被人五花大绑犹如粽子一般,脸上青红肿胀,干裂的嘴角挂着未干的血渍,两眼空洞无光,显然是受到极大折磨。
不过众人还是认出,此人正是夏侯见雪身边贴身嬷嬷——罗嬷嬷。
夏侯夫人更是一眼看出,她颤巍巍地望着罗嬷嬷,惶恐道:“罗嬷嬷,你——”
罗嬷嬷原本神情委顿,昏昏欲睡,如今听得这声响,冷不丁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她睁大眼睛,恍惚地看四周围,认出这是夏侯神府的大厅。
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她睁大眼睛,肿胀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口中喃喃地道:“夫人,夫人,娘子她,她……”
然而她言语含糊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夏侯夫人看罗嬷嬷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越发担心自己女儿,硬撑着身子扑过去:“罗嬷嬷,阿雪她怎么样了,阿雪人呢,她人呢!”
她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攥着罗嬷嬷的胳膊使劲逼问。
罗嬷嬷哭着道:“夫人,你可要救救娘子,娘子好生可怜,宁王囚禁了娘子,娘子遭罪了,被关在大牢中,实在是可怜,夫人你要救救娘子!”
她这么一嚷嚷,众人脸色变了,夏侯夫人急了,扑过去抓住罗嬷嬷。
夏侯瑾穆见此,忙吩咐道:“夫人心绪激动,还是暂避片刻,平复心境。”
然而夏侯夫人根本不走,她拉着罗嬷嬷使劲逼问:“罗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嬷嬷哭着道:“假的,假的,嫁到王府的是假的,娘子她没嫁过去,如今倒是被人家逮个正着!”
夏侯瑾穆听此言,脸色微沉,给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一时自有人上前,强硬拉夏侯夫人离开,夏侯夫人不走,哭着不放开罗嬷嬷,偏偏这罗嬷嬷好一番胡言乱语,现场气氛混乱起来。
此时夏侯神府众人脸上便神情各异,尴尬难言。
夏侯瑾穆沉声命道:“止澜,带你母亲下去!”
夏侯止澜微咬牙,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宁王,之后到底扶着夏侯夫人下去。
夏侯夫人哪里甘心,但这时候已经有侍女上前,她流着泪,不得不走,临走前,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罗嬷嬷,最后捂着脸哭着被带走了。
至于罗嬷嬷,自有人上前匆忙堵住她的嘴巴,她呜呜呜地瞪着眼,终于发不出声来,之后便被两个侍卫抬下去了。
夏侯夫人离开,罗嬷嬷被抬离,大厅中便沉寂下来,只有时不时牛皮靴子底拍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以及莫经羲的惨叫,这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大厅,颇为瘆人。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盯着宁王:“殿下,那位假冒阿雪的女子,如今何在?可容我等一观?”
宁王扯唇,皮笑肉不笑:“岳父,你老人家这话说得武断了,如今无论是罗嬷嬷还是那女子,她们都咬定她才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是夏侯见雪,说嫁给本王的是假冒的赝品。”
他略眯起眼睛,眼神冰冷锋利:“兴许,本王,皇家内廷,以及夏侯氏上下诸人全都被一卑贱女子欺瞒了,其实夏侯氏将一贼人送嫁到给本王,也未可知……”
他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不过危险的杀意却四溢开来。
所有的人都明白夏侯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
如果那位嫁到禹宁的是赝品,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一个贼子把夏侯氏并皇室全都欺瞒了,那样夏侯氏和皇室都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又或者,是夏侯氏刻意隐瞒,欺瞒皇室。
那就皇室一怒之下,撕毁彼此的盟约,以帝王之尊谴责夏侯氏,夏侯氏因为理亏,将无法辩驳,只能屈辱认错。
千年门阀的尊贵,百年世家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于是,在片刻让人窒息的寂静后,夏侯瑾穆终于开口道:“殿下说笑了,阿雪自我们夏侯氏嫁出去,又曾经有小弟并犬子见过,怎么会有假,我夏侯氏嫡女,自小金汤玉露地养着,才貌无双,那也不是寻常贼子能轻易冒充的,如果真如殿下所说,应该是如今这贼子勾结奸奴,冒充阿雪,我们应该严加审问,尽快追查阿雪下落。”
宁王颔首道:“岳父所言极是。”
说着他命道:“带上来吧,先不必打了,免得惊扰了这位娘子。”
那边对莫经羲的拍打终于停了,宁王府侍卫很快抬来一顶云纹朱漆软轿,轿子旁边跟着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嬷嬷。
这顶轿子若是平时看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了,只是二人抬的小轿,根本入不得夏侯神府众人眼的。
不过此时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这只小轿,等着看里面的夏侯见雪。
终于这软轿被抬到了大厅前,两个侍卫便放下轿子。
那老嬷嬷上前对着宁王福了一福,宁王吩咐道:“让她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这话说得,不无鄙薄。
若是平时,自然十分无礼,不过此时却没人在意,大家都在抻着颈子看这软轿。
老嬷嬷走到了软轿前,探头进去,之后在里面摸索了一番,终于,众人便听到动静。
紧接着,便看到软轿垂帘被掀开,老嬷嬷扶着一位衣着讲究,鬓发高挽的女子走出来。
那女子身段纤细,走起路来盈盈袅袅,端得是大家气派。
不过女子脸上却蒙了一层黑色面纱,让人不能一探究竟。
此时宁王抻了大家这么久,众人都亟待看到这位“教坊司夏侯见雪”的真容。
老嬷嬷却扶着女子走到宁王近前。
宁王这才对那女子道:“你不是哭着闹着说,夏侯先生是你父亲,夏侯夫人是你母亲,如今本王已经带你来到夏侯神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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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和父母相认了。”
女子咬牙,颤巍巍地道:“你,你没骗我?”
宁王一个冷笑,竟是不屑回答。
女子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下头上黑纱。
而就在女子黑纱扯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女子身上,于是所有的人神情一凛。
夏侯瑾穆面色也变得极其复杂,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的脸。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夏侯见雪揭掉黑纱后,略眯了下眼睛,她长久被放置于黑暗中,一直不曾见光,如今乍然见光,也有些不适应。
她使劲眨了几次眼,眼前总算清晰起来。
她最先看到的是厅上高悬的花灯,那是一盏青釉花口吊灯,上有日月星辰以及兽面纹,繁琐华丽,但又太过古朴,以至于花纹凹陷处略有些发暗。
幼时过年才经过此处,偶尔见到总是疑惑,夏侯神府的正经大厅为什么用了一盏旧灯。
如今的她,怔怔地看着这灯,自是亲切到不敢置信,经历过那样的煎熬,她又回来了。
她有些呆滞地挪动视线,环顾四周,于是很快便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她的叔父,还有其他一些长辈,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终于回来了。
之后她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是她的父亲!
她眼泪“唰”地落下来,用微弱颤抖的声音喊道:“父亲——”
她哽咽着顿住,之后跌跌撞撞向夏侯瑾穆跑去。
在这一刻,整个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所有的人全都在盯着夏侯见雪,他们神情异常复杂。
夏侯瑾穆直直地盯着眼前女子,看着她眼底的渴盼和委屈,他茫然地站在那里,身形却仿佛被冻住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身为夏侯氏这一任的家主,经历过多少风浪,但是现在,看着眼前女子,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显出茫然无措来。
夏侯见雪并不曾注意到众人的异常,她急于走向自己父亲,以至于脚步虚浮,没几下便直接扑倒在地。
她一路自禹宁而来,不曾见任何光亮,也不能下马车,就这么闷了几日,加上路途颠簸,心中郁结,身体自然虚弱,如今跌倒在地,竟无力爬起。
她挣扎着趴在那里,无助地仰脸,哀戚戚地望着夏侯瑾穆:“父亲,救我,我是阿雪,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想你,想你和母亲,父亲!”
大滴的泪自女子苍白的面庞落下,她伤心欲绝,惶恐不安,却又依赖期待。
任凭谁都知道,她必是遭遇了许多困苦,才终于回到了这里。
见此情景,夏侯瑾穆心中绞痛,脸色惨白,下意识往前迈步。
无论如何,这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儿,是曾经爱若珍宝的女儿。
然而他身边的夏侯二先生却迅速扯住他的衣摆,沉声提醒道:“阿兄,此女相貌卑贱,到底是不是阿雪,还待细察。”
这话意味深长。
夏侯瑾穆身形一僵,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地停下。
相貌卑贱……
这四个字如同针芒一般刺上他的心。
夏侯见雪看到这情景,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急切地哭着道:“父亲,我是真正的阿雪,阿雪怎么会有假,往日父亲最疼我了,我临走之前,父亲不是还说等以后有机会去禹宁看我,父亲,我是阿雪啊!”
女子凄厉悲切的声音在夏侯氏大厅中回荡,传入每个人耳中。
夏侯瑾穆的眼神沉痛而复杂,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他怔怔盯着女儿,一时进退都不得。
就在这时,宁王却开口了:“岳父,小王已经命人仔细查过,这女贼子生于盛昌丁酉年,乳名皎娘,幼失怙恃,流落教坊司,之后以身侍奉黄教贼寇,并曾经为乱党逆贼生儿育女。”
宁王将黄教乱党的身份说了一遍,他声音冷沉,一字一字地说,每个字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清清楚楚。
最后他终于道:“这莫经羲和罗嬷嬷勾结黄教,施展邪术,将八分像的容貌改成了十成十,又假冒了阿雪混入本王府中,竟异想天开李代桃僵。”
说着,宁王将记录皎娘生平的造册直接呈给了夏侯穆瑾:“小婿已经命人检查过,此女身上胎记体型都和皎娘一般无二,并且在最近几个月也曾经历过生产。”
夏侯瑾穆的眸底是无法压抑的激烈痛苦,他咬着牙,原本肃穆的脸扭曲到几乎狰狞。
这时,宁王却道:“这样人尽可夫的低贱女子,竟然想冒充本王王妃,本王岂能容忍,更可恨的是,她竟生了一张和本王王妃相似的脸,本王一怒之下,自然略施惩戒。”
他的声音森寒冷厉,霸气四溢。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夏侯见雪额头,脸颊,以及颈子……
那是夏侯氏无法容忍的模样,是夏侯氏永远无法承认的女儿。
第083章 第 83 章
第83章背弃
这时, 宁王眉梢微微上挑:“岳父,看你竟如此痛彻心扉,小王不免心生不安, 难不成眼下这位才是真正的夏侯嫡女, 那……小王岂不是罪无可恕?”
他无奈一笑,意味深长地道:“若果真如此, 本王愿陪同诸位长辈, 一起前往皇都,听从父皇责罚, 任凭处置。”
夏侯氏众人听此言, 都倒吸一口闷气。
分明是宁王手段狠辣, 不肯姑息, 什么“听从父皇责罚”不过是说说罢了, 其实就是要把夏侯世家逼到墙角!
就是要把真正的夏侯氏女儿一番作践, 再将这卑贱的容貌送到他们面前, 就是要让他们活生生血淋淋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狠狠给他们夏侯神府一个耳光!
明明把他们踩在地上还要他们无话可说!
在场众人可都是夏侯氏的嫡系, 生在百年门阀世家,出入备受尊崇, 这辈子都是顺风顺水, 哪里曾经被别人这么作践过,一时全都是气闷胸痛, 但也无可奈何!
此时的夏侯瑾穆死死地攥着双手,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宽大健壮的身体也因为紧绷而颤抖。
他怎么能想到,怎么能想到, 宁王竟然给夏侯氏准备了这样一份厚礼!
现在再想起宁王适才准备的所谓礼单,可真是可笑至极!他一巴掌狠狠扇过来, 还要人感念他礼节周全。
这一刻夏侯瑾穆再明白不过了,眼前是一个局,夏侯氏已经被宁王架在了火上烤。
无论那个绝望喊着父亲的女子是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她已沦落至此,为了夏侯氏的百年清贵,为了世家门阀的风骨,他绝不能认她。
若承认了,那从此夏侯氏和皇室决裂,只能重新拉拢三大世家。
可是因为这联姻,也因为小世子出生后夏侯氏对这门姻亲的笃定,夏侯氏在皇室已经投注了太多。
这个时候,撕毁盟约寻觅三大世家联手对抗皇族,显然是下下策。
一时之间,他只觉浑身无力,几乎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一旁的青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备受折磨的夏侯瑾穆,他是昔日的翩翩公子,游历于西渊,当年父亲想必也曾盛情款待,更曾经和他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和缥妫王后勾搭成奸,生下夏侯见雪,之后又谋害了自己父亲,从此让缥妫陷入十几年的动荡中!
这个世上最痛苦的并不是死去,死去过于简单。
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舍弃自己的亲生女儿,那简直比杀了他还痛。
青葛很欣赏此时他痛苦的模样,她也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不过——
青葛的视线扫过厅后,这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被带下去,至今未曾回来。
他们二位不在,未免可惜了。
这时,宁王笑盈盈地道:“岳父你老人家还是再看看吧,看看这个到底是真是假?”
夏侯瑾穆咬紧牙关,面庞因为极度的隐忍几乎扭曲。
他竟然还在笑!
突然间,耳边传来微弱祈求的声音:“父亲?”
夏侯瑾穆听到这声音,身形一颤,待要看,又不想看,他死死咬着牙,脸部肌肉开始痛苦地抽搐,胡子也在颤抖。
这让他怎么割舍!他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女儿啊!!
就在他身后,众夏侯氏族人已经压下怒气,大家勉强恢复理智,其中夏侯三先生上前一步,直接道:“兄长,此女实在不像我夏侯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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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心其中有诈,不可中了黄教乱党的圈套!”
这话一出,旁边又有一位族人道:“以老夫看,这女子并不是阿雪,应确实出自教坊司。”
夏侯见雪听这话,瞬间气得手指头都在颤,她指着那族人道:“二翁翁,你怎可说出这种话,我就是阿雪,你怎能不认我?”
二翁翁见此,闷着脸,面无表情地对夏侯瑾穆道:“此女性情泼辣,粗俗不堪,绝不是阿雪。”
这位二翁翁是长辈,他这话几乎是一锤定音。
夏侯见雪身形一颤,她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几乎摇摇欲坠,不过她还是勉强撑着身体,祈求地望向夏侯瑾穆:“爹,是女儿,是女儿,你仔细看看,你不认得女儿了吗?”
夏侯瑾穆视线便有些躲闪,他别过脸去,深吸口气,之后才用一种颤抖却又足够冷静的声音道:“你是何人,为何唤我父亲?”
他的声音颤抖,木然,冰冷,于此时的夏侯见雪来说,无异于一把无形的刀。
夏侯见雪只觉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瞬间被掏空。
她泪水奔涌而下,崩溃地哭着道:“父亲,嫁给宁王的那女子,只是贪图钱财的卑贱女子,那不是女儿,那是假的,父亲我们私底下说,我都说给你们,那个女子只是寻常军户,不上台面,是她冒充了女儿嫁给宁王,宁王不认我,可父亲你得认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承认太多,只能盼着有个机会和自己父母私底下坦诚一切。
但是即使这些话,也足够让夏侯氏所有人等脸上泛起难堪。
几百年的世家门阀,竟然做出这种事,且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
就在这时,宁王突然道:“你说你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说我宁王府王妃才是冒名顶替,那本王且问你,本王娶妃已有一年,这一年时间,你身在何处,又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藏在夏侯神府吧?”
夏侯见雪见此,知道自己不说不行了,她拼尽一切,哪怕名节尽毁,也必须留在夏侯神府。
过去这段日子她受够了!
于是她流着泪,哭泣着看向自己父亲,道:“女儿一直藏在庆耘郊野的别庄,不敢露面,一直到前些日子,那假冒之人回来夏侯神府探亲,女儿才以自己的身份过去禹宁,谁知道竟遭此不幸……”
夏侯氏众人听着,几乎不忍去听,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更有年迈者,气得瞪大眼睛手指颤抖。
他们这辈子的风骨,如今被这么一个小小晚辈狠狠摔在地上了,摔了一个粉碎!
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被人当众吐了一口!
宁王已经率先冷笑一声:“你若真是夏侯氏女,去岁时节本王明媒正娶,你为何躲在庆耘郊野的别庄?你躲在别庄,怎么无人发现?”
说着,他望向夏侯瑾穆:“岳父,你可曾发现蛛丝马迹?”
夏侯瑾穆当然不能说他发现了。
那就是大家一起合谋了!!
夏侯瑾穆有些气急败坏,额头青筋凸起。
夏侯见雪急得几乎泣血,待要说什么,却大咳不止,她喘着气,慌乱无措地道:“父亲,你可以问我别的,自小你如何疼爱我,还有母亲,你叫母亲来,我和母亲说话,母亲定能知道我是真的!”
然而她焦急扭曲的样子,却让众人越发不能直视。
宁王一个眼神,便有侍卫上前,直接将夏侯见雪束住,三下五除二给她塞了嘴,又捆绑了。
于是众人看到,这娇弱狼狈的女子再也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她只能倒在那里,睁大眼睛,绝望而痛苦地哀求着夏侯瑾穆。
宁王道:“岳父,以你看,此事该如何决断?”
夏侯瑾穆听此言,木然而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宁王。
视线相对间,他看到了宁王黑眸深处的森冷。
这个男人本是凤子龙孙,尊贵骄矜,他娶妻生子,自是意气风发心满意足,却突然被告知,他那出身尊贵的妻子是假冒的,只是一个为了钱财而出卖身子的卑贱女子。
连带他那血脉尊贵的小世子都要因此折损了尊贵,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隐忍不发,却已经在绀梁城内外布下暗哨,夏侯神府没能抓住的莫经羲,他手到擒来,如今宁王府精锐侍卫已经在城外明火执仗,绀梁城四周官府人马也已虎视眈眈。
这个男人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将一切掌控在手,他看似平和的笑意后是嗜血的杀机。
关键他还师出有名。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再次看了一眼地上匍匐着的女儿。
女儿正望着他。
那是一双含着泪的眼睛,里面闪着一丝渴望和祈求的光,哀伤无助,卑微可怜。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眼睛中可以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在和女儿视线对上时,他眸底泛起痛意,闷痛的心思再次泛起挣扎。
不过这丝挣扎很快便被理智压下,他咬着牙,残忍而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夏侯见雪哀戚的眸底泛起不敢置信的绝望,她口中拼命发出声音,可被堵住了,她没法说话。
夏侯穆瑾神情一点点冷硬起来,最后终于咬牙道:“我夏侯氏送女出嫁,我女嫁至禹宁,夏侯氏曾几次派人探望,都未曾发现有假,至于什么庆耘郊野的别庄,府中一直都派人打理,那里哪有什么人住,这分明是信口雌黄!”
夏侯见雪木然地望着前方,身体一寸寸软下来,之后如同肉泥一般颓然地瘫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作聪明,她的父亲放弃了她。
她是一枚弃子。
自始至终,宁王目睹着这一幕,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一场挑战人伦的挣扎。
眼看尘埃落定,他收敛了情绪,走上前,正色道:“岳父,既然你老人家能确认这女子是假冒的,那小婿便将此女子带回,一定命人严加拷问,一则追查出阿雪的下落,二则也能借此追查黄教乱党。”
“严加拷问”四个字一出,夏侯瑾穆眼皮一跳。
他僵硬地看着宁王,清楚地看到宁王俊美面容下的嗜血。
他嘴巴张了张,待要提议留下这女子,由他们夏侯府来审查,不过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宁王就是要逼着他们生生割断骨肉情。
半晌,他到底沉痛地道:“是,要问,要查,我们夏侯府也会一起寻找……阿雪,务必找到阿雪。”
*************
本来按照礼节,当女婿的上门越家自是要好生款待,不过彼此自然都没这心情,宁王在侍卫簇拥下,带着莫经羲、罗嬷嬷和夏侯见雪等便要离开。
夏侯神府没有人走出大厅去送,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和脸面去表演这最后的礼节。
夏侯氏的脸面只剩下一层一撕就破的薄皮了。
青葛也随着众人往回走,她就走在莫经羲的后面。
可以看得出,昔日的莫大管家此时已经毫无体面。
她想起自己昔日被莫经羲教导的种种,看来宁王也是要严刑拷问莫经羲的,那些经历自然也会暴露在宁王面前。
宁王必然恼羞成怒,还不知届时会发什么样的火。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把她留下。”
这原本是清沉好听的声音,不过此时声音的主人显然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激动之中,以至于声音紧绷嘶哑,犹如被极度拉伸的弓弦。
这是夏侯止澜的声音。
青葛听得这话,依然目视前方。
不过她可以感觉到,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去了。
现场寂静无声,青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她哭得压抑而绝望,哽咽着,气若游丝。
这是夏侯夫人。
这时候就连宁王也停下脚步看过去,青葛也终于和众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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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望向那个方向。
夏侯夫人已经年近四十,此时着一身淡紫绸裙,婀娜纤细,她眉梢处虽隐隐有些细纹,也不曾施任何粉黛,不过却肤色如雪,形容娇美。
这样的女子,任凭谁见了都是我见犹怜,昔日缥妫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的她由夏侯止澜搀扶着,眼中含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青葛的视线便挪至一旁夏侯止澜身上。
夏侯止澜抿着没有血色的唇,面色苍白,眼底泛着红血丝,痛苦倔强,风骨铮铮的样子。
青葛看着这一幕,在心里轻轻笑了。
时光如梭,十几年就这么过去,昔日稚颜童子已是轩然霞举翩翩青年,往日红颜佳人更添几分动人风韵。
世事难测,她怎么能想到有一日她还能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一如十几年前的模样。
就连那悲伤神情都和往日一般无二。
然而此时的夏侯瑾穆看着这般情景,已是面色冷沉:“止澜,你还不下去?这是做什么?”
夏侯止澜望着夏侯瑾穆,深吸口气,咬牙,倔强地道:“父亲,他们捆绑着的女子便是阿雪,我不会认错。”
他声音有些哽咽,但足够倔强:“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狠心不认她,不过没关系,你不认她,我认!”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夏侯夫人哭得脸色苍白,身体也微微颤抖,她压下细碎的啜泣,望着夏侯瑾穆:“瑾穆,你怎可如此狠心,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当年明明答应过,要爱她若珍宝,结果你如今却这般待她,你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束缚着夏侯见雪的绳索不知为何一松,夏侯见雪扑腾着,竟然挣脱了堵着嘴的巾帕,她能说话了,连忙大声求救:“母亲,母亲救我,他们要杀了我,求求你,母亲救我——”
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原本不曾看到夏侯见雪,如今一见之下,顿时倒抽一口气。
夏侯止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夏侯夫人更是眸露惊恐,身体颤抖,险些晕过去。
宁王微微挑眉,笑看了一眼夏侯瑾穆:“竟有这等事,这个女子竟果真是夏侯家的女儿?岳父,如果这样的女子真是夏侯家的女儿,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声音轻松含笑,尾音带着几分戏谑或者惊讶的意味。
夏侯瑾穆的老脸一下子红了。
他一生傲慢,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嘲讽过,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狼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儿!
他再没了之前的犹豫挣扎,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场上一切,语气冷沉威严:“那个女人不是阿雪,她只是出身教坊司的下贱女人,和我们毫无瓜葛,哪个胆敢再提此事,统统逐出夏侯神府。”
说着,他抬起手,命人将这两人一并带下去。
夏侯止澜气得脸上通红,双手颤抖,他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为了你们夏侯家的颜面罢了,你为了夏侯家——”
这时便有人上前,拿下夏侯止澜并迅速堵住了他的嘴巴。
夏侯夫人见此,几乎崩溃,而夏侯见雪被人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她哭哭哀求,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近在咫尺的母亲。
夏侯夫人含泪道:“阿雪你且忍耐片刻,我一定会设法,一定会设法救你,你别怕,阿雪——”
在这场闹剧一般的荒谬中,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被带下去,场面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都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没有人再说什么,甚至也不需要辩解或者虚假的客套。
宁王含笑拜别了夏侯瑾穆,带领人马就此离开。
****************
官道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猎猎之中,宁王的行伍缓缓前行。
滚动的车轮带起阵阵尘土,阳光透过罩有黑油布的马车缝隙洒进车厢内,照在飘浮的尘埃上。
哒哒哒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夹杂在一起,这种声音一如世上许多重复的枯燥乏味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罗嬷嬷瞪着一双小眼,探头探脑地钻入马车,一眼却看到了地上趴着的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身形纤细柔弱,散乱的长发狼狈地披散在她肩膀和背上,她不管不顾,就那么茫然无助地趴在那里。
罗嬷嬷看到后,心痛不已:“娘子!”
她自然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知道夏侯氏并不曾认夏侯见雪。
她扑上去,抱住了夏侯见雪;“娘子,没事,没事,还有夫人,夫人一定设法救你,兴许这是权宜之计……”
夏侯见雪自从离开夏侯神府便是呆滞的,她犹如一缕幽魂般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嬷嬷爬过去,就要扶起她,谁知道这时,她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神情大骇,颤声道:“娘子,娘子,你的脸,怎么了!”
夏侯见雪茫然。
罗嬷嬷哆嗦着手拨开夏侯见雪散乱的发丝,一看之下,震惊得瞳孔收缩。
夏侯见雪此时正是悲恸时候,哪里顾得上其它,见罗嬷嬷这般,才麻木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她摸着只觉自己的脸依然平滑,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罗嬷嬷倒吸一口气,忙道:“没,没有……”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透着彻骨的绝望,夏侯见雪猛然意识到了。
她记起来了,当时她出现在夏侯神府大厅中,她的父亲以及其它所有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她当时急于和自己父亲相认,根本没细想!
她疯狂地要寻找铜镜,她要看看自己的脸,最后终于找到角落一碗凉汤,她端起来,对着那碗浑浊的汤看自己的脸。
在晃荡的汤水中,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看到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罗嬷嬷忙过去,抱住她:“娘子,别怕,这是能去除的,能去除的……”
谁曾想,在夏侯见雪那如雪的肌肤上,此时竟然被刺了雕青!
所谓雕青者,便是在脸上点青,而夏侯见雪脸上的雕青竟是一只五彩飞鸟,横跨额头脸颊,并有彩色羽毛零星蔓延至下颌并颈部,周围点缀以细巧花卉飞蛾,其余空白处还有淡淡栗色的底纹。
而在脸上颧骨一处,又特意刺了一个惹眼的“罪”字。
乍看之下,这面庞妖艳妩媚,既诡异华丽,又勾心夺魄。
罗嬷嬷后脊梁骨发冷,浑身簌簌发抖,眼前发黑。
若说大晟也不是没有面部雕青者,但一般是那轻薄不顾士行之人,为寻常人等所不齿,朝廷中子孙荫补或科举殿试,都要搜检身上有无这绣体私文。
这还是外面郎君,若是寻常闺阁娘子,但凡良家娘子,又有哪个可能去雕青!
只有那些不顾体面的教坊司孟□□子,刺了淫戏在身体肌肤,陪客人饮酒时,来了兴致便裸裎示众,用那面庞上妩媚风流之相来哗众取宠,这都是下等末流,上不得台面了!
更不要说脸上那个“罪”字,只有遭受流放的犯人才会刺上,一旦刺上,一生都是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若要消除这些点青,也只能刮掉脸皮,弄得面目全非!
罗嬷嬷抱着自家颤抖战栗的娘子,自己也是浑身无力,几乎栽倒在那里。
千娇万贵的娘子,夏侯氏的嫡女,竟然被刺上这样
弋
的一个字,这是一生的耻辱!
而此时此刻,夏侯见雪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父亲眼神中的犹豫和挣扎,明白了那双明明伸出来,却又颤抖犹豫着缩回去的手,更明白了母亲和兄长眼中的惊惧。
她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哆嗦着,就在这冷颤连连中,想起那一晚宁王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的王妃知道点青,而自己不知道,他要自己学点青。
说回去后父亲认她,他就放了自己。
他其实早已经笃定,父母并不会认自己了。
她不再是夏侯见雪了,永远都不是了。
她陡然爆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声音疯狂而颤抖。
**************
回程路上,青葛依然负责看守马车,不过相比于来时的四个暗卫同时看顾,这阵势小了许多,如今只青葛和另一位暗卫看守了。
夏侯见雪一路上很不消停,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有时候会发疯一样地尖叫,还会用脑袋去撞马车壁,把脑袋撞得鲜血淋漓。
因罗嬷嬷已经被带走,只有一位老嬷嬷负责照顾着夏侯见雪。
这一日抵达一处驿站,青葛突然发现那位照顾夏侯见雪的老嬷嬷一整日不见了,问起来才知道得了风寒,因没了这老嬷嬷,便也没人给夏侯见雪送饭了。
她似乎已经饿了一整天……
青葛略犹豫了下,到底对另一位暗卫道:“我进去看看。”
那位女暗卫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显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个女子被夏侯氏放弃后,她是生还是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青葛径自走到马车前,她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很轻微的呻吟,几乎淹没在外面那枯燥的声响中。
待揭开垂帘看过去,却见夏侯见雪正艰难地蠕动着身子。
她之前昏过去了,才刚醒来。
此时的夏侯见雪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随着马车的颠簸,发丝抖动间,隐约露出苍白如纸的嘴唇。
她的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衣裳凌乱脏污,世家门阀千金的高傲早已不复存在,就连泪水都仿佛干涸了,眼底只有麻木的绝望和疲惫。
夏侯见雪痛苦地呜咽了声,如同一条蛇般左右摆动着脑袋。
她也许想死,但活活饿死毕竟难受,所以出于生存的下意识,她在寻找能入口的。
青葛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夏侯夫人的话,她说当时阿雪饿得啃手指头。
所以这是夏侯见雪第二次挨饿了吧。
第一次挨饿,夏侯夫人让她吃了自己,第二次,她该吃什么?
这时候夏侯见雪也听到了动静,她浑浊的眸子泛起希冀的光。
她猛地抬起头来:“饿,我饿……”
不过她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了青葛。
她眸中流露出惊惧和提防,犹如街头被打怕了的一条狗。
之前她曾经痛斥过青葛,她知道青葛不会善待她。
青葛垂着眼睛,望着地上如同蝼蚁一般的夏侯见雪,道:“想吃东西是吗?”
夏侯见雪咬着唇不吭声。
青葛拿出怀中的薄刃。
带着森寒之气的刀落下,夏侯见雪一个瑟缩,她抽搐着身体,惊恐地望着青葛。
青葛看着她眼底的惊惶,并没言语。
之后她的薄刃割断夏侯见雪腿上的麻绳,夏侯见雪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可以活动了。
长久的束缚在脚踝上留下红痕,两腿麻木,夏侯见雪两脚缓慢地蠕动着,交替摩挲着自己的小腿。
青葛淡声道:“要吃饭吗?”
夏侯见雪听闻这话,呆滞的视线动了动。
青葛便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用黄纸包着的糙米糕,扔给了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两手被捆绑着,她犹豫了下,到底爬起来,用束缚着的双手艰难地抓住了那块饼。
她喉结费力地吞咽了一口,蠕动了唇,想要去吃那块饼,可是她被捆绑着,两手难以翻转过来,她竟是怎么吃都吃不到。
最后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口开,伸出舌头,拼命地抻着颈子去够,这才勉强吃到一口。
她贪婪地咽下去,麻木地咀嚼着。
曾经不正眼看一眼的糙米糕,如今吃起来竟格外香美,是从未有过的好吃。
正吃着,陡然间,她意识到一道目光,抬眼看过去,她一眼便看到了青葛。
青葛的视线浸着寒光,就那么冷眼旁观。
夏侯见雪想起之前自己对糙米糕的不屑一顾,脸上红了一下,之后她狼狈地咬牙,嘶哑地道:“你是不是在看我热闹?”
青葛不曾言语。
其实若说她对夏侯见雪有仇恨,从亲眼看着她被放弃的那一刻,自己也就释然了。
想来这世间不过是利益的权衡罢了,夏侯夫人当年舍弃自己,用自己的血肉换了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一口吃的,如今夏侯家族舍弃了夏侯见雪,用夏侯见雪的性命换取夏侯家族的声名。
夏侯止澜并没有被抛弃,但青葛相信,他能被留在夏侯家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是极重要的原因。
面对青葛的沉默,夏侯见雪突然恼恨起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糙米糕,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眼睛中出现恍惚,迷惘,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自己怎么抱着一块糙米糕视若珍馐。
之后她突然咬牙切齿,狠狠地将糙米糕扔到一旁!
对此,青葛就像没看到一样,只淡淡地道:“你不吃就饿着吧,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几日后,我会为你收尸。”
夏侯见雪冷笑:“我怎么可能会死呢,我不会死!只要我不死,早晚有一日,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青葛垂着眼睛,看着她:“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母亲会救你,她说她一定救你。”
夏侯见雪两手死死地抠在马车的底板上。
青葛轻笑一声:“你太天真了,她若真想救你,如今拼了命也会拦下你,还说什么以后?如今不过是舍不得到手的锦绣富贵罢了。”
她俯首下来,在很近的距离,望着夏侯见雪眸底的惶恐和忐忑,一字字地道:“以后,你的尸骨烂了,你被人作践成泥,踩在脚下,难道还要她来救你?”
夏侯见雪望着青葛那双冷漠的眼睛,指甲抠得鲜血淋漓。
她绝望而颤抖地意识到,青葛说的没错,父亲放弃自己,母亲也放弃了。
她根本不会来救自己了,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们往日那么疼爱自己,原来都是假的!
她的眸底翻涌起滔天的恨意。
好恨,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抛弃自己!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路而来的期盼和渴望!结果什么都没了!
青葛淡扫过她眼底滚烫的恨意,之后起身,径自迈步走下马车。
在她心里,关于夏侯见雪的一切已经结束了,这个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重新做回夏侯氏的千金。
没有了家族的庇护,她能不能活,端看她自己。
现在,青葛心里想着的是夏侯止澜,夏侯夫人,以及昔日胜屠家族遗落的《蒲阪录异》。
显然夏侯氏的白银洗炼术便是出自这本《蒲阪录异》,而《蒲阪录异》原本由夏侯止澜的母亲所收藏。
所以宁王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夏侯止澜。
第084章 第 84 章
第84章另一个孩子
傍晚时候, 一行人再次歇在随云山下的驿站,不同于来时的行路匆忙,回程路上宁王不需要隐瞒任何信息, 足够从容, 也足够张扬。
此时宁王妃为奸人所害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各地官府官员全都过来拜见问候, 并携六扇门高手辅佐破案, 表示要效犬马之劳。
对此,宁王自然并不反对, 反正他要找他的王妃, 大张旗鼓地找他的王妃
YH。
如今的寻找王妃是从绀梁开始布局, 之后逐步向随云山、永阳、庆安、郏州、临宁和弘叶等地布局, 成网状逐步排查。
而王妃最初失踪所在的随云山更是围了一个铜墙铁壁, 沿途百姓不许任何人来往, 宁王府侍卫并当地六扇门高手几乎是挖地三尺地搜罗, 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除了宁王府, 官府,显然夏侯氏也已经调集所有人马, 疯狂地寻找那位“夏侯见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蠢蠢欲动的黄教乱党, 西渊诸部分散力量,知道消息的也都开始行动起来了。
谁都知道, 这可是夏侯氏嫡女,是宁王府王妃, 也是宁王府小世子的亲生母亲。
总之如果寻到这位,进可攻退可守。
可以说就在这一夕之间, 风云为之色变,天下为之沸腾,朝野之间几乎所有的高手全都闻风而动,开始寻找这失踪的宁王妃。
事到如今,青葛也明白,王三已经处在风口浪尖,天下之大,已无她容身之地,所以她只能隐身在千影阁,安分地做这暗卫,随时听从宁王调遣,这于她来说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便听到暗夜中似乎有什么声音隐隐传来。
当下忙翻身下榻,以耳贴墙。
此时暗夜寂静,万物无声,可就在这种静谧中,青葛听到遥远之处有磕擦擦的马蹄声响起,可以听出,足足有十几匹马,蹄声急促,不过并不显杂乱无章,反倒有着常年训练的默契和规律感,期间还伴随着刀剑磕碰之声。
青葛约莫猜出这是宁王的人马,只是这个时候,匆忙深夜疾行,这是有什么急报?
她迅速将如今的要紧大事过了一遍,夏侯家,缥妫,丢失的王妃,全都想过,实在猜不出,便屏住气息凝神听着。
就在此时,那马蹄声越发清晰,一直到驿站前,马蹄声戛然而止,只有一旁飞鸟扑棱翅膀的声响。
青葛沉默地躺在榻上,等待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果然听到侍卫来报,说是宁王有请。
她听到这个,总算心里稍微落定,便忙更换衣衫,临走前还特意再次整理了易容,之后才前往驿站的厅中——其实只是并不大的小厅,如今权作宁王书房。
她行至厅前时,便感觉一些异样气息。
多年暗卫生涯的直觉让她明白,必然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是宁王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的事。
她平静地走进去。
进去后,她第一眼便看到宁王,宁王垂着眼睛,看着手中信件,神情凝重。
宁王身边的却是温正卿,他显然才刚踏入驿站没多久,还有些风尘仆仆,不过并不见丝毫疲态。
青葛上前拜见了宁王并温正卿。
温正卿略颔首,示意她坐下。
青葛并没坐,恭敬地立在一旁。
看到温正卿她就明白了,应该是有什么需要她办的才把她召来,所以她只需要听候命令。
这时,宁王陡然抬起眼来,视线凌厉冷沉。
他哑声道:“人呢?那孩子人在哪里?”
青葛一听这话,心陡然一顿。
孩子?什么孩子?
温正卿:“已经在赶往禹宁的路上,估计三日后便会送到府中。”
宁王深吸口气,似乎压下了什么,之后一字字地道:“传我口令,请内廷医部、毒部经验最老道的几位御医过来,并请皇都提点刑狱公事,以及五位经验丰富的提点刑狱老仵作,要他们立即赶往禹宁。”
温正卿显然意识到事态紧急,连忙道:“是!”
青葛从旁,疑惑之余,也不及多想,便要跟随温正卿退下。
谁知道这时,宁王却叫住她:“你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吧?”
青葛略顿了下,道:“她是教坊司皎娘,黄教的妖女。”
宁王颔首:“现在,你立即带着她赶回去王府,去见叶先生,由叶先生来安排。”
青葛:“是。”
当下她告退,跨出大厅时,一个不经意的回首,她看到宁王眸底散发着无法压抑的怒意。
她并不敢多言,快步离开。
待走出后院时,恰好看到温正卿,温正卿显然在等着她。
青葛恭敬地拜见了。
温正卿神情温和:“殿下在夏侯神府,他?”
青葛明白温正卿意思,他显然有所担忧,便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
温正卿听着时面无表情,听完叹了声:“他如今放出消息,大张旗鼓寻找被黄教乱党谋害的王妃,这于他来说,其实是给一个台阶。”
青葛沉默以对。
她知道温正卿的意思,宁王这一段之所以并不是那么焦急,很可能是他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他的王妃还活着。
既然活着,他就试图对外释放消息。
若她愿意回来,他可以既往不咎。
为什么会猜到他的王妃没死呢,可能是没挖到尸首存着一线希望,也可能是他在自己留下的那个动物尸骸以及衣裙碎片中发现了什么漏洞。
总之,他犹如一个有条不紊的猎人,正试图布下陷阱,并放好诱饵,在等着他的王妃出现。
青葛不动声色地垂着眼,仿佛不经意地道:“那我们现在马上赶回禹宁,是为了?”
温正卿明白宁王有意提拔青葛,以后估计要在千影阁独当一面,也就给她解释道:“这次殿下带着人马前往绀梁,自然也不是白走一趟。”
青葛:“属下明白。”
宁王既然走过,那便要留痕,他直接把一部分精锐人马留在了绀梁官署,同时责令当地官署寻找王妃,换言之,宁王理直气壮给朝廷官署增强了人手,同时让他们名正言顺插手绀梁事务,不再让夏侯氏一家独大。
温正卿苦笑一声:“本来殿下也没认为王妃会继续留在绀梁,是以并不报什么希望,谁知道如今捉了莫经羲,抽丝剥茧一番逼问,又派了人马在绀梁附近查,竟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青葛耳朵都支棱起来了。
温正卿:“罗嬷嬷竟然偷换了小世子,并把换下来的小世子随便塞给了一家农户抚养,听说那孩子又瘦又病,几乎奄奄一息,幸好我们去得及时,才勉强保下性命。”
青葛惊愕。
温正卿:“所以这次你提前回去王府,除了把黄教妖女皎娘提前送回王府,免得节外生枝,还要将事情经过禀报给叶阁主,好让他有所准备。”
青葛颔首,道:“属下遵命。”
温正卿又好一番交待,并派三位暗卫由青葛调配,迅速赶回去宁王府。
为了预防万一,也担心夏侯见雪落入他人之手,反而为人利用。
青葛不敢耽误,自然一路纵马狂奔,昼夜兼程。
这一路自然辛苦,夏侯见雪被捆绑起来,由四名暗卫轮流带着,这对夏侯见雪来说自然备受折磨,若是以往她必叫苦连天。
不过此时的夏侯见雪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竟是一言不发。
这对几位暗卫来说自然少了许多麻烦。
青葛这么赶路时,也在盘算着这真假世子一事。
这件事就她最初的想法来说,罗嬷嬷和夏侯见雪便是想隐瞒,也瞒不了多久,事情总归会暴露出来。
当暴露出来后,就看宁王如何在两个孩子中辨别出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对于这个,青葛从来没担心过,她笃定宁王可以辨出,所以才会放心离开前往西渊的。
历代各朝各代禁庭之中,为保自己血脉康健纯正自然有其独到法门。
在青葛怀孕期间,便有御医每日根据怀孕天数画下腹中胎位图以及胎儿大小示意,会精准推算孩子的大小,待到孩子生下来,几乎每隔几日都有御医前来为孩子检查身体,内廷御医的详细检查涉及到各处精细部位,会根据检查情况画出四五张涉及经脉、气息、体态以及各样详细特征标志的图例。
——其实她之所以选定脚趾处的隐藏部位,就是因为她观察过这些图例,知道这是御医忽视的所在。
那些图例中包括每一根手指上的涡纹和簸箕都曾经仔细拓印下来,会留存下来。
后来她在更换两个孩子时,更曾经检查过夏侯见雪那个孩子的涡纹和簸箕,两个孩子截然不同。
纵然随着孩子长大,这涡纹和簸箕会有所变化,但总体轮廓不至于大变,御医会根据细节推断,判断出哪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小世子。
青葛唯一担心的是,夏侯见雪和罗嬷嬷确凿无疑地相信如今府中小世子是他们的孩子,但是宁王经过御医
忆樺
判定,确认她们根本不曾更换过。
那他一定会起疑。
他抽丝剥茧之下,会重新盘查这件事,一定会发现诸多线索,甚至也会联想到那一晚的“闹鬼异常”,以他的敏锐,可能会猜测到什么。
毕竟天底下能在夏侯神府神出鬼没的女子,并不是随处可见。
那样的话,他将瞬间缩小寻找王妃的范畴,说不得也会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千影阁暗卫身上。
那自己就麻烦了……
她隐在暗处,自己万般防备,但似乎依然小看了宁王。
他一直在缓慢地布局,谋定而后动,如今他这一动,朝廷,夏侯氏,黄教,西渊,几乎全都随之而动。
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在各方势力之间引起了一场巨大的漩涡,他自己却四处撒网,要捞起他的王妃。
此时的青葛只能按兵不动。
她的秘密只有晚照知道,她要相信同生共死的晚照不会出卖她。
无论宁王使出什么手段,她都要牢牢地扎在千影阁当暗卫,誓死躲起来不露面。
如此,她便以不变应万变。
**************
因快马加鞭,又日夜兼程,青葛一行人还算顺利。
不过在接近抵达禹宁时,却遭遇黄教的偷袭。
为首之人轮廓硬朗,黑瘦精壮,把眉毛涂抹成红色,脸上却有飞雀的雕青文彩,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红色长棍,光着脊背,身着绿色僧裤,腰间红色绸缎随风而动。
青葛认出,此人正是黄教副教主冯雀儿,因缘巧合学得一身武艺,不过却并不走正途,反而混迹于市井,逞凶斗狠,以蹴鞠相扑为生,之后因惹了人命官司,被朝廷拘拿,他便逃了牢狱,加入黄教,因他狡诈残忍,下得黑手,为教主所赏识,便慢慢爬到黄教副教主的位置。
此时青葛手握薄刃,凉声道:“这是哪里宵小,跑来这里找死。”
冯雀儿撇嘴一笑,眯起眼来,直勾勾地盯着青葛身前的黑色布袋,道:“我可不是来找死的,我是来接我家娘子的。”
青葛挑眉。
冯雀儿:“我家娘子名皎娘,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我特意来接她回家夫妻团聚。”
他斜挑着火红的眉:“怎么,我冯雀儿的娘子,你们宁王府要霸占着不放?这是强抢民女吗?”
青葛不屑理会,抬手以手指发出暗语,同时低声命道:“走。”
这一声令下,三位暗卫同时出手,一个剑气凌厉,直取冯雀儿,另一个手持短刃,身形灵动地扑向冯雀儿,近身相逼,更有第三位一手长鞭,鞭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黑亮的弧度。
青葛趁此机会,带着夏侯见雪纵马驰骋逃离。
显然这冯雀儿埋伏在此,唯恐有诈,且自己还有夏侯见雪这个累赘,万万不必恋战。
她一路策马飞奔,并留下暗号,待走出十几里地后,那三位暗卫也终于追了上来,四个人重新汇聚,幸并无伤亡。
接下来一切顺利,四个人抵达禹宁,稍微放松,顺利地进入宁王府,并将夏侯见雪交割到府中地牢。
就在青葛打算迈步走出地牢时,突然间,夏侯见雪开口:“那个人是谁?”
青葛停下脚步,淡漠地看了眼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蒙着黑色面纱,只露出眼睛,就那么回望着青葛。
青葛:“冯雀儿,黄教副教主,倒是很有些手段。”
******************
离开地牢,青葛不及停留,便立即赶往千影阁面见叶闵。
这是她重新回来后第二次见叶闵。
此时青葛的心绪已经平静许多,昔日的不满也差不多消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管他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只要他继续闭口不言,那她也就装傻。
谁都不容易,各退一步,给对方一条生路。
当下青葛将这一次的种种原原本本汇报给叶闵,叶闵特意仔细询问了宁王在夏侯神府的言语,已经如今对“皎娘”的安置。
他听了一番,略垂着眼,眉尖略蹙,半晌沉吟不语。
青葛看过去,倒觉他似乎比之前更显削瘦苍白,甚至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叶闵:“夏侯神府如今只怕是满腹怨恨。”
青葛道:“殿下此次出手,雷霆之速,缜密周全,打了夏侯氏一个措手不及,夏侯氏颜面扫地,自然是心有不甘。”
她回想着夏侯瑾穆忍痛割舍自己亲生女儿时的狠绝和痛苦,这夏侯瑾穆堂堂夏侯氏家主,到底被宁王逼到了墙角。
但凡知道内情的,都会知道夏侯氏是如何鄙薄自己嫡女,狠心将其抛弃。
好一出人伦惨剧。
叶闵略显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道:“殿下和我提过,你要帮我打理千影阁事务,这是要栽培你的意思。”
青葛道:“属下受宠若惊。”
叶闵颔首:“既如此,你先给我分析分析,如今我们对上四大世家,形势如何,胜算如何?”
青葛没想到他突然要考自己,略沉吟了下,道:“这一次殿下出其不意,可谓是把夏侯氏的脸踩在地上来羞辱,他们遭此奇耻大辱,必然怒极,如今本应伺机报复的,但是当下他们既然忍了,可见他们也知道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们必是暗自筹谋,隐忍不发,并不敢在此时对朝廷发难,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对于青葛的回答,叶闵不置可否,反而继续问道:“依你看,如今我们应该如何筹谋准备,又该怎么防患于未然?”
青葛道:“属下往日跟在阁主身边,偶尔也听阁主提起如今天下形势,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一些……”
叶闵:“但说无妨。”
青葛:“若要破夏侯氏之势,关键在于三点。其一在权,士族之权在于他们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朝廷之中多有四大世家子弟。”
须知千百年来,朝廷官吏以经术起家,而四大世家授徒讲学,弟子众多,以至于皇权更迭频繁,士族稳固,士族与寒门之间如泾渭之水,清浊不混,寻常寒门子弟受制于士族,若要有所成就,便必须依附于士族。
她分析道:“不过关于这一点,这些年朝廷苦心经营,如今依附四大世家的子弟明升暗降,已经沦为末流,早已不复昔日隆盛,更不要说和巍巍皇权分庭抗礼。”
叶闵颔首,却不言语。
青葛只好继续道:“四大世家之势,其二在银钱,他们祖上积累深厚,财力雄浑丰盈,以至于掌控国之命脉,不过就在前些年,天子恩准设立的四合钱铺八十六家,遍布大晟天下三十二个州府,家家可以通兑,有官府背书,如今四合钱铺已成气候,朝廷命脉不再受四大世家掣肘。”
青葛身在千影阁,自然也知道太子和宁王诸般举措,这些都是宁王和太子商议过后,向天子上书奏准,并逐步实施的,可谓是耐心筹谋,只待时机。
在逐步剥离了四大世家对朝廷皇权以及天下银钱的掌控后,朝廷才能站起来和四大世家说话,宁王才有底气拎着上了墨刑的夏侯见雪去倒逼夏侯瑾穆。
也因为这个,青葛才敢顺应这替换之计,强行撕毁朝廷和夏侯家族的契约,逼着宁王和夏侯家族反目成仇。
当她想起这些的时候,视线自叶闵脸上不着痕迹地划过。
看来他确实忘了,忘记两个人雨中的对峙,要不然,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如此平静地和自己谈起这些。
叶闵苍白的面庞露出些许赞许之意,略颔首:“还有吗?”
青葛只好道:“其三,便在于四大世家把控了竹帛传承,他们各自建有藏书阁,百年积累,世代传承,包罗万象,藏书涉及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三坟五典,兵书战策以及诸般奇巧淫技。”
提到这个的时候,青葛便想起那一日宁王对自己的斥责和鄙夷。
其实他没说错,先帝时御史修史书,找上夏侯氏借阅前朝史书,朝廷兴修水利,请了荼雍温家天机坊能匠,还有如今宁王特意派暗卫去寻医圣南之涌,这都是四大世家对朝廷皇权的掣肘。
叶闵颔首,之后才道:“你分析得极好,不过还有一项最要紧的,是什么?”
青葛补充道:“名望。”
叶闵:“是,名望。”
他淡淡解释道:“第一项和第二项,这些年随着科举制,四大世家之势已颓,不复往日风光,至于第三项,一旦他们势破,这些也不足为惧,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的名望。”
青葛:“所以殿下这次
依譁
逼上夏侯家族,让他们颜面扫地,却占住了一个理字,接下来,夏侯家族为了挽回颜面,为了出这口气,兴许狗急跳墙,还会露出把柄。”
叶闵:“其实本来此次真假王妃一事,殿下分明可以趁机刁难,将夏侯氏兄妹□□的丑闻大公于天下,不过殿下不愿意以此为筹码,只怕有他自己的顾虑。”
说到这里,叶闵微微拧眉,似乎不太苟同。
青葛明白他的意思。
宁王不愿意张扬替嫁一事,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叶闵又道:“你怎么看?”
青葛:“阁主是问属下,殿下的顾虑?”
叶闵点头。
青葛认真分析:“殿下是想给王妃娘娘一个名分吧,可见殿下对王妃娘娘一往情深。”
叶闵费解地道:“如今的殿下我也看不透了,若是按照他往日性子,自是不会容忍那样一个女子。”
青葛:“……”
她平静地、一本正经地道:“属下也看不透,不过属下想着,你我都是局外人,自然不好妄议殿下内宅夫妻事。”
叶闵却沉默不语,他以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蹙眉思量,口中喃喃道:“还有那个孩子,外面寻到的那个孩子,竟然身中奇毒……”
青葛:“这个孩子若是真正的世子,那——”
她叹了声,满腹忧愁的样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085章 第 85 章
第85章真假世子
在青葛这声满腹忧愁的叹息后, 叶闵便不说话了,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
青葛见此,准备告辞。
叶闵却道:“二十日后, 缥妫使者会抵达禹宁。”
青葛有些意外地“哦”了声, 看着叶闵。
叶闵:“你这次在缥妫,对他们的语言也略知道一些吧?”
青葛:“学到一些简单的, 用手比划, 多少能猜到彼此意思。”
叶闵颔首:“那就好,我这里有一本西行记, 是三十年前大晟一位史官游走缥妫时所著, 你可以看看, 这本书用缥妫语记载, 我先教你一些, 你自己再研读。”
青葛:“好。”
叶闵当即命底下人去寻那本书, 青葛趁机问起自己接下来的诸般安排。
叶闵:“我已经逐渐适应了, 且对这几年发生的种种也大概知道, 至于读书,身边侍从可以帮我, 倒是不必你协助什么, 你依然按照往常参与千影阁日常轮值就是,有什么可以找万钟帮你安排。”
这时正好侍从寻来那本书, 呈上来,青葛便接过来。
叶闵:“现在, 你读一些,我听听。”
青葛看了眼叶闵, 便翻开那本书来读,这是一本类似游记的书籍, 不过旁边也写了一些两国语言的对照,青葛便读那些对照,记住缥妫语的发音。
叶闵听了一会,先教了她约莫二十几句,便让她自己看:“你先下去吧。”
青葛便起身要离开,不过这么离开时,还是最后看了一眼叶闵。
今日两个人相见,整个过程都是寡淡平静的,仿佛两个人之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此时的叶闵,没有少年将军的不甘,没有一阁之主的神秘,他就是平淡松散地坐在那里,做着他该做的事。
仿佛他就是一具木偶,没有任何情绪。
不过当她的视线落在他苍白削瘦的面庞上,却到底有几分感慨。
千影阁弱肉强食,以武为尊,强者便有资格活下来,弱者注定死去,身在其中可能杀人也可能被杀,所以他要灭口她要反杀,这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谁也不必有什么道德负担。
如果那一夜他就此死去,这个人也便成为过去无数死在她手下的人,不必去回想。
她最擅长的其实是暗器,用暗器杀人,对方死了就死了,她不必直接感知对方变成了一具怎样的尸体,可以逃避直面死人的冲击感。
可他偏偏没死,他眼瞎了,腿瘸了,失去记忆,甚至还伤了男人的根本。
他就这么仿若无事人一般坐在旁边,用指腹摩挲着书本来读书,处理着阁中事务,仿佛没有半点起伏的情绪。
而她也不曾想到,自己还能和他如此平和地说话,聊起缥妫语,聊起千影阁。
叶闵却是敏锐的,他察觉到了,略侧首过来:“青葛在想什么?”
青葛回过神来,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着,阁主的眼睛,不知道还有机会恢复吗,还有记忆……希望阁主能记起来过往的事。”
叶闵听着,略沉默了下,之后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眼睛估计不可能,至于记忆,也许哪一日淤血散去,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他补充说:“最近温先生还为我寻了各样灵药,希望能有所助益,他也是用心良苦了”
青葛笑了下,道:“嗯,希望阁主早日恢复记忆。”
她走下千影阁阁楼时,恰好和万钟擦肩而过,也就随意打了一声招呼。
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中,青葛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便捕捉到了万钟衣袖上仿佛有一根狗毛,白色的狗毛。
万钟察觉到了,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中便掠过一丝不自在。
青葛便不再看,只是道:“这几日你一直陪在阁主身边,倒是辛苦了。”
万钟道:“也没什么辛苦的,你现在回去住处吗?”
青葛:“是,出去一段时间,雪球一直托给晚照,不知道怎么样了。”
万钟道:“她对那只狗倒是上心,这几日过来府中也总抱着,我看那只狗滋润得很。”
青葛听着话,便越发笑了。
万钟被青葛的笑弄得不自在,便严肃地道:“你如今倒是比之前爱笑了许多,性子大变。”
青葛别有意味地看着万钟:“人都会变。”
说完径自离开,倒是留了万钟在那里站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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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一趟,再见晚照,青葛明显感觉她和以前略有些不一样,原来的她明艳妖娆,现在倒是平添几分温婉,笑起来妩媚甜美。
看来她和万钟确实有些进展。
青葛试探着道:“万钟是叶闵的心腹,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晚照听了,却是很有些得意地道:“你放心好了,对于这种男人,我有的是办法,保准让他服服帖帖,至于他和叶闵——”
她轻笑:“这关我什么事呢,反正我是只进不出,我心里有数。”
青葛听此,只能罢了,晚照确实身经百战,但她总觉得万钟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但这种事外人劝说的话,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看得出晚照心情不错,对着青葛叽叽喳喳说了一番,因提起雪球:“雪球喜欢我,要不你干脆把雪球给我得了!”
青葛立即拒绝:“才不要呢。”
晚照便笑出声,笑声清脆欢快。
回到院子后,雪球见了青葛眼睛便迸发出惊喜,活蹦乱跳,青葛一把抱起雪球,自然也喜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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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还未曾回到宁王府,朝廷派来的各路人马已经到了,包括太医院儿科圣手钱易,生药库孙奏回,负责编制惠民和剂局方医书的胡老先生以及其他几位知名老大夫。
除此之外,也有朝廷审刑院并皇都提点刑狱司的几位善断刑狱的老吏,并由他们精心挑选的经验丰富仵
殪崋
作。
如今宁王妃遭奸人所害下落不明一事已经传遍天下,皇上皇后太子并贵妃全都震惊不已,朝廷早派了人马前来,在这个要紧关头,这群人突然来到宁王府,且又是不加避讳大张旗鼓,一时之间自然引得议论纷纷,禹宁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
便是这几位老大夫、老吏和老仵作,也都心中疑惑。
大夫和破案的老吏也就罢了,但是老仵作……
宁王府死了什么人需要检验尸骨吗?
就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中,他们被温正卿安排在宁王府,每个人都住单独的房舍,外面有侍卫把守,吃喝都有专人送过来,不许他们和任何人有言语接触。
这些显然都是宁王吩咐过的。
这让青葛越发困惑不解。
到了这日黄昏时分,宁王一行人终于回来了,宁王先进府,随之而来的是浩浩荡荡的侍卫,其间有三辆密不透风的乌蓬马车。
头两辆马车也就罢了,是青葛熟悉的,最后一辆,比前面那两辆略小一些,这显然便是夏侯见雪儿子乘坐的那辆马车。
青葛并不敢轻易近前,只能暗中观察并猜测着,看来宁王并没有相信夏侯见雪和罗嬷嬷的话,要不然也不至于给这孩子安排如此随意。
马车进入府中后,莫经羲便被投入地牢中,而那个才带回来的孩子则被抱下来,安置在后院一处偏房。
这个过程中,青葛本想近前看一眼那孩子,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模样,和小世子可还像,谁知那些侍卫实在看管太过严密,青葛并不曾寻到机会近前,只能远远一观。
距离太远,纵然她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那孩子面目。
其实以她身份,干脆凑近去看也没什么,但她到底是怕万一引起怀疑,便格外谨慎。
如此一直到晚间时候,趁着轮值交接时,晚照匆忙赶过来青葛这里。
她拎了一袋肉骨头给雪球,雪球摇摆着尾巴欢喜得团团转。
晚照:“瞧它这小馋样!”
青葛让雪球出去,算是帮她们把门。
晚照这才压低声音,提起自己打探到的:“我偷听到的,主人带回来的那孩子险些要死了,被我们的人救了后,寻医问药,又请了奶娘,养了几日才勉强救回来,便是如今来看,那孩子也是瘦骨嶙峋,可怜得跟小猫一样。”
青葛忙道:“那如今主人呢,他是什么反应?”
晚照:“还能怎么着,他沉着脸,简直阴得要下雨,估计气死了,气炸了。”
毕竟根据现在审讯的结果,这个孩子才应该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这是他的孩子,他怕不是要所有人的命!
青葛蹙眉问道:“莫经羲呢?”
如今夏侯见雪和罗嬷嬷都在宁王府地牢中,正在审讯,不过莫经羲却被送到了宁王身边。
晚照:“这一路主人命侍卫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到他,他自己私底下提审,用了不知道多少刑,这莫经羲该招的都招了,听说殿下知道了,更是气死了,直接要让人剁了莫经羲的手!”
青葛:“剁手?”
晚照:“谁知道呢,这都是我打听到的。”
说着,她突然记起来,有些好笑地道:“至于那个皎娘和罗嬷嬷,因为用刑太重,皎娘受不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结果倒是把罗嬷嬷气的,扑过去说你怎么可以害自己的孩子!”
青葛倒是明白,这夏侯见雪所有属于夏侯嫡女的傲气已经土崩瓦解,或者陷入麻木呆滞,或者彻底疯狂,这时候宁王严刑逼供,她必是一口气全招。
反倒是罗嬷嬷,心志倒是坚定,为了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的血脉,她也是煞费苦心了。
晚照看向青葛:“你如今是什么打算,我看殿下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真,看他那样子是信了莫经羲他们的话,他看到自己孩子被折磨得如此可怜,必是怒极,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青葛听这话,其实心里也隐隐泛起不安。
她的视线落在窗子上,窗外有野生的藤蔓攀爬过有些年月的窗格,被风一吹,在叶片在风中扑簌而动。
沉默许久,她终于再次开口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莽撞之人,九岁便曾随太子走遍天下,十三岁封王,执掌禹宁抵御强敌,他这样的人,看似嚣张桀骜,其实心性之坚忍,遇事之冷静,远不是寻常人等可以想象的。”
晚照听着,倒是赞同:“他这个人心眼多,我八百个心眼都斗不过他。”
青葛却想起之前,宁王明明对夏侯见雪恨之入骨,却依然冷静地一步步折磨着,甚至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关键时候给了夏侯家族迎头一个痛击,逼得夏侯瑾穆忍痛放弃夏侯见雪,让夏侯见雪遭受了那样的人伦痛苦,他可以说是在用最无情残忍的手段折磨并报复着夏侯氏。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相信夏侯见雪的话?
他的血脉既然有了疑点,他就要自己查,要确保自己的血脉不会被混淆,要万无一失。
那些御医是用来诊断辨别两个孩子身上所中之毒的,一个中的是西渊奇毒,一个是昔日小世子中的毒,小世子身上的毒之前虽说不曾残留了,但总归有些迹象。
那些提点刑狱司的老吏是用来审查夏侯见雪,罗嬷嬷并莫经羲的,务必要从他们口中挖出真话,不惜一切手段。
至于那些仵作……青葛也明白了。
仵作因为长期接触尸骨,自然有其独到的识骨之法,纵然五个月和七个月大的孩子并不好分辨,但是兴许他们有什么法子可以探查细微之处,从而做出判断。
是以宁王为了确保万一,要他们一起过来宁王府辨别两个孩子。
晚照听了这一番话,也觉得有道理:“那就静观其变吧。”
两个人这么说着,突然间,就听不远处千影阁发出暗响,这种暗讯是最为紧急的,一旦听到,必须停下一切立即赶回去千影阁。
两个人神情微凛,对视一眼,当下不及多想,连忙各自整理,前去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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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抵达千影阁时,叶闵正在调度分派,一旁万钟协助,此时千影阁暗卫已经走了一波,青葛和晚照过去时,万钟看了一眼,便给青葛和晚照指了方位。
千影阁内部是把宁王府乃至禹宁城分割为许多小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编号以及固定点位,每个点位是如何安置又该如何和其他暗卫呼应,平时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如今遇到紧急任务,并不需要详细叮嘱,只是发号施令分配点位便是。
青葛接到的任务是一二四六位置,位于广益厅外廊柱一带。
她根据自己的点位大概猜到,宁王此时应该就在广益厅,应该有大事要办。
他今日才回到宁王府,如今便调集人马,大费周章,只怕也是心急如焚。
她不及细想,身形一闪,轻盈自千影阁跃出,如鱼一般游动在宁王府,此时的宁王府灯火俱灭,整个陷入一片死寂沉沉的黑暗中。
夜色中有手持长刀的侍卫迅疾地各就各位,锐利地巡查着王府各处。
青葛还看到,一部分侍卫出了王府,去清查街道各处,街道上已经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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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了宵禁,那些晚间在外游动的百姓全都被驱逐回家。
这一刻的宁王府,乃至整个禹宁城都是寂静和凝重的。
就在这时,一旁有道身影闪过,随着一声低不可见的暗号,青葛认出这是晚照,她和对方一个照面后,两个人寻到一处死角,迅速交流着讯息。
因不敢发出声响,是以两个人只用手势和眼神。
晚照给出的讯息让青葛惊叹,原来御医保存的那份关于小世子就医录竟然丢了!
青葛脑中瞬间空白。
晚照磨牙,无奈地看她,又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番。
她嘴巴张张合合的,青葛总算领略到大概意思,因为这份就医笔录丢了,宁王大为光火,甚至把温正卿都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连叶闵都被训了。
如今温正卿正四处寻找这份就医记录,严查严办,这也是为什么今晚阵仗闹得这么大。
青葛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头都要大了。
宁王大费周章请来御医仵作,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竟然真的辨不清了!
可小世子就医笔录怎么会丢,这种笔录御案是深藏在各种机密要件中,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碰触,不可能无缘无故丢了,是谁从中作祟?
夏侯神府?不可能,他们直接被宁王踢上门,颜面扫地,这会儿根本没功夫做这种手脚,或者说他们还顾不上这些!
夏侯见雪,莫经羲,罗嬷嬷,更不可能!
青葛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叶闵。
只有这种可能了。
在禹宁,宁王自然大权在握,边境三十万大军并宁王府精锐侍卫全都听他调令,但是千影阁却是掌控在叶闵手中,连带着禹宁王府内部也都在叶闵的把控中。
如果叶闵想瞒过宁王偷窃小世子的问诊笔录,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透骨的寒意便自脚底泛起,青葛想起叶闵眉眼间似有若无的脆弱,以及那仿佛置身于外的淡然。
这个人看似恬淡,自己也险些失去防备放松警惕,可谁知道他竟然以退为进,对着一个无辜幼儿下这样的毒手!
是因为自己那日对他说的挑拨之言,以至于痛恨宁王,由此想让宁王做出悔恨终身的事?还是故意报复自己?
不过青葛很快想到,自己在府中,他知道一旦事情不妙,自己一定出面阻止。
那就是说,他故意偷走笔录册,让宁王无法分辨真假,让自己担惊受怕,并以小世子身份为要挟,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承认自己的身份?
好毒!
青葛攥着拳,调整着呼吸,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自己应该相信宁王,难道没了那问诊笔录,不用簸箕和涡纹,他就没办法认出自己亲生儿子吗?
御医,仵作,这不是都到了吗?宁王既然将这群人统统召来,那自然是有办法。
青葛让自己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赶去广益厅,抵达广益厅时,却见四处暗黑,唯独广益厅中点燃着幽暗的宫灯,广益厅内外轮班的其他暗卫已经准备就绪。
青葛把守的点位就在青石凿成的朱台处,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前方石扉,并广益厅东侧半边跌角的抱厦。
她自然想进去看看,一时恨不得和人换班才好。
不过随即一想,在外面也能随时探听里面动静,且万一有个不好,她可以便宜行事,也就只能罢了。
当下她不着痕迹略挪了下位置,这样她的视线可以恰好穿过广益厅窗楹,透过一株兰草,稍微窥探厅中景象,又能视野广阔地看看进出人群。
看起来宁王就在这厅中,不过里面并无任何动作,也并不见小世子踪迹。
她耐心地等着,也时刻关注着听内外动静。
这其间时不时有暗卫或者侍卫回来禀报,声音虽低,不过青葛耳力好,也隐约听到一些,看起来今晚宁王兴师动众,甚至调来了禹宁城外三千边境军,入城后竟是逐户排查,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青葛微吸了口气。
她入千影阁多年,宁王府还不曾如此大费周章,竟调用了边境军。
须知边境军一动,西渊诸部都可能闻风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已经不是宁王府邸的私事了。
青葛屏着气息,继续聆听着大厅内外动静。
一直到卯时,就见广益厅外的回廊走来两顶小轿,并不算大的青幔小轿,轿子是二人抬的,不过青葛从那轿子的步速以及轿夫的吃重看,知道这应是奶娘抱着孩子来了,一个轿子中一个孩子。
很快两顶轿子同时停下,轿子中各自走出一个奶娘,奶娘全都戴着罩笠,而两个孩子也都是完全一样的衣着包被,两个孩子的脸藏在罩笠之下,外人难以窥探。
这时候,有两个侍卫跟随在奶娘身边,随护着奶娘进入大厅之中。
从青葛这里,她只能看到大厅一角,却看不到关键,只能凝神聚气,凭着耳力来听,约莫听出两个奶娘各自抱了孩子进入一处,听那感觉,大厅中应该设置了帷幄,这样外人根本看不到奶娘,也看不到里面孩子。
这个过程一直是静默的,那些奶娘不曾出声,侍卫们更是不敢有任何声响,就连两个孩子都睡得死死的,大厅内外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片刻之后,回廊再次出现动静,青葛看过去,却见这次过来十几顶小轿,依然是二人抬的青幔小轿,鱼贯而来,沉默无声。
这场景多少有些诡异,以至于越发让人感觉事态严重。
青葛细听里面气息,这一次的青幔小轿中应该是年纪一把的老人,所以是老御医老仵作到了?
很快那些青幔小轿停在大厅前,于是青葛看到,果然是那些御医仵作,一个个穿了墨色宽袍,戴了眼罩,由侍卫引领着步入大厅。
事情到了这里,青葛不得不佩服宁王做事之谨慎细致,这是要排除一切人为干扰,让这些御医仵作务必得出最遵从本心的评判。
这时候其他人等自然也都明白了,事关皇家子嗣血脉大事,没有人敢吭声,大家全都屏住呼吸恭谨安静地等着。
青葛调整气息,闭上眼睛,悉心聆听。
当周围的一切都被她摒弃在外,她的耳力探到了大厅内,她听到两个孩子在熟睡,众位御医仵作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在侍卫的引领下,逐个进入帐幔之中,并为两个孩子检查身体并诊脉,待诊脉过后,似乎被带入单独的内室,并要求写下对两个孩子检验以及诊脉的结果。
这些结果全都呈在宁王手中。
青葛用尽全力耐心细致地捕捉着宁王的气息,试图从他的气息推断出他此时的心境。
在纸张翻动以及衣料窸窣之声中,她明显感觉到宁王的气息。
他似乎在翻阅着那些纸张,在翻来覆去地看。
他还站起身,再次去检查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之后又回到座位,低头重新看。
从纸张翻动的频率来看,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打量比较。
显然御医的检查结果让他困惑了,这甚至让他陷入焦躁之中。
青葛原本隐隐的不安逐渐扩大,她感觉事情走向了她最不想的方向。
她想起小世子出生时的种种,他曾经用那么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那个孩子,她甚至曾经傻傻地以为父子之间应该有着血脉相连的直觉。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男人确实分辨不出哪个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也在纠结犹豫!
怎么这么笨!
青葛磨牙。
第086章 第 86 章
第86章这个奸诈小人!
青葛收敛心神, 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在宁王这么周密的安排下,他应该能辨别出两个孩子的, 怎么会分辨不出?
可——
青葛到底忍不住想, 万一呢?
外面那个孩子养得不好,之前又曾经被刻意饿过, 并经历过捏骨, 万一御医和仵作误判了,竟认为他才是那个月龄小两个月的孩子呢?
那样的话——
青葛不敢细想。
只是如今她完全无计可施, 只能让自己安静而耐心地等着结果。
这个过程是磨人的, 也是缓慢的, 一直到亥时, 两个孩子终于被抱出来, 青葛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两个奶娘, 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不过没有, 两个孩子都被一视同仁,两个奶娘全都是面无表情, 青葛仔细观察, 却完全没办法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让青葛越发煎熬。
如果医案丢失一事确实是叶闵所为,叶闵从中作祟, 故意折磨自己,那宁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真是防不胜防。
他对叶闵一直信任有加,在没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不可能突然怀疑叶闵。
两个孩子被送出后, 那些御医和仵作又在大厅中停留一盏茶功夫,宁王似乎有些疑问, 和他们密谈一番,才放他们离开。
但是,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宁王那里没透出半分风声。
青葛有些按捺不住,有种想试探一番的冲动,
依譁
不过她到底忍下了。
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万万不可冲动,也许一切都是叶闵的奸计。
一直到了子时,青葛终于得以回千影阁,见到叶闵。
因还有其他暗卫在,青葛并不好试探什么,不过她一直不着痕迹地盯着叶闵。
此时夜色浓郁,叶闵住在轩窗前,清瘦苍白,着一袭绣了翠竹的宽大白袍,手中握了一卷书,垂着的眉眼仿佛浮现着一层朦胧雾气,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有那么一刻,青葛想拿起刀,冲动地刺过去。
她觉得这个人在装,装成瘦弱文静的模样,仿佛与世无争,骗谁呢?
扒开那清冷孤绝的外向,他的心早就结成冰坨子了!
不过她压抑住了。
如果这是一场棋局,显然叶闵是背后那双心怀叵测的眼睛,那她为什么要轻易如他愿?
她要相信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相信他抱起小世子时的温柔,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判断,那他枉为人父,那他也守不住这禹宁城!
至于叶闵,他背叛了宁王,背叛了朝廷,水过必留痕,他总有把柄可以让自己抓住。
到时候,或者鱼死网破,或者她干脆在宁王那里也给他使绊子,到时候就看看谁更能装!
是以她到底隐忍下来,不动声色地和听候调令。
待到众暗卫以往日惯例离开时,她也要离开,谁知这时叶闵叫住了她。
其他暗卫都已经离开,就连万钟都走了,厅中只有叶闵和青葛。
青葛停下脚步,平静地转首看过去。
她直视着叶闵的眼睛,目光充满挑衅。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叶闵眸底苍茫,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她便径自开口:“阁主?”
叶闵:“适才让底下人找到一本书,《西渊音义》,里面用了反切法来为音韵注释,我太忙,没时间手把手教你,这本书你可以拿去看。”
说着,他伸出手来。
青葛看到,他指尖苍白到几乎透明,手中握着一本边角发黄的蓝封书,上面写着“西渊音义”四个字。
她的视线缓慢上移,盯着叶闵的眼睛,笑着道:“今夜王府遭此大变,整个禹宁都已鸡犬不宁,阁主倒是气定神闲。”
叶闵略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眉眼间透出几分困惑:“青葛,怎么了?你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青葛:“哦?我怎么情绪不对?”
叶闵正色道:“你向来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青葛:“……”
她只觉此人太装,太会演戏,到现在还在演!
但她到底压下来自己的情绪,道:“阁主说得是,我只是觉得殿下突然调用边境兵马,只怕要出大事。”
叶闵温声安抚道:“不必多想,你先回去歇息,明日你还有差事要办。”
青葛:“是,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下楼后,青葛停在那棵榭树下,手中紧握着自己的刀。
榭树依然是那棵枝繁叶茂的榭树,叶闵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得更加阴险狡诈,心思难测,甚至彻底背叛了宁王,就这么暗中给宁王捅刀子!
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很奇怪,确实,她背叛了宁王,但她却更无法容忍叶闵背叛宁王。
走出千影阁,走在王府外的长街上,夜色深邃幽暗,街道冷清寂寥,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街道上执长矛巡逻宁王府侍卫。
不过侧耳倾听,可以听到边境将士甲胄的摩擦声,以及快步的行军声。他们正逐家敲开百姓的门,进行网式搜查,这些声音在暗夜中传来,压抑而清晰。
看来整个禹宁都是人心惶惶,彻夜难眠。
她略咬了咬牙,到底决定再进一趟宁王府。
她不能,绝对不能让她的亲生骨肉处于危险之中。
打定心思后,她当即回去自己院子,迅速找出用具,去掉自己如今的妆容,恢复本来面目,又寻来备用的面具。
外人传闻千影阁变化万千,其实都是夸大其词,青葛有四种不同的假面,这四种假面都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千影阁机巧嬷嬷根据她的本来面目精心构设出的。
她要幻为假面一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本来面目上进行调整装饰,这些需要花费时间,也较为逼真,并不会有什么不适,也不会轻易被戳穿,另一种则是直接用现成面具,面具是猪皮鱼鳔等精心制成的。
宁王精明,除非万不得已,她不用轻易用面具。
不过现在,她直接用假面来易容,若是有个万一,可以直接摘掉假面,露出自己本来面目,以王三的身份出现和宁王坦白一切,阻止他做出悔恨一生的憾事。
她唯恐假面有什么不妥,又蒙上黑巾,一切准备就绪,纵身出门,谁知刚来到街道,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子声,此时整个禹宁城都已沉入安静之中,四无人声,那哨子声就格外刺耳。
青葛顿时警惕起来,将身形薄薄地贴在墙下,聆听着动静。
这一声哨响后,青葛便听到马蹄声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马在拔队起行,她便足下轻点,沿着屋檐无声疾行,很快穿过这条街道,跨过一处院落,如同影子一般贴在廊檐下,探看前街动静。
却见一行人马,手执长枪大戟,正护卫着一青幔小轿迅疾前行,而就在这行人马的最前方,那个着一身紫色劲装骑了骏马的,赫然正是宁王!
青葛见此,隐隐感觉事情不妙,不过她略沉吟了下,还是决定趁机回去王府。
此时宁王外出,侍卫暗卫对府中关注必然降低,兴许这是她的机会,她可以回去看看孩子的情况。
她当即轻旋身形,跃过高低错落的房舍,最后宛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王府之中,她很很快遇到两位暗卫,只以自己暗卫的身份发出信号。
如今王府大事频出,显然各处暗卫并不能及时互通消息,大家也是各自领命,如今众人确认她为千影阁暗卫,便也放行。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后院,却在行经一处水廊时,恰好看到有两道身影,正藏在那片翠竹的暗影中,看上去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形曼妙,正将身子偎依在男人壮实的身子上,似乎说着什么话。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不过青葛还是辨认出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晚照。
她好像在笑,带着似有若无的调侃,妩媚妖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听不清。
青葛便明白了,这是晚照和万钟。
她不着痕迹地略后退,退隐至附近,不再去听他们私密,只耐心等着,等了片刻,才见晚照匆忙往外跑,看那样子,竟是要直奔宁王府外,是要寻自己。
青葛见此,心里知道事情不妙,她这个时候跑过去找自己,必是事情不妙。
当下寻一个无人空当,连忙闪身出现。
晚照乍一见到青葛,也是意外,意外之余,视线迅速巡视一番周围,确认没什么暗卫,这才匆忙把她拉到一旁花圃下说话。
晚照发髻妩媚地散着,风情万种,不过脸都已经急白了,她压低声音,疾声道:“我才探听到的消息,殿下已经亲自带着小世子出去了!”
青葛:“小世子?什么意思?你说的哪个?”
晚照急得跺脚:“就是府中养着的小世子,殿下请了御医仵作,据说最后查出来了,确认了,府中一直养着的小世子是假的,殿下勃然大怒,亲自拎起小世子,说必须要这个孩子也付出代价。”
青葛心便狠狠往下坠:“然后呢?”
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晚照语速非常快:“他先带着小世子去了地牢,不知道对那位皎娘说了什么,反正那位皎娘疯了一样痛骂殿下,殿下直接让人堵住她的嘴,让人拿鞭子打她,打得挺狠,这是要往死里打。”
显然殿下误会了,误会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是自己的,他才疯了一样痛打夏侯见雪,这是要夏侯见雪偿命。
可现在最关键的是小世子!
宁王带着小世子出府了,他在盛怒之下,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青葛:“我这
依譁
就去追!”
晚照赶紧道:“万钟说,殿下派了人知会配刑馆,他要先去配刑馆,你先去那里!”
配刑馆!
所谓配刑馆其实是官署衙门外的私馆,下九流之所在,但凡流放的犯人需要施行黥刑,都要在这里进行点青,点青后,交由官署衙役来检核,确认没问题后,才给犯人戴上枷锁发配流放。
因为禹宁为大晟的边境,其它各州府衙门的犯人也会发放到这里,都会由禹宁配刑馆来施行黥刑。
晚照看她着急要走,赶紧拽住她:“你不要乱跑,我今晚有值守的任务,可以外出,你用我的口令,也能预防万一,不然万一你四处跑,被怀疑了,后果不堪设想。”
青葛忙谢过,于是晚照以耳语密传口令,青葛得了口令,再无禁忌,拔腿就跑。
晚照只觉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出,转眼不见人影,只有一道残影。
当下呆呆立在那里半晌,才叹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
如果宁王真的将小世子做了黥刑,那……
她不寒而栗。
***********
青葛直奔王府外的配刑馆,待到附近时,却见那周围已经布满宁王府的侍卫,还有几位配刑馆差役正战战兢兢地从里面出来。
这阵仗并不小,以至于半夜三更时分,周围百姓都被惊动了。
青葛暗中观察了一番,确认自己面上黑巾以及面具无误,便上前去和鲁侍卫长打个招呼。
鲁侍卫长乍见到青葛,疑惑,青葛提起自己替晚照值守,负责随护殿下。
她低声解释道:“我因故耽误,却已经不见殿下踪迹,只怕要因此受罚。”
鲁侍卫长:“这里可以撤了,我们正要回去,殿下已经离开。”
青葛:“撤?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回去吗?可我接到的命令是跟随殿下左右。”
平时多少也有些脸熟的,鲁侍卫长也没绕圈子:“殿下才刚来过,直接带了点青师傅,据说要在马车上直接给那孩子点青。”
青葛的心狠狠一沉,不过她还是故作淡定地道:“现在呢?那我现在马上去追随殿下。”
鲁侍卫长听着皱眉:“你自从叶阁主出事,你们千影阁大不如前,今晚更是乱作一团。”
青葛:“……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不过殿下如今人在何处?”
鲁侍卫长:“殿下已经出城,要去郊外。”
青葛:“郊外?”
鲁侍卫长:“据说如今的小世子是假的,殿下怒极,务必要让所有的人付出代价,他要给这孩子施了黥刑,再扔到山谷中喂狼。”
青葛有些惊讶。
鲁侍卫长无奈:“我也不知道,反正刚才听人这么提起,大家都在说,如今已经传遍了,你说现在我们府中还有没有规矩?”
青葛心中倒吸一口气,当下连忙和鲁侍卫长告辞。
待到离开这鲁侍卫长的视线,她便疯狂直奔郊外。
好在此时因还有人马陆续前往城门,城门并未关闭,她以暗卫身份出了城门,之后一路飞奔狂追。
风声就在她耳边,荒草就在脚下,飞纵而过的数目在她的视角中之留下淡淡残影,她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上。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然心急如焚。
如果宁王真对小世子施了黥刑,也不是不能去除,是有秘法可以去,就算不去除也没什么,至少孩子还活着!
可是如果扔到山中郊野,如果遇到了什么虎狼——
青葛的心紧紧揪着。
从这个孩子一出生,她便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身上的残毒是自己传给他的!
若他最后的下场竟是成为虎狼果腹之物,那何尝不是延续了自己昔年菜人的命运,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折损了他,那她又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
还有宁王,他凭什么能认错儿子!
若真有个万一,她先杀夏侯见雪,杀罗嬷嬷,杀莫经羲,再杀宁王,之后自己也追随而去吧!
风在耳边呼啸,青葛的心犹如被烈火烧灼,她只能拼尽全力追赶。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拼命过。
就在这时,她终于听到前方有马蹄之声,伴随着的是马车轱辘之声,她心神一震,连忙加快脚步疾驰而去。
待即将追上时,她催动体内真气汇聚于丹田,足尖一踩树梢,身形暴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
可就在真气在四肢百骸游走时,在她踩着翻飞的夜风轻盈划过长空时,有一道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中。
于是这一瞬间,灵光乍现,有什么瞬间将她淹没。
身形先于思绪突兀而迅疾地刹住,她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重重地坠在荒草上,足尖几乎没入泥土。
风声停了,体内真气乱撞,她身形依然保持着微微前俯的冲刺姿势,大脑却开始僵硬而缓慢地去捕捉刚才闪过的那道灵光。
之后,当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寒意便从脚底陡然窜起,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被强烈担心情绪所蒙蔽的理智回炉,她攥紧双手,快速分析着。
今日宁王回到宁王府,却突然传来消息,小世子的问诊笔录尽数丢失了,其实细想之下这件事本身就有漏洞。
宁王接到小世子后,难道不是应该已经命人检查过小世子并确认这是自己孩子吗?
既如此,那份问诊笔录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了。
即使寻到另一个孩子又让他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怀疑,那么在问诊笔录丢失的情况下,他应该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甚至怀疑里面有什么陷阱。
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通过仵作和御医匆忙断定哪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并且这么仓促地要对其中一个孩子下毒手!
若万一错了呢?若万一中了别人奸计呢?
宁王或许桀骜不驯,但他从来不莽撞,他心细如发,他谋定而后动。
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结论,并迫不及待地要将一个自己原本疼爱的小婴儿直接处死!
况且以宁王往日的性子,便是气急了,也不至于非要对一个弱小的婴儿下手。
便是灭门之罪,这种襁褓之中的婴儿都能免得一死。
当然,更让人生疑的是今日宁王府的种种,一切都太反常了,大张旗鼓地分辨真假世子,大张旗鼓地要将假小世子处死,甚至一向谨慎的鲁侍卫长竟然开始当众议论起宁王的决断,且这件事在侍卫中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太反常了。
哪怕叶闵再有权柄,他在宁王面前也要俯首听令,他不可能驱使宁王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所以——
青葛终于想到了一个让人遍地生寒的可能。
今日这一场局,不是叶闵设下的,不是叶闵故意折磨自己,而是宁王。
宁王为自己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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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一场局。
宁王应该猜到他的王妃还活着。
青葛想起夏侯见雪脸上的点青。
点青……
所以宁王早已察觉小世子脚趾间的印记,多少有些猜测,待到夏侯见雪和罗嬷嬷招供了换子一事,他便马上明白,他的王妃会功夫,且是一位高手,在关键时候对两个孩子再次进行了对换。
于是,他故意大张旗鼓,要鉴真假小世子,之后对外传出误导的讯息,让自己在担忧心痛之下现身,自投罗网。
青葛原本紧绷的身体便一寸寸松懈下来,但在这种松懈后,后背竟渗出湿意,汗水打湿衣袍。
她咬咬牙,连忙追上那行人,匆忙隐在暗处,仔细观察那行人马。
宁王神情冷漠,骑着马,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行进速度并不快。
轿子前后簇拥着的有六七名侍卫,看似不起眼,不过就青葛所知道的,那都是王府一等一的高手。
青葛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未必能讨得便宜。
只是送一个被放弃的小婴儿,绝对不至于如此阵仗。
若他处于极度愤怒之中,也不该是这么闲庭信步一般地行进。
而且……那马车倾轧过官道,官道上的泥土和碎石被压实,形成了轻微的车痕,并不算很重,青葛仔细看了一番,根据以往经验,这马车中似乎不止一个小婴儿,而是另有其人。
而且那个分量……还可能是两个男人。
所以,这确实是宁王的筹划,他在利用一个母亲可能的爱子之心,要她愿者上钩。
青葛在心里冷笑一声。
今夜,她已踏在捕兽夹的边缘,只是一步之遥。
如果自己就此悄然回去,只怕他也会怀疑上自己。
毕竟自己曾经前往配刑馆,曾经和鲁侍卫长交谈,宁王找不到王妃,所有这些出现过的人都可能是他的怀疑对象。
那她干脆将计就计。
于是她先检查了自己的面具,确实并没什么破绽,并反手在自己右肩拍了一掌,之后迅疾奔走,走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多时便追上了那行人,并言称有要事要禀报。
宁王勒马驻足,淡漠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青葛单膝跪地:“属下有要事禀报,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宁王见此,心存狐疑。
青葛仰脸望着宁王,再次强调道:“属下有要紧事需要和殿下细谈。”
宁王微挑眉,不再说什么,反而翻身下马,和青葛来到一旁僻静处。
官道一旁,夜色如墨,草木葱茏,宁王长身玉立,肃声道:“说吧。”
此时的青葛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不是一个怒气张扬的宁王,而是一个筹谋布局的宁王,若真愤怒到要把婴儿喂狼,他是不可能有心情因为下属一句话耐心地听她讲什么。
他其实也在拖时间,拖时间等他的王妃自投罗网。
青葛恭敬地道:“殿下,适才属下在王府后面避水巷中发现一道可疑身影,那道身影就徘徊在王府之外,属下心中生疑,待要捉拿,结果对方功夫实在了得,竟击中属下肩头,属下不敌,倒是让对方逃脱。”
宁王神情明显为之一震。
青葛继续道:“属下觉得事关重大,又想起小世子问诊笔录丢失一事,担心其中有诈,所以假托替晚照值守,匆忙赶来禀报给殿下。”
宁王声音发紧:“对方什么身形,去了哪里?功夫如何?”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身形和属下相差无几,不过可能比属下略显瘦弱一些?”
她走了一趟西渊,又是奔波又是吃肉,如今身体比之前越发坚韧结实,已经和她假冒王妃时很有些不同了。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宁王丝毫不曾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原因之一。
宁王听到这话,骤然激动起来:“然后呢?说!”
青葛便一五一十地给他编:“看上去她一身武艺了得,手持一把长柄刀,轻功倒是不如我,但一则她那把刀使得实在了得,二则属下也……心存顾忌,并不敢对她施展暗器,之后——”
她无奈地道:“夜色暗沉,地形复杂,以至于让她跑了。”
宁王皱眉沉思:“她竟使长柄刀,长柄刀……什么样的长柄刀?”
青葛回忆了一番,才道:“是圆弧刀头,刀背斜阔,刀刃锋利,看上去倒像是凤嘴刀?”
宁王磨牙:“是了,凤嘴刀!北路镇边军便是配的凤嘴刀,她定是出自北路镇边军!”
青葛:“殿下所言极是——”
她这话还没说完,宁王已经激动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催问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
他动作太剧烈,以至于惊动了旁边林中栖息的飞鸟,飞鸟乍起,密林中窸窣声成串响起,此起彼伏,又有落叶扑簌而下。
青葛惊讶地看过去,官道上的火把映衬着摇曳的草尖,隔着这婆娑草影,她看到他完全没了往日持重,幽深的眸底都是焦急。
宁王撞上她震惊的眼神,动作也是略僵住。
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指。
于是青葛的胳膊终于得以收回来。
他太用力了,隔着初夏的薄软布料,他指尖残留的触感明显。
宁王轻咳了声,退后一步,将手负在身后。
他收敛神情,看都不看青葛一眼,只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紧声道:“快说。”
第087章 第 87 章
第87章格杀令
青葛看着他冷硬的侧脸, 心中也是稍松。
如今自己脸上只是面具,而不是易容,面具容易有破绽, 他素来敏锐, 若看出什么,那就麻烦大了, 幸好以他的性子, 必然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
于是她平心静气煞有其事:“别的实在记不清,当时夜色暗黑, 属下只觉她身段纤细, 却手持一把这样的长柄刀, 刀光闪烁, 寒光四射, 倒是让属下惊讶。”
宁王:“她竟有这般武艺?比你如何?”
青葛:“若论轻功和暗器, 属下自认无人能及, 但她那一把长柄刀确实使得风生水起, 属下自愧不如,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她逃了。”
宁王:“她当时说过什么话吗?可曾提到本王?”
青葛:“……”
这是想什么呢。
她无奈地道:“没有, 当时我们过了约莫七八招, 属下渐落下风,对方便趁机跑了, 属下也发出求助信号,奈何今夜千影阁暗卫并王府侍卫都各有安排, 以至于不曾有人应答。”
她愧疚地道:“这都怪属下办事不利。”
宁王听着,沉默了片刻, 却是咬牙切齿:“早知道,本王就该——”
他话说到一半却陡然停住, 之后蹙眉沉思,口中喃喃地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出现了,她必是知道世子有难,那就一定会追过来。”
青葛便一脸老实巴交地疑惑着。
宁王视线扫向那顶软轿,吩咐道:“现在你上去那顶软轿,埋伏在里面,如有人胆敢闯入轿中,你务必顺势擒拿住她。”
青葛忙应道:“是!”
宁王沉声道:“万不可伤了她。”
青葛:“属下明白。”
宁王一想,又补充道:“实在万不得已,你可以用暗器,但不许伤她要害!”
青葛:“……属下遵命。”
当下宁王和青葛重新回去,青葛悄无声息上了软轿,软轿中原本有两位侍卫,如今这两位自然趁势下来,由青葛在里面埋伏。
和两位侍卫擦肩而过时,青葛明白对方武功高超,自己绝对不是对方对手。
如果自己贸然出现,或者进入轿子试图劫持走孩子,那——
幸好,幸好。
此时一行人重新前行,青葛打量着轿子中摆设,发现座椅一旁竟然有一小婴儿襁褓,襁褓里面包着的是木头做的假娃娃,只露着脸,眉眼鼻子看着倒也逼真,甚至连头顶一撮胎毛并红头绳都做得惟妙惟肖。
她端详了一番襁褓后,便往外看。
马蹄声中,宁王骑马在前,众侍卫手持戈矛,警惕戒备,显然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突发的状况。
她的视线划过两旁茂密的树木,隐隐可以感觉到,那重重树影中有暗流涌动,这里显然早就安排好了埋伏。
看到这情景,她不免后怕。
若自己再往前走,便是有千影阁暗卫的身份掩护只怕也难逃一劫。
她距离陷入这天罗地网不过毫厘之差罢了。
如今倒是可以松口气,而松口气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宁王的心计。
他大张旗鼓,故布疑阵,不惜毁了他自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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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威名也要把自己钓出来。
若不是自己恰好是千影阁暗卫,只怕真会着了他的道,落入他的陷阱中。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编造的线索。
昔日因为莫经羲的调教,她代嫁时身形比往常柔软,等她离开前往西渊一遭,又恢复了往日的修韧,所以视觉上肯定比王妃时略硬朗些。
这么一来的话,他是万万不可能怀疑到自己。
只要他不怀疑自己,又相信了自己刚才编造的话,那他注定被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这辈子别想找到他的王妃了。
当然了,他也只是一时的不甘心,估计过一段就死心了,不再找了。
或者以后有机会她可以设法制造一个王妃已死的线索。
她就这么盘算着自己的打算,闭目养神,最后这一行人终于进入山中。
宁王此时已经摒弃了王府众精锐侍卫,只留了倚重的三五名侍卫在身边。
青葛猜测,他是怕他的王妃不敢出现,所以必须让众人隐匿起来。
几位侍卫显然也意识到了,大家都屏着气息,并不敢言语,只沉默地等着。
此时山中寂寥,万籁俱寂,宁王无声地立在悬崖之畔,望着远处。
此时峭壁如削,在这暗沉的夜色中犹如鬼魅一般。
空旷的山风吹来,撩起暗色袍角,扑簌扑簌的衣料拍打声便响在众人耳边。
可是除了这些,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也并没有什么人要闯来的痕迹。
很明显宁王的情绪逐渐焦躁起来,他握着腰际长剑,在悬崖旁来回走动,又时不时问起:“山下可有可疑之人?”
此时从山下官道到山中,一路上都已经布好埋伏,随时等着王妃自投罗网。
但显然,没有王妃,自始至终没有王妃。
青葛清楚地看到宁王的耐心逐渐被耗尽,他神情越来越难看。
他会突然转身,揪着自己逼问,反复地问自己在王府外看到的女子,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说,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他抿起锋利的唇,眼底的戾气弥漫开来,气势阴沉骇人。
这让青葛窒息,她甚至有种错觉,他会将自己碾压成末,从自己身上挤榨出王妃的蛛丝马迹。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几乎濒临失控,只那么一根细细的丝线勉强吊着。
谁也不知道失控的他会如何,毕竟这是威震一方的禹宁王,是大晟储君的胞弟,是皇帝最纵容疼爱的儿子。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实在不该放出这种假线索,由此引发的后果并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却就在这时,终于,宁王嘶哑地命道:“把那孩子给我。”
孩子……
青葛屏着气息,小心地将包着假木头孩子的襁褓递给宁王。
宁王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垂着眼睛,沉默地盯着那孩子。
青葛清楚地看到,他浓墨一般的眸子隐隐透着疯癫的猩红。
如果这不是一个假孩子,她都要担心他冲着孩子发泄了。
宁王修长的五指伸展开,一点点收紧,攥住了那假孩子,之后冷冷地道:“她的心可真狠。”
说完,一个利落的甩手,狠狠地将那孩子扔到山谷中。
因为声响巨大,一旁山林中的飞鸟被惊起,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之后山谷中仿佛有什么坠落的声音,在幽暗的夜色中隐隐回荡。
青葛静默地听着那孩子坠落山谷的声响。
宁王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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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青葛自然没有软轿可坐,不过侍卫们竟为她匀出一匹马。
这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这让青葛意识到,可能在侍卫们眼中自己现在是宁王的心腹了。
心腹……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躲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心腹下属,关键时候能为他提供线索,为他出谋划策。
这么想着时,青葛不着痕迹地看向前方。
如墨的夜色中,男人骑一匹乌黑的骏马,挺拔的背脊竟凭空透出几分寂寥和失落。
从青葛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攥着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显然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其实细想他这一生,可以说无往不利,他才狠狠羞辱了夏侯世家,打击了夏侯世家的气焰,为皇廷打压四大世家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此时最该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
可是他整个人都透出萧沉,痛恨,愤怒,以及不甘。
这一刻青葛也想过一种可能,她坦白一切,但这个念头太过微弱,也太过荒谬,不曾在她脑中多停留那么一刻。
待回到王府时,天边已经透出晨曦,然而宁王自然不睡。
他已经下令边境军包围了禹宁,同时锁死禹宁通往各处的重要关卡,现在的禹宁已经如同铜墙铁壁,水泄不通。
若青葛在王府外遇到的女子确实是宁王妃,她插翅难飞,绝对不可能逃出宁王的手掌心。
然而,各路人马陆续传来消息,宁王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
查无此人。
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禹宁城外没见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女子。
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青葛的心暗暗揪紧,好在宁王并没有怀疑她。
她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明白了。
在宁王心里,他大张旗鼓要鉴真假世子,他的王妃如果还活着,那就必须得到消息,必须会出现。
如果她不出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哪怕自己的线索也存在一些漏洞,可是宁王依然笃信不疑,显然他完全不想去想那种最可怕的可能。
她这么想着,小心地看了一眼宁王。
他正坐在案前,略靠在圈椅上,耷拉着薄长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彻底失望了?
就在这时,骤然间,他睁开了眼,黑眸冷光乍现。
青葛的心微提起。
宁王却站起身,哑声命道:“请叶先生和温先生,千影阁其他人等也都唤来,本王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他这话一出,很快叶闵、温正卿和众位管事也匆忙赶到。
青葛还看到万钟和晚照,总之千影阁大部分人都来了。
宁王紧紧抿着唇,沉默地望着窗外,窗外晨曦乍现,些许微光透过长格窗棂浸入房中。
不过这些不曾改变他半分,他周身依然萦绕着凛冽寒气,让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宁王冷锐的眸子突然扫过在场众人。
众人跟随宁王数年,自然明白宁王有要紧命令要下达,一个个纷纷敛容,就连温正卿身姿都越发板正起来。
失去目力的叶闵略侧首,以一侧耳朵面向宁王。
青葛更是专注听着。
于是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她听到宁王一字字地道:“传令下去,千影阁暗卫竭尽全力寻她,一旦寻到——”
他顿了顿,之后薄薄的唇吐出残忍无情的字眼:“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就连温正卿都惊讶不已:“殿下?”
晚照也是不敢置信,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青葛,谁知青葛神情格外平静,仿佛并不在意。
她小心地收回视线。
宁王听到温正卿的话,声音倨傲冷漠:“怎么,有什么问题?”
一向稳重的温正卿难得急了,苦口婆心地道:“殿下,若果真寻到王妃娘娘,总该带回来细查,这格杀令万万要不得——”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一则王妃娘娘如今明面上依然是夏侯氏的嫡女,要遮人耳目,二则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那都是小世子的生母,是宁王曾经耳厮鬓摩的枕边人。
就这么狠心,直接格杀了,连问都不问一声?
真死了,他就等着后悔去吧!
千影阁暗卫可不敢杀王妃!
宁王却直接扯出一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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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的冷笑:“温正卿,你是年纪大耳朵聋了吗?本王说了,格杀勿论,就是格杀勿论!她既然不回来,那就不要回来了,死在外面好了,本王连她的尸骨都不想看到!你如果听不清那就给本王滚,滚回皇都,你也不用回来了!”
显然宁王怒极。
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的温正卿哪里敢再说什么,忙道:“是,属下遵命。”
其他众人自然也不敢有异议,都纷纷低首遵命称是。
宁王:“现在马上筛查北路军,三年内北路军退役者,女眷,女军,以及身形纤细的男军士,还有姓王的,排行第三的,擅使长柄刀的,统统都筛查一遍,不许错过一个。”
大家自然赶紧领命,再不敢质疑一句。
待到走出千影阁,叶闵却对青葛吩咐道:“随我过去一趟千影阁。”
青葛略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好。”
这时晚照却笑着上前,恭敬却有些讨好地道:“阁主,我有些话想和青葛说,你先把她借我一会好不好?”
她声音软绵绵的,很是小女儿撒娇卖乖的样子。
叶闵神情冷漠:“说什么?”
晚照便道:“女儿家的私密话,阁主非要问吗?”
叶闵淡淡地道:“晚照,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晚照故意笑看着叶闵:“阁主,你忘了吗,之前你特意说过,说晚照性子活泼,倒是让咱们阁中有了些活气,不那么死板了,说让我没事多说笑,也好带带大家,这些你竟然都忘了吗?”
叶闵神情一窒。
旁边万钟正好走过来,他听到这话,微皱眉,之后警告地看了一眼晚照。
那个眼神明明白白,你不要太过分。
晚照却偷偷冲万钟抛了一个妖娆的媚眼。
叶闵在片刻无法言说的沉默后,到底是道:“尽快。”
扔下这两个字后,他便径自离开。
青葛和晚照对视一眼,之后边走边说话。
晚照故意道:“青葛,你看阁主这人怎么回事,之前说过的话他全都忘了,说话不算话!”
青葛:“他失去记忆了,这也正常。”
晚照便“呸”了一声,这么说笑着,却是状若不经意地走向一旁偏僻处。
待确认周围无人听到时,晚照面上依然含着笑,仿佛打趣青葛,不过口中却是终于道:“殿下这算怎么回事?他发什么疯呢?”
其实这一段日子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宁王要把夏侯氏嫡女的名分留给他的王妃,无论真假,他家的王妃就要当那个夏侯见雪,就是要占住这个尊贵的出身。
显然这是一心盼着王妃回来,一心为他王妃打算。
谁知他突然性子大变,竟要对他的王妃下格杀令!
那可是千影阁的格杀令,格杀令一出,但凡寻到,就地正法。
他的王妃还能有活路吗?
他的小世子还在那里哇哇啼哭呢,还疼爱得跟什么似的,结果竟然要将小世子的亲生母亲直接斩杀了!
他这么心狠手辣吗?!
晚照完全无法理解!
对此,青葛依然没什么反应,她格外平静地道:“他是恨极了,心里太恨了,总归要发泄,随便他吧。
晚照:“可……万一?”
青葛道:“他找不到。”
晚照:“……也对。”
青葛轻轻皱眉:“不要想他了,其实我倒是担心叶闵。”
晚照:“嗯?”
青葛:“他太狡猾了,我完全看不透他。”
今晚她险些以为这是叶闵为自己设下的歹毒圈套,甚至恨极了叶闵,恨不得毒他一万遍。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竟和叶闵无关,这陷阱是宁王为自己准备的。
叶闵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不是主谋,他只是听命行事。
可他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她更加看不透了。
***************
青葛前往千影阁,向这个完全看不透的叶闵复命。
此时夜色浓沉,房间内轩窗半开,烛火摇曳间,叶闵的手指缓慢而细致地滑过那些公函。
千影阁诸多暗卫,分布各处,各自执行命令,有飞鸽传书,也有各种秘法,总归都要叶闵统一调派。
如今失去目力的他总是很吃力很辛苦地在处理千影阁事务。
青葛从旁并不曾言语,只沉默地候着。
这时,叶闵停下手中动作,开口道:“青葛,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青葛:“阁主是问今日主人下的格杀令吗?”
叶闵颔首:“是,我没了这几年的记忆,对那位王妃娘娘所知不多,但显然殿下和娘娘夫妻恩爱,之前殿下也是一心寻她,为她铺路,如今却突然下了格杀令……”
青葛:“想必主人心思也有些变化,比如之前想寻到,如今因为小世子被牵连,一怒之下,便干脆杀了。”
她叹了一声,故意道:“毕竟小世子被人更换了,皇室骨血遭人荼毒,险些流落在外丢了性命,殿下心里哪能不气?”
叶闵听着,修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淡淡地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青葛:“哦?阁主以为?”
叶闵却顿住,侧耳聆听。
青葛见此,忙凝神去听,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是一个年迈的女人,会一些武功,不过并不高深。
青葛疑惑,这时那女人的脚步一声声地踩踏着老旧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青葛很快辨认出这脚步,来人是千影阁的教养嬷嬷岳嬷嬷,她曾是宫廷老人,被调派到宁王府负责千影阁孤儿的抚养安排。
千影阁收留的孤儿,凡是低于三岁的,便统一交给岳嬷嬷来照料。
青葛才入千影阁时,因生活习性和寻常孩子不同,用阁主的话说便是野性难驯,曾经短暂由岳嬷嬷负责饮食起居,并加以调教。
这位岳嬷嬷不算多慈爱,但对青葛还算照料,曾经手把手喂她吃饭,教她用箸子和碗。
这时岳嬷嬷终于走上楼,出现在二楼厅前。
青葛看过去,几年不见,她似乎依然是原本模样,只是脸上皱纹更为深刻。
青葛恭敬地行礼,道:“青葛见过嬷嬷。”
岳嬷嬷在千影阁并不起眼,不过大部分暗卫见了她都要问好,青葛对她更是敬重。
岳嬷嬷看到青葛,略笑了笑,颔首道:“几年不见了。”
青葛:“是,嬷嬷身子依然大好。”
岳嬷嬷:“老了,不行了。”
说着她便上来向叶闵见礼。
叶闵问道:“安置好了吗?”
岳嬷嬷道:“已经和二十位边境孤儿一起投入千影阁,派了一位瞎眼的奶娘照顾着,老奴每日都会过去查看,再过一年,再没有人认出那个孩子了。”
青葛听着这话,便瞬间猜到了。
按常理来说,照料孤儿这种琐事自然不必禀到叶闵面前,这位岳嬷嬷特意来向叶闵提起,显然说的是夏侯见雪那孩子。
宁王在确认自己的孩子是哪个后,自然要处置另一个孩子。
他并不至于残暴无道到要杀一个无辜婴儿,但这个孩子长相和自己孩子太过相似,他绝对不允许这个孩子继续流落在外,免得有一日再生是非。
投放到千影阁,这竟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
这个孩子会被抹杀一切过去,甚至连面容都不可能是原来的模样,十几年后,他也许已经在残酷的训练中死去,也许成为千影阁出色的暗卫,可是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了。
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若还活着,要在千影阁那些暗卫中辨别出他们的孩子,也是千难万难。
这是宁王的仁慈,也是宁王的报复。
叶闵:“这个孩子身上的毒?”
岳嬷嬷道:“这些毒实在太过歹毒,虽救治还算及时,也用了药剂,能挽回一二,但终归和寻常孩子不同了,如今只盼着悉心教导,他能有寻常孩子七八成,就是极好了。”
叶闵听此,略颔首,不再说什么
岳嬷嬷不再言语,告退下去。
年纪大了的老人,走起路来很慢,下楼也仿佛不方便,岳嬷嬷蹒跚而行,踏在楼梯板上的声音响在青葛耳边。
待到那声音快要消失的时候,叶闵突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第088章 第 88 章
第88章愤怒
青葛:“属下只是有些疑惑, 如今送入阁中的这个孩子,身上竟然有毒,可是之前属下听说, 小世子身上的毒已经清了?”
叶闵:“这个毒, 不
依譁
是小世子出生时那个毒。”
青葛:“啊?”
叶闵抬起手来,将案上公函收起, 仿佛很随意地问道:“你以为流落在外的是真正的小世子?”
青葛疑惑:“难道竟不是?”
叶闵:“当然不是。”
青葛挑眉, 惊讶,却不再追问。
叶闵解释道:“府中养着的, 便是真正的小世子, 流落在外的是夏侯见雪的奸生子。”
青葛:“那——”
她的声音充满困惑。
叶闵:“殿下请了那么多御医仵作一起检查, 两个孩子身上都有曾经中毒的迹象, 但是因为毒不同, 脉象便不同, 况且仵作也可以通过骨龄来判别。”
青葛:“这两个孩子, 只相差两个月, 也能辨别吗?才刚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太过瘦弱,若是因为不曾好好喂养而耽误了, 岂不是会混淆了?”
叶闵:“不曾好好喂养, 也只是瘦弱而已,但是骨相不会骗人, 那个瘦弱的孩子虽皮包骨头,但是腕骨的头、钩骨增大, 且两骨之间距离缩小,明显已经满六个月月龄, 反观养在府中的小世子,虽看着壮实, 但其实骨龄未满半岁。”
青葛故意追问道:“只凭这个,万一错了呢?”
叶闵:“当然最重要的是小世子的问诊笔录册,里面有小世子指上纹路,涡轮和簸箕,这些都可以作为佐证。”
青葛:“这个竟没丢?”
叶闵:“是。”
青葛恍然:“我明白了,这不过是殿下为王妃娘娘设下的陷阱罢了,怪不得今晚属下感觉殿下行事不似往日。”
叶闵略颔首,淡淡地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青葛沉默了一会,叹道:“如今乱党之子养在千影阁,他若熬不过去也就罢了,若能熬过去,总有一日会为殿下冲锋陷阵,他的父母若还活在人世,又要和我们作对,那——”
叶闵却淡淡地道:“其实殿下还发现了一个疑点。”
青葛:“嗯?”
叶闵起身,走到一旁,摸到了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脆的水声中,烛火摇曳,青葛看着叶闵,却见他并没有再说的意思。
她只好勉强按捺住心思,坚决不问。
这时候叶闵却开口了:“小世子身上有点青的痕迹。”
青葛:“点青?”
叶闵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之后道:“是,藏在非常隐蔽之处,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虽然也有点青标记,但明显敷衍,不够用心。”
青葛不动声色地垂着眼。
叶闵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他……是何用意?
随着清脆的一声,叶闵将手中茶盏放在案上,之后才道:“一个会点青,会功夫的王妃娘娘。”
青葛只好装傻:“我往日和王妃娘娘相处,竟丝毫未曾察觉。”
叶闵:“只能说明这位王妃娘娘非同一般。”
青葛:“看来是了,那这格杀令——”
叶闵:“既然殿下吩咐了,照做便是。”
**************
就在此时,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饱受折磨的莫经羲虚弱地躺在干草上。
他茫然地望着上方发霉的岩壁,从来不知道有一日自己会因为干草上的细梗而遭受这么多痛苦。
干草硌着背部的伤口,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知道那是宁王。
宁王的脚步声总是有条不紊,一步一步。
很快,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边。
这种情景在这几日已经重复几次了,宁王总是想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王三的讯息。
也正是因为这个,莫经羲清楚地知道,无论宁王怎么痛恨自己怎么折磨自己,他都不会让自己死,他要吊着自己的命。
只要王三一日不曾找到,他就不会死。
他虚弱地睁开眼,艰难地侧过身,望着一旁神情寡淡的宁王,扯唇冷笑了一下。
之后,他开口道:“宁王殿下,你就算把我折磨至死,那又如何,你那位爱若珍宝的王妃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军户女。”
宁王孤冷地立在一旁,俯首看着地上的莫经羲。
他淡漠地道:“哦?”
莫经羲:“我和你说过她是怎么找我讨价还价的,她唯利是图的样子,啧啧啧——”
他嘲讽地道:“你这样的皇室子弟,是永远想不到她是怎么找我要银子的,她为了银子寡廉鲜耻,可以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称斤论两!”
宁王眯起眸子,声音轻而危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经羲艰难而痛快地哈哈大笑:“最开始她根本不想生下那个孩子,她找我要落胎药,她说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
宁王眸色暗沉如墨,死死地盯着他。
莫经羲盯着宁王,他清楚地看到宁王的手指尖在颤抖。
他装得仿佛很冷静,但其实在发抖!
那么挺拔冷峻的男人,至今依然是高贵傲慢的模样,可他手指尖竟然在发颤!
这位天之骄子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娶了那么低贱的女人!
莫经羲眸中泛起报复的快感,他咧嘴笑着,笑得特别张狂:“她只是拿银子办事,只想尽快远走高飞,她根本不屑生你的孩子!”
宁王下颔绷得死紧,咬着牙,一字字地道:“但是她生了。”
莫经羲:“是,她生了,因为我给她加了银子,加了五万两,她才给你生了那个孩子!”
他突而哈哈大笑:“五万两呢,谢九韶,我出了五万两让这个女人给你生孩子!你欠我银子,欠我五万两,那是你家小世子的买命钱!”
宁王眸底泛起嗜血的阴云,原本颤抖的十指缓慢地握成拳,指骨咔嚓咔嚓响。
莫经羲:“你根本不知道最开始她什么样,粗俗鄙陋,一看就是低贱门户出来的!我一点点调教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让她有点高门闺秀的样子,结果你竟被她这样的女人骗了!”
他盯着宁王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她,你和她翻云覆雨,喜欢她那一身皮肉是不是?可我告诉你,最初时候她根本不是这样的,那都是我用最上等的草药一点点给她调养,调养出一身好皮肉,如冰如雪,那腰,那背……是不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哈哈哈谢九韶,你出身皇家,眼高于顶,最后还不是把这样的粗鄙女人当宝,你家小世子身上流着军户女的血!”
宁王抬起手,缓慢而有力地掐住了莫经羲的颈子。
他垂着薄长的眼睑,掩下眸中晦暗的情绪,之后嘶哑而艰难地道:“你……碰过她?”
莫经羲听闻这话,微怔,之后哈哈哈大笑。
他望着宁王,得意地道:“你觉得呢?”
他满意地看着宁王眸底的挣扎,心里畅快极了
弋!
这辈子,宁王休想知道答案,所以这个男人永远会在反复的怀疑和猜想中饱受折磨,永不得安宁!
宁王的心爱之人,宁王府小世子甚至未来储君的生身母亲,却不清不白仿佛被他莫经羲先碰过,想到宁王这种挣扎纠结,他便全身舒畅痛快。
宁王微垂着眼睛,有力的指骨越发收紧,莫经羲几乎窒息。
不过莫经羲并不怕,在艰难的喘息中,他还是挣扎着说:“你永远不知道,我曾对她做过什么,她那身肌肤都是我养出来的……”
说完这话,他窒息,脸憋得通红,完全无法喘气,整个人仿佛陷入黑暗之中。
要死了是吗?
莫经羲拼命睁着暴突的眼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依然用得意的目光盯着宁王!
可就在这时,宁王松开了手。
于是几乎昏厥的莫经羲,无力地坠落到地上。
如针芒一般密集的疼痛让他在干草堆中痛苦地挣扎、抽搐。
宁王淡漠地垂着眼,原本的怒气却已尽数收敛,他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样激怒我,我就会给你一个痛快?”
他转身,黑袍翻动间,他一步步地走到旁边圈椅前,撩袍,从容坐下,气势威严。
之后他垂眼俯瞰着地上的莫经羲,气定神闲地道:“那个女人……既然她不想回来,那就死在外面吧,我已经下了格杀令,千影阁一旦寻到那女人,便格杀勿论。”
莫经羲听着也是震惊,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宁王。
宁王眸光犹如利刃,望着莫经羲:“至于你——”
他扯唇,嘲讽地笑了笑:“本王确实对王妃很满意,你调教出这么契合本王口味的女子,算是献美有功,既如此,本王自然会重重赏你。”
莫经羲看着上方宁王的笑,只觉脚底生寒。
宁王居高临下地望着莫经羲:“你想要什么?或者——”
他意味深长地道:“你最心爱的夏侯娘子就在隔壁的牢房,想不想见她?”
莫经羲眸中陡然射出恨意:“她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闺秀,哪里懂得你这种人的险恶,你已经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还要如何!”
宁王笑:“上次,本王要她学点青,她学了,结果你看,这不是学得很好?现在本王觉得,这个不知世事的闺秀太过懵懂了,也许应该开开眼,学点别的了。”
莫经羲咬牙,提防地盯着宁王。
宁王挑眉,调侃地笑着道:“想不想让你心心念念的夏侯娘子欣赏到你的勃发英姿?”
莫经羲面庞扭曲,两眼涌现出红血丝:“谢九韶,你——”
宁王轻笑:“本王从来不喜折磨女人,更不屑以男女之事来羞辱女人,所以你放心便是。”
说着间,他一抬手,就见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莫经羲盯着那两个男人,顿时觉得不对。
他们显然并不是宁王府的侍卫,也不像是管事,他们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污浊阴凉气息。
宁王:“这是本王命人寻来的,红倌的客人,据说很有些手段,莫经羲,本王知恩图报,让你享受一番这销魂滋味,至于你的夏侯娘子——”
这时,已经有人将夏侯娘子押过来一旁的牢房。
莫经羲瞪大眼看过去,地牢中烛火幽暗,映衬着那密集冰冷的铁栅栏,在阴暗潮湿的墙壁上投射出道道割裂的阴影。
夏侯见雪便站在阴影后,面上是展翅欲飞的五彩飞鸟,诡谲如同鬼魅,又如同山林中变幻出的艳妖,风流妩媚,勾心夺魄,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莫经羲咬牙:“娘子,娘子,你——”
那一日在夏侯神府的大厅,他被倒吊着时,在铺天盖地的羞辱和折磨中,也曾惊鸿一瞥,看到了夏侯见雪被雕青后的模样。
那真是痛得肝都在颤!
曾经如雪容颜就这么活活糟蹋,昔日高贵的娇女化作妖艳罗刹!
然而相较于莫经羲的震撼和愤恨,夏侯见雪却是漠然的。
烛火摇曳,明暗交错的条纹投射在她脸上,她面上那飞鸟彩翅如火如荼,华美浓艳,她的眼眸却冰冷犹如寒霜,其间隐隐汹涌着孤绝的恨意。
莫经羲倒吸一口凉气:“你,你——”
眼前的女子过于陌生,他不敢相信这就是昔日那个娇软懵懂的夏侯娘子,她原本是手握诗书恬淡地坐在窗棂前赏花的女子啊!
夏侯见雪对于莫经羲的惊叹无动于衷,她就是那么冷漠地看着,仿佛对接下来的一切都乐见其成。
就在莫经羲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中,一旁两个男子走上前,他们贪婪地望着地上的莫经羲,满脸觊觎,开始有所动作。
宁王漠声道:“莫经羲,有两位手段高明的客人,还有你心爱的夏侯娘子从旁欣赏,为你助兴,本王也算是不曾亏待你,你自己好好享受吧。”
说完,撩起衣袍,从容走出地牢。
莫经羲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他目眦尽裂:“你——”
很快,牢房中传来男人激动的挣扎声和痛苦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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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走出地牢时,只觉身上还残留着地牢中的霉潮气息。
他仰起脸,却看到远处墨蓝色的夜色中露出一丝红得透亮的细线,流泻出一片金光。
天快要亮了。
他顿下脚步,眯了眯眼,试图让自己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适应这骤然而来的光亮。
只是在闭眼的那一瞬,往日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涌来,她的笑靥如花,她的温情脉脉,她的纯真娇憨。
他仰起脸,望着隐隐的光亮,有那么一瞬眼前发黑,他分不清真实玄幻,恍惚中觉得也许这是一场梦。
梦醒时,她正托着下巴,含笑望着他,顽皮又灵动。
他想挥出拳头,打碎所有的一切,然而却无处使力。
恨吗,恨死了。
她从一开始便别有居心,为了银子,甘愿出卖自己的皮肉贞操为她人替嫁!
宁王回忆起最初见她时的种种,也想起自己搂着她的腰翻身下马时的洒脱,昔日的禹宁王是天之骄子,抱着自己迎娶的娇娘意气风发,以为天下一切都可以轻易被自己踩踏在脚下。
可实际呢——
宁王攥紧了拳,闭着眼,逼着自己一点点回忆曾经。
她其实是心存忐忑的,是步步惊心的,自己看到的眸光流转顾盼生辉,也许是她如履薄冰的谨慎!
想到这里,他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但此时竟浑然不觉疼痛。
他明知道不应该,但依然忍不住继续往下想,去想他们的洞房花夜。
傲慢冷漠的自己,居高临下地赐予她鱼水之欢,以为是自己的纡尊降贵,以为是自己勉为其难的敷衍,以为自己在给予一个远嫁女子应有的体面,以为别人眼巴巴盼着能得他宠爱,但其实于她而言,只是一笔银子。
和他圆房,她能拿到三万两银子!
莫经羲带着嘲讽恶意的言语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响起,以至于他不得不去怀疑,是不是当他抵着她穿透那层薄膜,在他以为自己气势如虹地拥有一个女人时,其实她思绪飘飞已经惦记着她的下一笔银票!
痛意犹如扎根的树,盘根错节地扎进他的心里,每一次轻微的喘息都伴随着撕裂的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乎淹没他的耻辱。
过去二十四年的骄傲被狠狠摔了一地,他灰头土脸地站在这里竟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间,他只觉喉头一股腥甜,之后便感有什么自口间溢出。
他抬起手指,抹了一下,垂眸看去。
太阳出来了,金光耀眼,如火一般艳红地照在他的手指上。
他看到自己指尖染上了一抹红,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血。
他盯着那抹流淌的血丝,眸底便缓慢地聚集起阴鸷的戾气。
若他已在地狱,那他便要所有人陪
銥誮
葬。
夏侯见雪,罗嬷嬷,莫经羲,夏侯止澜,还有夏侯家所有的人!
当然也包括她!
他一定会找到她,拽着她一起踏这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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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整整一夜,青葛终于得以休息。
因今夜宁王府内外几乎是铜墙铁壁,青葛想回自己院子都不行,她只能回到昔日所居住的暗卫后院,幸好那个房间还在。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以至于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她迅速简单沐浴,之后便要躺在榻上。
躺在榻上后,许多事浮光掠影地自脑中飞过,不过她也顾不上了,她闭着眼睛让自己拼命忘记。
终于可以停歇片刻,她要睡一会。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这是暗卫们居住的院子,有脚步声并没什么奇怪,不过按照惯例,暗卫们都颇为收敛,绝对不至于走路如此张扬,一般都会轻盈到没什么存在感。
能这样走路,堂而皇之踏入暗卫后院的,一般只有——
宁王近侍或者叶闵派来的人,这是有什么密令要传达。
这个时节,青葛自然不敢懈怠,侧耳仔细聆听着,她竟听到那脚步声似乎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
青葛身形略绷,屏着呼吸,悉心听着。
那人果然来到青葛门前,吩咐道:“主人有令,传明字辈三十七号青葛前去松明苑。”
青葛忙道:“是。”
不过心里终究怀疑,这个时节,没头没脑突然传召自己,是有什么怀疑了?
她回想着白日时种种,是自己突然追过去引他怀疑了?
不过此时,容不得青葛犹豫,只能迅速起身,准备前去松明苑见宁王。
一路上,青葛随着宁王亲卫无声地走在王府中,心里却在不断地想着宁王这突然的举措。
若是有什么急事,应该是召叶闵,或者温正卿,怎么也轮不到她。
除非是单独找她。
可宁王找她有什么事?
他若起疑了,自己该怎么办?
青葛就在这纷杂的心事中,踏入了松明苑,谁知道一进松明苑,恰好看到了晚照。
晚照身边也跟着一位宁王近侍。
两个人视线对上,都有些狐疑,一时莫名。
但此时已经入了松明苑,更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不过在走入后院时,却见后院侍卫林立,又有数个嬷嬷,陪着一些女子步入后院,那些女子每一个都身姿曼妙纤细,美不胜收。
她有些惊讶地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晚照也惊讶,她不着痕迹地和青葛一个对视。
宁王前脚要对他的王妃格杀勿论,后脚就寻了这么多美貌女子,这是想开了,从此要声色犬马荒淫度日?
可如果这样……为什么要寻她们这些女暗卫?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青葛也是疑惑,不过她并不想做过多猜测。
当下两个人走进去后院,却见这里众多女子正在嬷嬷的陪同下立在那里,安静地候着,里面有一位老嬷嬷,随时喊着外面女子的名字。
而宁王便在房中。
那些女子进去后,青葛隐约能听到里面衣物窸窣之声,似乎那女子在脱衣服,之后宁王仿佛做了什么,再之后,那女子便走出来。
接着就是下一个……
青葛和晚照对视一眼,心中越发狐疑。
这算什么,选秀吗?竟然选到她们这些女暗卫女侍卫身上了?!
他竟有这心情?就这么饥不择食??
在这种惊讶中,晚照突然眼睛亮了,她用唇语道:“他若有意,我是不会客气,兴许我能爬上他的床。”
青葛面无表情地用唇语回复:“随便你。”
于是晚照便跃跃欲试起来了,勾搭男人,她在行!宁王呢,主人呢!
虽然主人已经不是童子身了,但二手的也可以,她不嫌弃!
青葛却在观察着这些女子,她很快发现,这里面除了王府中女暗卫和女侍卫,也有几位寻常丫鬟,还有几位竟是外面寻来的,有烟花女子,也有市井女子,身份各异。
这就越发让人困惑了。
如果寻她们这些暗卫侍卫过来是因为宁王开始怀疑府中有些功夫的女子了,可外面烟花市井女子,这绝不可能,宁王再怎么找王妃也找不到烟花巷教坊司。
正疑惑着,却轮到晚照了,晚照摩拳擦掌,两眼发亮,给青葛一个眼色,便踌躇满志地进去了。
青葛安静地等着,侧耳倾听着里面动静,不过似乎没什么动静,依然是衣物窸窣声。
片刻后,晚照出来了,她满脸失落,咬牙切齿,很是挫败。
青葛好奇地看她,她却懒得多说的样子,以眼神示意:你进去就知道了。
这时便听到里面传唤声,要青葛进去。
青葛跟随那位嬷嬷走入房中,房中帷幄垂下,燃着银烛,光线昏暗。
而宁王却是坐在帷幄后面的,并不见人影。
青葛正疑惑,嬷嬷要青葛站在那里,不许动。
青葛屏住呼吸,不动。
片刻后,从帷幄后面伸出一双手,修长有力,指骨清晰,每一片指甲都整洁好看。
这显然是宁王的手!
青葛瞬间明白了。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放轻松。
宁王的手修长而有力,他生硬地覆上青葛的腰际,略触碰后,还用手捏了捏,仿佛在感觉什么。
青葛紧紧抿着唇,让自己不要泄露任何不合适的气息。
一旦让他察觉自己的异样,他便马上能抽丝剥茧怀疑到自己身上。
第089章 第 89 章
第89章他要碎掉了
青葛知道, 自己的存活不过在宁王一念之间罢了。
他如今正处于盛怒之中,如认出自己,未必真就杀了自己, 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万万不能让他起任何疑心。
她放松身心, 闭着眼睛,屏着呼吸, 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在她替嫁进王府时曾经特意保养过肌肤, 当时的肌肤状态本来就和她往日不同,略显柔软。
后来她一路奔波前往西渊, 历经艰辛, 腰部更为坚韧有力, 原本的柔软化为一层薄肌, 手感自然和以前不同。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 她感觉男人的指尖细致地抚过。
她吐纳呼吸, 让自己完全忽略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可那手指却徘徊摩挲, 这让她竟隐隐有了酥麻之感。
她咬着唇, 调整气息,让自己忽略, 把那双手当成一把刀, 当成一支弓,于是原本的感觉消散, 她的心境平和了。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指竟仿佛试探着要往上。
青葛心里一顿, 身体下意识僵了下。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排斥,指尖停顿下来, 之后离开。
青葛的心却不曾放下,依然提着。
他……为什么要往上?是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青葛静默地煎熬着, 等待着的时候,沉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名字?”
是宁王在问。
青葛用平和而恭敬的声音道:“属下青葛。”
宁王显然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这里受过伤?”
青葛思绪凝滞片刻,明白了。
当时叶闵的银拐打过来,她伤在胸骨,沐浴时细看稍显变形,和以前并不一样。宁王如今触碰自己胸部以下腰肢以上部位,已经能感觉到其中些许异样。
习武之人,自然对人体骨骼走势了如指掌。
她便恭敬地回复道:“是。”
宁王:“是去西渊受的伤?”
青葛再次道:“是。”
她说完这话,他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在片刻的沉默后,宁王道:“下去吧。”
他这话说出,旁边便有嬷嬷领着青葛出去。
之后便是下一位。
青葛在回去的路上,迅速分析着今日一切,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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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明白了。
他这个举动并不是怀疑王府中藏着他的王妃,而是他想通过其他女子腰部的触感,来判断和分析他那假冒王妃昔日的身份和经历。
他虽身份尊贵,可其实并没接触过多少女子,更没机会这样触碰女子腰部从而知道女子身体触感应该如何。
他对自己王妃腰部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要接触不同身份经历的女子,从而验证自己判断……
至于为什么找这些身份的人,可能他从莫经羲的话中开始推断自己王妃原本的身份,习武者,下九流,甚至教坊司女子,这是他能想到的。
毕竟能轻易出卖自己身子替嫁的女子,原不可能有什么高贵身份。
宁王严刑逼供莫经羲,莫经羲必然说了许多贬损自己的话,许多事经莫经羲说出,落在宁王耳中,必是不堪入目。
一个身份低贱出卖自己唯利是图的女人,一个不通文墨粗俗不堪的女人,这是宁王昔日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连接触都接触不到的。
现在,他必须接受自己昔日耳厮鬓摩的王妃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的高贵出身,也不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风雅女子。
昔年有女子以身相诱,他不屑一顾,认为对方不堪为配,现在他寻了身份远不如那女子的王妃。
青葛又想起那一日丽泽湖边的画舫上,两个人弹古琴,论音韵,他弹奏一首曲子,她听得流泪,他由此引为知己。
现在他应该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开始鄙薄,不屑,把曾经美好的一切引以为耻,不屑提及,恨不得忘了。
青葛想到这里,脚步顿下来。
她缓慢而清晰地感觉到,心中有一根丝在似有若无地拉扯着,有些疼,也有些涩。
她其实是在意的啊。
那些曾经的细碎,于自己来说偶尔想起都是喜欢的,可别人已经开始嫌弃了。
她咎由自取,她再清楚不过,可当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到底难受了。
她停在那里,迎着风站了许久,最后给自己一个苦笑。
其实早预料到了,曾经心底浓烈的爱意,终究会被耻辱和痛恨所淹没,甚至避之唯恐不及,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起。
一切只是如她预料,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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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时候,宁王面无表情地踏入地牢。
莫经羲在饱受折磨后,心思恍惚,几次寻死,不过宁王当然不让他死。
夏侯见雪,罗嬷嬷,莫经羲,全都要活着,活着遭受折磨,活着回忆她的种种,要一次次地说给他听。
他喜欢听。
这个世上能和他说起她的,就那么几个人,他要珍惜。
于是他迈步,又去见了夏侯见雪。
此时的夏侯见雪一头凌乱的乌发散落下来,遮掩住脸上雕青,她低着头捏着一块散了的糙米糕,正狼吞虎咽吃着。
当看到宁王的时候,夏侯见雪眼睛顿时放出了光。
她紧紧攥着铁栏杆:“谢九韶,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宁王神情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她。
夏侯见雪逼问:“你把我孩子么样了?”
宁王扯唇:“杀了。”
夏侯见雪神情一紧,她知道宁王召集了御医和仵作分辨两个孩子,也知道最后宁王依然把王府中的孩子认为他的孩子。
但她到底心慌,分明当时更换了孩子,为什么宁王竟然有这种误会?
宁王轻描淡写地道:“本王不知道你这种蠢贼到底在做什么,竟编造出更换孩子的瞎话,你以为本王会信你吗?”
夏侯见雪听着这话,昔日隐隐猜到了,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话……
又或者,外面那个孩子已经不行了,他下意识不想信?
不过因为什么,反正自己的孩子留在了王府……
这时,宁王凉凉地道:“那么瘦骨嶙峋的一个孩子,本王便干脆把他扔进深崖,如今只怕早就被狼叼走了。”
说着这话时,他望着夏侯见雪。
摇曳的烛火映进她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中是阴冷的狠毒和恶意,还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显然她以为摔死的是真正的小世子,以为自己的儿子李代桃僵活了下来。
一个愚蠢到没救的夏侯见雪。
幸好不是这样的人嫁给自己。
他的王妃奸诈狡猾,可她聪明,她武艺高强,只有她坑别人,没有别人坑她。
宁王垂下眼,细细回想着他的王妃,一个和以前不同的王妃。
那一日青葛遭遇的手持长柄刀女子是她,罗嬷嬷更换孩子时所谓闹鬼是她,怀着身子依然和人谈价还价是她。
她神出鬼没,武艺高强,却为了钱财出卖自己。
她瞒过夏侯见雪和罗嬷嬷,将计就计,更换孩子。
想到这里,宁王心神恍惚,茫然不解。
既然有这般武艺,为什么不出现?他已经为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只要她出现,他可以处理好一切,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他可以给她银子,十万二十万三十万都可以,宁王府那么多金银不都是她的。
他不够有钱,不够俊美,还是哪里不够好?
为什么她不回来?
她知道护着孩子,知道更换孩子,难道不知道孩子如今遭遇危险吗?
还是说,她竟窥破了?
不……不可能。
宁王痛苦而麻木地拧眉,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回来,又恨不得杀了她一了百了。
夏侯见雪从旁一直看着。
她以前一直觉得宁王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也是肉体凡胎,他也有他的七寸。
这种想法让她有些兴奋,她也突然明白莫经羲刻意刺痛宁王时的兴奋。
是啊,让这么一个仿佛永远可以把控一切从容不迫的男人遭受痛苦,看他饱受折磨,太畅快了!
这样才有意思!
于是夏侯见雪嘲讽一笑:“殿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你家王妃的,你想知道吗?”
宁王缓慢地抬眼看过去。
他清楚听出夏侯见雪的恶意,知道夏侯见雪故意要让自己难受。
可他还是想听。
一切的,好的,不好的,关于她的,他都想听到更多。
哪怕他们胡编乱造也没关系,他可以分辨。
于是他到底哑声道:“说。”
夏侯见雪眸间浮现出残忍和鄙薄的笑:“在和她做夫妻之前,殿下怕是从未有过任何女子吧?”
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夏侯见雪继续道:“我猜洞房之夜,你是第一次。”
宁王神情漠然。
夏侯见雪:“你根本没什么经验,根本不会,根本不行,因为你不过片刻间便已经一泻千里。”
她突然笑起来,仰面哈哈大笑。
奇诡华丽的雕青,放肆而嘲讽的笑声,她笑着大声道:“我看莫经羲都比你强,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你强,原来堂堂宁王竟是银样蜡枪头,洞房夜你就没挺上一盏茶!”
这些话往日于她烫嘴,不可能说出,可如今她可以随便说了。
她就是要羞辱他,让他痛苦!
宁王自然看出夏侯见雪的心思,他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怒都不曾有。
他只是让耻辱以及痛苦一遍遍地在心里游走,让自己更深切地感受痛苦和耻辱。
他活该。
他刚才竟然还对她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看,真是活该遭人践踏被人羞辱。
她竟然连这种事都说给夏侯见雪!!
这种事都说给别人听!
这个骗子,千刀万剐的骗子!她都对别人说了什么!
夏侯见雪得意地望着宁王的样子,便笑起来,笑得开怀。
一时又想起莫经羲遭受的耻辱,于是又笑起来。
看着他们的痛苦,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倒霉透顶,都陷入痛苦中永不翻身才好!
宁王在许久的沉默中,慢慢地将凌迟一般痛苦消化掉,强行压下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之后抬起眼来,他望着夏侯见雪。
他眸底阴冷残忍:“我把你孩子扔进悬崖,喂狼吃,你不在意吗?”
夏侯见雪得意非凡,不过她故意道:“我难受,我当然难受,可难受又能怎么样,那就是他的命,这不是活该吗?他的命!”
心里却大声喊着,宁王的命,皇家的命,王三的命,他杀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帮自己养孩子!
宁王看着夏侯见雪得意的样子,嘲讽
铱驊
地扯了扯唇,离开地牢。
这辈子他寻不到她,谁也别想好受。
一个个的都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总有一日,他要欣赏她希望彻底破灭的痛苦,让她绝望,懊恼,捶胸顿足,痛苦不堪。
他心里这么想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后院,麻木地沐浴过,才回去看他的小世子。
因种种缘由,小世子如今位于一处并不太起眼的院落,并由几位贴身近侍随时守护左右,他踏入后院时,那些侍卫得令,这才暂且隐下。
他木然地走进房内,撩开了帷帐,便见此时的小世子正闭着眼呼噜呼噜的,睡得安详静谧。
这么小的稚童自然不会知道,就在过去的一日一夜中,整个禹宁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而自己的心已经踏过惊涛骇浪,又被人狠狠踩在地上践踏羞辱。
想到这里,他疲惫无力地抿出一个苦笑,之后将手探到孩子的锦被下,摸到了他的小脚丫,撩起被子,举起来那小脚丫看。
小娃儿的脚丫是如此柔软稚嫩,以至于让他不得不特意放轻了动作。
而在两瓣小小的脚趾头间,被做了点青,上面是一个梅花形状的印记。
在经过御医多方探究后,确认这不是小世子天生的胎记,而是被人刻意做的点青,且时间就是一个月内。
宁王的拇指很轻地掰开小娃儿的脚趾头,这里肌肤格外娇嫩细腻,薄薄的一层皮透着粉泽,略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过这里时,因为生怕碰破了脆弱的皮肤,必须放轻了力道。
可就是在这么敏锐脆弱之处,却被刺了点青。
幽暗的光线中,宁王深邃泛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上面暗色的印迹,脑中却无法控制地去想,想她点下这印迹时的心境,想她是狠心还是呵护,想她心底是不是还存着一丝柔软。
想她对自己和这孩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骤然间,小世子仿佛感觉到不舒服,抗议地踢腾着小脚丫,宁王正想得心神恍惚,手底下一松,没抓住那脚丫。
他有些颓然地拿起锦被,重新为盖好,掖好被子。
小孩儿睡觉时并不老实,脚丫子总是往外蹿。
他掖好后,才重新坐下来,低头端详着这小娃儿甜美的睡颜。
这个孩子实在像极了她,眉眼,鼻子,嘴巴,无一处不像。
他盯着看了半晌,终于低声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狠心,她骗了我,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到底把我当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想起,就算两个人情到浓时,自己质疑她和夏侯止澜昔日的传言,她给自己发誓时,竟然也是以夏侯见雪的名义起誓。
那么真挚诚恳的眼神,仿佛她爱自己爱得可以赴汤蹈火,可实际呢,张口便是“我夏侯见雪”!
她是夏侯见雪吗!她不是!
都是假的!!
可就在别人虚情假意的时候,他却当了真。
宫墙畔,辇车上,他雍容闲散地搂着自己王妃腰肢,从容逼问,要她给自己一个交待。
晚间时分,他听了叶闵关于王妃的言语,只以为她对自己用情至深,揣着怦怦而跳的心,带着情窦初开的腼腆和期盼,纵马驰骋在无人的街道。
宁王痛苦地闭上眼。
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记得那时浮现在心尖的甜美和喜悦,他如同一个不懂世事的青涩少年郎,赶赴一场两情相悦的欢梦。
结果呢,暗香浮动,情意绵绵,她对自己说了许多情话,还发下生死契阔的誓言。
那一刻他真是掏心挖肺,以为从此便是这个人,这一生,下辈子,都要牵着她的手。
可现在才知,一切全都是假的!
对她来说,这就是十万两银子一场戏!
宁王唇边扯出一个冷冷的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就是该死,死一万次都不够!
就在这时,小世子睡得香甜,两只小腿儿竟然有力地踢腾了下,直接把那锦被踢飞了,小嘴儿更是吧唧吧唧的,看上去睡得美滋滋。
宁王望着小世子,有种想把他摇醒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克制住了,只盯着他,喃喃地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想生下你,她不要你了!是别人多给五万两银子,她才肯生下你!你看她连抱都不肯抱你一下,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你!”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声音颤抖,甚至带了一些哭腔。
他很想哭,很想嚎啕大哭,可他哭不出来,他根本没有眼泪。
他紧攥着拳头,睁着泛了红血丝的眼睛,被痛苦反复折磨的疲惫自体内泛起。
于是他终于颓然而无力地趴下来,将脸紧紧埋在小娃儿柔软薄被中。
他拖着哭腔,颤抖地道:“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明明就在禹宁城,结果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她要找别的郎君,为别人生儿育女……这个骗子!”
想把她碎尸万段,也想攥着她的肩膀,狠狠地逼问她许多问题。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她。
宁王的手指死死抓着锦被,恍惚地喃喃道:“你放心,我会找到她,找到她,让她回来抱着你,每天都抱着你,让她留在王府后宅,这辈子休想踏出一步,也不许看别的男人一眼……”
这么说着,他陡然皱眉,呆了片刻。
之后,他咬牙,恨道:“不,我不要她了,我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母亲,我要找一个新王妃。”
一定要高门闺秀大家出身,要聪慧绝伦才情横溢,要才貌双全德艺双馨,还要温婉贤淑志节高远,当然还要对小世子疼爱有加,爱若亲子!
总之,比她好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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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皇廷和夏侯氏联姻,原本也是世人皆知的一桩大事,如今宁王府出现真假王妃,又有黄教乱党竟以假乱真试图蒙蔽皇廷,其后便是真假宁王世子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禹宁都不得安宁,一时之间朝野震惊,文武百官纷纷上谏,市井坊间多有谈起。
世人皆说禹宁王少年得志,狂狷无忌,桀骜不驯,以至于遭此横祸。
一时之间,讥笑者有,同情者有,而更让人引为谈资的,便是如今宁王府悬赏十万两纹银寻找丢失的宁王妃,也就是夏侯氏嫡女夏侯见雪。
世人听闻十万两,自然是心存向往,一时之间,各路人马虽各有目的,但全都闻风而动,开始寻找这失踪的宁王妃。
传闻黄教乱党更是炸成一锅粥,他们自然是永远不知,为何自己突然被迫蒙受这么一桩冤屈,不过好在黄教乱党声名狼藉,他们也不需要讨回公道,更没有清白可言。
不过据说皇上知道消息后,龙颜大怒,连派了三批内监前来斥责宁王,谭贵妃更是气得差点晕倒,最后皇上派了人马前往绀梁安抚夏侯神府诸人,并分别派了钦差过去其他三大世家安抚人心。
太子与太子妃也即将亲自抵达禹宁,一则是代皇帝训诫宁王,二则要代替皇上皇后并谭贵妃探望这遭遇了诸般折磨的小世子。
除此之外,缥妫的使臣也已经上路,估计再过十几日便会抵达禹宁,宁王府也要准备招待使臣。
是以太子这次前来,也将和宁王商讨边境互市以及和缥妫的结盟事宜。
在这多事之秋,宁王府人马包括千影阁暗卫自然都忙得团团转,不得安宁。
不过青葛倒是还好。
自从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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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遭遇了手持长柄大刀”的王妃后,宁王几次把她叫过去问话,其实她也并不敢再多编什么,说得越多漏洞越大,所以无论宁王怎么问,她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话。
然而即使这样,宁王似乎都想反复盘问,仔细回味,问完后皱眉沉思,沉思一番后,又突然开始问她。
她那几句故事都已经倒背如流了,他却还要问。
也曾经担心过会被其他暗卫拆穿,不过青葛很快发现,没有人敢质疑什么,谁都知道宁王为了寻找他的王妃已经疯了,众人也都因为寻找王妃不利而倍受折磨,任何一丝线索都犹如甘霖一般,谁敢去想这是不是真的?
况且,她已经因此跻身为宁王心腹。
当然也因为缥妫使者一事,如今的她不必再轮值,而是留在千影阁辅佐叶闵,负责部分人事调配的杂务,同时还要腾出时间专心研学缥妫语。
这些事务虽然繁杂,但确实不必像往日那般轮值。
用晚照的话说,青葛如今已经成为阁主的左右臂膀,是如同万钟一般的人物,备受器重,前途无量。
青葛本身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心腹,不过如今宁王为了寻找王妃已经把这大晟天下搅得鸡犬不宁,如她之前所想的,天下再大也无她藏身之地,她能隐身于千影阁,完美地避开那层层筛查,自己也该暗自庆幸了。
她的日子闹中取静,于旋涡的最中心,却获得片刻宁静。
她会于午后时分,拿了书卷来读,研学缥妫语,也研读缥妫的历史以及文化风俗,每每这个时候,小雪球便会安静地窝在她膝盖上,小脑袋歪在她怀中,睡得安详。
青葛翻着书页的动作会不由停下,低头看着怀中的雪球。
它竟然有着粉色的小鼻子,轻薄稚嫩,倒是很惹人喜欢。
它的呼吸轻浅而均匀,随着那呼吸,小鼻子便一动一动的。
这让她想起小世子。
那个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宁王下了格杀令,她其实隐隐明白,他也并不是真心要他的王妃死,只是找不到,恼羞成怒的愤恨要以此来发泄。
其实他知道根本找不到,既然找不到,那就杀不成。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他确实太过恼火了。
青葛有些担心小世子,怕他被宁王怒火牵连。
不过好像也不是太担心,据说宁王依然对小世子疼爱有加。
这么想着,青葛记起过两天便是端午节,太子和太子妃也即将抵达禹宁,显然他们夫妇二人为了小世子而来。
如今的禹宁边境暗潮汹涌,他们夫妇二人估计受命于皇上和谭贵妃,要把小世子接过去皇都照料。
这样也好,远离禹宁,远离一切,平安轻松长大,比留在宁王身边强。
只是青葛也想到,如果小世子被太子夫妇带走,那她估计更不可能见到他了,所以她必须尽快寻找一个机会再见这个孩子一面。
只是小世子身边有数位暗卫把守,她纵然在千影阁中轻功堪称一绝,可是要想瞒过那些暗卫的耳目不被察觉,也是不易,是以她终究要耐心等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直到这一日端午节,因这是大节日,边境军要参加龙舟会,还要赛龙舟,宁王便是再无心思,作为一方主宰,总归要过去应个场,算是抚民心,安军心。
这日晨间时,青葛便留意到有管事带着侍女,送了新做的一批锦袍过去宁王处,大过节的,堂堂禹宁王总该穿几件新袍子了。
约莫用过早膳后,宁王便从小世子院中出来,应该是去丽泽湖。
青葛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多少也有些同情。
他这几日显然都不曾睡好,眼底下已经有淡淡的痕迹,似乎用什么涂抹掩饰过,这一看便是很疲惫,这个男人这几日也不容易……
青葛心里想着这个,看着宁王逐渐远去,这才状若无意地过去千影阁。
她拿了之前叶闵给她的缥妫手记,自己在心里已经想好理由,就说有些地方不懂,需要请教叶闵。
她上去二楼时,温正卿正和叶闵商议接下来的府中调派值守。
自从叶闵回来后,因他失忆,又眼盲,除了万钟等人,温正卿也会过来帮衬打理阁中诸事。
青葛一走进厅中,温正卿便笑着看过来:“青葛过来了。”
他态度颇为温和,显然已经不是对待寻常暗卫的态度,如今大家都知道宁王有意栽培提拔青葛。
青葛便恭敬地见了。
温正卿笑道:“你坐下,我们正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你来得正好。”
青葛却站在那里,并不坐下,她如今受宁王倚重,被委以重任,不过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在温正卿和叶闵面前,还是要恭谦一些。
她不坐,旁边的叶闵也就淡声解释道:“在温老面前,哪有她坐的份,你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让她做就是了。”
温正卿的视线便迅速地在叶闵和青葛之间巡了一下,之后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手头要办的事太多了,我有些忙不过来,想着你们派个人给我搭把手。”
青葛听着,心中一动,她知道温正卿这会儿要人,必是要负责后宅哨岗的调派防护,如果她也趁机过去,那便有机会接触到小世子了。
这倒是一个机会。
第090章 第 90 章
第90章抱睡
叶闵:“最近殿下忙, 连带着温老也在忙。”
温正卿听了叶闵的话,也是叹息:“是,多事之秋啊!”
叶闵:“叶某也给温老添麻烦了。”
温正卿忙道:“你这是说哪里话, 如今你遇到这种事, 伤了你的宵小,总该细查。”
叶闵并不太在意:“现在顾不上, 还是先找王妃要紧, 不过说起来——”
他顿了顿,这才问起青葛:“青葛, 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青葛便恭敬地道:“没什么事, 只是看看书, 想着尽快学通缥妫语。”
叶闵:“今日端午节, 可要出去逛?”
青葛:“属下不逛街。”
叶闵这才对温正卿道:“这几日让她帮你打下手, 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温正卿便笑望向青葛, 青葛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她知道温正卿负责府中轮班值守的布局安排, 她求之不得。
可以说,自己正需要上房, 叶闵给自己递梯子了。
当下道:“青葛听从温大总管差遣。”
温正卿笑呵呵地道:“我是想着, 府中暗卫的安排,你来负责, 可以吗?”
青葛听着,怦然心动:“好。”
温正卿笑道:“也不着急, 等你用过晚膳我们细谈。”
这么谈妥,温正卿先行离开, 叶闵便考问青葛缥妫语的进度,青葛都一一作答, 也请教了自己这几日的疑问,叶闵都给她解释了。
叶闵满意颔首,道:“你先回去,傍晚过去温总管那里。”
青葛:“是。”
她正要走时,叶闵突然道:“这里有一盒粽子,你拿去吧。”
青葛疑惑看过去,却见一旁案几上确实放了一八棱形红漆包铜食盒,食盒上贴了内廷的字标,估计是朝廷送过来的节礼,会分发给府中有些脸面的。
青葛往年也曾得过,但不是这种食盒装的,而是放在用苇叶编绳串起来的一串,看着就朴素多了。
她看向叶闵,他已经用手指摩挲着在看书了。
她便开口道:“阁主,我不爱吃粽子,你留着吧。”
叶闵:“你拿过去随便分了。”
他声音很淡,却不容拒绝。
青葛:“……好。”
拎着这食盒离开千影阁,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太平。
这叶闵变化也太大了吧,以前冷得跟冰人一样,显然太有人情味儿了。
都不像他了……
她这么走着,恰好晚照过来,蹦蹦跳跳的,颇为欢快的样子。
晚照看到她拎着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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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儿来的?我听说晚间时候才给我们发呢,你怎么早早得了,还有,你怎么得了这么一盒?”
这种讲究的盒子,显然不是人人都有份的,那是内廷赏的,都是有数的。
青葛道:“阁主送的。”
晚照一听,好笑,挑眉:“他?送你?”
青葛:“嗯。”
晚照顿时不淡定了:“他是什么心思,竟知道用这个来拉拢你了?他这性子变得也太大了吧,这还是人吗?”
青葛:“你和万钟怎么样了?”
晚照:“还好,极好,不过我还不是太满意。”
她发出雄心壮志:“我早晚要他化为我的绕指柔!”
青葛:“……”
她叹了声:“还是悠着点吧,我看万钟那人不好对付。”
晚照:“放心好了,总归比主人和阁主好琢磨。”
青葛:“这倒是。”
晚照:“罢了,不提这个了,你这个粽子好,我要跟你回去一起吃你这个。”
青葛:“嗯,行,我自己也吃不了,你回头拿走吧。”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走出宁王府大门,过去青葛的那处小院,从这弄堂往外看,街道上倒是热闹,到底端午节了,有卖各样精巧玩意儿的,诸如花巧画扇,银样鼓儿,香糖果子等。
青葛其实没什么兴致,不过晚照兴致盎然,要拉着青葛东看西看的。
她直接对青葛说:“你这个人太无趣了,若是不趁早多看看这市井繁华,攒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青葛一想:“有道理。”
虽说她想筹划着晚间时候看小世子,但小世子就在那里,跑不了,她是应该多逛逛,享受一番。
于是便跟着晚照四处逛逛,顺便买了几个小玩意儿,想着回去逗雪球玩。
晚照好奇地看她手中的八仙过海彩绘手摇鼓,道:“这是哄小孩儿的,你倒是好,去哄小狗。”
青葛听着,心里一动,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手摇鼓,并没说话。
回到家中,和晚照一起吃了粽子,晚照便在她这里睡一会,青葛自己则准备过去温正卿处,临走前只略犹豫,便揣上了手摇鼓。
小小的手摇鼓,略一拨动,便叮咚叮咚的,她觉得小娃儿应该喜欢。
不过她也担心这小玩意儿弄出动静,所以用棉花塞住。
到了温正卿那里,温正卿果然命她调度后院看守,她领了命后,把其它暗卫安排在各处,唯独把自己安排在小世子睡房外。
因这个点位最要紧,她又是女子,守着一个小婴儿也更合适,是以别人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她这个安排,终于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看小世子了。
她隐在窗棂上方,往下看,却见两个奶娘正陪着小世子,小世子吃饱喝足,打着舒服的小奶嗝。
就在一旁的案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样物件,都是珍稀罕见的小婴儿玩意儿,有一个用碧玉雕刻成的绿油油粽子,竟然也有手摇鼓,不过那手摇鼓精致华美,比青葛手中手摇鼓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皇室的小世子,身份太过贵重,哪怕这么小的小婴儿,懵懂无知的时候,便有说不清的珍稀珠宝送过来,摆在那里,当做小玩意儿随手把玩。
青葛想起自己从缥妫带来的那些璀璨玉石,宁王也不过看一眼就随手让自己留下了,这些物件儿他自然是不稀罕,见怪不怪。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怀中揣着的摇鼓,似乎太过低廉了?
这时奶娘拍哄着小世子,又给他沐浴,擦了专为小世子调配的润膏,给他按摩小身子,之后才把他放在床榻上。
因如今天热了,怕有蚊虫,小世子便被放在碧纱帐中,由一个奶娘陪着,给他扇着蒲扇。
青葛隔着一层纱,就那么盯着小世子看。
他比之前长胖了一些,也高了一些,总之看起来块头大了。
那眉眼间似乎隐隐有了宁王的样子,甚至那小性子看着还挺大的。
奶娘哄着他睡觉,他好像不太想睡,在那里咿呀呀呀地把玩着自己的小脚丫,用他的小胖手掰啊拽的,他还把小脚丫放在嘴巴里啃,啃得香喷喷。
奶娘低头查看,笑着说:“小殿下又长牙了,已经有四颗牙了。”
四颗牙……
青葛隐隐记得,当时分别时,他似乎只有一个小牙,第二颗才隐隐要冒,如今竟然四颗了。
这么快……
青葛就这么低头看着,心里暖暖的。
这到底是自己的血脉至亲,纵然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可自己看着他生活在富贵堆中,就这么无忧无虑的长大,自己也就欣慰了。
她想,她生来亲情缘薄,哪怕面对血缘亲人也不想有过多接触,所以如今那缥妫王和乌缇公主,纵然也是她的血脉至亲,可她并不想和他们相认。
太过亲近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反而是姚老爹那样的萍水相逢,是陌生人却又是同族,她可以顺其自然。
这时小世子玩累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之后不太高兴地啃着手指头。
奶娘哄着他睡,他却不乐意,竟然发起小脾气,两腿一踢腾,小被子便被他踢飞了。
奶娘叹道:“殿下,我的祖宗啊!”
小世子却一下子乐了,开心得手舞足蹈,两手两脚一起忽闪玩被子。
奶娘没办法,头疼得要命,少不得低声念叨,哄着,又给他唱歌,唱了好久,总算小娃儿上下眼皮打架,开始晕乎起来,慢慢也就睡着了。
小世子睡着后,奶娘陪了一会,便起身,去外面睡了。
青葛这才悄无声息地进去,落在床榻前,低头看着小世子。
他确实是比之前长大了一些,白白净净的小脸,眼皮上都泛着淡粉,看着清透可人。
她摸了摸自己揣在身上的手摇鼓,略犹豫了下,到底拿出来,轻轻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因为塞着棉花,并不会响,只是无声地这么摇晃了下。
之后她压低了声音道:“比起你父王,我能给你的并不多,但是如果不出意外,至少最近几年我都会陪着你,有机会便会来看你。”
谁知道就在这时,本以为熟睡的小世子突然一个踢腾。
她没及反应,便觉那小腿儿竟然直接踢在自己胳膊上。
并不疼,软糯糯的。
她惊讶地看他。
小世子哼唧了声,小嘴巴吧唧吧唧一番,小胖脚丫竟然霸气地横在她胳膊上,就这么大开大合地、舒舒坦坦地继续睡了。
青葛缓慢地抬起手,试探着握住了他的小脚丫。
婴儿的肌肤是如此柔嫩,以至于她不敢多用一点点力气。
她轻轻摩挲着,之后小心将他的小脚丫放回小夏褥中。
***********
端午节后,太子和太子妃自皇都出发,即将抵达禹宁。
让青葛不曾想到的是,温正卿竟然找上青葛:“如今禹宁正是多事之秋,太子妃娘娘此次前来禹宁,虽说身边自有内廷护卫随行,但那些多为男子,且对我们禹宁府内外部署并不熟悉,只怕有个万一倒是我等保护不周,所以我想着由你负责太子妃娘娘的护卫,我会派三位暗卫,由你统一调派,如何?”
青葛听着,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知道太子妃娘娘这次特意赶来禹宁必然是为了小世子,她也担心这次太子妃娘娘来了后,小世子身边只怕另有安排,她便摸不着了,现在这样对她来说太过便利。
不过面上她依然波澜不惊,公事公办,说是要先和叶闵商量。
温正卿:“这你放心,我已经和叶阁主提过了。”
青葛再无话可说,自然应着。
至于另外三位女暗卫,温正卿交由青葛自己选择,青葛毫不犹豫选了晚照,之后又选了另外两位还算信得过的。
到了这一日傍晚时分,外面传来消息,太子和太子妃马上到了,府中自然派了侍卫前去迎接,青葛也在此列。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过来,说是殿下召她,要她过去一趟。
青葛听着不免意外。
这几日宁王心情诡异多变,整个宁王府都小心翼翼的,虽说她就随护在小世子身边,不过竟还算幸运,并没怎么见过宁王。
谁知道这会儿他突然召见自己。
旁边晚照见了,也是疑惑,用唇语问她:“没事吧?”
青葛摇头,她也不知道,太过突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当下青葛匆忙赶过去见宁王,待走到天鸿阁下时,却见一道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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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身影,正站在湖畔凉亭中,就那么沉默地望着湖水。
他今日着了墨色长袍,腰佩白玉带,修长的指尖握着雪白的茶盏,却并不曾吃茶,只那么轻轻转动着杯盏。
视线再往上,终于看到他的面容,弧线凌厉的下颌微绷起,薄薄的唇紧紧抿起,犹如锐利的刀划出的一丝红痕。
神情却是寡淡的,眉眼荒芜,如同寒冬时分的雪原,是毫无波澜的冰冷。
自低处观察着这个男人,青葛深切明白,宁王心思缜密,冷静多谋,哪怕在滔天愤怒之下,他依然可以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波澜,在不动声色之间,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她务必谨慎小心,不能让他疯狂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当下她恭敬地上前:“殿下。”
宁王并未曾抬眼,只是淡淡地道:“这几日都是你随护在世子身边?”
青葛:“是。”
宁王:“感觉如何?”
青葛听着这话,略默了下,她并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斟酌了一番,到底是回道:“世子殿下天真可爱,身份贵重,属下自知责任重大,一直兢兢业业,时刻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谁知道宁王却不耐地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了。
于是青葛便闭嘴。
宁王:“不是让你说这个。”
青葛:“属下不懂殿下的意思了。”
宁王凉凉地道:“如今太子和太子妃来王府,她必是要陪着世子,你便从旁保护着太子妃娘娘和世子。”
青葛:“属下遵命。”
宁王:“不过有个要紧事,你务必上心。”
青葛恭敬听着。
宁王;“你务必留意着,若是小世子身边出现什么可疑之人或者陌生人,特别是身量和你相似的,哪怕是丫鬟嬷嬷,你都要格外留心,及时向本王禀报。”
青葛听这话,顿时懂了。
他认为他的王妃会设法回来看小世子,所以还是不死心,想利用小世子来守株待兔,或者说等着鱼上钩。
他自然会设下其它埋伏,自己估计是他诸多部署中的一个。
她当下越发恭敬地道:“是,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时刻留意世子殿下身边的人,如有可疑之人,定不会放过。”
宁王满意地颔首:“缥妫使者即将抵达禹宁,到时候你会负责接待,至于平时时候,等太子妃娘娘离开,依然由你负责世子安全,一直随护身边。”
这对青葛自然是莫大的惊喜,不过青葛也有些疑惑。
她试探着道:“那属下也要跟随太子妃娘娘回皇都吗?”
宁王顿时拉下脸:“什么意思?”
青葛:“……”
她忙道:“是属下僭越了。”
宁王挑眉,语调危险:“你也以为太子妃娘娘会把世子带走,带到皇都去?”
青葛:“属下不敢。”
宁王冷哼一声:“那个当人母亲的不负责任,心狠手辣,但本王却不会,这是本王的亲生儿子,本王自然要把他留在禹宁,要在本王身边。”
青葛听着心中惊讶,若是往日,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这话,特别是对自己这种属下提起。
看来他果然是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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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太子妃一行抵达禹宁城外,青葛奉命同百名精锐侍卫于城外八十里处迎接。
这次储君夫妇前来禹宁,虽受命于天子,不过因事出突然,又正值禹宁多事之秋,是以这两位都是轻车简从,依仗鼓吹都不曾备,只有内廷侍卫身着常服护卫。
青葛上前拜见太子殿下,并代宁王转达了恭候之意。
太子一路匆忙赶来,风尘仆仆,神态间也有几分焦虑疲惫,不过看到青葛,却是意外,温声道:“不曾想竟是你来迎孤,倒是意外之喜。”
青葛疑惑。
太子苦笑一声:“往日诸事,孤也有所耳闻,每每想起终觉遗憾,知道青葛一切安好,孤也就放心了。”
青葛听着,心中自然感念,当下恭敬地道:“劳烦殿下挂念,属下不胜惶恐。”
太子道:“此次孤奉皇命而来,要巡查边疆兵马,还要商议和缥妫一族结盟诸事,这几日倒是要劳烦你,护在娘娘身边。”
青葛:“殿下放心,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太子温润一笑,下令重新启程。
接下来一路还算顺遂,入绀梁城时依然低调行事,鼓乐统统取缔,待到踏入宁王府,宁王亲自出府迎接,兄弟相见。
此时的太子望着自己皇弟,见他眉眼萧索,神情沉郁,隐隐透着一股幽暗的桀戾之气,自是百感交集。
上次兄弟聚于皇都时,自己这皇弟还是意气风发,眉眼间尽是缱绻暖意,这才不到一年,竟变成如此模样。
他自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讲,只是当着外人却是不好提,只能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进府细谈。”
宁王颔首,又以礼拜见了太子妃。
太子妃笑得温婉:“我虽初来乍到,但原也不是外人,让青葛陪着我,再由府中管事为我指点一二便是,你们兄弟尽管谈你们的,我先过去后宅看看承蕴。”
宁王自然应着,一时太子和宁王前往天鸿阁,太子妃娘娘便迫不及待去后宅探望小世子。
一路上又有府中管事问起那些箱笼以及各样物事,太子妃娘娘吩咐道:“这次本宫是受了皇上、皇后娘娘并贵妃娘娘的托付,前来探望承蕴,并代送来各样赏物,这些全都是要赐给承蕴的,安置在承蕴院中便是。”
管事得令,自去照办了。
太子妃在众人前后簇拥中,先安顿下来,略沐浴后,快步到了后院。
这时奶娘等早已知道消息,在院门外迎接,太子妃哪顾得上那些,一切免礼,待终于进了房中,却见小世子才刚醒来,正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四处看,那双眼睛仿佛在寻着什么。
太子妃一看小世子,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人儿,倒是看着比你父亲气色好。”
当下连忙将小世子抱起来,小世子诧异地瞪大眼睛,好一番打量。
太子妃看他这样,越发喜欢:“这孩子竟像是懂事一般,知道看人。”
奶娘从旁恭敬地道:“殿下已六个月,如今已经会翻身,会爬。”
太子妃搂着小世子:“倒是有些九韶小时候的模样。”
不过这么说着,也是有些悲从中来:“好孩子,怎么让你经历了这些,可是受苦了。”
她自是疼都疼不够的样子,青葛从旁看着这场景,心中宽慰。
其实若是太子妃就此把孩子带走,她反而更放心,如今宁王这性情实在是诡异多变,孩子在他身边万一受影响呢。
她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性情,宁王也不是什么好性情,平心而论,两个人都养不好孩子,还是太子和太子妃那样的更好。
不过若宁王自己不愿意,只能说这是孩子的命,摊上这样的父母……
太子妃正逗弄着小世子时,突然间,小世子一个骨碌,竟在太子妃娘娘怀中翻了个身。
太子妃冷不丁也吓了一跳,这小娃儿别看才半岁大,但那胳膊腿儿也实在是有力气,小腿一蹬,小胳膊一扒拉,这小身体就像鱼一样直往上窜,她根本抱不住。
当下险些一惊,幸好旁边奶娘纷纷上前,帮着护住。
可是任凭如此,众人也按不住小世子,就见小世子吭哧吭哧扒拉着,非要往前爬,两只小胳膊还够啊够的,口中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一位经验老道的嬷嬷连忙道:“殿下这是看中什么了,他想要什么物件!”
众人一听有道理,忙顺着他那方向看过去,可并没有什么,只有身后侍立着的暗卫。
大家不免惊讶,可谁知这时,小世子竟冲着青葛挥舞着小手,甚至还咧
忆樺
嘴笑,口中发出咿呀呀的童言童语——谁都听不懂。
太子妃娘娘明白了,命道:“青葛,你近前来。”
其实青葛在小世子出现异样动作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
她心里自然百感交集,也忍不住猜想这孩子是不是认识她,不过多少也有些担心。
此时听得太子妃娘娘这么说,才遵命上前。
她才刚走到近前,小世子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攥住她的衣袖,之后像是捉住了什么宝贝一般,两只眼睛亮晶晶,嘴里吧唧吧唧说着,一脸得偿所愿地笑眯眯。
太子妃见此情景,便噗嗤一声笑起来:“青葛,你和承蕴倒是有缘呢!”
青葛自然说不得什么,只是道:“兴许是属下这身衣袍的颜色入了殿下的眼,属下听说有些小孩子会被某些颜色所吸引。”
太子妃:“你这衣袍灰暗无光,哪里就能讨小孩子喜欢了,这就是投缘,来,你且抱抱他。”
青葛有些犹豫。
可谁知道,小世子却越发扒拉着她的衣服不放,甚至两腿一踢腾,拱着身子就要往前爬。
太子妃往前一递,青葛也就顺水推舟将小世子抱过来了。
一时抱了个满怀,竟觉沉甸甸又软糯糯。
上次抱他是什么时候,是罗嬷嬷要交换两个孩子,她抱着他出去为他点青。
如今才多久,他便比之前重了一些,不过小身体依然软嫩,抱着的时候不太敢用力。
小世子终于爬到了青葛怀中,自是心满意足,他用小脑袋拱了拱,仿佛一只小狗般寻到一个窝,之后舒服地埋在青葛怀中,竟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哈欠。
太子妃压低了声量,笑着道:“竟还没睡够呢!”
这么说着间,小世子将小脑袋靠在青葛怀中,两只小眼迷瞪迷瞪的,果然就睡着了。
青葛待要将他放下来,他却不肯,用小胳膊扒拉着不放。
旁边奶娘也是惊讶,用很低声音道:“往日世子殿下并不喜人抱睡,果然和青葛娘子有缘。”
太子妃道:“那青葛你先抱他片刻吧,等他睡熟了再放下,正好我要过去前面和你们殿下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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