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111章是你, 是不是?
其实在青葛的梦中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画面,她逃无可逃,终于被他窥破。
遮掩的一切被揭开, 他用冷漠鄙薄的眼神看着自己。
隐藏在角落的阴暗骤然被刺眼的阳光照射, 于是她藏无可藏。
此时,在宁王这样的目光下, 青葛突然意识到, 自己拼命扑扇翅膀,可在这个人面前, 她依然无法挣脱, 他就如同头顶的五指山, 让她插翅难逃。
宁王静默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青葛, 就这么看了良久, 才终于道:“青葛, 说说吧。”
他补充说:“本王想听真话。”
青葛低垂着头:“敢问殿下想听什么真话?”
宁王:“那一年的大祭之日,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青葛听他这么问, 自然知道他将一切看在眼中。
她越发恭敬地道:“属下不敢说。”
宁王:“可是本王想听。”
青葛便不说话了。
花厅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高一低, 相伴响起。
良久,青葛终于道:“殿下既心知肚明, 又何必来问属下,属下还想活下去, 既想活,那就永远不敢张口。”
宁王发出一声轻笑:“好一个永远不敢张口, 你不敢张口,却敢下毒是不是?”
青葛:“贵妃娘娘对属下欲铲之而后快, 属下几次狼狈逃生于娘娘手下,这次娘娘召属下前去凤祥宫,属下知道便是勉强躲过这次,也未必能躲过下次,与其遭受痛苦日日忐忑,倒不如一了百了。”
宁王听此,原本过于冷静的眸子瞬间奔涌出浓郁的墨色。
他咬牙,一字字地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你故意的,用这种小手段利用本王,倒是仿佛本王是个傻子,天下头一号的傻子!”
他骤然的情绪爆发让青葛惊疑不定,她以首触地:“殿下不傻,殿下宅心仁厚。”
宁王却突然迈步,挺拔的身形大步走到她面前,袍角飞扬间,他冷冷地道:“好一个宅心仁厚!你很会是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还是这种烈毒,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还是笃定会有人救你?你是指望谁来救你?叶闵,太子,还是谁?还有哪个?”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青葛听着这扑面而来的怒意,反而冷静下来。
事情该来的总归会来。
她越发恭顺地道:“属下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属下一条贱命,还不至于劳驾叶先生,劳驾太子殿下。”
说着间,她抽出自己的薄刀,依然跪着,不过却用双手将那把薄刀高举过头顶。
她恭敬地道:“殿下,事已至此,属下愿意听凭殿下发落,殿下要属下死,属下绝无二话。”
宁王嘲讽地道:“你说这话,可不是求死,你是别有所求,对不对?”
青葛低垂着头,道:“属下如今已经见罪于贵妃娘娘,娘娘为殿下生身之母,若娘娘不肯放属下一条生路,属下岂不是让殿下左右为难,所以属下自请离开,愿为马前卒,前往缟兖。”
宁王拧眉,打量着青葛很久,之后终于长叹一声,哑声道:“你真当本王是傻子,你就是想离开,想去缟兖,绕了这么大圈子,使了好一个手段,你总算说出这句话了是不是。”
青葛:“殿下,青葛的命原就是你的,全看你如何裁决。”
宁王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她,只觉胸口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升腾,让他恨不得紧紧揪住她,让他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质问为什么。
想将一切毁灭,想狠狠地逼着她说话,想让她给予自己想要的那些。
青葛低着头,她清楚地听到,上方男人的呼吸声沉重而缓慢,一下下地那么响起。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他用疲惫的声音道:“以后,本王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青葛顺从地道:“是,属下会牢记殿下的话。”
宁王听她说得好听:“是吗?”
青葛斩钉截铁地道:“是。”
宁王便突然笑了笑。
他笑起来凉渗渗的:“为什么这么想去?就非要走吗?”
青葛望着前方男人袍底上的绣纹,道:“殿下可还记得,昔日随云山中,殿下曾经说过的话。”
宁王神情一窒。
他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唇。
他并不想听到,也不想提及,甚至不能去回忆。
青葛垂着眼睛,用平静的声音道:“当时殿下说,夏侯氏盘踞绀梁,绵延千年,他们藏书阁中的书籍包罗万象,先帝时御史修史书,还要找上夏侯氏来借阅前朝史书,说江北兴修水利,遇峭壁水渠无法通行,为了能够请到温家的天机坊能匠,皇太子亲自前往荼雍温家游说。”
当她说起这个的时候,依然记得那个暗黑犹如鬼魅的夜晚,也记得他犹如刀锋磨过石头一般的声音。
她低声道:“殿下说,我不配。”
宁王薄薄的唇几乎毫无血色,藏在袖下的拳紧紧攥起,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凝,迫人。
青葛却是已经不再在乎,她轻笑一声,道:“属下长在宁王府,受教于千影阁,自小吃的每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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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的每一件衣,全都是殿下的供养,属下也想知恩图报,也希望能有所成,希望许多年后,被人家说,至少不白养了这张嘴,不白花了那么多心思,而不是一句不配。”
她说出这话后,隐约有外面谁家的连响鞭炮声响起,遥远而闷重地响着,一下下,像是敲在两个人心上。
宁王低首,就那么看着这个跪着的她。
一个被他说不配的人,一个习惯了跪在他面前的人。
良久,他终于缓慢松开攥着的拳,长出了口气,哑声道:“所以,你要去缟兖。”
青葛声音坚决:“是,属下要去。”
宁王只觉,自己浑身所有的气力都已经散去了。
他低首看着她,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想他的王妃,想了很久很久。
现在,有一个人就跪在他面前,固执地说,她要去缟兖。
她跪在自己脚下,卑微又倔强,像是一团从未熄灭的暗火!
你以为她已经灭了,以为她黯淡无光,但其实她一直在燃烧!
宁王死死地盯着下面跪着的那个人,卑微到了极致,曾经从来不被他正眼看的人。
那便是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
宁王无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终于道:“你先下去吧。”
他艰难地自胸腔挤出几个字:“等本王消息。”
青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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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青葛留在府中继续养伤,宁王再也不曾出现过。
青葛心中难免狐疑,但事到如今,少不得走一步是一步,也并不敢多想。
谁知道这日晚间时分,宁王竟然命人将小世子自谭贵妃处接回来了。
小世子见了青葛自然喜欢,一股脑偎依过来,搂着青葛不放开。
青葛看他这样,便想笑,软乎乎的小身体,全身心的依赖。
她如今身体已经无大碍,没事时便陪着小世子一起用膳,还可以一起读读书。
小世子天资聪颖,确实颇会读一些书了,有时候青葛给他读一遍,他竟然能复述下来,只不过发音有些含糊,不过更添几分童趣稚气,惹人怜爱。
青葛会抱着他飞飞,小世子喜欢飞飞,每每飞的时候,都会发出兴奋的叫声,两只小手拍打着鼓掌。
这种其乐融融的相处自然是极好,可以说是青葛从未有过的一段时光,美好到犹如蜜糖一般。
只是这一切太过美好,以至于青葛心里隐隐明白,接下来必有一刀狠狠落下。
这晚青葛躺在小世子身旁,听着外面的爆竹之声,好像自从除夕后,皇都的爆竹就不曾停过,哪怕位于王府的深宅大院中,也依然逃不掉。
幸好小世子并不会因此惊怕,依然睡得安稳。
这孩子倒是一个心大的。
这么想着间,她合上眼。
那些鞭炮声终于停下来,院落中寂静无声,以至于她能听到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
床榻上,小世子睡觉时些微的鼻息清晰而甜蜜。
她这么听着间,心中陡然一顿。
在这万物静谧的夜晚,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有一个人,就站在院落外。
他无声地站着,就仿佛站了很久很久。
青葛知道自己大意了,也许小世子的柔软让自己放松了警惕,当然也可能是外面的鞭炮声太过喧嚣。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
望着锦帐上方繁琐讲究的绣纹,她有那么片刻的犹豫。
不过最后,她还是起身。
她看向床榻内侧的小世子。
他依然睡得安稳,偌大的脑门很有些岁月静好的静谧。
她垂下眼,到底下了床榻,穿戴过,走到了院落中。
此时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墙根处尚且有些零星残雪,相比于都城年节的繁华,这里显得过于冷清了。
青葛的云靴缓慢地踩在青石板上,那些发硬的雪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推开院落的门,走出去,便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男人。
远处的宫灯映照,将他过于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仿佛把他的影子融入到这幽黑的夜色中。
青葛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
她知道他应该猜到了,也许早一些,也许晚一些。
不过此时她站在身后,他却并不言语,只微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葛在一处残雪跟前停住脚步。
她低垂着眼睛,望着前方一地的月光,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的宁王垂着眼睛,就那么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影子。
他看到她的身影被拉得过于纤细,落在秋叶上,也落在自己前方。
这时,一片沾染了雪的枯叶摇曳而下,最后终于轻盈地落在那拉长的影子上。
他终究道:“是你,是不是?”
青葛听这话,自然明白,他虽然是在问,但其实他已经笃定了。
如今想来,他从更早时便已经确认了。
从寻找那个女军士回来后,他大病一场,或许就已经知道了。
自己其实早已经发现了异样,只是忽略了,大意了。
或许也是逃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这个时候,她要放弃一切逃吗?
她苦笑一声,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宁王听这话,骤然转过身来。
青葛的心一顿。
之后,她缓慢地抬起头来。
清冷的月光下,她觉得那双幽深锐利的眸子几乎要把自己穿透。
他确实知道了,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青葛抿着冰冷的唇,静默地站着。
宁王迈开脚步,一步步走过来,最后终于站在她面前。
他复杂的视线牢牢地锁在青葛的脸上,既压迫,又小心翼翼,像是万钧之力不知如何安放。
宁王抬起手来,微凉的指尖落在她的下巴,之后,轻抬起她的脸。
他哑声道:“看着我。”
青葛被迫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男人。
距离太近,以至于她清楚看到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晦暗,以及几乎要动荡而起的疯狂。
宁王的声音嘶哑,带着刻意的温柔:“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三三,是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想后退,想逃离。
但她没办法逃。
于是她只能轻笑一声:“殿下,你认错人了。”
曾经她确实扮演过宁王妃,扮演过夏侯见雪,也曾和他鸳鸯交颈,温柔缱绻,但是这一切已经过去三年。
光阴荏苒,她经历诸多变迁,早已经不复往日心境,便是昔日由莫经羲精心保养出的娇美容颜也已经不复存在,甚至可以残酷地说,宁王惦记在心头的那宁王妃早已经消逝了,永远不可能有了。
如今再提起过往,她又该以何面目,又能对他说些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吗,两个人身份地位的差异,以及三年光阴的鸿沟,这些都让两个人无话可说,甚至三年前所谓的缱绻温柔,也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虚幻。
她仰着脸,望着他,用格外平静的语气道:“殿下,我怎么可能是王妃娘娘呢,你难道忘了,我以前曾经护在娘娘身边。”
宁王扯出一个讥诮的笑:“你还在骗我,你躲在我身边,就这么看着我一直寻你,寻你寻了三年!”
他眼底猩红,声音却平静到让人害怕:“是不是恨我,恨到了不想再看我一眼,所以无论我怎么寻你,你都要躲起来,你宁愿远远地看着承蕴,宁愿对着自己亲生儿子下跪,喊他一声世子殿下,你都不肯和我相认。”
对此,青葛无话可说,她闭上了眼睛。
没办法再拒绝,但也没办法承认,所以她只能逃避。
宁王放开钳制着她下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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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握住她的手:“你都看到了,我找了你很久。”
他突然说这话,青葛心便一跳。
宁王:“一直找不到,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他微垂下细长的羽睫,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已经寄希望于来生,只是终究会担心,不知道你本来的姓名,若到了阎罗殿前,是不是想寻你都寻不到。我只能告诉每一个人,我要找一个叫王三的人,我一遍遍地说,你叫王三,叫王三,我在心里念了很多遍你的名字。”
他话语中藏着太多激烈的情绪,这让青葛的身体几乎颤抖。
宁王感觉到了,他怔了下。
之后,他垂敛着漆黑的眼眸,审视她许久:“你在怕我?”
青葛摇头。
宁王陡然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三步。
隔着三步的距离,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热烈而压抑,就这么描摹着她的每一处线条。
往日平淡无奇的容颜,此时每一处都是熟悉的气息。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以至于青葛完全无法承受。
这种感情太过强烈,而她心底只有苍白平淡的匮乏,她确实没办法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强行的相认,最后只能是终于发现,昔日的美好全都是一场虚假。
宁王看清了她眼底的逃避。
这种逃避是锉刀,在他心中最柔软之处,一下下地摩擦。
哪怕他早应该知道了,但是想一次,看一次,便磨一次,便痛一次,于是密密麻麻的痛充塞着心口。
再次开口时,他缓慢地道:“我要你回去想,想清楚再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三三。”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的寒意。
宁王锐长的眼睑微垂,压下翻涌的情绪,一字字地:“给你三日时间。”
青葛:“若我不是呢?”
宁王勾唇,笑得惨淡,却惊艳:“若你不是,我放你离开。”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112章挣扎
此时的青葛会去回想, 回想在过去的这段日子,自己有什么办法逃过这一切。
但似乎已经没什么用了。
他问,你到底是不是三三。
青葛确实没办法回答他。
她知道, 一旦回答了, 便是万劫不复。
谭贵妃,身份差异, 以及自己的无法回应, 甚至往日种种的欺骗和隐瞒,他们绝对不可能走到一起。
会被永远留在后院, 做一个没有名分的陪房或者妾室吧。
就这么陪在小世子身边, 看着他长大, 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喜欢小世子, 也希望能陪着他, 但……她确实做不到。
而自从这晚后, 宁王便不见了, 他说给自己三天时间。
青葛此时并没什么太多想法, 只是安分地陪在小世子身边。
小世子还很小,他这一生很长, 但自己能陪着他的时间却很短。
这日晌午时候, 府中丫鬟却送来了各样物件,有绫罗绸缎, 也有金银,更有各样珍稀药材, 青葛竟看到了杜仲王雄花,很大的一个, 哪怕在大晟皇室也是稀有的。
除了这杜仲王雄花,还有一个黑漆檀木小盒子。
青葛犹豫了下, 打开来,里面是各样珍稀药材,也有特制的丸药,每一颗都是大有来历的好物。
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张的银票,许多张,数不清,还有宅契地契,以及一些精致的大内御制头面首饰,大块的玛瑙,以及一件璀璨生辉的珍珠衫。
他扔下那句话后就消失了,再不见人影,却送来这些。
显然他在用这些物件告诉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于宁王来说,已经足够卑微了,他原桀骜不驯,目无下尘,他还不至于用这些金银钱财去索要一个女子的欢心。
这些却让青葛更加知道,他们没有回头路。
在这种一股脑的掏心挖肺之下,他想要的只会更多,一旦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给他,只会引来他的滔天怒意。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况且还有缥妫……
如今她并不知道宁王知道了多少自己的底细,若他知道了自己和缥妫的关系,一气之下,以缥妫威胁自己,那自己——
她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让缥妫重新陷入困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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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是个好日子,许多商铺门面都开张了,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在街巷一处破旧酒肆中,只亮了一盏油灯,宁王闷闷地坐在靠窗的桌案前。
窗棂太过破旧,有些漏风,窗户纸被风吹得发出扑簌之声。
宁王对着桌上一杯残酒已经看了很久,他并没有喝。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粗糙的火工,火工今晚结束轮值,得了片刻空闲,托着疲惫的身体过来喝一杯。
宁王为火工斟酒。
火工道:“所以……你刚才说你的那把刀?”
宁王一手托着额,疲惫地微合着眼睛,低声道:“我拥有许多把刀,这些刀对我来说自然很要紧,但是又没有那么要紧,这把刀和那把刀,无非是哪个更好用,哪个更锋利,又有什么区别呢?没什么区别。”
火工醉醺醺的:“对,没区别!”
宁王:“炼刀的规矩都是我亲手制定的,严苛残酷,经过千万道工序后,会锻炼出一把把削铁如泥的刀,而她,只是我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不算太好用,但也让我欣赏的刀。”
他恍惚地望着前方微弱的油灯,喃喃地道:“可是现在我却爱上了这把刀,把这把刀放在我怀中,任凭她一刀刀地割着我的心。”
火工没懂,大着舌头道:“你……你为什么要抱着那把刀?不就一把刀吗?”
宁王:“我喜欢上这把刀,我希望这把刀能懂我,我要这把刀说话,可她不会的,她经过了一重重的磨练,被锻造了几十次,她只是一把刀。”
冰冷锋利,在火光中闪着倔强的寒光,但是却不能给他一丝丝温情的回应。
也许她是有的,比如对小世子,她会沉默而遥远地看着。
她也会抱起小世子,给她飞飞,可也只是如此罢了。
她称呼小世子为世子殿下。
千影阁一道道严苛的规则,十几年的磨砺,还有世俗固有的藩篱,让他和她之间隔了千万重。
火工:“那,那该怎么办呢?”
宁王当然知道,眼前的火工永远不会懂自己的心思。
不过他也不要任何人懂,他只是需要一个醉醺醺的人,去听他的心事。
然后第二日便忘一个干干净净。
他低垂着眉眼,昔日挺拔的背脊略显弯曲,就这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油灯。
他冰冷的薄唇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我若抱紧她,伤得不止是我,还有她自己。”
只会折损了她的锋芒,甚至会活生生折断。
毕竟这是千影阁森严苦训十几年才锻造出的一把刀,她足够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是随时可以搏命的一把刀。
他疲惫地垂着眼:“过去三年,我无数次埋怨,她怎可如此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女子——”
现在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那是在他眼皮底下打造出来的。
火工听着,挠了挠头道:“你说的,我实在听不懂,不过既然你这么珍惜那把刀,要么抓着不放,要么再为它寻一个好的主人便是,或者收起来?”
宁王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喃喃地道:“收起来?”
火工:“是了,收起来,放放,放一段,兴许就好了?”
宁王疲惫地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这时,火工也要回家了,宁王付了酒钱,也走出酒肆,往回走。
那火工脚步踉踉跄跄,他喝醉了。
宁王滴酒未沾,但他比火工更为踉踉跄跄。
他的貂皮大氅早已经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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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步步,缓慢地走在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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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雪格外大,小世子似乎比平时更黏人一些。
青葛想着,小孩子也许会有一种异样的直觉,他们可以比大人更明白地感觉到危险,幸福,以及甜蜜。
晚间时,她才上榻,小世子便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过来,窝在青葛怀中。
青葛搂着小世子,轻握住他软乎乎的小手,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小世子并不说话,只用手把玩她的衣襟。
青葛道:“我想离开,也许离开两年,你会不会生我气?”
小世子已经睡得迷糊了,他靠在她身上,懵懂地眨着眼睛。
青葛:“你记得我吗?很早之前我曾告诉过你的话?”
小世子拱了拱小身子。
青葛:“你做得很好,你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也许会是唯一的孩子。”
小世子似懂非懂的样子。
她叹了一声,道:“所以,就这样吧。”
小世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便伸出小胳膊来,抱住她,然后埋首在她怀中,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
明天便是第三天,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需要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她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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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年幼时,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初入千影阁,但她不听话。
她经受了一次次的规训,终于摆脱了狗一般的习性,变得像一个人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条狗,一条被囚禁的狗。
她从这个梦中缓缓醒了过来,在意识觉醒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不对了。
她感觉自己手腕上有些异样,那是一种略有些冰冷的触感,以及些许的重压感。
她猝然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睛,在那眸底深处,隐隐有暗芒涌动。
是宁王。
她并没有太多惊讶,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是如此逆来顺受,以至于宁王拧紧了眉。
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青葛坦然望着宁王:“殿下,是觉得青葛错了,所以要处罚青葛吗?”
她起身,就在床榻上跪下,随着她的动作,有铁索的声音在响。
她仰脸望着宁王:“殿下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宁王抬起手,修长削瘦的指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你不要怕。”
当他这么动作的时候,她也听到了那铁索相撞的声音。
她低头看,便见自己的右手被戴了一个环形的链条,那链条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而链条的另一端——
是宁王的手腕。
她平静地望着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垂眸注视着她,看着她过于平静的眼神:“三天时间到了,青葛,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青葛笑了下,望着这铁索:“殿下,此时此刻,我的答案还重要吗?”
宁王指尖微动,手中却多了一把银色小钥匙。
他拿着那把小钥匙,插入其中一处锁眼,于是那铜环应声而开。
铜环被打开后,两把铁索也随之分开,冰冷的铁链自青葛的手腕滑落,跌在床榻上。
青葛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宁王脸上,他看上去过于冷静,过于清雅,眼神中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但是青葛却感觉到在这平静海面之下,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他寻了她三年,所有的爱恨都压在一处,若一旦爆发,青葛知道,自己必体无完肤。
这时,宁王抬起手来,冰冷的手指抬起青葛的下巴,薄长的眼睑垂着,用一种异样平静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个眼神有着锐利的锋芒,仿佛能看透她每一寸。
青葛闭上眼睛,不敢迎视。
宁王略俯首下来,当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耳边时,她听到他低声道:“青葛,你知道吗,很久前,我曾经查过你的底案。”
青葛睫毛轻颤。
宁王:“那一夜七夕节,我站在桑树下,看着我的王妃写下的青囊,我想着,会不会她突然就这么走到我面前。”
他凄然一笑:“结果你突然出现了。”
这一刻,青葛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处裂开了一条缝隙。
于是便自那缝隙中翻涌出酸涩,酸涩如海一般几乎将她淹没。
不过她到底是压下了,用沉默来回应他的一切。
宁王眸底闪过梦幻般的迷离:“所以那一晚,就像在做梦一般,我便觉得,也许你就是,我挣扎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去看了你的底案。”
青葛听着,一时茫然。
那么早之前,他便已经看过了,可是这几年,他不是一直在寻她吗?
她想起昔日她见叶闵,按照正常流程,叶闵给自己户帖时,这个底案就应该被销毁了。
可现在看,底案应该还在,如果底案还在,那就是……叶闵当时替换了底案,宁王看到的是底案是假的。
至少不是自己如今的相貌了。
宁王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在她脸上,此时自然不曾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丝波澜。
他了然,轻笑:“你的底案上的画像,那是一张——”
他的指尖轻触在她脸上:“和我的王妃不一样的脸。”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划过面颊,青葛屏住气息。
她轻笑了声,笑得有些嘲讽:“既然殿下已经看过了,自然应该知道,那不是我,为何如今又要问起?”
宁王抬眸,漆黑的眸子泛着异样的光,手底下却微收,就这么拢住了她的颈子。
他声音轻而危险:“但我就是觉得你是,你不是吗?”
青葛仰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三日前,殿下说,若我不是,便放我离开。”
宁王:“是,我说过。”
青葛:“既如此,那属下愿意卸下易容,请殿下一观。”
宁王听这话,却是沉默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薄唇绷得锋利。
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压抑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艰难地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青葛看到,月光之下,他绝艳的侧脸线条锋利而冷清。
他竟然在犹豫思量。
就在这时,宁王薄唇动了动,终于用一种冷硬的声音道:“好,我要看。”
他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青葛:“请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入内室,卸下易容。”
宁王墨色的眸子无声地望着窗外,身形笔直紧绷。
他并没有回话。
青葛便径自走入内室,闭上眼睛,快速地分析着。
当年查了底案的宁王依然无法确定自己身份,因为他看到了错误的一张画。
她必须把自己伪装成那个画像相同的容貌。
所以宁王在底案中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哪一张?
她蹙眉苦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千影阁她有四张假面,但其实只有极少人知道,她还有一张,是从未用过的。
当时机巧嬷嬷为她做下那一张假面,叶闵看了许久,说,太美了,不喜欢。
所以机巧嬷嬷在这张假面的基础上进行修缮,才有了如今她的模样。
她垂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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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番,开始卸去易容。
她缓慢卸去一些多余的装饰,让这张面孔变得清隽干净起来,幻化为那一张被她放弃的假面。
当一切打理妥当,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有一瞬间动摇。
她的指尖轻触碰着自己的眼角,心却在犹豫。
他既已经怀疑,话说到这里,继续隐瞒着还有意义吗?
那一夜随云山中,他说她不配。
她竟险些寻死,寻死时那个疯狂的念头是,让他的王妃消失,秘密永远埋葬,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几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念头竟成谶言。
她不是他的王妃,从来不是,只是演过一场虚假的皮影戏。
那场戏早已落幕,只是他自己留恋其中不肯走出罢了。
她苦笑一声,心灰意冷,他既然要看,那就干脆让他看好了。
见到又如何,只是一张面容罢了,他永远不可能寻回他的王妃了。
她当即便要卸下易容。
就在这时,她听到宁王的声音。
他说:“不必了。”
青葛的动作顿住。
宁王声音嘶哑而疲惫:“我知道,你不是。”
青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无声地沉默着。
宁王:“既不是,那本王便不必看了。”
青葛听此,笑着道:“殿下真的不想看看吗?也许我就是。”
宁王:“不,你不是。”
青葛听此,安静地站了一会,便拿起面巾,遮住面容,这才低首走出去。
此时的宁王背对着她站在窗外,微微垂首,他的身影被夜色拉得修长,有着和这繁华皇都格格不入的落寞。
感觉到青葛的脚步,他哑声道:“你走吧,去缟兖,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回头。”
青葛无声地听着。
宁王:“不过,你不要忘记,按照千影阁的规矩,两年内,你依然必须效命于千影阁,千影阁不放人,大晟天下没有任何地方会接纳你。”
青葛垂首,恭敬地道:“属下明白,两年后,属下一定归来,会前往禹宁向殿下叙职。”
宁王:“好,届时本王在禹宁等你归来。”
青葛:“那属下——”
宁王看着窗外,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青葛疑惑地看着宁王。
宁王萧瑟一笑:“青葛,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
青葛听这话,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不知道,竟是你。”
青葛依然不懂。
宁王垂下眼,一声嗟叹:“你才入千影阁时,我曾在千影阁新晋的孩童中寻过你,可没寻到,当时我还未曾掌管禹宁,便去问他们,他们说不在的孩子都死了,我便以为你死了,并不知道你当时正在岳嬷嬷那里受训,我当时很难过,我以为我救了你,以为你活得好好的,却发现你依然死了。”
青葛怔了怔,努力地消化着其中的含义。
她渐渐明白了,他不是在说王妃,他记起来了,记起来当年那个菜人。
他知道她是昔年的菜人,那个被他认为脏兮兮的小女孩。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用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声音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会去千影阁找我?”
宁王低着头,以手握拳。
他拼命压下几乎冲涌而出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我清楚记得,那一日寒气侵骨,漫天皆白,皇兄,我,还有叶闵一起前往西渊边境一带视察,在一处食店歇脚,却看到——”
他喉结滑动,有些艰涩地道:“看到了你。”
青葛缓慢抬起眼,视线落在他的腰际。
宁王:“是叶闵把你安置下来,我一直记挂着你,想找你,可我当时根本不懂,误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有一种可能。”
青葛的眼睛便逐渐湿润了。
她想起那一晚在丽泽湖的船上,宁王曾经为她演奏过的那一曲观雪。
在清冷的琴声中,她听到了大雪无痕,听到片片雪花缥缈轻盈地落下。
时至今日,她突然猜到了其中缘由。
天之骄子的他尚且年少,还不知道体恤别人的难受,所以言语骄矜傲慢,但其实心里是怜悯她,对她动了恻隐之心的。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在被解救的恩惠之外,她听到的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那句无心之言。
那时候的她,确实脏兮兮的,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是因为他太过耀眼,以至于不愿意在他面前如此卑微不堪吗?
宁王轻垂着眼,看着眼前华贵精美的地衣逐渐漫上一层水雾,他终于用带着哽咽的声音道:“那一年皇兄带我前往西渊,是要我看众生疾苦,那时候我才九岁,倔强狂妄,目无下尘,见到你时,震惊之余,其实心里很难受,只是——”
他薄薄的唇颤了下,道:“我那时候很别扭,不好意思,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生了怜悯之心,反而故作姿态,以至于说出了伤了你心的话,只是从那之后,我终究有些惆怅,不知为何总是记起来,以至于在一个大雪之夜,我偷偷跑出去,走了许久,又尝了你曾紧攥在手中的糙米糕。”
青葛死死咬着唇。
她记得,当然记得,她当时紧攥着那发霉的糙米糕不肯放开,他说太脏,脏了,要从她手中拿走,她一直在倔强地挣扎,并冲他龇牙咧嘴,甚至因此险些咬伤他的手指。
宁王轻叹:“我回去后,便请愿留在禹宁,因为我不希望看到这片土地上再有以人为食。”
青葛含泪望向他,那时候宁王还很小,作为皇上最受宠的小儿子来到禹宁,世人皆惊,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曾经暗中困惑过,却不曾想今日听他这么说。
宁王望着她的眼睛:“那一日,我在大雪飘飞中,作下一首曲子。”
青葛心微紧。
宁王的声音沉沉落在她耳边:“青葛,我的《观雪》,为你而作。”
青葛的眼泪自脸颊滑落,落在地上。
第113章 第 113 章
第113章离开
宁王看着身后那滴眼泪, 再次开口道:“我生来骄纵傲慢,纵然心里难受,却从来不愿和人提起, 后来有一夜, 我和——”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和王妃在船上, 我向她弹奏了这曲《观雪》, 她流泪了。”
青葛心口掠过一丝麻痛。
宁王垂下眼睑,喃喃地道:“我看着她的眼泪, 我觉得她领悟了我心中的悲凉, 我引她为知己, 从那之后, 她在我心里生了根。”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 每个字都像是心底的震鸣。
青葛声音发哽:“殿下。”
她承认, 猝不及防间, 她被击中了最脆弱的一处, 已经溃不成军。
许多情绪,酸涩的, 痛苦的, 悔恨的,甜蜜的, 以及无望的,一起奔涌而来。
这些堵在那里, 让她心口酸涩,脑中一塌糊涂。
宁王微阖了阖眼, 再次开口:“我也查了你的底案,才知道是你。”
其实他并不愿意看, 也不忍心看,正如他不想那么粗暴地揭开桑树上的青囊,更不想把她逼到狼狈地蜷缩在深山的一处,不想揪着她撕扯开她最后的伪装和体面。
他不想看到她藏无可藏时的惶恐和狼狈!
他攥了攥拳,让自己从那几乎溺死的痛苦中挣扎出来,用颤抖的声音道:“青葛,我年少时轻狂无知,之后也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如今想起,悔恨交加,可是已经无法弥补。”
青葛哽咽着道:“不,殿下很好,我本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性命不保,是殿下仁厚,救我于苦难,之后又予我衣食,给我庇护之所,让我学得一身本领。”
她原本,原本从未想过背叛他啊……
哪怕最恨他时,也愿意为他而死!
她低声道:“在凤祥宫,殿下救我性命,为我不惜和娘娘反目,我深感愧疚。”
宁王:“这只是弥补我昔日错处的万分之一,我往日不曾护着你,让你满身伤痕,今日回想,总觉得已经晚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来,以手支着额,喃喃地道:“所以你如今要离开,是不是?”
青葛指尖发颤,她咬牙道:“殿下,你若要留我,那我便不走。”
宁王却道:“不,我不留你,我若留你,却不能好好安置你,也是害你,如今你既已做出选择,可以走,只是你答应我,两年后记得回来。”
青葛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我明白。”
宁王:“我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不要受伤,不要中毒,我要你……”
他的声音沉厚沙哑,带着些许祈求,或许是关怀:“保重身体,可以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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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鼻子发酸,一时竟无法言语。
宁王:“遇到事情,有一千种有一万种的解决方法,你却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个,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也许对你来说只有那一个选择,也是你这些年来学到的唯一的办法。”
他艰涩地道:“这也是我的错。”
是他亲手制定了千影阁铁一般的规矩,把昔日那个倔强的孩童扔进去熔炉中,要她跌跌撞撞落得一个体无完肤,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铁石心肠。
所以他才一遍遍地用心去承接她的冰冷和刚硬。
他声音发颤:“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青葛咬着唇:“殿下。”
宁王顿了顿,垂下眼,声音低沉犹如呓语:“我希望若遇到什么难处,你能想起来,你还可以回禹宁,回千影阁,我纵然并不是一个宽容仁厚的人,可我以后会尽我所能,庇护我的下属,不至于让别人欺负,哪怕加害你的那个人是我的至亲,我都会尽我所能。”
青葛心思恍惚间,想起那一日她做了噩梦,梦到冰天雪地颠沛流离。
结果有一双温暖的手抱住她,醒来后,是宁王。
这一刻仿佛昔日的梦境成了真。
她用嘶哑的声音道:“殿下,青葛记住了。”
宁王:“你既要去缟兖,不可能让你一穷二白地去,我已经为你做好安排。”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就在案上,你自取便是。”
青葛听这话,视线缓慢地移向一旁,却见那是一封腊封的公函,以及一五色琉璃玉匣。
宁王:“打开看看。”
青葛犹豫了下,打开那公函,抽出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里面竟是黄白麻纸写下的敕书,是下给她的,上面加盖了皇帝的御画。
她快速地读过,敕书上写的是“兹封千影阁青葛为四品云麾将军,命尔前往缟兖,专理田亩核实,人口登记,建土地簿籍和赋役黄册,望秉持忠诚,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
她惊讶地望向宁王。
宁王:“你受了委屈,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只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请旨,望你有银钱傍身,望你升官加爵,这次你前往缟兖,会配有两位副官相随,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盼你能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青葛静默地看着那敕书。
宁王哑声一笑:“你也不必觉得这是什么旁门左道,这次朝廷选派能臣良将前往,代天子巡狩,注定一路艰辛,危机四伏,你若只是五品天武官,终究难以服众,也有失我天家颜面。”
“所以我才为你请了这四品武官云麾将军之缺,你将以朝廷钦差使的身份,以四品武官之身前往缟兖,主持亩田丈量大业,去扫平大晟国土遍地横生的荆棘,让官道驿馆四通八达,抵达内廷不曾触及之处。”
他望着她,缓慢而郑重地道:“去建功立业,去开疆拓土。”
青葛低头,恭敬虔诚地道:“谢殿下,属下定不负君恩,也不敢辜负殿下的厚爱。”
宁王:“另外一件,也是送你的。”
青葛的视线缓慢移向那件五彩琉璃玉匣,这玉匣流光溢彩,上有错彩镂金,精美绝伦。
不过青葛很快发现,这竟然是浑然一体的,是毫无瑕疵,且也无任何缝隙的。
这看上去是一玉匣,却并没有可以开启之处,也不见任何机关暗门。
宁王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他仿佛感觉到青葛的疑惑,轻笑了下:“你没猜错,此物虽华美炫目,但却并不能打开,若要打开,便是玉匣碎时。”
青葛低首凝视着那五彩琉璃,里面隐隐有些暗影:“殿下,这里面……”
宁王:“是,这五彩琉璃中放了一样物件。”
青葛沉默。
宁王:“但若要看清这物件,先要打碎五彩琉璃。”
青葛便懂了。
琉璃并不易得,如此精美绝伦的五彩琉璃更是罕见,若想看里面物件,必须先打破这一件,可这世间又有几个舍得打碎?
况且,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宁王:“你追随我这么多年,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落得累累伤痕,两年分别,这算是我送你的,将来有一日,你若想,可以打碎。”
青葛抬起眼,望向那个男人的背影。
他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只给她一个萧条寂寥的背影。
这时宁王垂首,自嘲地轻笑:“只是本王也不知道,五彩琉璃碎后,里面到底是什么。”
青葛彻底懂了。
她收起这两样物件,之后视线微垂,看着前方他的袍角:“属下明白了。”
宁王似叹了声:“你走吧。”
青葛:“请殿下多多保重,属下告辞。”
说完,她没再回头,阔步离开。
正月六日,拂晓时分,青葛骑马出了王府。
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她听得皇宫中景阳钟响起,一时回首望,见宫阙上方有稀疏星子绕宫阙而行。
这时,有虾蟆梆鼓一起敲响,内廷传呼声犹如响在耳边。
很快宫门开启,文武百官列队骑马进宫,在今日,他们将跟随帝王前往圣堂祭香,并前往天章殿祖宗神御前行献礼,为天下人祈福。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盛世繁华,便沿着天街,纵马而去。
就在此时,在巍峨的城墙之上,八角宫灯的微光萦盈地铺洒下来,着了玄色窄袖蟒袍的男子正沉默地伫立在城墙的垛子后,视线无声地追逐着那道踏马而去的身影。
看她衣袂飞扬,看她绝尘而去。
踩踏在青石板上的阵阵马蹄,恰如踩踏在他心上。
自从窥破了真相,他已备受煎熬,意识一旦沉入睡梦中,便有噩梦瞬间将他淹没,把他拖拽至深渊处。
他梦到自己扼住她的颈子,梦到自己囚禁了她,梦到自己给她戴上锁链,也梦到自己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日年节时在宫中,他再次做了噩梦,醒来听得青葛的消息,所有的愤怒以及惊惧在那一刻爆发了。
没办法原谅母妃,痛恨母妃,所以大肆发泄。
可他也心知肚明,其实他痛恨的是背后的那个自己。
母妃对付她的时候,自己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于是这支箭兜兜转转,终于射在了自己的心口,也射在了承蕴稚弱的身体上。
寒冬的风无声地吹起他的玉带,扑簌风声中,他抿着唇,静默地望着远方。
长街寂寥,灯火无声,那一人一马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在在天街尽头。
他垂下眼,缓慢地摊开掌心。
他的掌心中,是流光溢彩的红玉手镯。
他们在随云山的姻缘树上求了一对相思绳,后来相思绳破,他便命人做了这对红玉手镯,表一生一世相思意。
曾经那对红玉手镯自夏侯见雪箱笼中发现时,他气怒交加,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如今回想,她并不曾辜负了他,其实她委婉地以另一种方式将她的红玉手镯送到他手中。
既如此,那他便要她带着他那只红玉手镯上路。
山水迢迢,江湖路远,走到哪里,她都要带着。
***********
春日明媚,宁王府后院的书斋中。
宁王望着案上的公函,已经看了许久,他的视线始终无法挪开,也没办法让自己去翻看下一份公函。
站在书案前的温正卿也有些犯嘀咕,殿下这是怎么了,皇都是有什么大事?
可他绞尽脑汁回想,不曾记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外面门被推开一条缝,门后先是露出一个大脑袋,脑袋上的乌发用天水碧色的彩缯束着,上面又缀了透雕枝蔓的玉葫芦,剔透玲珑,流光溢彩,煞是可爱。
温正卿一看这情况,便顿时明白了。
宁王自卷宗中抬起眼,淡定地看着。
那脑袋往里面探,很快一双乌黑眼睛水汪汪地露出来,再对上宁王视线上,立即机警地缩回去了。
宁王轻叹了一声:“谁在门后?”
既然被逮住了,那脑袋便不再躲藏,他干脆往前一跳,直接跳过门槛,口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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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本世子。”
小世子五岁多了,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只是平日太过顽皮,此时更是不经通报,便径自跑了过来,院外侍卫拦都不敢拦。
他背着小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人虽然小,倒是很有些气势。
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给你说了多少遍,这里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老大不小了,能有点规矩吗?”
旁边温正卿连忙打圆场:“也没什么,殿下,属下要禀的都已经禀过了,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先行告退。”
他已经习惯了,别看殿下如今沉着脸,但其实他根本拗不过小世子,小世子在殿下面前素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小世子听父王那么说,才不在意呢,哼了声,背着手,昂着小下巴道:“父王言而无信,孩儿才擅闯此处,结果父王倒打一耙,反而怪罪孩儿不懂礼法?”
温正卿一听小世子那调门,顿时头疼,当即道:“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待宁王应允,赶紧起身溜之大吉。
宁王听着也是无可奈何,自己这儿子性子虽然顽劣,可倒是爱读书,如今张口便是一番文绉绉的言语。
宁王对此其实多少有些不适,也有些好笑。
毕竟才四五岁的小儿,言语无半分童趣,就像读了半辈子书的老学究。
他叹了声,身体微后仰,靠在那椅背上。
望着自己儿子,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好整以暇地道:“本王何时言而无信了?”
小世子:“之前父王说过,春暖花开时,定会伴孩儿游玩,可谁知父王竟是终日忙碌,何曾有暇伴我?想来只是言语敷衍罢了!”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宁王,最后小嘴儿一撇,不屑地道:“若母妃尚在,定不至此!”
宁王听这话,面上笑意便有些凝滞。
视线微移,他看向轩窗处,此时园中树木都已焕然一新,入眼的是一窗的春意。
他略沉吟了下,视线淡扫过案上公函卷宗,道:“那你稍等片刻,等父王处理完这些,晌午用了午膳,便陪你出去,去丽泽湖边游玩,如何?”
小世子一听,顿时拍手叫好,蹦蹦跳跳:“好!父王,你今日答应了,必须言而有信,如若不然,孩儿可是要去皇都告御状了!”
宁王:“……知道了。”
怎么摊上这么一不孝子,他还知道告御状了!
小世子看宁王答应,心情大好,当即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道:“父王,你若太过忙碌,孩儿可以为父王分忧解难。”
他这么看着,好奇地探头,看那公函,却一眼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咦,青葛,这是谁?”
宁王拿起旁边的卷宗,直接掩住,仿佛不在意地道:“是朝廷命官,四品,云麾将军,如今人在缟兖主持田亩丈量,倒是很有些成就。”
小世子蹙起小眉头,越发探头探脑地看。
宁王狐疑:“你看什么?”
小世子纳闷地道:“为什么孩儿觉得这名字耳熟?”
宁王听此,心里一顿,也有些意外,疑惑于小孩子的记性。
凤祥宫中毒一事被硬生生压下来,朝野之中不曾透露半点风声,宁王府中除了万钟等几位当日值守的暗卫,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温正卿也不知道。
又因事发后,青葛虽然被提拔,不过朝廷却直接把她派到缟兖那种边远之地,危险重重,但凡有些门路的,谁会轻易去哪里。
是以即便有人隐约知道那一晚发生的种种,却也并不敢猜想两个人之间有什么。
加上宁王自从王妃没了后,痴心一片,为了寻找王妃几乎癫狂,大家只能认为他气性上来了。
宁王自己也颇为克制,按部就班当他的禹宁王,除了偶尔会留心缟兖方面的动向,几乎并不多问。
所以这两年,王府中极少提及青葛,就连在儿子面前,宁王也很少提。
不曾想儿子竟还记得这个名字。
于是他眉眼温和下来,道:“她原本是我们千影阁的暗卫,曾经陪在你身边,你很喜欢她,她轻功好,曾经施展轻功抱着你飞。”
听到“抱着”这两个字,小世子顿时有些皱了皱鼻子:“本世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要人抱着!”
宁王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你当你是哪吒,生下来就现在这么大?你小时候还不是天天要人抱着?”
小世子昂着小下巴,一脸的高傲:“这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本世子可从来不要人抱着!本世子不记得的事,那就是从未有过!”
宁王:“……”
他收回眼神,命令道:“出去,本王要处理政务,你安分回去等着。”
小世子:“父王——”
宁王:“滚!”
小世子没法,只好离开,不过他临走前还是摞下话来:“若言而无信,本世子定要进皇都告御状,参你一本!”
宁王当着小世子的面,吩咐准备车马,近侍连忙出去置办。
小世子见此,知道再无更改,这才嘟嘟着嘴,不太甘心地出去了。
房间中清净下来,宁王面无表情地静默了片刻,这才低头拿起适才的信报。
这两年,青葛人在缟兖,但他自然安置了人手,随时可以接到关于她的信报。
他拿着那线报,望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白麻纸上的墨色笔迹再清晰不过,上面写着回程途中遇到一次暗杀,并不曾受伤,但是行程暂时被耽误了,归期不定。
应该就这一两个月,不可能再晚了,但到底是几日还是十几日,甚至二十几日,这都不一定。
缟兖距离此地路途遥远,便是骑快马也要七八日,更不必说她未必那么急着赶路,更不必说她怕是要先去皇都复命,才会来禹宁。
宁王这么看着间,他的视线落在上面几个字眼上。
原本轻击着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下来,墨黑眸子逐渐透出几分冷意。
缟兖时家的郎君,在她即将离开时,竟公然表示,为了留住青葛,愿意将家财尽数奉上。
宁王盯着那“时”字看了好一会,终于发出一声冷笑。
这缟兖的男儿实在是自视甚高,时家都要走到尽头了,不想着力挽狂澜,只想着拿那仅有的银钱去卖弄风骚。
一时想着,她在缟兖用的是最最寻常的那张面庞,竟也颇吸引了几位年轻貌美郎君,对她嘘寒问暖。
她走之前,脸上怎么不多点几处雀斑,少吸引几个登徒子!
他死死地盯着这线报,将上面“青葛”两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十八遍,看得上面的字都要幻化出一圈一圈的光晕来。
终于起身,扔在一旁,回去后院,陪小世子用膳。
不过尽管如此,小世子依然有些愤愤不平,他人小,但特别记仇,还记得他被赶出去来的事。
他便绷着小脸,不怎么搭理他。
宁王看在眼中,并不在意,反而开始和他讲道理。
“你知道为什么丽泽湖每年都要庆祝开湖吗?”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栽树纳福的传统吗?”
“你知道湖边都有什么小食吗?”
小世子哼了声:“你要说就说,不要总问我,你不说我哪知道呢!”
宁王哑然失笑,便和他细致讲起丽泽湖的种种传统,当然也讲了禹宁往日的荒凉,以及这十几年的变化。
他这么侃侃而谈,最后道:“承蕴,为父明日陪你过去游湖,一则为了游玩,二则也盼着你能体悟民生——”
他才说到这里,小世子已经板着小脸道:“要勤勉向学,孜孜以求,广纳博识,更要洞悉民情,体恤民瘼,不负天下所望。”
宁王:“……”
他捏着银箸,深深地看了眼自己那一张嘴便口若悬河的儿子。
之后,他点头:“对,你说得极好。”
他们可以换换了,让他来当这个父王吧。
小世子便有些小得意:“老生常谈,我早背下来了。”
因为这点小得意,他心情好起来了,胃口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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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整碗粳米饭。
宁王看着儿子志得意满的小样子,蹙眉,却是想起自己小时候。
自己像他这么大时懂什么?爬树捉鸟,骑马玩耍,总之并不太正经的,甚至可以说颇为顽劣。
所以小世子为什么是现在这样的?
他微垂眼,回想起孩子的母亲——她。
小时候的她……
那性子倔得像一头狼。
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114章谢.望妻石.单身带娃.九勺
用过膳, 宁王便携了小世子出门,因今日是中和节,一眼望去处处春幡, 又有酒旗迎风而动, 街道上小贩挑担摆摊叫卖。
宁王牵着小世子的手,就这么闲散地漫步在街道上,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穿过街道上的熙熙攘攘,观看着市井百态。
正走着间, 便听一阵旗鼓锣吹的喧闹之声, 却是众人簇拥了迎春牛过来, 那只迎春牛披红挂彩, 自街上经过, 引得众人纷纷围观, 大声喝彩。
宁王看着那迎春牛, 突然顿住脚步, 仔细打量了一番。
小世子纳闷地歪头,打量着自己父王, 又看了看不远处, 一时如有所思。
宁王:“走吧。”
小世子指着不远处:“父王,去买一些吃食吧。”
宁王:“哦, 你想吃?”
小世子:“你刚才看着那些吃食,倒是看了许久, 定是馋了!”
宁王:“……”
他莞尔:“好,那便买一些吧。”
这么一来, 他们一路上倒是买了诸多小食,两个人边吃边走, 走到湖畔,这春日的湖自然不同往常,热闹非凡。
小世子纵然心智比寻常小娃儿要成熟许多,但到底只是稚童,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喜欢,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看锦体浪子,看诸般杂耍,喜欢得拍手叫好!
宁王垂眸看着他这般雀跃的样子,墨黑的眸子也泛起温柔来。
他轻笑,低声道:“这锦体浪子身上是点青。”
小世子连连点头:“孩儿知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涅!犯人面上黥刑便是由此而来。”
宁王:“对。”
涅,便是刺字涂墨之意,点青。
点青……
宁王唇边扯出一个微凉的笑意,继续牵着小世子的手,沿着湖边小路往前走。
两个人走到河岸边,一起挖坑栽树,又培上了新土。
他没什么表情地尽一个爹的本分:“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十几年前,父王来到此地,便鼓励百姓广植桑麻,以厚国本————”
他这么说的时候,顿了下。
不免记起,这些话似乎曾经和她提起过,她仿佛也颇有感触。
在苦苦寻觅地那段时间,他曾经无数次回想,回想她所谓的深有感触是不是虚情假意,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懂了。
其实他心中立志,原也是她所期盼。
旁边小世子纳闷:“父王,你怎么不说了?”
宁王收敛心神,继续道:“这是裕国富民之道,也是为了抵御风沙之患,庇护田园庐舍。”
小世子乖巧点头:“父王,孩儿知道啦!”
宁王看他小额头小鼻子上都沾染了些许泥土,倒是有几分寻常市井小娃儿的顽劣。
他便温润一笑,拿出雪白巾帕来,为小世子擦拭了脸上泥土。
小世子往日最不爱人碰自己的脸了,便是亲近的奶嬷嬷和侍女都不喜欢的,只是如今在自己父王面前,他哪里敢说什么,少不得仰着脸,紧闭着眼睛,一脸忍耐的样子。
宁王看着他这样子,轻笑出声。
他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不像,和她也不像,可现在他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又觉得那眉眼太过生动,会想着她年幼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到底是母子,应该是像极了的吧。
当这么想的时候,为人父的爱意竟汹涌而来,充溢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想要伸出胳膊来,紧紧抱住这个孩子。
不过看着这小孩子别扭的样子,到底克制住了,只是轻捏了他的脸颊。
小世子便发出“嗷呜”一声,鼓着脸颊,抗议道:“父王,本世子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捏我脸!”
宁王笑得眉眼都是愉悦:“走吧,父王带你去画舫。”
小世子软乎乎的小脸依然鼓着,小声嘟哝道:“父王总欺凌孩儿,孩儿心中不平,它日过去皇都,定要向皇祖父参你一本,到了那时,皇祖父定会惩治于你。”
宁王挑眉笑:“天高皇帝远,你先受着吧,参我?你会写奏折吗?等你学会了,那都猴年马月了。”
小世子便无奈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心里却想,他小世子怎么遇到这样一个严父,一定是投胎时没睁大眼!
宁王带着小世子,父子二人斗斗嘴,吃吃小食,适逢官府施粥。
宁王看到,神情顿了顿,之后才转首,对小世子:“你看,那是官府和大户施舍的福粥,用那样的大铁锅熬一大锅,所有过往行人都能喝一碗。”
他问他:“承蕴尝尝吗?”
小世子抬头打量了一番宁王:“当然要吃。”
宁王有些意外:“哦,你想吃?”
他对自己这儿子的秉性也算清楚,眼高于顶,挑剔讲究,不至于看上路边这一碗粥。
小世子故作老成地道:“因孩儿知父王想吃,但又犹豫不决,孩儿便代父王品尝。”
宁王:“……”
他唇角翘起,问道:“我怎么想吃了?我何至于馋了这碗粥?”
小世子却道:“可孩儿就是觉得,父王想吃了!”
宁王有些意外,低头看去,孩子发间的玉葫芦流光溢彩,衬着那双眼睛干净透亮,那是被阳光照耀过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觉得,儿子虽然年幼,但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总是能精准判断,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也能判断是非对错。
他便再次想起,其实婴儿时期的小世子早于自己,隔着那欺瞒世人的假面,便已经认出了他的母亲。
这是属于孩子的赤诚。
自己虚长那么多年纪,自以为敏锐成熟,但其实反而为外在所累,以至于耽误了那么多时候。
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颔首,坦诚地道:“对,父王想吃,承蕴陪父王一起吃,可以吗?”
小世子背着小手,大发好心地道:“父王既如此嘴馋,孩儿就陪着父亲尝尝吧。”
于是两个人上前,加入了排队的人群,各取了一盅,都尝了尝。
宁王吃得很慢,一口口的。
吃过后,两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画舫旁。
宁王早命人将自己的画舫备好,这画舫船身巍峨,楼阁敞轩,朱漆彩绘,富丽堂皇,引得游人争相围观。
宁王望着这画舫,看着船廊一旁的轩船垂着柔软华幔,此时正随风而动,摇曳生姿。
或许就不该陪着小世子过来湖边,触景生情,这一遭倒是想起许多往事。
他至今清楚记得那一晚,他陪着她在这画舫中,一起品茗,享用鲜美时令小食,还一起鉴赏了雪意七弦琴。
他并不愿意轻易回首,并不敢去回忆当时的种种,只是如今仔细想来,在烟火漫天丝竹不绝于耳的锦绣繁华中,二人相对而坐,谈古论今,品名茗,赏音律。
世道是一个轮回,那个如诗如雾的夜晚,他为她弹奏了观雪,本就为她而做的观雪。
她流泪了,于是他便觉寻到了知音。
缘分实在是玄妙,这个世上精通音律的女子也许有千千万,可唯独她,才能听出他琴音中的悲凉。
所以她的泪水才能打动他。
昔日的他一遍遍地执着于什么世家贵女的身份,高傲到目无下尘,曾经把她贬低到尘埃中,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配,不配!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自始至终只有她。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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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小世子歪着脑袋,纳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王,你可是哪里不适?”
宁王微合上眼睛,压抑下胸口翻涌之痛,待那痛楚稍缓,之后才缓缓地睁开眼,哑声道:“没什么。”
小世子小心地打量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写满了怀疑。
宁王不想在这幼稚的孩童面前粉饰太平。
于是他垂下眼,淡声道:“父王突然不想去画舫了,我们不去了可以吗?”
小世子微张着唇,有些惊讶地看着宁王。
过了一会,他终于无辜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孩儿也不想去,原也是陪父王去看看。”
宁王:“……”
他微呼出口气:“那我们……回去吧?”
小世子认真地点头:“好,反正该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
当下父子二人往回走,比起来时的兴致盎然,明显回去的脚步稍显沉重。
宁王握着儿子的手走过湖畔时,恰好傍晚时候,落日将沉,红霞渐褪,倒映在碧波之中,犹如五彩锦绣铺展开来。
画舫上花灯初起,湖边阑珊灯火。
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宁王的脚步便有片刻的凝滞。
他握着幼子的手,回首看。
远处晚风轻拂间,有桑麻枝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之声,犹如细语低吟。
他的视线在那片郁郁葱葱中寻觅,之后便精准地落在了一棵树前。
这两年,有意无意他会行经此处,视线总是能轻易寻到那棵树,她和他一起栽下的那棵树。
当修长的白鸟轻盈地掠过水面时,碧波荡漾间,他不免第一万次回想。
当年她栽下那棵树,曾经许下什么愿?
昔日的福愿今犹在,就在晚间的风中摇曳,可是他却不敢走近,不敢打开那福袋,去窥探她当年的心愿。
而此时的他,哪怕可以再喝一碗福粥,却终究错过了当年那一碗。
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115章母子
青葛抵达禹宁府地界时, 恰好是中和节。
这让她想起那一年,她上随云山,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季节吧。
那一日的记忆过于深刻, 以至于她还记得崎岖山路伸展出的褐色枝条, 还记得上面绛红叶苞,更记得山涧无人管束的野狗, 就那么纵情在靡靡荒草间打滚嬉戏。
因为往昔的记忆过于鲜明, 让人不敢相信这其间竟然隔了这么久。
这两年时间,她随同国子生官员在缟兖一带丈量核实田亩, 一起编写赋役黄册, 编制鱼鳞图册, 如今终于大功告成。时至今日, 朝廷已经下令收服缟兖封地, 接管缟兖道路管辖权, 至此缟兖时家也名存实亡。
从此后, 门阀世家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不过与之而来的, 是四大世家一次次的追杀,以及各路人马的仇恨。
可以说, 两年缟兖生涯, 她得罪了不知道当地多少乡绅土豪,多少人都恨不得把她铲之而后快。
除了这些, 还有阿隼。
阿隼一直逗留在缟兖,几次想刺杀她。
这两年也幸亏身边几位大内高手一直都伴她左右, 倒是帮衬了不少。
想起这些,青葛便想起宁王, 也想起离开都城的那一夜,宁王和自己说过的话。
两年了, 她并不曾见过宁王。
不过总有来自皇都、来自禹宁的使者,四面八方地带来关于宁王的消息。
偶尔间,也能得到关于小世子的只言片语。
知道小世子越长越好,聪明顽皮,讨人喜欢,皇上对这个小皇子爱若珍宝,宁王更是对他疼爱有加。
至于宁王——
这两年,据说他性子变化很大,行事比之前宽厚了,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人都说他是好性子。
青葛有些不敢相信,昔日那桀骜不驯的宁王,会变成了人人夸赞的好性子?
他还是他吗?
她这么想着间,□□的马便越走越慢了。
此时已经临近禹宁地界,她竟有些近乡情更怯了。
当年他要她两年后回去述职,两年后,她回来了,今天她将面对什么?
他送给自己的五彩琉璃玉匣,这两年来她都一直带在身边,每每拿出来看,也无数次想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有过无数次猜想,却怎么都没有打开的勇气。
如今再相见,他是怒,是喜,还是平淡?
青葛攥紧了缰绳,借以缓解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情绪。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尖锐的鸣鞭声以及马蹄声,似乎很急,她便略让开一些官道。
那行人自身边经过时,青葛随便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这一行人有四五匹马,并三辆马车,黑蓬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车轮吃重很深,看起来里面载重颇大。
从那些马匹品种看,这并不是禹宁常用的,反而是来自缟兖的一种矮种马。
缟兖……
青葛离开缟兖时,也听说消息,知道四大世家联手,勾结了黄教高手似乎要对自己下手。
因为这个,她身边的四位大内侍卫要一路随行陪着前来。
她自然感念这几位大内侍卫的体贴,不过因她想先回禹宁,再去皇都,便中途和他们分开,这才单独行动。
一路上她自然处处小心,免得落单后遭遇追杀。
或许是她过于小心的缘故,一直到踏入禹宁边界一带,她并不曾遭遇什么。
谁知道如今却见到缟兖的马。
只不过——
这些人大张旗鼓,这么一行人,且用了缟兖的马,显然并不想避人耳目,倒是不像追杀自己而来。
青葛留意观察着,却看到中间那辆马车中间车辕处,似乎有些残留的香粉痕迹,看上去里面竟是一个女子?
她回忆着自己在缟兖遇到的女子,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到了晌午后,青葛歇在一处店家用些膳食,便见那马车往东边去,不见了踪迹。
她越发狐疑,不过一时也不想多生事端,只好罢了。
如此继续打马前行,花了两日功夫,终于即将进禹宁时,便恰好遇到一个老熟人,正是万钟。
这万钟带着一行人马,一脸愁容满面的样子。
青葛驱马上前,和万钟说话。
这几年天高路远的,她不方便和谁通信,不过晚照偶尔途径缟兖,也会和她说起如今千影阁的变故。
叶闵已经几乎退居幕后,不怎么理事,据说每日隐在深山带发修行,反而是万钟在处理阁中事务。
晚照和万钟两个人并不曾成亲,千影阁中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据说就连宁王也知道,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年过节时还会特意赏他们一些物件。
万钟看到青葛,也是意外,不过他却是连寒暄都顾不上的样子。
青葛:“这是怎么了?”
万钟无奈地看了青葛一眼:“都是大白白惹的祸!”
青葛:“大白白?”
万钟:“就是雪球,现在雪球改名叫大白白了。”
青葛:“……”
她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软乎乎的小娃儿,正追逐着一只狗,口中喊着白白。
她看着此时着急忙慌的万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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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万钟:“小世子不见了,大白白把小世子拐走了。”
青葛惊讶不已:“什么?”
她的雪球成精了还能拐走一个孩子?
万钟脸色格外难看:“就是大白白干的,这狗实在是欠打,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围墙下偷偷刨了一个洞,小世子钻出去了,之后小世子跟着它,不知道跑哪里,我听那意思出城了,殿下才出发前往皇都,不在府中,我急死了,只能尽快找!”
青葛心中一沉:“那,那赶紧找!”
一时青葛再也顾不上别的,匆忙加入万钟的行列找孩子。
细问之下才知道,宁王府所有侍卫几乎全部出动,并命令官署严查城门,绝不能放过什么可疑人等。
本来大家紧张之余,也觉得很快就寻到了,毕竟一个小人儿一条狗,能跑多远,无非就是在禹宁城街道上转。
他们又格外惹眼,没多久必有线索。
不过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如今,眼看傍晚时分了,小世子依然不见踪迹。
偏偏这时,千影阁暗卫传来关于黄教的讯息,竟和夏侯见雪有关。
那夏侯见雪往日看着实在是蠢,如今倒是狠毒起来,也颇有些手段,如今俨然已经是黄家的“凤凰神娘子”,据说还收了一批信徒。
上次夏侯氏派了高手闯入黄教堂口,双方一番拼杀,彼此伤亡惨重,因为这个,凤凰神娘子的种种行径引起黄教老人不满。
凤凰神娘子不甘心受制于人,想要争夺教主之位,黄教一些老资历长老则想把凤凰神娘子驱逐出黄教,彼此斗得不可开交。
青葛听这话,突然想起自己来时遇到的那三辆马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凤凰神娘子便是夏侯见雪,夏侯见雪一直以为小世子便是她亲生儿子,现在黄教内乱,夏侯见雪和人斗得死去活来,若是这其中有什么人知道一些风声,说不得有人想捉拿小世子来威胁夏侯见雪。
如今黄教余孽在此活动,说不得便是针对小世子……
况且,自己身后自然也跟着一些人,是想要自己性命的,如今各路人马撞在一起,都可能前来禹宁,万一他们知道小世子丢失的消息,且先找到小世子——
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大意,帮衬着万钟,调派了千影阁暗卫,密布于禹宁城内外,加紧筛查,同时严守各大出入关卡,增设了巡逻队伍,对于所有进出城人等,都严格盘查和登记。
万钟还特意命人严查车马行、分食店以及各处客栈酒肆等,这么一番部署下来,可谓是天罗地网。
很快从车马行传来消息,说是晌午时候该车马行的马车似乎搭乘过一只狗,但当时马车上人多,他们只以为那狗是跟着谁的,是以并未在意。
侍卫已经详细询问了那条狗的模样,赫然正是青葛的雪球,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白白。
万钟听得这消息,仔细盘问后,顿时神情难看,脸黑得像是锅底灰。
当即追查那辆车,竟是晌午时候出城的!
已经出城了!小世子出城这么久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不对,一时之间宁王府倾巢出动,千影阁所有暗卫都不敢懈怠,大张旗鼓寻找小世子。
千影阁寻人自有一套路子,是按照区块点位来寻,众位暗卫互相呼应,随时互通消息。
青葛本不用亲自寻人,不过她心中焦急,哪可能安心,是以也和众位暗卫一起寻找,这么找着间。
她想起小世子的古灵精怪,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当即也不顾其它,径自跑去官道,这是通往皇都官道,不过方向却和之前搭乘了大狗的马车方向截然相反。
她迅速在这官道上筛查着过往车辆,很快便看到一辆马车,上面隐约有些白色狗毛,当即过去揪住那车夫一番逼问。
车夫自然吓了一跳,被青葛逼问后,慌忙提起来,说就在后面路口,曾经有一个孩子下车。
车夫很无奈地道:“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挑担的,他们应该是一起的,我哪想到那么多。”
青葛得了这消息,想着果然如此!
这孩子实在是太狡猾了,小心眼很多,他竟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是故意让雪球那只傻狗自己坐车,往相反方向而去,让所有人去跟踪雪球,他自己则借此躲过千影阁搜罗。
等于他利用那只狗来了一个调虎离山。
估计是要大家误以为他出了禹宁的时候,他再慢悠悠钻出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青葛不敢耽误,只匆忙给其他暗卫留了暗号,之后便赶紧沿着车夫所指方向往前寻找。
要知道如今黄教叛逆潜入禹宁一带,蠢蠢欲动,今日宁王府为了寻找小世子已经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旦被这黄教得了先机,寻到小世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施展轻功,如此约莫往前飞奔了十几里地,最后停在了一处灌木丛处。
此时天色已晚,四顾茫茫,并不见人影。
不过青葛的视线扫过四周围,看了半晌,终于道:“出来吧。”
她这话说出后,周围并没有动静。
于是青葛便道:“世子殿下,你若不出来,那我手中这把刀便刺上你的屁股。”
她威胁过后,那小孩依然不出来。
青葛慢条斯理地拿出三根银针,手指微动,于是三根银针嗖嗖嗖地飞入灌木丛中。
灌木丛中便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紧接着,随着窸窣之声,一个小娃儿终于从里面爬出来。
青葛看过去,这小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古灵精怪。
看着这个孩子,她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发潮。
这便是小世子。
两年的时间,他都长这么大了。
小世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抬起手,摘掉小抓髻上的枯叶,之后才看向青葛。
在看到青葛的第一眼,他愣了下。
之后他揉了揉眼睛,戒备又困惑地看了好几眼。
之后,才犹豫着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青葛垂眼,压下心中的波澜:“世子殿下,下官特来寻你回府。”
小世子:“哦,原来你是来寻本世子的。”
青葛:“是。”
小世子便长长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地道:“绕了一大圈,本世子终究还是落在你们手中,我还以为会有些新鲜事呢!”
青葛:“殿下,你希望有什么新鲜事吗?”
小世子笑道:“不是说有什么黄教叛逆吗,若本世子能抓到一两个黄教叛逆,那不是很有趣吗?”
青葛听这话便沉默了。
其实这两年,她也听晚照提起过宁王如何对孩子严厉,如何管教孩子,心里难免不以为然。
现在她明白了这孩子确实很欠揍。
她甚至觉得宁王到底太过于仁慈了。
于是她开口道:“世子殿下所言极是,待殿下归来,下官会将一切禀报给殿下,到时候请世子殿下亲自坐镇,捉拿黄教叛逆。”
小世子听闻这话,便哼了声:“你好生狡诈,没一句实话!”
青葛面不改色:“世子殿下,请随下官一起回府吧。”
小世子却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地道:“那你得先回答本世子问题,不然本世子就不回去!”
青葛:“你说。”
小世子:“本世子觉得你形迹可疑,快说,你到底何方妖孽?”
青葛道:“下官为千影阁暗卫,名青葛。”
小世子一听这名字:“原来是你。”
青葛也有些意外:“殿下知道下官名字?”
小世子轻咳了声,昂起下巴,骄傲地道:“本世子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三坟五典诸子百家无所不读,本世子岂有不知之理?”
对此,青葛只当没听到:“……殿下,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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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我们怎么回去?”
青葛:“下官先带你往前走,若能遇到什么庄户人家,我们便雇一辆马车,下官也已经发出信号,其他暗卫看到后,也会来寻我们,到时候便有马车可以坐了。”
小世子摸了摸脑袋:“竟如此麻烦……”
青葛:“不然呢?今晚就席地而坐,等明日?”
小世子无奈地用手挠了挠小屁股:“适才那草丛中也不知是何蚊虫,胆大包天,竟咬了本世子屁股,倒是有些痒。”
青葛:“屁股?殿下,你老人家忍忍吧,回去涂抹药膏便是了。”
小世子:“忍,这怎么能忍?”
青葛想了想:“下官倒是有个偏方,不知殿下可愿一试?”
小世子眼睛一亮,期待地道:“说来听听!”
青葛:“打两巴掌,便疼起来,就不会痒了。”
小世子惊讶,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青葛。
青葛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开玩笑。
青葛正色道:“殿下若是愿意,下官可代劳。”
小世子觉得她不是开玩笑的,她真会打人。
他有些委屈地扁扁唇:“罢了,本世子可以忍。”
可屁股……真的好痒。
青葛看他委屈巴巴但又强忍的小样子,想了想:“这么难受吗?”
小世子支支吾吾地道:“有一点点,不太多。”
青葛便抿唇,轻笑了下。
她抬起手来,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很小的一段:“这么小一点吗?”
小世子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青葛。
他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仿佛是自己曾经做过的动作。
青葛:“一点痒?”
她一说“痒”这个字,小世子适才忘记的痒又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说:“不太痒。”
青葛:“来,我帮你看看吧?”
小世子连忙努力摆着小手:“不用了不用了!”
他的手还有些小孩子的柔软胖乎,睁大眼睛拼命摆着,倒是有了小孩子原本的稚气,甚至让青葛想起两年前的他。
虽然在宁王的教导下,他有些装大人,不过本质上还是两年前那个小娃儿。
青葛胸口泛起许多柔软和酸涩。
她这一生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哪个,可唯独这个孩子,她是亏欠了他的。
于是她蹲了下来:“我帮你治。”
第116章 第 116 章
第116章母子2
小世子听到青葛要给自己治, 他望着青葛,小心翼翼地道:“不治……行吗?”
青葛严肃地道:“不行。”
小世子小心翼翼瞄了一番四周,周围寂静无人, 他人小腿短, 跑是不能跑的,打也打不过的。
如今落在此人手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 只能委屈求全。
他扁着唇,强忍着泪水:“那就治吧。”
青葛便一把将他薅过来, 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之后帮他褪了里裤。
凉飕飕的风吹来, 小世子羞红着脸, 闭着眼睛, 大声喊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啊!”
就在他大喊大叫时, 突然间, 感觉屁股上一凉。
他越发紧闭双眼,准备扯开嗓子大声哭嚎, 可就在这时——
他一激灵灵地睁开眼, 清澈的眸子浮现出困惑。
小屁股凉凉的,很舒服。
他下意识起身抬头看, 却被青葛按住腰部。
之后便听到青葛淡淡地道:“给你抹了药膏,应该有用, 你先忍忍,不要碰到。”
说着, 帮他穿好里裤,将他放下来。
小世子站好了, 下意识用手去抹屁股,不过想想,又赶紧缩回来。
青葛看他那样子,倒像是小狗怕烫缩回爪子,不免想笑。
不过她还是忍下来,道:“走吧,下官带你回府。”
此时已是黄昏,晚霞犹如描金绣锦的锦缎,斑斓华丽地铺陈在这一片郊野之中。
青葛带着小世子一起往前走,她看到前方官道上,是自己和小世子的身影,一长一短。
她便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动,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小世子一边走,一边偷偷地瞄一眼青葛。
青葛感觉到了,不过并没说什么。
终于,小世子道:“本世子觉得你实在面善。”
青葛:“面善?”
小世子歪过脑袋,再次望向青葛:“就是觉得面善,你说你叫青葛?”
青葛:“是。”
小世子:“你想要什么?”
青葛:“嗯?”
小世子认真地望着青葛:“本世子觉得你不错,本世子可以参你一本,让你升官!”
参她一本……
青葛:“你想参我一本?”
小世子看着青葛并不惊喜的样子,挠挠头:“哪里不对吗?”
青葛:“如果你参我一本,那我现在就打你屁股!”
小世子:“……”
他有些怕怕地看看她:“罢了,就当本世子没说吧。”
青葛:“这就是了,我们现在马上——”
这话说到一半,她陡然顿住了。
小世子疑惑:“怎么了?”
青葛伸出手,握住他的,之后道:“来,我抱着你。”
小世子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道:“不必,本世子已经很大了,又不是小宝宝。”
青葛沉声命道:“不要出声。”
小世子一惊。
青葛在这时抬眸看过去。
夜色暗沉,荒野之中隐约弥漫出不寻常的气息。
这里有人,且不止一个,七八个,都是有些功夫的,甚至可能是高手。
小世子也望向四周围,他虽然人小,显然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也就不再挣扎了。
这时候,就听到一阵“哈哈哈”的笑声,笑声狂浪,肆无忌惮。
小世子拧着小眉头,低声嘀咕:“这是什么声音,鬼哭狼嚎的。”
青葛却听出来,这是夏侯见雪的声音。
三年过去了,夏侯见雪显然早不同往日,她笑起来妖娆沙哑。
不再是昔日遮遮掩掩的闺阁娘子,而是见过大世面的凤凰神娘子了,踩过浪见过风,曾被万人簇拥。
这时就见前面传来一阵香风,紧接着,便有两个人抬着一小藤厢轿,厢轿后面还分成两列跟着八个黑衣人。
那轿子上搭着锦蓬,下面坐着的赫然正是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一身乌裙,黑纱蒙面,露出额头,额头上隐隐的凤首用红玛瑙来点缀,竟是瑰丽娇艳,又别有一番奇诡的神秘感。
小世子一小人儿,金汤玉水养大的,何曾见过这样的,不免惊奇地瞪圆眼睛。
夏侯见雪在见到小世子的那一刻,眼睛中也发出异样的光彩。
青葛留意到,那是一种极度渴望的眼神,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水。
她甚至舔了舔唇。
小世子人虽然小,不过却瞬间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
他狐疑地看着对方,小声问青葛:“这是什么人,有些怪异,你认识?”
他声音极小,不过夏侯见雪却听到了。
她眼神顿时闪过一丝阴鹜,不悦地盯着小世子:“我?怪异?你不觉得我美吗,你见过像我这么貌美的吗?”
小世子茫然:“貌美?”
夏侯见雪抬起手,隔着黑巾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我这样的,便是国色天姿,风华无双!”
她这话一出,身后那些黑衣人竟然开始一起喊道:“凤凰神娘子,国色天姿,风华无双!”
喊得特别齐整。
青葛一时无言。
她知道黄教有黄教的规矩,他们有许多口号,且对教主以及一些高位份的教中人会崇拜犹如神明,不过没想到夏侯见雪竟然成了这样的。
小世子诧异,一脸懵,不过又觉得有趣,他好奇地东看看,细看看。
夏侯见雪盯着小世子:“你听到没,我是凤凰神娘子,我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个世上,再没人能比我美了。”
小世子便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本世子当然信你,你便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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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本世子从未见过你这样美貌的娘子!”
他本就生得精致好看,犹如冰玉雕成的粉娃娃一般,如今这么一笑,甜美乖巧,自是惹人喜欢。
夏侯见雪看着这样的小世子,顿时心花怒放。
这是她儿子,她的儿子!
她伸出手来,对着小世子招手:“这才是乖孩子,过来,过来我这里。”
她的指尖很长,指甲上还雕刻了奇怪的花纹。
小世子看着那双过于奇怪的指甲,显然也有些害怕,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地道:“这位娘子美若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夏侯见雪抬起手,掩唇轻笑:“可我想你过来,来,让我抱抱你。”
青葛直接握住小世子的手,道:“我们走。”
说完,就要迈步离开。
夏侯见雪面色微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这话一出,便有七八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靠近,这些人眼神阴森,黑巾蒙面,手持长刀。
青葛迈前一步,护在小世子身前。
她凉声道:“皎娘,你不要忘了,当初若不是我放你离开,你何至于有今日?怎么今日你竟要恩将仇报吗?”
夏侯见雪一听,额头便浮现出狰狞的扭曲:“恩将仇报?你们当时怎么对我的,当我忘了吗?要不是你们,我何至于如此?这几年,我不曾找你们寻仇,你们还真以恩人自居了吗?”
青葛听此,冷笑一声:“你既决意与朝廷为敌,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夏侯见雪嘲讽:“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那几位杀手原已是虎视眈眈,目光犹如鹰隼,盯着青葛和小世子,步步往前紧逼。
青葛手腕一抖,薄刃亮出,瞬间寒光四射。
这两年她人在缟兖,闲来无事时,潜心磨炼武艺,比起两年前大有长进,如今虽不敢自夸这一手剑法独步天下,但也不至于畏惧了这几个黄教杀手。
小世子再是懂事,也不过是五岁幼儿罢了,他的小手使劲攥着青葛的衣摆。
不过他还是佯做镇定:“青葛,你可先行逃去,不必管本世子了,若天命不佑,本世子殒命于此,请务必告知父王,请他为我报仇雪恨。”
青葛听着,不免想笑,这孩子还有救吗?
她当即道:“行,既如此,那下官先行一步,世子殿下便跟着这位凤凰神娘子吧。”
说着她迈腿作势要走。
小世子一听这话,哪里顾得上其它,一步上前紧紧抱住青葛的大腿:“青葛,救我,我还小啊,我还是个小宝宝,我不要跟着她,我要你!我只要你!”
第117章 第 117 章
第117章我会回来陪你
小世子这么说着, 涕泪交加,竟是哇哇哇放声哭嚎。
他这番行径,不要说青葛, 就是对面刺客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演哪一出?
青葛在片刻的无奈后, 到底是淡定地伸手一捞,直接将这小娃儿抱起在怀中。
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 便感觉他瞬间扎到自己怀中, 不顾一切地搂住自己。
看来这小孩儿其实怕极了……
她这么想着已经迅速掏出一根白带,系成绑绳, 之后拎起来小世子, 环抱着他, 又用绳索固定住。
这个动作快速迅疾, 以至于小世子都不能反应过来。
她吩咐道:“你听话, 不要乱动。”
小世子忙不迭地点头, 手脚并用扒拉住青葛, 几乎恨不得钻进青葛怀中:“我听你的!全听你的!”
这软趴趴的小身子, 以及满身心的依赖……
这让青葛陡然想起曾经,在他才出生没多久时, 也曾哭泣不止, 她却从旁束手无措,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一个啼哭的小娃儿。
如今几年过去, 这个小娃儿一口之乎者也,已经可以主动抱着她不放了。
这时, 夏侯见雪面色难看起来,她阴冷地盯着青葛:“放开他!”
青葛扬眉轻笑, 望着夏侯见雪道:“你看,他可不愿意找你。”
小世子听这话, 立即大声宣布道:“对,我只要青葛,我不要你!”
夏侯见雪眯起眼,用很轻的声音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我不好看吗?”
小世子自青葛胳膊弯中探头,好奇地看着夏侯见雪:“她这模样好生奇怪,像是要唱戏!”
青葛听这话,待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
小世子说出这话后,夏侯见雪眸底顿时射出阴戾的杀意,她嘶哑地道:“你——”
她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当即一抬手,厉声命道:“杀了这个女人,抓住那个孩子!我要活的!”
她面庞瞬间狰狞,小世子哪见过这种,吓得赶紧埋在青葛怀中:“救我救我,这个女妖疯了!”
青葛的视线自始至终不曾离开那些杀手,她抬起手,右手持剑,左手安抚地拍了拍小世子的背部:“殿下不必担心,下官一定会带你离开,我们会平安无事。”
她的声音很淡,不过削金断玉一般,清冷笃定,富有力道。
趴在青葛怀中的小世子愣了下,他怔怔地抬起眼,望向青葛。
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亲切,以至于他心里酸酸的,想哭。
他闷闷地愣了会后,便用小胳膊紧紧扒拉着青葛,依赖地道:“好。”
小世子依赖地趴在青葛怀中,五岁的小孩子,小身体其实还是软乎乎的。
这让青葛心里也柔软开来,她一手握刀,一手抬起来略护住小世子的背部。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血脉,她一定会保护好他。
抬起眼,望向眼前的这些杀手,其实她并不担心。
只是唯恐刀剑无眼伤了小世子罢了。
这时候,夏侯见雪一声令下,那些杀手扑飞过来。
青葛施展手中薄刃,薄刃仿佛活物,随心而动,凌厉而快速,每一刀都精准有力,带着破风之声,飒飒而动。
小世子两只小手拼命地抱紧了青葛的腰,不过却忍不住好奇地回首看。
他只觉,眼前的刀像是一道光,飞来飞去的,看都看不清楚!
持刀的那双手就在自己面前,很近的距离,他就这么看着,恍惚中感觉仿佛自己在拿着一把刀!
小世子看得瞪大眼睛,激动不已,他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又觉得心跳加速。
刀刀刀,刀好!
他想起自己父王,只会练剑,不行!
青葛这里挥刀砍着时,感觉到小世子竟然翘头去看,当即左手一按,直接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怀中。
小世子不甘心地埋在她怀中呜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听到耳边凄厉的惨叫声,似乎还隐隐有些血腥味。
他愣了下,拱着脑袋赶紧将脸闷在她怀里,再不敢随便抬头了。
而此时,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那些杀手一个个倒下。
夏侯见雪看着这情景,紧皱眉头,咬牙道:“不许放走她!”
她这么一声令下,其余杀手越发围攻过来,一个个拼死也要拦下青葛。
青葛见此,知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若她自己自然是没什么顾忌,大不了杀个痛快,但有小孩在,到底是怕小世子有什么闪失。
夏侯见雪性子很不正常,纵然误以为小世子是她的孩子,可这样的人杀红了眼谁知道。
她右手握刀,左手洒出一把暗器,却是直攻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并不会武功,旁边两位护卫当即护她,为她格挡掉这些暗器,但即使如此,夏侯见雪也受惊不轻。
她受惊,那些杀手也分心,青葛抓住这个机会,找出他们包围圈的破绽。
她左手覆在小世子背上,将他牢牢护住,之后足尖轻点,犹如灵燕一般飞跃而起。
那些杀手只觉夜色中划出一道白亮的弧线,凌厉迅疾,势不可挡。
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青葛抱着小世子已经穿过他们的包围,顺滑而迅疾地飘落在七八丈之外。
杀手们猝然反应过来,持剑追赶,然而为时已晚。
即便是在高手如云的千影阁,青葛的轻功原本也堪称一绝,自艺成以来还不曾有人能拦她,更何况她已逃出重围。
她抱着小世子,施展轻功,往前飞驰,这么飞着间,她低声问道:“可曾怕了?”
小世子刚才确实害怕了,特别是那些人血肉横飞的模样,他哪里见过这个,但他当然不会承认。
当下他忙道:“本世子当然不怕!”
不过嘴上这么说,他却用小胳膊越发搂住青葛的腰,不但搂着,还将脑袋扎进去。
好像生怕她把他丢下。
青葛看着他这样子,好笑,又心软。
这么爱逞强的小家伙,嘴这么硬,不知道宁王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估计是吧,反正自己小时候不这样……
小世子埋在青葛怀中,感觉着和自己父王截然不同的触感,简直是喜欢得要命。
尽管青葛所穿衣料略有些粗糙,并不如往日他所习惯的丝绸那般柔滑,可他竟觉丝丝温暖,甚至觉得隐约有些熟悉的气息,让他心都化开了。
甜甜的呢。
他满足地哼哼着:“不过你可不许扔下本世子,不然本世子就上皇都告御状,参你一本!”
他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埋在青葛怀中,声音瓮声瓮气的。
青葛哑然失笑,她抬起手来,搭在他后背上,轻拍了下。
小世子便觉得,自己被拍得太舒服了。
依譁
不过他还是扭了扭小身体:“你拍我干嘛……本世子要生气了……”
青葛:“你屁股还痒吗?”
小世子一听,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屁股:“不痒了。”
都忘记这茬了。
青葛轻笑了下,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此时那些杀手早就被甩得无影无踪,周围一片安静,而远处响起鸣哨声,这是千影阁的暗信。
适才遇到夏侯见雪时,她便放出信号,想来他们距离并不远,此时正在赶来。
她便发出啸声,给他们回复暗信。
她这么发暗信的时候,小世子翘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
青葛发完暗信,便迎上他清澈又困惑的大眼睛。
她哑然。
突然想起在西渊时经过一个部落,听人说起遥远所在的掌故,并看了那些奇怪的图画,说哪里有一种巨大的鸟,前腹有一个袋子,可以将小鸟放在袋子中。
青葛不知道那种鸟是否真的存在,不过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小世子,倒是很符合那图画。
她微挑眉,看着他:“你纳闷什么呢?”
小世子歪着脑袋,纳闷地道:“你刚才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青葛:“暗讯,千影阁的暗卫就在这附近,他们已经去追捕凤凰神娘子了。”
小世子:“他们这就来了?”
他开始左顾右盼,心虚的样子。
青葛看着他这样子,越发想笑。
小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青葛,他试探着道:“青葛,我最喜欢你了,你也对我好,你带我——”
青葛道:“不要想了,我不可能带你逃跑的,你也别想在我手中逃跑。”
她没什么表情地、不容拒绝地道:“世子殿下,你老人家只能回宁王府。”
小世子便沮丧起来:“我老人家就不能在外面游玩一番再回去吗?”
青葛简洁、笃定地道:“不能。”
小世子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将小脸靠在青葛肩膀上:“本世子太难受了,好不容易跑出来,还没玩就要回去。”
青葛:“你可以在宁王府内玩。”
小世子:“宁王府内玩,那叫玩吗?”
青葛:“那不叫玩叫什么?”
小世子:“那叫鸡圈里养鸡!”
青葛;“……你会打鸣吗?会下蛋吗?”
小世子听此,便恼了,生气地道:“你,你——”
他大声宣布:“本世子生气了!”
青葛不理会他,便要放下他。
小世子却扒拉着她不放,并一脸提防地看着她,好像生怕她跑了。
青葛只好道:“殿下,如今你我已经安全,你可以下来了。”
小世子立即将脸埋首在她怀中,一脸懵懂地道:“是吗,真的安全了吗,为何本世子仿佛听到刀剑之声?”
青葛:“殿下,那是风声。”
小世子越发扒拉着她不放:“可本世子觉得那就是刀剑之声!”
青葛:“属下受伤了,需要包扎伤口,若下官有个不好,那下官也没办法送殿下回去了。”
小世子一听,赶紧放开她,担忧地问道:“你受伤了?”
青葛放他在地上,道:“谢殿下关心,倒也并无大碍。”
小世子年纪虽小,可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一听这话顿时懂了。
他不高兴地道;“你竟敢戏弄本世子!”
青葛:“殿下,请吧。”
小世子骄傲地昂着小下巴,打量着青葛。
之后,突然道:“你今日救了本世子,本世子自然要赏你,你喜欢什么,尽管说吧。”
青葛:“谢殿下,属下不需要赏。”
小世子便不太乐意了:“你怎么可以不要呢,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我身上许多贵重物件,都可以给你。”
青葛听这话,看了一眼小世子身上那御赐的玉佩以及长命锁。
之后她淡淡地道:“谢殿下,不过属下并不爱这些。”
小世子认真地看着青葛,问:“你不喜欢佩戴配饰,是吗?”
青葛道:“是,属下没有这样的习惯,往日素净惯了。”
小世子听了这话,歪着脑袋,拧着小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青葛安静等着。
正想着,就听小世子突然道:“本世子听到你说这话,便觉太好了,正合我意。”
青葛疑惑。
小世子便突然笑起来,他笑眯眯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样物件:“看!”
青葛看过去,那是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几样东西,如今这几样东西已经散落出来,有狼牙雕,有陶哨和花棒锤。
小世子:“这是什么?”
青葛:“你拿我东西。”
小世子听了,有些脸红,连忙辩解道:“我不是偷拿,我抱着你,不知怎么它就在我手里了!”
青葛:“对,我的东西自己飞你手里了。”
小世子一愣,之后明白过来,眸底便泛起委屈来:“我也不知道,它自己在我手里了。”
青葛看这小孩都要哭了的样子,便不再逗她:“说说而已,我知道它是自己飞到你手里的。”
小世子将信将疑地看了青葛一眼,之后道:“还给你。”
青葛垂眼,看着那物件:“相逢既有缘,送给你了。”
小世子愣了下,之后眼睛晶亮:“真的吗?”
青葛补充说:“我是说陶哨和花棒锤。”
小世子好奇地看着那花棒锤,他敲打了敲打,倒是好玩,又去看陶哨。
不过这么看着,他终究盯上了狼牙雕。
他看了看狼牙雕,又瞄了瞄青葛:“要不我们交换吧?你只要把这个物件给本世子,本世子身上金银,任凭你取用,如何?”
青葛看着他那颇为觊觎的小样子,却是想起了昔日。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也曾对她的狼牙雕很有兴趣,非要伸着小手来抓。
只是当时恰好宁王过来了,他恼了,不让小世子要。
还给她扔在地上了。
不过孩子喜欢就是喜欢,几个月的小世子喜欢狼牙雕,几岁的小世子依然喜欢狼牙雕。
她心里是喜欢的,不过却故意道:“下官对你身上的金贵之物并不喜欢,只喜欢自己的狼牙雕,请殿下还给下官。”
小世子偷偷瞄她一眼,看她分明不愿意的样子,他便试探着和她商量:“你不能送给我吗?如果你送给我,我可以把我的玉葫芦还有玉佩都送给你,我们换一换。”
青葛道:“下官这狼牙雕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也不值钱,只不过对下官来说意义非凡,下官不想送人,也不想卖了换钱。”
小世子沮丧起来:“好吧,那还给你吧。”
说完,他万般无奈地伸出手:“给你。”
青葛看过去,却见小娃儿白净稚嫩的手心里有三只狼牙雕,剔透如玉,泛着一层白色光晕。
她抬起眼看着小世子,他很不舍很不舍的样子。
她这才道:“殿下如果实在喜欢的话,下官可以送给你一个,但是只能送给你一个。”
小世子一听,原本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他满脸惊喜地道:“真的吗?你要送给我?”
青葛点头。
小世子:“太好了!”
他满脸兴奋期待的样子很是让人喜欢。
青葛唇角翘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你挑一个吧。”
小世子便挑了一只,一时自然欢天喜地,又问起青葛这狼牙雕的来历,青葛便详细讲了,倒是惹得小世子敬佩不已,赞叹连连。
他一脸敬佩地看着她:“有朝一日,我要跟着你过去缥妫,去看看那里的狼群!”
青葛默了默,才道:“好。”
小世子越想越觉得好玩:“我不管,你答应我了,你一定要带我去!你如果不去,我就去皇都告你御状!”
青葛唇角微翘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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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总算寻到一辆马车,出三倍的价钱雇到了,她陪着小世子上了马车,小世子非常自然地凑过来,就
依譁
要偎依在青葛身上。
青葛垂眼看着他小赖皮的样子:“你能自己坐直吗?”
小世子无辜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本世子困困了,要睡了!”
青葛:“……”
她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的种种,便故意道:“你小时候,不是自称世世吗?”
小世子的哈欠顿时僵在那里。
他保持着睁大眼睛张着小嘴巴的状态片刻,之后脸便缓慢地红了。
他重重地哼了声:“什么世世,本世子没听说过!”
青葛便突然笑出声:“世世不喜欢,世世困困了,世世饿饿了……”
小世子脸便涨得通红,他睁大眼睛,宣布道:“你再说,本世子真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被那个女妖精吓哭,可不要怪本世子!”
青葛便收敛了笑,正色道:“好,我不说了。”
小世子勉强道:“这还差不多。”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那个妖女,模样好生奇怪,她生得如此奇怪,为何却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美,还要那些属下那样喊口号?”
他实在困惑:“难道她从不曾照镜子吗?”
青葛道:“缺什么补什么,她心里自卑,所以需要这些口号让她自己舒服。”
小世子若有所思。
青葛:“别人天天喊,她就信了,觉得这就是至理名言。”
小世子恍然:“比如皇祖父天天要人喊他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便觉得自己可以活一万岁了!可实际上呢,他难道还能当老不死吗,早晚要死!”
青葛一听这话,赶紧要捂住他的嘴,不过看四周围没别人,那车夫应该也听不到,只能罢了。
她磨牙:“谁教你的这些,你不要乱说。”
这怕是跟着宁王学的,没学好!
小世子:“好吧。”
正说着间,千影阁暗卫很快也汇合过来,却提起来道:“殿下行至中途,知道世子殿下失踪,已经紧急返回,如今我们已经飞鸽传书告知殿下关于世子的下落,不过不知殿下是否及时收到。”
青葛也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竟然传给宁王扰乱他的行程。
她便吩咐道:“再传,请殿下不必折返。”
暗卫:“是。”
青葛当下陪着小世子乘坐马车回王府,路上大致了解了黄教的情况。
这次黄教有大量高手潜伏入禹宁,他们根据青葛的暗讯,抓住了一批黄教教徒,不过夏侯见雪跑了。
对此青葛意料之中,其实她发出暗信的时候,故意晚了一些,算是放夏侯见雪逃走。
夏侯见雪如今利用黄教对付夏侯世家,正对付得风生水起,放她在黄教搅和也不错,倒是不必非要抓起来。
不过千影阁暗卫还查到了另外一个线索,青葛一听,便知是关于阿隼的。
她详细询问过后,略沉吟了下,便命暗卫先陪小世子回去,她想去看看阿隼。
根据她之前的线索,这次阿隼前来禹宁,很可能带了夏侯止澜。
她和夏侯止澜之间,终究要做个了结。
况且宁王正往回赶,她不确定夏侯止澜落在宁王手中会如何。
当下她重新回到马车,一回去,就见小世子正看着她。
小小的嘴巴紧紧抿着,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看着她。
他显然听到了她刚才和暗卫的话,知道她要离开。
她的心便有些发酸。
这一刻,许多往事瞬间涌上来,夏侯神府中,她为他刺下点青之后一番嘱咐离开,都城王府中,她又一次和他告别。
她望着他,眼睛无法自抑地有些湿润。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小世子,他别开脸去,不高兴地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青葛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要去处理一件事,没办法陪你回王府。”
之后,她伸出手来,握住他的:“但我会回去王府,会再去找你。”
小世子歪着脑袋,怀疑地看她:“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吗?”
青葛知道自己应该控制,但她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她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她有些僵硬地抱着他,紧紧地抱住。
这一刻她想起他幼时哇哇啼哭,自己却束手无措的样子。
四年多过去了,她终于可以这么抱住他。
她抱着怀中柔软的身体,郑重地道:“对不起,但这一次,我会回来陪你。”
被抱住的小世子脑子懵懵的,有些茫然,但他并没有反抗,反而非常顺从地趴在她怀中。
他小声说:“你流泪了吗?”
青葛:“是。”
她想了想,道:“你知道,以前我们就认识,我其实希望陪着你,但我做不到,可能我心里有病,也可能我顾虑太多,这都怪我,是我不好。”
她说的有些乱,不过小世子却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
他埋在她的怀中,用很低的声音嘟哝着道:“你的病现在好了。”
青葛:“嗯,我觉得应该好了吧。”
小世子:“那你去办你的事吧,我在王府等着你。”
说完后,他自她怀中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泛红,不过他还是认真地道:“我有许多玩具,还有其它好玩的,都可以给你。”
青葛眼圈便红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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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千影阁的线索,青葛沿着这官道,一路追了几十里,来到一处,猛地看去,却见此时竟是一格外清雅之地,翠竹阵阵,后面有潺潺流水之声,又隐约有一简陋茅屋。
风吹起,带来水的清冽,也带来药的苦涩。
她手持薄刃,夕阳余晖洒在刀身上,反射出血光一般的寒意。
她的视线缓慢地环视着竹林,最后目光锁定其中一处,她笑了笑:“既引我前来,又何故藏头露尾?”
她这话说出后,就听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因为在你死之前,你必须做一件事。”
青葛微挑眉:“很好,人呢?”
她这话说完,就听窸窣脚步声自竹林后传来,之后在挺拔翠竹之中,闪出一道身影。
暮色苍茫,这男子身着黑色劲装,冷峻挺拔,一双眼睛像含了寒冰,阴冷地看着青葛。
他显然恨极了青葛的样子。
青葛道:“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阿隼紧攥着手中剑,恨得牙关紧咬:“听闻青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看来春风得意得很。”
青葛一抱拳:“谢夏侯公子,也谢阿隼公子,多亏当年你们的信赖,
銥誮
才使我建功立业,由此登上青云路。”
阿隼手中剑几乎蠢蠢欲动,不过他到底硬生生压下来:“青葛,你今日托大了,这几年我几次刺杀你,之所以不成,你以为是我杀不了你吗?”
第118章 第 118 章
第118章遇危
青葛:“哦?你不是?”
阿隼:“以我的手段, 我要你性命有的是办法,我不杀你,只是要让你跪在公子面前请罪罢了。”
青葛:“阿隼, 你以为这几年我不能杀你吗?你便是再了得, 也不过一人一剑罢了,我身为朝廷命官, 手下高手如云, 我若要你性命,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吗?”
她挑眉, 神情锋利冷漠:“不过是想留着你一条狗命, 让夏侯止澜苟延残喘罢了。”
阿隼攥着手中剑鞘的手指倏然收紧, 他压着眉眼, 冷冷地道:“你今日既跟随我过来, 便已经大意了, 你身边并无亲随, 你觉得你能自我剑下逃生吗?”
青葛:“不要上来就杀杀杀, 你不是要我去见夏侯止澜吗?”
阿隼眯起眼,眸中泛起杀意:“我家公子仁慈, 不忍要你性命, 若是见了,他必怪我, 既如此,我不如先废了你的武功, 留你一些余息,再去见我家公子。”
青葛:“凭你吗?”
她这话说出, 便听破空声传来,阿隼手中长剑, 化为一道白色流光,直指自己咽喉。
她不敢大意,侧身避过这凌厉一击,之后手握长刀应敌,阿隼长剑一出,那剑光竟如奔腾不绝的江水一般,毫无破绽。
青葛知道自己并无退路,持刀迎上,去破那剑光,刀剑相触,便发出刺耳的铮鸣之声,寒光四溅中,两个人的身影陡然后退。
退出七八步后,青葛硬生生刹住身形,她抬眸,盯着阿隼:“几年不见,你确实大有长进,看来学了一些阴毒的招式。”
阿隼不屑地冷笑:“那又如何?对付你这种无耻小人,难道我还要讲究什么招式!”
说着他不管不顾,再次挥出长剑,青葛也再次迎敌,二人一刀一剑,一个锋利煞气,一个行云流水,剑光和刀影挥舞交错间,一旁的山石以及翠竹都因此遭殃,或坍塌,或断裂。
青葛此时也意识到,对方这几年为了复仇确实精进不少。
自己若是用暗器痛下杀手,两个人之间倒下的必然是阿隼。
但是,要杀他吗?
她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火光漫天,一个男子手握长刀,单膝跪在地上,他吐着血,嘶哑地求他,说给她跪下了,让她务必护她家公子周全。
青葛其实并不太懂,不懂怎么会有人这样,为了另一个人,甘愿送死。
她也从来不喜欢那个阿辰,还曾经打过他一巴掌,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一直记得阿辰的话,想让夏侯止澜活下去。
就在她分心间,阿隼眼底泛起一抹阴狠,他捉住机会,手中长剑挥出,快若闪电。
青葛猝不及防间,对方剑招已至,她连忙闪躲,却依然不曾躲开,被刺中肩头。
阿隼的剑刺中青葛肩头,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衣襟。
他一招击中,顿时振奋起来,眼底泛起血红:“你也有今日!”
他太恨了,三年时间,这日日夜夜都是恨!
他招招迅疾凌厉,矢志要刺杀青葛,仿佛已经完全顾不得之前所言。
青葛其实并不觉得痛,她只是觉得嘲讽,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险些命丧当场!
堂堂千影阁暗卫,死人堆里出来的,生死关头她竟然心软了!竟然在犹豫!
她顿时不再留情,手腕轻转,十几点闪着幽光的暗器已经在手。
之后手握薄刃,身形暴起,直逼阿隼。
血红余晖洒下来,阿隼迎着光,眯眼看过去,却见那女子犹如猎豹一般向自己扑来,迅猛精准,薄刀寒光犹如秋日冰霜,森寒凌厉。
他心神陡然一顿,当即迎战。
本来他不想立即杀她,必须让她在公子面前赔罪,可今日不是她死,便是他亡。
可他还要照顾公子,自己若死,公子必不能存活。
所以他只能现在便让她死!
他咬牙,持剑迎上。
青葛等的便是这时候,刀剑再次发出轰鸣之声,而就在这阿隼使尽全力未曾防备时,她手腕微震,暗器如离弦之箭,带着迅疾破空之声,直逼阿隼。
飞纵而起的阿隼骤然中招,暗器入手腕,他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随着当啷一声,眼前刀光如网,再次定睛看时,刀尖已经刺入他的胸口。
他倏然一惊,抬眸,顺着那把刀看过去,握着刀的女子,眼神冷漠,犹如荒原的狼。
一时之间,心头的痛苦和酸涩几乎一涌而上。
她用暗器,她要杀了自己,而自己竟然要被她杀死了。
他死死盯着青葛的面容,三年来他殚精竭虑,想的都是怎么杀死她啊,曾经在无数个暗夜无数次想起她,琢磨着她每一个招式,研究着她第二日的行程和路线。
可现在,他失败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青葛的声音:“我本来不想杀你,但你既咄咄逼人,我——”
他看到她眼底犹如秋日寒霜一般冰冷。
之后,他骤然感到一阵刺痛,倏然看进她的眼睛。
青葛刀尖抵住他喉咙时,却握住他的剑,缓慢地道:“不如废了你的武功?”
阿隼:“你这个无耻小人!”
青葛用他的剑,缓慢刺上他的百会、承浆和檀中等穴位,这几个穴位下去,手法得当,或许能留他一条性命,不过武功尽废。
青葛剑尖点得缓慢,她先刺百会,阿隼身形骤然一僵,脸部肌肉颤抖,显然承受了莫大痛苦,他这一身功夫已经废了一半。
她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和隐忍,便继续刺他承浆穴,这承浆穴承接任督二脉,若是点中,非死既残。
她停下手中动作,看着他道:“当初在火石塘,从千影阁手中救走夏侯止澜的,是白栀吧?”
阿隼一怔,猛地看向青葛。
青葛看着他的反应,便明白了。
所以白栀并没有死,他一直躲在暗处活着,当年假扮使刀高手吸引宁王注意的是他,之后救走夏侯止澜的也是他。
当时宁王悬赏重金寻找使刀高手,白栀应该察觉到了,便故意假扮使刀高手帮她转移注意力。
不过白栀之后为什么要救夏侯止澜,她不明白。
青葛:“他救了你们,然后呢?”
阿隼戒备地道:“你要如何?”
青葛:“他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近况。”
阿隼自然不说:“你杀了我吧。”
青葛挑眉,好奇地望着阿隼:“你说你,为了夏侯止澜,值得吗?”
阿隼突然苦笑一声:“你这样的人,哪里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青葛的剑尖缓慢地戳在阿隼承浆穴上,口中却是问:“我怎么忘恩负义了?”
阿隼脸色惨白,咬牙切齿:“我也是后来才知,其实我家公子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他知道你心怀不轨,可他依然放纵了你,这是他自己引狼入室!”
青葛:“哦,他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阿隼待要说话,青葛冷笑:“是因为他知道夏侯家鱼肉百姓,看不过去了吗?他要为百姓伸张正义,借朝廷之手铲除夏侯世家?”
阿隼咬牙:“我家公子心怀大志!”
青葛简直直接想呸她一口:“他都二十几岁的人了,靠着夏侯世家锦衣玉食,夏侯世家鱼肉百姓,他身上没沾绀梁百姓的血吗?吃饱喝足二十几年,抹抹嘴说自己愧疚了,知道借朝廷之力对付夏侯世家了,他早做什么去了?”
青葛鄙薄地道:“我敬你忠义两全,才和你说这些,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他最是假仁假义,不但骗天骗地骗人,连他自己都要骗过!”
阿隼痛得一张脸都要扭曲了,不过他还是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道:“你根本不懂,你这个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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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说着,就听到一个声音道:“放开他,可以吗?”
这话一出,阿隼僵了僵,忙嘶声道:“公子,走,你走!”
他太吵了,青葛抬起脚,直接给了阿隼一脚,同时迅速点了他全身几大穴道,当然也包括哑穴。
阿隼瞪大眼睛,徒劳而不甘地瞪着她。
青葛不理会,她转过身,转身看向身后人。
身后那人一身素净白衣,身形削瘦,面色苍白,站在那里犹如一缕风般,赫然正是夏侯止澜。
夏侯止澜虚弱地咳了声,用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青葛,有些艰难地道:“放开他吧,有什么你冲我来便是了。”
青葛听着,笑了一声:“算你有些自知之明,我本来就是要冲你来,你一直藏在那里不出来,我才要杀他。”
她挑眉,凉凉地道:“结果你倒好,你藏在暗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为什么等他身受重伤后,你再出来做这个好人?”
夏侯止澜虚弱地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现在出来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饶他一命,可以吗?”
旁边阿隼听着,简直要气死了,他恨恨地瞪着青葛,只恨不能动弹。
青葛:“当然不行,我若杀了你,却放了他,他还会继续刺杀我,你这是要故意留着他替你报仇吧?”
夏侯止澜无奈,他咳了几声,望着青葛:“我知道你恨我,你果然恨我……”
青葛云淡风轻地道:“不,你想错了,时至今日,我对你并没有太多情绪,若不是他一直找我,要杀我,我已经忘了你这个人。”
这是实话,她并不忍心亲自杀了夏侯止澜,可她对他也实在是无半分亲情。
只希望这个人走得远远的,彼此一生都不要再见了。
夏侯止澜苦笑了一声,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可我还是想说,你是有理由恨我的,我活了二十几年,也许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
青葛冷眼望着夏侯止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侯止澜却直直地看着青葛:“宇兮,是你,是不是?”
青葛心中微震。
意料之中,不过也意外。
她明白,心里那点异样是因为再次有人喊出这个名字。
夏侯止澜用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青葛,颤声道:“你之所以去随云山,是赴当年随云山之约。”
青葛不言语。
夏侯止澜深吸口气,走到青葛面前,含泪道:“宇兮,你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一直在找我是不是?”
青葛冷漠地看着他。
夏侯止澜神情沉痛:“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你心里对我有恨,你便是打我也没有关系,随便你怎么都行,我都不会怪你。”
青葛:“怎么都行?”
夏侯止澜想起过往,痛得几乎不能站立:“你可以过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要杀要剐,我所有一切都可以给,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他颤巍巍地道:“我承认,你当年骂我的那些,你骂得对,我承认你说得对。”
青葛漠然地看着他:“其实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她记忆中的兄长,分明是极好极好的。
她在黑暗中渴盼着,她在梦中记挂着,她总是在盼着他从天而降,来解救自己。
但一日复一日,她自己在冰冷的蛇窟中爬出来,在一次次濒临绝望的死亡中站起来,她终于知道,没人可以靠,只能靠自己。
可她还是不死心,她想看看那个人,想看看为什么那个人不曾履行诺言,想看看那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她去了。
他和另一个妹妹有了首尾,珠胎暗结了。
他清风朗月贵公子。
他望着日头说她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她能不恨吗,恨铁不成钢,只希望他去死!
此时的夏侯止澜,听青葛这么问,终于哽咽着道:“你到底承认了,你承认你是宇兮了。”
青葛嘲讽一笑,道:“是,我承认我是。”
说着,她自怀中取出一蓝布包袱,扔给了夏侯止澜:“你看这个。”
夏侯止澜打开来,却见里面是一张白布,上面用血拓印了一些字迹。
他震惊地看向青葛。
青葛:“夏侯止澜,缥妫百姓为父亲建了神庙,这是我自神道碑中拓印下来的,上面清楚写着父亲当年被奸人所害。”
她冷冷地看着他:“现在,你告诉我,父亲是怎么死的?父亲是被什么人所害?”
夏侯止澜顿时不说话了,他脸色惨白。
青葛盯着他,以异样的声调:“你知道,你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父亲是被那对奸夫□□害死的!”
夏侯止澜艰难地摇头:“宇兮,不是,你误会了。”
青葛:“好,告诉我,我怎么误会了?”
夏侯止澜深吸了口气,神情惨白地道:“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青葛:“所以你知道?”
夏侯止澜:“不是夏侯瑾穆下的毒,也不是母亲下的,其实是父亲自己要吃药,母亲不懂,无意中便给他吃了,母亲不知道那个药竟如此剧烈……”
青葛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夏侯止澜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个人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所以只能找借口,努力找借口。
夏侯止澜苦笑一声:“这些年,你以为我容易吗?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我死都不敢死,为了胜屠家族,我拼命地活着,母亲她生性柔弱,若不是我,她怎么护得住阿雪!夏侯神府一直对我诸多防备,我也是苦苦支撑着!”
青葛:“但你可以放弃夏侯世家,回去缥妫,你骑着马回去,带着《蒲阪录异》回去,夏侯世家便是天大的本事,难道缥妫的父老乡亲不会保护你吗?胜屠家族再是衰败,他们也都是有血性的,若是胜屠雅回的儿子回到缥妫,他们必拼死护你!夏侯氏要杀你,必要先踏过他们的尸骨!”
她盯着他,缓慢地道:“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夏侯止澜微吸了口气,道:“宇兮,从很小的时候,你便可以津津有味地吃肉,而我不行,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不喜欢打打杀杀,我更希望大家能好好的,能平和一些,我无法制止,但我希望尽我的力去弥补,而不是去仇恨和报复。”
青葛冷笑一声:“你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好一个浊世贵公子,但你为什么能不食人间烟火,你为什么能这么善良平和?是因为你吃饱喝足,因为你锦衣玉食,你可以安静坐在那里翻着诗集听听管弦,哪怕你流落逃亡,依然有忠心耿耿的护卫保护着你,照应着你,你真是贵重!”
“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我呢,我遭遇了什么?我曾经遭遇的那一切是你永远无法想象的,我自污浊的深渊里爬出来,我浑身伤痕,你却在告诉我为什么我衣袍上有脏污?你算什么东西,要我用血肉来供养?”
她自他手中直接夺过来那血书:“所以你觉得,我打你,不应该吗?今日我既拿着血书,那我便以父亲的名义来替父亲清理门户,不行吗?”
夏侯止澜踉跄着几乎后退,他苦笑一声:“既如此,杀了我吧,我这辈子,能死在宇兮手中,算是偿还我欠你的万分之一吧。”
青葛:“你自己非要死的,那就不要怪我。”
夏侯止澜闭上眼:“没什么,我——”
谁知道这时,旁边的阿隼却挣扎着,用一种嘶哑到仿佛气音的声音在呐喊。
青葛仔细听,他在说“白栀”。
她蹙眉,正待要细问,这时候,阿隼却陡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仿若信号。
青葛意识到了,他有帮手!
此时的阿隼竟硬生生血脉逆流,冲破了穴道,之后拼着最后的力气,扑过来,一把抱起了夏侯止澜。
而就在同一时刻,十几名黑衣杀手瞬间汹涌而至,将青葛包围在其中。
青葛视线缓慢地环视过,她认出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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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教的杀手,而且是最顶尖的。
远远不是夏侯见雪带来的那些人马可比,这是黄教教主身边最强的杀手。
除了黄教杀手,似乎还有时家的人。
显然,他们要致自己于死地。
夏侯止澜见此,几乎疯了,挣扎着道:“阿隼,阿隼你在做什么?”
阿隼颤抖着抱住夏侯止澜,不让他冲过去,自己死死盯着青葛道:“公子,我要她死。”
青葛顿时明白了。
阿隼太想铲除自己了,他在缟兖的那几年,勾结了黄教叛逆,勾结了时家。
自己在缟兖丈量田亩,时家恨自己入骨,阿隼和他们勾结在一起,利用夏侯止澜给自己设下圈套。
她以为自己够狠,但其实终究心慈手软了,
她还是因夏侯止澜而中计。
太想问一声为什么了。
她从容地将血书重新装到蓝布包袱中,揣到怀中。
之后,她望向夏侯止澜:“他们要杀我,你忠心耿耿的属下也要杀我,你纵然再不济,念在父亲的情面上,我若死了,你便将我一把火烧为灰烬,也把这血书一并烧尽,免得——”
她淡淡地道:“留了尸骨被人羞辱。”
夏侯止澜目眦尽裂,眼睛通红,他拼命地挣扎着要摆脱阿隼:“放开我!不要杀她,放开她!”
第119章 第 119 章
第119章再相遇
夏侯止澜拼命挣扎, 可阿隼死死地按住他。
这时,十几名高手围攻过来,他们步步逼近, 显然是矢志要杀青葛。
青葛右手持刀, 左手手腕一抖,十几枚暗器已经在手。
她既要和这些人拼命, 那便是自己死, 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这时,远处一只鸟陡然自草丛飞起, 惊起一片落叶, 那些杀手们齐刷刷攻向青葛, 显然他们早已精准筹划, 配合默契, 招式凌厉精准。
青葛身形一闪, 边斗边退, 退至一处石旁, 倚着巨石开始反击,她刀风凌厉, 挥刀劈砍, 白光闪烁,又以暗器相助。
不过她自然也明白, 这几乎是必死之战。
她在缟兖两年,早成了那些人眼中钉, 这次更是精心策划,是断不会让自己有生还机会。
那些杀手陆续也有伤亡, 但显然他们是用车轮战,将她围困在这里, 消耗她的体力。
青葛一刀刀地挥出,眼见得手中暗器已经耗尽,她手中的刀越来越慢,身形也开始迟钝起来。
当她再次砍出一刀,看着那漫天血光,她知道,也许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这一刻,她想起宁王,想起小世子。
这个时候,眼前开始有些湿润,她开始后悔,后悔没能多陪陪小世子,后悔没能告诉宁王,其实曾经她真的喜欢过他。
她还承诺了小世子,要回去陪他,但她做不到了。
她并不怕死,但这一刻心里痛极了。
就在这时,一把刀朝她砍下来。
这个人是刀法高手,但也不过如此,青葛知道如果一对一,甚至一对三,她都可以将对方打败。
但现在不行……
她确实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躲不开了。
刀光落下来的那一霎那,竟然有许多念头涌现。
宁王知道会难过吗,小世子会伤心吧,夏侯止澜会把自己烧了吗……
就在这时,眼前骤然间出现一道白光,迅疾无声,精准地挡在那把刀前。
在青葛还不曾反应过来时,眼前那致命的一把刀已经碎为两半,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铮鸣之声。
之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稳稳地落在青葛面前,为她挡住了这漫天的杀意。
青葛几乎失焦的眼睛看到了墨玉发簪。
她盯着这墨玉发簪,一眼认出,这是宁王的。
是他。
宁王手持长剑,护在青葛面前。
他垂眸,狭长锐利的视线扫过眼前这些杀手,不过开口时,声音却嘶哑而温柔:“你这是想求死是不是?我不会让你死。”
杀手的那把剑应声而断,就这么落在地上,那些杀手面上出现片刻的犹豫,这显然在他们预料之外。
而就在这时,四名暗卫纷沓而至,如同落叶一般落在宁王之前,每个都是手持长剑,剑尖直指那些杀手,精悍锐利。
这是千影阁的暗卫,宁王身边亲护,一等一的高手。
黄教杀手见此,也知道大势不妙,防备地盯着这一行人。
阿隼眯着眸子,看着这情景,他自然认出宁王,咬牙盯着宁王道:“你便是谢九韶?”
宁王握着手中剑,眼神很淡地看他:“对,是本王,你便是夏侯神府逃窜的那个刁奴?恰好,你也是大晟的逃犯,既见到本王,怎么还不跪下?”
阿隼听着,呛咳,好笑至极。
他用虚弱的声音嘶哑地道:“好,极好,堂堂禹宁王竟然来寻死,落到这个地步还嘴硬!”
宁王挑眉,凉凉地道:“你浑身经脉已断,是个废人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人,少在本王跟前废话。”
阿隼神情一顿,之后眸底泛起悲怆,他紧攥着拳,颤抖。
他确实站不起来了,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夏侯止澜看到宁王竟然来了,且站在青葛面前,他顿时来了力气,拼命仰起脸,望向宁王,撕心裂肺地喊道:“救她,求求你,帮我救她。”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目呲尽裂。
阿隼见状,使劲压住他:“公子,他们羞辱你,他们——”
夏侯止澜咬牙:“你住口!”
看着这乱糟糟的画面,宁王挑眉,凉声道:“夏侯止澜,你这样的人,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手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身在何方都不知道,还有脸在本王面前说话?”
夏侯止澜听闻这话,眸底泛起疯狂之意,他拼命地挣脱了阿隼:“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把我孩子藏在哪里了!”
那些杀手因为宁王并千影阁暗卫的出现,一个个屏住气息,凶狠冷厉的眼神紧紧盯着宁王和青葛,不过并不曾动静。
他们都是为了杀人而来,谋定而后动,如今情况有变,不敢贸然动手。
所以场上一片寂静,只有夏侯止澜痛苦的声音。
宁王看着夏侯止澜,神情便有些复杂,对身后的青葛道:“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其实自宁王出现的那一刻,青葛便陷入异样的情绪中。
她已经抱着必死之心,绝望地挥出每一刀。
可这个世间终究不曾负她,还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之中。
此时听到他的话,她笑了笑,道:“殿下,你说的对,为了他,不值得。”
宁王听此,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
两年前,他放她离开,这两年他从未踏入缟兖一步。
如今猝不及防间相遇,却是这等剑拔弩张的危险境地。
他略侧首,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说完这话后,那些杀手便已经蠢蠢欲动。
显然他们不会让他们走。
四名暗卫分四个方位,护在宁王和青葛面前。
宁王一把握住青葛的手,淡声吩咐道:“不必赶尽杀绝。”
这话中意思,千影阁暗卫自然都懂。
那些杀手全都是黄教以及时家最顶尖的,又有十几人之多,若是四名暗卫血拼,未必能够讨得便宜,所以他说这个,其实是在告诉他们,拖住他们即可,关键时候可保命为上。
四名暗卫应声,宁王携着青葛便要离开。
阿隼见此,不由哈哈大笑:“谢九韶,你今日死期到了,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宁王淡扫他一眼,手腕微顿,众人便见一道白光闪出,直直地插在阿隼面前。
大家定睛一看,阿隼原是趴在那里的,以手按地,如今匕首恰插在阿隼手背上,刀锋入地半寸,竟活生生将那双手钉死在地上。
阿隼痛得钻心一般,他睁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宁王。
万没想到这样的皇室子弟,又是身居高位,竟有这等功夫!
宁王冷笑一声:“让你废话这么多。”
话音落时,他拦腰抱住青葛,脚下一点,身形骤然高飘,竟如大鹏一般腾空而起。
那些杀手见此,瞬间分为两队,一队六人去迎接千影阁四位暗卫,一队十人却是飞扑过来拦截宁王和青葛。
四位暗卫也马上兵分两路,二人抵御杀手,二人前来掩护宁王。
宁王抱着青葛,飞纵向前,却是稳稳地落在一匹马上,那匹马自是上等宝驹,宁王和青葛落在马背上的一瞬间,马已经扬蹄飞奔。
在奔马驰骋的跳跃中,青葛清楚地感到身后男人强硬厚实的胸膛,甚至隔着薄薄布料,肌肤相贴间,她感觉到了男人辐射出的薄薄热意。
——以及那似曾
依誮
相识的青竹气息。
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昔日宁王妃的一段甜蜜回忆。
这也让她想起昔日,她以夏侯见雪的身份第一次和他相见,他便砍了马车,劫她上马,他便是像今日这般抱着她和她共骑。
她怎么能想到,两年前两个人那样决绝地分开,两年后再相遇,竟是这般境况!
这时,身后传来沉沉的声响:“受伤了吗?”
因为太过颠簸,他的声音高低起伏,嘶哑低沉。
青葛:“没事,殿下,我没事,只是轻伤。”
宁王自怀中掏出一白瓷瓶:“吃一粒。”
奔马驰骋中,青葛拿在手中,手指轻巧地自其中捻出一粒来,直接捂到口中。
吃下去后,顿时便觉气血充沛,疲惫尽散,显然这是补养助力的好物。
青葛:“殿下,这丸药——”
她话音说到一半,便发现不对。
前方便是山路,山林两旁气息不对!
宁王显然也察觉了:“看来这次黄教倾巢出动,他们的消息很灵通。”
青葛咬牙,愧疚不已:“他们是跟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殿下你!”
宁王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是,你想多了,我稍后给你解释。”
话音刚落,骤然听得急促尖锐的破空之声,随之便有利箭射来,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如雨一般。
两个人都是反应迅疾的,几乎同时一个纵跃,身形暴起,同时以刀剑格挡,之后迅速后撤,齐齐撤到一处山石前作为倚靠。
奔跑的骏马发出激烈惨痛的嘶鸣声,那匹马身中数箭轰然倒地,无数利箭狠狠没入三寸,马已如刺猬一般。
看着此情此景,青葛便是身经百战,也不免悚然。
和她一起骑马的不是别人,是宁王!
若宁王有个万一,她万死难辞其咎!
须臾间,便有十几名高手蹿出,为首的却正是黄教的老熟人冯雀儿。
夏侯见雪入黄教后,第一个投奔的便是他。
冯雀儿见到宁王,眼睛都亮了,呲牙一笑:“可让我看看吧,我这是逮着谁了?”
青葛意识到情况不妙。
宁王身份贵重,必有暗卫相随,如今为了救她,四位暗卫被拖住,此时两个人孤单影只,冯雀儿武功了得,又带着这么多人马。
她和宁王只怕是难逃一劫。
她略侧首,对宁王道:“殿下,我们左前二十四处方位有一破绽,我来掩护你,你先走。”
宁王:“走?什么叫走,不就是逃命吗?”
青葛:“寡不敌众,为何不逃?”
宁王:“要逃一起逃,我能丢你在这里?”
冯雀儿站在一块巨石上,远远地看着这边情景,笑道:“不错,今天见识了好戏,你们这是文戏,等会我们得看看武戏。”
他这么说的时候,那些杀手已经手持刀剑紧逼而来。
他们紧紧盯着宁王和青葛,随时可能扑杀。
宁王不曾理会远处的冯雀儿,他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些杀手,口中却是对青葛说的:“既然遇上了,那就打,本王也不是没上过沙场的人,还不至于怕了他们。”
青葛僵硬而笔直站在那里,持刀而立:“殿下,我吃了刚才的丹药后,感觉好多了,我可以掩护你。”
宁王冷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你掩护?”
青葛一字字地道:“殿下千金之躯,身负重任,禹宁可以无我青葛,但不能无殿下。若殿下有个万一,那禹宁必再次陷入混乱,若如此,我万死难辞其咎。”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禹宁乱,那西渊必乱,缥妫求之不得的平和将再次被打破。
那是她永远不想看到的。
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宁王听到这话,轻叹一声,低声道:“青葛,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有一个人劝我仁厚宽容,当时我以为我懂了,其实根本没懂,现在我却彻底懂了。既然懂了,那今日,曾为禹宁出生入死,曾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的战将,却因此被奸佞之辈记恨,欲铲之而后快,我身为禹宁王,身为千影阁之主,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的震颤。
青葛万没想到他这么说。
他不是在说他的王妃,而是在说他的下属。
虽然青葛知道,他这话就是睁眼说瞎话,换个下属他不会这么干。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感动到了。
她隐隐感觉,他在为当年随云山那句“你不配”找补……
这时,一名杀手蠢蠢欲动,便要扑过来。
宁王盯着这个杀手,眸光冷寒,口中却是道:“我这个人在其位便谋其职,昔年我入行伍,也曾经和将士同生共死,今天你既遇到麻烦,我会自己逃吗?”
说完这话,他一剑刺出,迅猛凛冽,杀气腾腾,那杀手应声而倒。
杀手的闷哼声中,血气弥漫,宁王怒气张扬的声音窜传入青葛耳中,稳稳落在她心里。
片刻的消化后,青葛便仿佛听到咔嚓的一声。
那是包裹着自己的坚冰破碎的声音。
她抿唇,沉默地将胸口的诸般情绪压下,握住自己手中的刀:“好,既如此,青葛和殿下共进退便是。”
宁王听此,挽唇一笑,道:“我会保护好青葛,青葛也记得保护好我。”
青葛:“是,殿下。”
宁王:“不用担心,虽说他们人多,但我们未必不能胜,我们熟读兵法,他们是乌合之众。”
青葛:“那现在——”
宁王没说什么,他径自握住青葛的手,携了青葛,两个人迅疾退至一旁竹林之中。
这竹林中乱石丛生,枝叶繁茂,处处都是阻挡,这对宁王和青葛来说,显然是最合适的。
成片的杀手只能单独行动,他们将被分散开。
青葛顿时意识到了他的用意。
宁王很快寻到一块两人多高的山石,这山石前方是乱世和密布的翠竹,任何人一旦踏入这里,必发出声响,如此可以防止有人在暗处偷袭。
宁王有力的臂膀略扶着青葛,让她靠在那山石上,之后才道:“你盯着左边方向,我盯着右边方向。”
青葛:“好。”
宁王:“一旦有人偷袭,对我发出暗信,不要擅自行动,我来动手。”
青葛正待要说什么,宁王不容拒绝地道:“你如今筋疲力竭,稍有不慎,出了差池。你若死了,我孤掌难鸣,说不得也会死在这里,你想让本王葬身此处吗?”
青葛听着,一时说不得什么,只能咬牙道:“是,殿下。”
宁王:“他们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若他们一起围攻,我们未必能敌,但若一个个来,胜的必是我们,所以我们现在要引他们来攻,一个个地杀,若能杀他们过半,我们便能突围出去,不必恋战。”
青葛明白:“好。”
当下两个人肩背相靠,各自盯着自己的方位。
她曾经和白栀并肩作战,曾经和晚照陷入包围之中,也曾经和万钟有过交手,但她从来没有和宁王联手御敌。
宁王日日晨间练剑,但练的是君子之剑,是气定神闲的舞剑。
今日青葛才知道,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
弋
男人。
自小金汤玉露养大的皇子,大晟天子最为宠爱的儿子,他不是徒有其名的花架子,他练的剑,能杀人,还很会杀人。
此时的他下手狠辣,一把剑使得风生水起,出手必见血。
如此一番拼杀后,他们脚底下已全都是尸首,两个人据山石而立,几乎杀了一多半的杀手。
除了冯雀儿外,他们只有约莫十二个人,且其中两个还受了伤。
宁王略靠着青葛,轻笑:“你说我们现在是要杀,还是要走?”
青葛略默了默:“你不是说走就是逃吗?”
宁王轻哼:“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青葛盯着前方蠢蠢欲动的一个黄教教徒,随时提防着,不过口中却道:“……怎么变通?”
宁王:“穷寇莫追,我们只有一刀一剑,何必和这些烂人拼命,自然是先走。”
说到这里,他眉宇间锋芒乍现:“他们既胆敢潜入我禹宁地界,难道还能让他们活着逃回去吗?还需要我禹宁王亲自动手吗?”
青葛听着,赞同:“对,不需要殿下亲自动手!”
宁王:“这就对了。”
说着间,他锐利的视线盯着冯雀儿,却以很轻的声音道:“这个冯雀儿立功心切,等下必然会跳下那处高台,一旦他跳入高台,那些教众无人指挥,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青葛声音压得很低:“好。”
这时,果然冯雀儿急不可耐起来,他看着手底下人一个个地倒下,死去,也是受不了了。
他这么一乱,宁王和青葛马上到一处破绽,瞬间潜入林中。
冯雀儿等人还要再追,不过宁王和青葛轻功了得,没几下便不见了踪迹。
两个人飞出这片松林后,青葛总算松了口气。
她自己死不要紧,却不想就此害了宁王。
不过脱离了危险,再想起自己和宁王之间的种种,一时也是不知说什么。
她这时才察觉,自己的手还被宁王紧紧握着。
她便试探着要抽回来。
可谁知道她这么一抽,身边的男人仿佛摇晃了下。
她诧异,忙去看。
一看之下,心顿时缩紧了,他的背部衣襟已经染红了。
她忙道:“殿下,你伤得如何?”
一时想起刚才的丹药:“你,你吃一粒?”
宁王摇头:“不必,这个伤没什么大碍,但他们的刀上似乎涂了什么药。”
青葛:“毒?”
宁王墨黑的眸子已经不如往日清明,他抿了抿唇,摇头:“不,好像不是……”
青葛疑惑:“到底怎么了?”
这时,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那是千影阁的暗讯。
宁王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青葛,他试探着说:“青葛——”
青葛心里发紧:“殿下?”
宁王:“那些杀手可能还在追杀我们,你现在先带着我找一处安静所在。”
青葛:“殿下我们现在先让暗卫过——”
宁王攥着她的手,阻止了她,声音嘶哑:“不要,会顺便引来黄教杀手,不要。”
青葛:“……”
她茫然地扶住他:“那,那现在——”
正想着间,宁王却突然一个踉跄。
之后,他伸出手,艰难地搭在她肩膀上:“青葛,我想要飞飞,可以吗?”
飞飞……
宁王高挺的身形摇摇欲坠,眼底一片猩红。
他看着青葛,声音支离破碎:“我也想……要飞飞……”
青葛便觉,他瞬间击中了自己心底最柔软之处。
她忙抱住宁王:“殿下,那,那我们去哪里?”
宁王神情涣散,他艰难地摇头,之后便歪在青葛身上。
青葛抱紧了宁王,有片刻的茫然。
她想起宁王的叮嘱,一咬牙,快速自怀中掏出丹药来,利索地给他捂嘴里。
宁王虽意识不清,不过在她手捂上他嘴巴时,他依然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有些困惑迷茫的样子,还有些抗拒,甚至下意识用手来推。
青葛不管不顾,直接给他捂进去了。
之后她抬手一拉,自己略弯腰,让宁王趴在自己背上,她这么背着他,径自往一旁山中奔去。
山路崎岖,这个季节正是野草没胫的时候,青葛背负着宁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偶尔间还踩上什么松软的泥土或者动物的骸骨。
她想着,自己必须寻找一处安静所在,尽快查看宁王的伤势。
适才她给宁王吃了上等丹药,按照常理应该能吊着命,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她背负着宁王,环顾四周,此时周围很是寂静,青葛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耳边宁王的呼吸声。
那呼吸越来越急促,且身体好像开始发烫,喉咙中似乎发出嘶哑的喃喃声。
她很快在林中寻到一处凹进去的山洞,这山洞自然阴暗潮湿,且洞口布满生了苔藓的乱石以及满眼的藤蔓。
青葛侧耳聆听里面动静,并仔细观察了洞口,确认这山洞中没有什么猛兽,这才小心迈入。
里面散发着泥土和阴霉的气息,显然不曾有人来过。
青葛环顾四周,视线仔细地扫过每一处,最后终于确认没什么毒蛇之类的危险,这才勉强寻到一处干净所在,将宁王放下来。
她扶着宁王,却见他额头有汗,脸上浮现出红晕来,看上去气血上涌的样子。
她快速检查了伤口,其实肩膀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对于习武之人没什么大碍,且伤口边缘也不见发黑迹象,看着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她又用手搭在他手腕上,发现他脉搏强劲有力,脉象强大,更不见中毒迹象,一时不免意外。
往昔她确实在千影阁毒部仔细研习过,不过她最擅长下毒,对于解毒之道确实不太精通。
此时没法,只能拼命猜想着,对方下的药不是毒药,只是寻常的迷药,中药者可能会意识迷乱,甚至人事不省。
自己之前担心他,给他吃了丹药,那丹药为大补之物,自己身为女子吃了会气血通畅,如有神助,而他是男子……
也就是说,这药效可能过猛了?或者是和那迷药混合在一起,反应太大,所以导致他这样?
这时候,青葛突然想起自己喂他吃时,他明显的抗拒。
所以……他根本知道这个丹药男子不能轻易服用,甚至可能知道后果?
第120章 第 120 章
第120章山洞昏迷坡垒
对于如今这尴尬又无奈的局面, 青葛呆滞了片刻。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先起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 吹起火来, 好歹点燃了一点光,将山洞巡视过, 再次确认了地形, 这才吹灭了。
熄灭后,她先去外面寻了一些干草和树叶, 铺在了山洞中, 让宁王躺在上面, 顺便用那些藤蔓将洞口掩盖住, 这样外面即使有人, 只要不细察, 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处洞穴。
她撕下来一块里衣的衣摆, 为自己和宁王简单包扎伤口。
青葛的伤口只是皮肉伤, 倒是没什么大碍。
做完这些,她再次查看了宁王的状况, 他身体有些发烫, 额头渗出汗来,气息也急促起来, 略显干涩的唇好像费力地呢喃着什么。
她还探了他的脉象,那脉象犹如汹涌的波涛, 强而有力,澎湃起伏。
这让她有些茫然, 也开始担心起来。
她之前什么都来不及细想,现在坐在这里抱着昏迷的他, 许多许多的情绪便涌上来。
后怕的,感激的,担忧的,这些情绪拥堵在她胸口,让她喉咙发哽。
这时候,怀中的男人动了动。
她忙收敛了情绪:“殿下,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然而他依然紧闭着双眼,嘴唇动了动,张张合合的,只发出沙哑的呢喃声。
青葛摸了摸他的唇,太干了,这是丹药在他体内奏效了,他现在需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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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身上,倒是有一个小银瓶,很小的一个,也轻便,可以随时携带的,里面装了些许的水,只有那么几口,这是关键时候救命的。
她打开小银瓶塞子,小心倾斜着,将水自宁王嘴角处倒入。
他显然感觉到了,薄薄的唇轻动着,快速吞咽着。
借着朦胧的月色,青葛看到,他的喉结跟着剧烈滚动了下,显然他很渴了。
青葛便要再给他喝,可就那么两滴了,她将最后两滴水喂给他,这些显然不够。
他浑身像是有火在烧。
青葛犹豫了下,到底打算起身,她想去给他找水喝。
可谁知道她这么一起身,宁王却死死攥着她的衣摆,就是不放开。
青葛小心地要把他的手掰开,但他却攥得越发用力了,指尖泛白,手指颤抖。
她只能先放弃,在他耳边道:“殿下,我想给你找水喝。”
宁王听到她的声音,似乎顿了顿,之后眉头皱得更紧,嘴唇张开,嘶哑艰难地呢喃着什么。
青葛俯首聆听,当她分辨出那个字眼的时候,怔了下。
他在说“三三”。
他在念着“三三”。
青葛低头,苦笑。
也许她应该庆幸,庆幸经历了生死后,她在,他还在,还能听到他唤出这一声“三三”。
曾经的她不怕死,所以死一万次也无动于衷,可现在她怕了。
她怕死,怕这个男人伤心,怕那个孩子失望。
她抬起手,缓慢地抱住他,将脸紧贴着他的,肌肤相贴,她可以感觉到他发烫的热度,以及淡淡的青竹气息。
这么熟悉的气息,只有这么紧贴着近在咫尺才可以感受到,这让她想起曾经,她做他王妃的时候,那个时候几乎每夜都会沉溺在这样的气息中。
她轻叹一声,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殿下,你忍忍,一会就没事了。”
她有些僵硬地拍抚他的后背,想给他些安慰。
在这漫天的黑暗中,她就这么抱着他。
往日所有的记忆徐徐而来,她沉溺其中,几乎颤抖。
以为自己心比冰坚以为无所牵挂吗,并不是。
只是她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渴望压下来,压到了心底最深处,不敢释放。
因为她以为自己得不到,因为她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如果要舍弃,只能舍弃这最容易压抑的柔软。
她一直在欺骗自己,让自己不在意。
可她确实确实喜欢他啊!
当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剧烈的酸涩裹挟着渴望几乎溢满她的全身。
她死死咬唇,控制住自己这几乎溢出的情绪:“殿下。”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往日习惯了的声音伪装也就此卸去。
这是她自己原本的声音。
显然这种声音彻底刺激了宁王,他口中发出嘶哑渴望的声音,压抑而痛苦。
青葛屏住呼吸,压抑下自己的心跳,主动揽住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显然安抚了他,他蹙着眉,躁动平息,逐渐安静下来。
青葛闭着眼睛,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他的心跳,还有外面什么鸣虫扇动翅膀的嗡嗡声。
此时山林静谧,天地无声,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和他。
过了许久,宁王似乎彻底平静了,气息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滚烫。
她试探着想放开他,不过却发现他依然紧紧搂着自己,根本不放开,甚至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中。
而且,他似乎有了隐隐的抬头之意。
就那么明目张胆地贴着她。
青葛便有些茫然。
她没想到在他已经昏迷的情况下,竟然会这样,是因为毒,还是因为丹药?
那丹药本就不太适宜男子服用,对于宁王来说太过生猛,以至于体内燥热,刚才那燥热游于外,现在是游于内?
她试着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放开自己,可谁知道身体一动,情况似乎愈演愈烈,他似乎开始紧绷,开始节节伸张。
她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
然而她的心依然狂跳不止,想来那丹药吃下后,对自己也有些作用。
一切太过突兀和明显,而且那怒张之势紧紧压向自己,几乎发疼。
她略犹豫了下,到底没再挣扎,而是认命地靠在他怀中,就这么让他揽着抱着。
他抱着自己,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肩膀上,有些贪婪的样子。
青葛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主动探索,寻到了,试着给他一些安抚,让他冷静下来。
结果这却鼓舞了这个男人。
受了伤的男人又是昏迷之中,自然谈不上什么威胁,青葛再次试着安抚他。
这于他来说,显然太过愉悦,他紧紧攥着她的衣摆,发出低哑放纵而舒缓的声音,之后便一泻万里。
宁王蹙着眉,终于沉静下来,他睡着了。
青葛仰着脸,就那么神情涣散地坐在那里,望着上方的虚空处。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死去,又有一部分活了回来。
散发着霉味的山洞中一片黑暗,她却于这黑暗中看到了缥妫的漫天大雪,也看到了中和节那一夜画舫上的烟火。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慢地扯回理智。
当恢复神智的那一刻,她看着这个男人衣襟间的狼藉。
她知道自己应该替他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骤然间,青葛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夜猫子的叫声,叫声颇为瘆人。
这在暗夜的荒林中并不稀奇,不过青葛却顿时警惕起来,她侧耳聆听,果然听到一些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轻盈而迅捷,显然都是绝顶高手,且配合得当。
这是冯雀儿那批杀手,他们就在这附近。
青葛的视线落在宁王身上
他双眸紧闭,衣襟散乱,发簪也已经脱落。
任何人见到这样一个男人都会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两个人的事,但这个男人处于昏迷之中,而她是清醒的。
一个彻底清醒的人和一个昏迷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该怪哪个——
青葛思绪一片混乱,她呆滞了片刻,只能压下自己的情绪,试着起身。
然而宁王依然死死攥着她的衣摆,根本不放开。
她抬起刀来,径自割下。
宁王便满足地攥住那抹布料。
青葛怕再次惊动他,只能略侧着身体,透过藤蔓的缝隙往外看,同时捡了地上的石子来做暗器。
那些石子是她刚才留意到的,颇为尖锐,必要时刻扔出去也可伤人。
她这么捏着石子,想着若是他们不曾发现,那就彼此相安无事,若是他们发现了,那当然是——
让他们去死。
不过如果没发现,那就罢了……
山中的夜色太过暗沉阴森,夜猫子叫声略显刺耳,远处的脚步声越发清晰了,显然他们越来越逼近这处山洞。
很快他们来到山洞近前,青葛透过藤蔓的缝隙,清楚地看到他们有三四个人,手握着长刀,警惕地盯着周围每一处。
那些人似乎发现这边的异样,低声说了什么,之后便往山洞的方向行来。
他们越走越近,最后停留在山洞外,踩在那片藤蔓上。
敌人近在咫尺,青葛的心反而越发沉静。
她捏着手中石子,一共有二十几粒,她可以用这些石子来守护住这山洞。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个杀手竟然拿了长刀,在藤蔓处胡乱刺了一番。
那长刀一下下地刺出,其中一刀恰好刺入山洞中,青葛看到刀尖上寒光反射出阴森煞气。
这时,宁王的手再次动了下。
睡梦中的他终于发现不对了,他五指张开,拼命伸展开,向虚空中胡乱地抓,似乎要够到什么。
刀光闪烁,那些藤蔓被砍断砍飞,有一些碎屑甚至溅落在她凌乱的衣摆上。
青葛一手攥住石子,一手轻握住宁王的手。
那双手便立即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修长有力,温暖干燥。
此时窸窣声和脚步声几乎就响在耳边,青葛半闭着眼睛,平心静气,聆听着外面动静。
山洞外有一只蜜蜂不知道为何被惊动,在扇动翅膀,一下两下,三四下。
在那只蜜蜂不知道扇动了多少次翅膀后,那些杀手总算放弃了。
他们继续往前搜查。
这一次青葛听到他们低声说话,似乎提起千影阁,说千影阁的人已经就在山中搜寻了,他们必须躲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山洞中终于安静下来。
青葛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低头看向下方的男人。
月光自被刺穿的藤蔓缝隙洒进来,为这山洞带来些微的幽光。
青葛借着这丝光亮,低头打量着宁王。
那张脸庞实在是精致好看,恰好到处的鼻梁,无可挑剔的眉骨,清隽贵气,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缘故,他眉尾处透出昳丽的红晕来,风情动人。
青葛很少以这个角度观察他,不曾想,这样的他看上去有些脆弱,也更让人挪不开眼。
这么看了好一番,青葛撑起身体,重新检查了他的脉息。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场发泄的缘故,他现在好多了,额上也开始渗出些许细汗。
看来他要恢复了。
青葛便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羞愧的,她是在为他治病。
他中了毒药,不舒服,
依譁
所以她帮帮他而已。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光明正大的事,她问心无愧,只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试探着,摸索了宁王身上,果然摸到一块巾帕,是上等软缎的,很干净。
她便用巾帕擦拭过两个人的衣摆,宁王素来敏锐,不能让他察觉任何线索。
她捂着发烫的脸,很无奈地想,她绝对不能允许他知道今晚山洞中发生的事。
毕竟这件事太丢人现眼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在自己主上昏迷时对他做出这种事!
倒仿佛她觊觎他一般!
这么想着,她再次看向躺在杂草中的宁王,他略抿着唇,看来睡得颇为踏实。
他应该……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吧?
这时,她的视线感觉到了些许异样,看过去时,却见那里竟然又有微抬头的意思了。
她几乎不敢置信。
他怎么可以又——
一时想着,这件事果然不怪自己,都怪他。
她抬起手,使劲给他按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到了,这次果然下去了。
没有再起来。
青葛看着自己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或许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些天分。
她再次望向这个男人,就这么静默地看着。
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浮躁的情绪便渐渐沉了下来,往事如烟一般浮在她心里。
这个过于俊美威严的男人曾经是她的主人,她对他有感激,有怨言,有仰慕,更有敬佩,偏偏这个男人曾经给予她作为女子的一切,是别人不能给予的。
其实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承认,这个人在她心里至关要紧,几乎占据了她过去人生最主要的部分。
她甚至会回想昔日那一场替嫁的欺瞒,她为什么顺水推舟,为什么不干脆挑明一切,为什么将计就计要利用他?
时至今日,她终于发现,也许还是有些仰慕或者向往吧。
或者说,她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因为当年那句脏兮兮便一直记恨着,要报复他?
当然了,这些情绪很微弱,微弱到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其实便是抛却这一切,去想她那个最初的目的,如今来看,他终究不曾让她失望。
他做到了所有她想要的,最后终于挡在她面前,和她并肩而立,共进退。
她又想起那一年在缥妫神庙,她靠在父亲石像中的情景。
那个传说中威名赫赫的缥妫王也许曾经疼爱过他的女儿,但他已经不在人世,冰冷的石像享受了人间烟火但依然不能给她任何温暖,反而是眼前的男人能抱住她,用体温来温暖她。
光阴流转,昔日夫妻的甜蜜旖旎早已经褪色,连她自己都把那段往事紧紧压在心里,可四年后的今日,他在一个竭尽全力挣扎的梦中依然在喃喃记挂着那个曾经的王三。
这于她来说已经足够填满她心中的沟壑。
她这么思绪杂乱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很远,但是她以耳朵紧贴着山洞石面,便听得格外真切。
她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原本略有些放松的身体便瞬间紧绷,恢复了敏捷和机警。
她再次看了眼宁王,此时宁王还在熟睡中,她试探着道:“殿下,你醒醒?”
显然他处于熟睡中,根本不会醒来。
这时候,她听到暗信声。
三长两短的鸟叫,颇有规律,这是千影阁众多密号中最简单的,这是在寻找同伴。
她视线再次扫过熟睡的宁王,略沉吟了下,便快速收拾过,又将适才埋在碎石中的巾帕拿起来,装在怀中。
她将自己的痕迹彻底掩盖过后,便径自出了山洞,又用藤蔓重新将山洞掩映好,之后隐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若是让人看到自己和宁王孤男寡女在一处的样子,难免多想,一旦多想了,说不得会猜到自己和宁王在这里做了什么事。
她绝对不允许。
她现在分明已经是众人敬重的青大人。
她隐蔽在灌木丛中,同时专注观察着外面动静,没过多久,青葛便看到千影阁暗卫的踪迹,为首的竟是叶闵。
叶闵一身宽大的白衣,被风吹起来,削瘦孤冷的样子。
青葛已经两年多不曾见过他了,似乎他自两年前便一心礼佛,已经不问千影阁事务,不曾想他竟然突然出现,且亲自带领众人寻人。
这让青葛心中微惊,同时也庆幸,幸好自己躲起来了。
叶闵自从眼盲后,嗅觉格外敏锐,说不定就能窥破一切。
她观察了周围地形,寻到一处山坳,之后装作从那山坳飞纵上来的样子,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叶闵微侧首,朝她看过来。
他的眼睛显然还不曾恢复,是以眼神虚淡缥缈。
青葛径自走上前,恭敬地道:“阁主。”
叶闵没什么情绪地道:“青将军。”
他顿了顿,才缓慢地道:“两年不见,青将军身份已经不同往日。”
青葛:“阁主,如今不是寒暄的时候,快去看殿下。”
叶闵听着,神情一顿:“殿下?”
青葛当即道:“是,适才我和殿下遭遇了那群黄教杀手,殿下受伤,昏迷不醒,我只好把他背到山洞中藏起来,我再把杀手引开。”
她编了一个故事,之后神情紧张地道:“我把殿下藏身在——”
说着间,她已经看到了那处被藤蔓遮掩的山洞,忙道:“就是这里。”
叶闵听到,忙要亲自进去,青葛见此,一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在叶闵面前:“不知殿下如何了?”
她这么一挡间,千影阁暗卫已经冲进去,发现了宁王。
叶闵和青葛这才走进去。
暗卫人多,这山洞颇为拥挤,况且山洞中原本就有浓郁的阴潮气息,原本的麝香气息自然被冲淡。
众人进去后,很快将宁王背出,并大致环视了山洞。
青葛仔细清理过,他们自然不会发现什么疑点,之后大家便匆忙赶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万钟也出现了。
青葛这才知道,宁王得到小世子消息时,还得到来自皇都的紧急快报,这才匆忙回来。
叶闵提起这个的时候,只是一语带过,并不细提。
青葛听着,却是越发疑惑。
要知道叶闵所谓的“理佛”已经两三年了,这两三年他一直躲在深山不见踪迹,结果这关键时候突然出现了,且瞬间掌控千影阁大局。
是叶闵干脆背叛了宁王?
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宁王自己的安排?
这两三年,叶闵到底在做什么?
关于自己和叶闵之间的事,宁王……他知道多少?
青葛隐隐感觉,事情比自己以为的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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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昏迷了半日,终于在五更时分醒来了。
他中的是一种让人意识模糊的毒,好在并无
依誮
性命之忧,且青葛及时用了丹药,并无大碍。
醒来后,他先是懵了片刻,之后视线便迅速扫过房间。
他有些艰难地蹙眉,神情从涣散到慢慢清明起来。
他先看到的是叶闵。
看到叶闵的时候,他神情很淡,淡漠到了极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叶闵上前,恭敬地讲起事情的大致经过。
宁王微颔首,之后问起来:“所以这次对青葛动手,是他的人?”
叶闵道:“以属下看,并不是,黄教各派纷争不断,这次对付青大人的,似乎一直对他并不服膺,也或许是从哪里窥知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
宁王听到这话,想起什么,眸底泛起冷意:“极好,你盯紧便是。
叶闵:“是。”
宁王抬起眼,淡看着叶闵:“你们在山中发现孤的时候——”
他墨色的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叶闵听出他的意思,便详细讲了当时的具体情境。
宁王若有所思。
叶闵:“殿下,可是哪里不对?”
宁王:“没什么,下去吧。”
叶闵略抿了下唇:“是。”
待到叶闵出去后,宁王原本寡淡的神情逐渐松懈下来。
他坐在床榻上,怔怔地想了很久后,抬手,自己试探着检查了自己身体。
并不曾发现什么痕迹。
他有些挫败地抬起手,揉了揉额。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让人心荡神摇。
他总觉得这不应该是假的。
她会丢下自己在山洞中自己离开吗?他不信。
宁王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他感觉自己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属于王三的,王妃的气息。
在他心里,青葛和王三到底是不一样的。
青葛不愿意做王三,那他的王妃便是一具空壳,是被人操控的皮影。
他可以杀青葛,可以囚禁青葛,可以强迫她卸下易容,也可以把青葛放到手心里捧着。
可他就是没办法强迫她做回王三。
他蹙着眉,沉默地望着窗外,蔷薇花又开了。
他清楚记得,那一年她离开的那一日,风把旌旗吹得招展扑簌,而她就坐在马车上,自窗棂中看向她。
他分明看到了她眸底的那丝眷恋和哀伤。
有那么一瞬,他想冲过去,翻身上去马车,问问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问问她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可他没有。
他用寻常人最寻常的思路按住了自己的渴望。
那一晚,他孤枕难眠,披衣起身,望着窗外满架的蔷薇花。
他便开始后悔。
他一直停留在那一晚,可他的王妃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才起身,不动声色地唤来侍从。
他开口问起自己换下的旧物,那侍从忙提起来:“是属下帮着换的,一些贵重要紧物件便放在这里,至于衣袍,换了后便收起来了,还没来得及清洗。”
说着侍从呈上托盘,托盘中是宁王换下的贵重物件,诸如玉佩以及令牌等。
宁王看了一眼:“衣袍在哪里?”
侍从:“放在竹篮中,想着白日拿给嬷嬷来洗。”
宁王直接命道:“拿来,原封不动地拿来,竹篮也提来。”
很快侍从将整个竹篮全都呈在了宁王面前,宁王略检查过,突然问:“本王衣袖中原本有巾帕,如今何在?”
侍从略怔了下:“并不见巾帕。”
宁王轻轻“哦”了声,之后道:“好,你先下去吧。”
侍从遵命,当即便要出去。
他行至门前时,突然听到身后宁王厉声道:“本王检查衣物一事,不可对外提及,任何人都不许提。”
侍从自然称是,出去。
房中便只有宁王了,他起身,仔细检查过自己那些随身佩戴的物件以及衣袍,他受了伤,贴身衣物上自然沾染了血迹,也有山林间的泥土和脏污。
他仔细翻检着,果然发现一些痕迹。
作为一个成过亲的男人,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盯着那痕迹看了半响,之后抬首望向窗外。
窗外阳光璀璨,花开满院,这一切一如过去无数个寻常的一日。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个世间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切都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他知道,她若不肯,便没有人能逼她。
所以她是愿意的。
他的王三,可以回来了吗?
***************
青葛只当没有山洞中的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回去自己阔别两年的宅院。
晚照早等在那里,就连雪球都眼巴巴地等在门口。
青葛乍看到雪球,不免有些惊讶。
雪球小时候还是一只团团的球儿,很小,她离开时,长大了,但也只是寻常大狗那么大,可如今年,它却成为一只毛茸茸的大球,很大一只!
虽然晚照已经和她说过了,不过乍看到,她还是意外。
怪不得会拱墙了……
她惊讶地望着雪球,雪球也在跃跃欲试地望着她。
她笑了下,之后试探着道:“雪球——”
这话没说完,雪球已经激动得扑过来。
青葛一把将雪球抱住,抱了一个满怀,健壮的身躯,雪白柔软的狗毛,青葛喜欢得抚摸着它的毛发,舍不得放手。
雪球也喜欢得将脑袋靠在青葛肩膀上,激动得四肢乱扒拉。
晚照轻叹:“平时看着和我也挺亲的,见了你才知道,你是亲的,我竟是一个后的!”
青葛忍不住笑出声:“养恩不如生恩。”
晚照:“……”
她忍不住呸了她一声。
这么好一番亲近后,青葛才把雪球放下,和晚照一起进屋,谈起这两年的种种。
这两年大晟天下发生了那么许多事,缥妫崛起了,互市越来越繁荣,蕃学已成规模,四大世家行将就木,禹宁已经成为大晟商人通往西方经商的中转站,日渐繁盛起来。
不过宁王府却没什么大变化,宁王依然是老样子。
说到这里,晚照有些犹豫地看着青葛,道:“殿下这两年——”
青葛:“如何?”
晚照叹了一声:“变了很多。”
她蹙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但我觉得太过沉稳了,有些……”
她想说死气沉沉,不过这种话却是不好直接提起。
青葛想起山洞中的事,终究羞愧,心虚,便胡乱道:“正常,他年纪不小了。”
晚照:“也是……”
她有些犹豫,望着青葛,道:“你和他……以后打算如何?”
青葛听着,越发心虚。
山洞中的事,天知地知自己知,反正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也不想告诉晚照。
于是她叹道:“再说吧,我也不知道……”
晚照看着她那逃避的眼神,心里自然也明白了。
她之前过于冷清,如今多少有些女子的羞态,明显是心软了吧。
晚照挑眉,探究地看她。
青葛抚摸着雪球的毛,道:“去岁时,我前往皇都面见太子,太子曾经提起过,希望我以后留在皇都,我自然是希望能有个好前程,但以后到底如何,我也没想好。”
本来就没想好,现在冷不丁遇到宁王,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就更乱了。
她必须承认,她确实心软了。
但……总得有个台阶吧!
而且她的前途怎么办,这都是横在前面的麻烦。
晚照:“是挺麻烦的……”
毕竟宁王的王妃,是绝对不该入仕的,更不该手握兵权。
青葛:“所以先不去想了,我这次回来,只想着多陪陪小世子。”
她想着在马车上,小世子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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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心底不免甜丝丝的。
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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