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鹰捉小鸡11
江之珩醉糊涂前,最后的记忆,是傅洵把他和兰絮带走了。
其他毫无印象。
昼夜更替,阳光熹微,薄光落入世间,他见什么都新,似乎连自己也是新的。
心情稍霁,他出了舍馆去食肆,意外的是,棚下的桌椅板凳,兰絮和傅洵坐在一起。
江之珩跟钱妈妈要了肉包子,小跑着过去:“十一!”
他嘴角本是弯着的,下一刻,傅洵撩起眼皮,目光掠过他,分明没什么情绪外露,却如千斤鼎压在人心头。
江之珩一惊,慢下步伐,他看向兰絮,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还没等兰絮给他眼神,傅洵指着远处的位置:“你坐那边。”
江之珩:“……”
江之珩以为是昨日自己吃醉酒,叫傅洵不喜。
确实是自己有失体面。
只是,兰絮也不理他,让他很是困惑。
待得课间,兰絮终于逮着机会,同江之珩说:“为了你好,为了我好,咱们这段时日,少点接触。”
江之珩:“为什么?”
真要解释起来,恐怕江之珩面皮承受不住,被打击得恍惚,说不定还会跑到傅洵那,为兰絮证明清白。
但兰絮不卷进去,傅洵还真能狠下心,直接遣返江之珩,到时候,就什么都毁了,兰絮做的一切也白搭。
为了沉没成本,兰絮语重心长:“江兄啊,你只需记得,你是有慧根的,小傅先生也在等你走出来。”
正当江之珩摸不着头脑时,傅探花开始在课上,开始频繁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一次次的,江之珩紧张得汗如雨下。
他这才发现,兰絮被傅探花格外“照顾”的恐怖之处,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
但很快,结合兰絮说的话,江之珩懂了,傅探花和兰絮,是为自己好!
他没法和兰絮搭话,就不会吐露苦楚,不吐露,就会忘怀,加上傅探花学业紧迫,鞭笞他向学,让他更顾不上伤春悲秋。
他不能辜负傅探花和兰絮。
于是,江之珩发狠学习,饿了吃饭,闲了读书,体重慢慢回来了。
谢玉君默默松口气,江之珩总算走出来。
她对江之珩的关注,便也到此为止。
只江之珩偶尔会朝她那边望去,目光闪烁。
自然接下来,众人发现,兰絮和傅洵在崇学馆同进同出,兰絮更是搬出舍馆。
大家疑惑,但这是傅探花,他们不好询问,加之傅探花向来关照谢十一,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好好奇的了。
对兰絮来说,发生净室的意外后,她更为谨慎。
虽然她私心底,还想再看看傅洵的笑话的。
可惜没那么简单,那天傅洵虽颇为震撼,他的接受能力却也是一流的,心态与心性,无可挑剔的稳。
隔天,他就能面不改色和兰絮打招呼,只是不再提男风之事。
万幸的是他也忙,不止衙门与学馆,他好像还有别的事务,常宿在衙门。
山中无老虎,兰絮在宅邸的小日子,竟比舍馆还要滋润。
就是时间久了,偷懒难免被抓,比如今晚,戌时刚过她就熄灯睡觉,正好撞见傅洵回来了。
他敲了门,兰絮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点灯,开门。
傅洵一手放在身前,他垂着眼睛看她,问:“睡了?”
兰絮:“没有。”
傅洵:“灯灭了。”
兰絮挺起胸脯:“先生,我想体会一下凿壁偷光的感觉。”
傅洵:“……”
等傅洵走了,兰絮跟系统哭泣:“古人不是日落而息吗!”
系统:“那是农商,你是读书人,不事生产,当然可以读晚一点。”
它读了一段时间书有感,学海无涯苦作舟,学子们一个个都在卷,就兰絮成天招猫逗狗,闲来无事就读话本。
也不怪傅洵让她起来,现在才七点多。
没一会儿,兰絮又想到一个偷懒的法子:“他靠我屋中的灯,来判断我有没有睡觉,那以后我睡觉都点灯吧!”
索性油灯钱不是她出。
当然,这个办法没能用多久,因为她睡深了,就起不来,灯亮了一宿。
那天晚饭前,傅洵从衙门回来了。
他换下外袍,闻风端铜盆,他一边净手,一边用手帕擦水,长睫垂着,看不清他的情绪。
兰絮想到她亮了一夜的灯,忐忑着。
傅洵一直不说不问,直到天黑,闻风点了灯,兰絮也要回东厢房了。
便听傅洵说:“厚待你的灯。”
兰絮:“嗯?”
傅洵嗤的冷笑:“夜灯应悔不为人,通宵替你读书,却不能去科考。”
兰絮:“……”
兰絮难得脸上一热。
傅探花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耍小手段,至少今晚不能。
她一边读着《大学》,一边盘算着新的偷懒方案,没多久,她的腰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趴在桌上。
系统:“……”
习惯了。
它替兰絮继续读《大学》,一道低沉的脚步声,落在窗外,此时早已入夏,兰絮开着窗读书的。
月光清透如水,流泄于桌案。
兰絮面颊对着窗户,鸦羽在眼睑下晕开淡淡阴影,她眉宇舒展,面容恬静,肤白胜雪,融融一团,若枝头杏花,活色生香。
傅洵站在窗外。
系统正担心他又要恼火,对兰絮恨铁不成钢。
然而好一会儿,他只是看着,一直看着。
却也没有叫醒她。
男人眼中着实有怒其不争,但微微闪烁着的光华,扑朔不定,是令人捉摸不清的情绪。
而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
五月初四,崇学馆把五月的休假,放在了明日的端午。
因为八月要乡试,不少学子还闷在学馆埋头读书,忍着不去广河看赛龙舟。
谢骢却来邀请兰絮。
他一和兰絮直视,便偏了目光,些微紧张:“恐怕到八月,也只有这一日能松快松快,十一,你可要来啊。”
想到休假可能要被傅洵盯着读一日的书,兰絮点头:“三郎相邀,我肯定去。”
谢骢笑了下。
五月五,衙门也休沐。
兰絮醒来时,傅洵在后院练完一套剑法,洗了一身汗,换了一套衣服。
兰絮心底是佩服他的,自打她住进来,傅洵这作息雷打不动,除了文才,他武艺也不差,当真修身养性。
吃过刘婆子做的包点早饭,兰絮这才提:“今日谢骢邀我去广河看赛龙舟。”
傅洵抬了下眉:“就请了你么?”
兰絮:“不止吧。”
怀名是谢家的地盘,谢家子弟一出动,都是三五成群,好不热闹,谢骢做什么只请她一个?
傅洵站起身,说:“我与你一起去。”
兰絮欲言又止:“江之珩没去。”他就是埋头苦读的学子之一。
傅洵:“我晓得。”
兰絮:“……”
本来就是学子们出来游玩,多了个老师,大家都会不自在,傅洵不是低情商,向来不会做这种扫兴的事。
而且,他分明发现她神情里的不情愿,却假做不知。
兰絮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要尴尬也是傅洵尴尬。
她便点点头:“好。”
傅洵在怀名购置的马车,因为宅邸小,暂放在车行,闻风去套了马过来,日头已经爬升。
一路去到广河,街道熙熙攘攘,小贩吆喝,飘着一股粽香,兰絮撩开车帘,将两边街景收入眼中,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他们到了广河。
谢骢在广河的观河亭处,看兰絮从马车下来,他几步走上前去:“十一!”
然而他还没开心,就看车上,又下来了一人。
竟是傅探花。
谢骢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兰絮环顾,发觉竟真的只有谢骢一人时,有些惊到了:“你只请了我么?”
谢骢:“……旁人都说要读书。”
其实这是个借口,虽然读书重要,但他要是去请了,没多少人会推拒。
兰絮顿时无言。
再看傅探花,男子更是板着一张俊脸。
兰絮简直可以从他暗色的眼眸里,读出“正常男子怎么会在友人众多的情况下,专门请另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逛端午”的意思。
她自己都没察觉。
傅探花,好直觉。
不知为何,兰絮有点心虚。
这时,广河上传来“咚”的敲锣声,赛龙舟开幕了。
若说京城的龙舟,是缅怀跳江的屈子,怀名的龙舟,就是奔着救跳江的屈子去的。
兰絮、傅洵和谢骢登高远眺,波光粼粼的河面,龙舟如梭,在鼓声与齐齐呐喊声中,迅猛乘风破浪。
看起赛龙舟,兰絮撇下旁的事,兴奋道:“诶,谢家第一名,冲啊!”
谢骢笑了。
自打元宵后,他就很喜欢暗暗关注谢十一。
他自己没去弄懂这是为何,只是想和她再相处,于是怀着想要独处的心情,只对她一人,发出这个邀请。
若傅洵没来就好了,谢骢想。
然而此时,傅洵一身绛紫色葡萄缠枝圆领袍,发髻束得严明,骨相优越,眼眸锐利又沉稳,端的是风姿卓荦,矜贵之气油然而生。
有他站在兰絮身边,谢骢突然心慌,他好似怎么也够不上傅洵一分一毫。
亭下,他的小厮端来一屉新出笼的粽子。
谢骢想了想,反正出了学馆了,他略过傅洵,问兰絮:“十一,要吃粽子吗?”
兰絮被龙舟吸引,眼睛不离广河河面:“好呀。”
谢骢剥开了一个粽子,本想放到兰絮手边的盘子,突的,傅洵声音不高不低,道:“你自己吃,她自己会剥。”
谢骢:“哦……好。”
兰絮回过神来。
她拿走一个粽子,指尖皮肉太嫩,烫到了。
她放下它,双手捏捏耳垂,又被河面的局势吸引,紧张:“谢家的龙舟怎么落后了!刚刚还是第一的!”
傅洵端看水面,迅速判断,谢家的龙舟步调乱了,不能拿到第一。
十一姓谢,自然站谢家龙舟队,他便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兰絮挑的粽子,慢条斯理剥好,放到她手边的盘子里。
兰絮看是傅洵剥的,问:“给我的吗?”
傅洵:“不然呢。”
刚刚谁让她自己剥来着……兰絮无语,还是说:“谢谢小傅先生。”
她拿起就吃。
而傅洵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谢骢。
谢骢食不知味。
下午,龙舟赛散了,回去时,傅洵步伐挺大。
兰絮小跑着跟上,傅洵突然停下,害她刹不及,差点撞上他后背。
他侧首,说:“这个谢骢,日后少与他往来。”
兰絮摸摸鼻尖:“我没有与他往来啊,小傅先生也清楚的。”
搬出舍馆后,那是根本没有私底下的往来。
傅洵深深皱起眉头,走了一个江之珩,可不能再来一个谢骢。
到底没再对兰絮说什么。
只是夜里,他便循着记忆,在纸上写出好几个书名:俏花倌与状元郎、伶人、家主与小厮……
傅洵挽袖搁笔:“闻风。”
闻风:“大人。”
傅洵把纸张折起来,递给他:“明天你就去跑怀名的书店,买这些书,怀名没有,就去省城。”
总该会有的。
闻风说:“是。”
傅洵捏捏鼻梁,他走出正房,东厢房的灯还亮着。
他笃定,今日出去看了赛龙舟,这个钟头,谢十一定是睡了。
又拿灯糊弄人。
傅洵缓步走到她半敞的窗前,心中盘算,既然快到乡试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倦怠。
临窗下,甫一抬眼,透过窗户,桌前果然空无一人。
定是回床上睡了。
他心下刚道果然如此,下一瞬,窗户下面,突然冒出个圆圆的小脑袋,并一声专门吓人的:“嗬!”
傅洵一愣。
兰絮头上发髻顶着一本书,她得意洋洋,满眼盈笑:“哈哈,失策了吧,我还没睡!”
傅洵:“……”
似乎真把他吓到了,心跳鼓噪得厉害,有什么在心腔里疯狂窜动,甚至有些酸疼。
傅洵弯弯唇角,道:“正好,我考校你一番。”
兰絮瞬间焉了:“其实我睡了。”
傅洵说考校还真考校,他把兰絮拎去正房,自己亲自督工,那里有一张兰絮学习用的书桌。
兰絮哭丧着脸,一边写东西,一边嘀咕:“半个时辰后,我就回去睡觉,可不可以呀?”
傅洵看着手上文书:“不可以。”
兰絮讨价还价:“半个时辰加一刻?”
傅洵:“一个时辰。”
兰絮:“成交。”
她咬着唇,奋笔疾书,一个时辰后,她枕着书睡着了。
傅洵:“……”没出他所料。
他推推兰絮的肩膀,兰絮睡得正香,起不来,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掂了掂,不由皱眉。
怎么还是这么瘦,明明每日吃的也不算少,还很爱吃零嘴,闻风一天帮她跑八次集市买零嘴。
不过,如今她是崇学馆里最矮的几个学生之一,或许身高如此,也强壮不到哪去。
他不再疑惑,走出房间。
闻风见到傅洵抱着十一郎,很是惊奇,忙跟上,伸出双手道:“大人,我来吧。”
傅洵摇摇头,下意识抱紧了一些。
东厢房和正房很近,他转了个走廊拐弯,迈进房中。
以前,东厢房中只有陈旧的木材味,兰絮住久了,里面就有一股淡淡花香。
一下让傅洵想起她爱用花瓣洗澡的事。
傅洵莫名的又来气了。
他弯腰,把兰絮放到床上,盖上薄被子。
到这里,作为一个师长,他也该退出东厢房,顺便把门关上,等她明天醒来,再训两句。
之前也常如此。
师长的关怀,莫过如是。
傅洵方直起身,只是,兰絮后脑勺一触及枕头,就如倦鸟归林,使劲在柔软的床褥上拱拱蹭蹭,找出一个最舒服的角度。
傅洵眼睛也习惯了厢房的暗。
一缕没扎好的头发,落到她唇畔。
他鬼使神差的,微微俯身,将那缕头发,从她唇角撩开。
倏地,他的目光定在她的唇上。
他一直知晓她好看,只是,这应当是第二次,这么细致地观察她的样貌,原来她双唇,亦如花瓣,淡粉而嫩。
好像很好亲。
傅洵顿了顿。
荒唐!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他蓦地起身,动作太大,险些撞到头顶床架。
傅洵呼吸有点急,步履匆匆离去。
闻风发现,他家大人从东厢房出来后,有些神情不属,有一张文书,竟看了两遍,好一会儿才进入状态。
闻风不由感慨,真不愧是大人,这么关心学生,实在担心学生睡不好吗。
亥时末,他给傅洵杯中添水,劝:“大人要不先就寝?”
傅洵突的问:“让你去买的书,买了吗?”
闻风:“还没呢。”这不是今晚才布置的任务吗,大半夜也没有书肆开着。
傅洵:“你把书单给我。”
闻风将书单递给他。
傅洵将书单放在烛灯下,眼看火苗燎噬着,白色的纸张,逐渐变成黑灰。
烛火跳跃,在他眼底落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决心,将诡异的萌动,逐出内心。
闻风这才察觉出大人的情绪,或许不太对,他斟酌:“大人,那这些书不买了吗?”
傅洵:“烧都烧掉了,不用买,你备水,我擦过脸便睡了。”
闻风:“是。”
夜里,傅洵躺在床上。
他向来浅眠,过了亥时就不会吃茶,以防难以入睡。
然而即使不吃茶,他却又一次睡不着。
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元宵那天,少年一身白衣翩翩,仙姿玉貌,她粲然一笑,只道:“是心动。”
傅洵的喉结,很慢地动了一下。
就像被通了任督穴,他大脑一片清明,当日从未想过为何睡不着,如今想来,难道是那时候……
不是,不会,更不该。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渐渐沉入睡眠。
有些热。
意识慢慢潜入了烟雾缭绕的地方,门口那架黄杨木的四开屏风上,画面被雾气模糊。
热了,便是该沐浴。
傅洵虽自幼有万里和闻风服侍,却习惯自己一人洗漱,他解开腰带,熟练地脱下外袍、里衣,挂在屏风上。
绕过屏风,他脚步一顿,水中竟然飘满了粉色的花瓣。
他十几岁时,初读香山居士的长恨歌,所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书商用了一整页,印了一张华清池中飘满花瓣的图。
花瓣。
傅洵捻起一瓣,他浑身燥热,预料到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可理智挡不住他身体的动作。
他跨入池中,刹那,池中之人正好破水而出。
她眼底有惊诧,有茫然,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畏惧。
完全与那天,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为何要畏惧他?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也是因为做错事,怕被罚。
那现在呢,她做错了什么?
转瞬间,傅洵突然明白了,她什么也没错,错的是他,失策的也是他。
他呼吸一紧,蓦地上前,将她逼到边缘,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浴桶边缘上,将她锁在自己怀中。
低头,噙住那鲜嫩的花瓣。
软的。
第72章 老鹰捉小鸡12
翌日。
兰絮半眯眼洗漱,傅洵在崇学馆有课,他们会一起去崇学馆。
等她到了门口,刘婆子在院子里洗衣裳和床单,她朝兰絮说:“十一郎,大人早早就带着闻风出去了,叫你不用等。”
兰絮:“好哦。”
系统叽里咕噜的:“这还是这段时间,他第一次先走。”
兰絮:“他是大人物,表面是在怀名当个小笔吏,实际事务多着呢,有急事也寻常。”
系统:“对了,昨晚他抱你回房睡觉。”
兰絮窃笑:“活该,谁让他非要我去他那边学习。”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其实他还看了你五分钟,不多不少。”
兰絮终于品出不对:“你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系统:“他可能喜欢你。”
兰絮:“呸。”
系统:“……”
兰絮替傅洵伸张正义:“他最是正经,先不说为人师表,他若要对我动感情,就过不了那一关。”
“再说我是‘男’的诶,他发现我和江之珩的时候,那反应,纯纯铁直男,弯不了一点。”
系统仔细回想:“你说的有道理。”
不能因为傅洵多看兰絮几分钟,就这么判定。
兰絮:“没事,我的统,你是ai,有待锻炼。”
不过,系统不用睡觉,可能看到的东西更多。
兰絮又思考傅洵喜欢自己的可能,把自己逗乐了,那还不如幻想皇帝老眼昏花,把她点为状元。
傅洵真是个好老师。
即使她依然会偷摸摸烦他、怕他,可是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兰絮又不是白眼狼,自然感觉得到。
天底下,再找不出这么负责的老师。
只是,想到八月的乡试,兰絮心里沉了沉,乡试搜身肯定比考童生厉害,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她摁摁胸口,一马平川的,还有机会,要不,去定制个假鸡鸡呢?
这个念头,持续到崇学馆课上。
傅洵今日穿着一件藏青宝相团花襕衣,天气渐热,他往那一站,视觉上,就是一块冰冰凉凉的精致宝石。
他神色冷淡:“这个月开始,学馆每个月都会押一次题。”
甲等学子议论纷纷,能得当朝探花郎押题,他们此回定能旗开得胜!
众人凝神细听。
傅洵道:“黄河汛期,沿江开拓上游……”
兰絮一开始也仔细听着。
直到眼角余光,发现一只小小的麻雀,它羽毛蓬松,落在窗棂上,小脚丫跳来跳去。
下一瞬,来到她桌前。
兰絮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没动,屏着气息,那麻雀一无所查,脚丫沾了墨迹,在她的纸上踩出一个个“丫”。
好可爱。
窗外天光笔直倾落之下,少年一乐,弯起眉眼,她只敢用眼儿笑,唇角轻抿着,好似衔着蜜糖。
傅洵:“……”
众人还等着听题呢,傅探花停住,堂上顿时安静。
兰絮忙看向傅洵,小麻雀可警惕呢,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她赶紧捻捻笔,怀疑是不是做小动作,又被傅洵抓了。
须臾,傅洵将手按在讲台上,他没有点她,却点了一个人,说:“冯嘉。”
冯嘉站了起来。
傅洵:“方才我的题讲到哪,复述。”
冯嘉朗声复述。
傅洵仔细听,面不改色,接上冯嘉的话:“嗯,开拓上游,此举导致下游邙县万顷小麦被淹……”
众人并没发现异常。
只有兰絮灵光一闪,等一下,傅探花该不会是忘了他自己刚刚说到哪了,所以点一个倒霉蛋提醒他?
不然以傅洵的性子,不该半道点人起来复述。
兰絮越想越肯定,他就是忘了。
怎么回事啊,他可是做事严谨,从无错漏的探花郎,居然会在课上,忘了自己说到哪。
看傅洵出错,兰絮就是高兴,这种心态也很正常,谁让她被傅洵抓怕了。
这回,终于轮到他了,她忍着笑。
突的,傅洵:“谢兰序。”
兰絮:“……”
哦豁,得意过头,出事的是自己。
……
学生在答题,傅洵坐在讲台上,手中书本,又翻过一页。
书中内容,虽看进去了,可脑海里在乎的,依然没能淡却。
经过昨夜,他再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枉来人间二十年。
虽然这是第一次。
骇然的余韵,回荡着他浑身上下。
他就是再聪颖,再料事如神,也从未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做那样的梦,会对谢十一的感情变质。
歧途,歧途。
他还没让她回到正道,自己一脚囫囵踏入这片泥泞的沼泽。
谢十一曾掷地有声,道,感情难辨,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今日他方明白,竟是如此。
那么谢十一与江之珩之间,也是这般感情?纠结万分,越理越乱,如抽刀断水,水却更流……
他嘴中,漫出些微苦涩。
傅洵对自己,很狠得下心。
既然发现这种不.伦之情,就不该让它肆无忌惮蔓延,他首先想到,自己对兰絮和江之珩做的。
只要不看不听,不接近不了解,或许能好一些。
于是下学时,傅洵又先走了,不过,他把闻风留了下来。
不用被傅洵抓去静思堂做课业,兰絮可高兴了。
就这般过了三五日,傅洵把闻风叫去:“谢十一这几日,有没有和江之珩、谢骢谈话?”
闻风回忆,道:“那是没有。”
傅洵:“今日她回来时很开心,发生了什么?”
闻风:“哦,今日十一郎从崇学馆出来后,就去买吃的。”以前傅洵押着,她可没这个机会。
“十一郎边买边吃,和一群小孩吵架,然后边买边吃,又和一群小孩吵架……”
傅洵不解:“为什么她要和小孩吵架?”
闻风:“小孩馋她手里的吃的。”
傅洵嗤笑了下,这般幼稚。
闻风:“我也问了,她说手里的东西是要买给傅先生吃的,那些小孩直接跟她要,她不开心。”
傅洵又觉得,倒也不算幼稚。只是奇怪,问:“东西呢?”
闻风:“回来的路上,她没忍住,全吃了。”
傅洵又好气又好笑,难怪今日晚饭比平日少吃了一碗。
傅洵笑意一止,他为何还要这般关注她?这不是他的初衷。
他对闻风:“以后不用和我汇报了。”
闻风:“可是这是大人问的啊。”
傅洵:“……”
就这般,他们虽然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傅洵有意的避开,叫他们一日最多也就说上两三句话。
而对兰絮来说,傅洵一“忙”,少了一樽大佛镇压她,她半点没有不适应,又不用住舍馆,每日回宅邸前,都去买零嘴,好不快活。
这夜,傅洵睁着眼,看着帐顶。
今日他问她课业有什么不懂的,她摇摇头,逮着机会,还要拍他马屁:“全赖先生教导得好,没有半点疑问。”
这是他们近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傅洵忽的很不是滋味,每一日,每一日,这么久了,他那份不可与人说明的心情,竟是半分消退不得。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闭眼。
隔日,他到了崇学馆,没多久,学馆中学子们都坐了下来,他抬眼,下意识看向第二十一个位置。
空的。
傅洵皱眉,正好,谢馆长敲门进了屋子,对傅洵道:“谢十一家中急事,今日告假。”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人都是讶异,能让学子骤然告假的,都是大事,就怕是长辈登仙,这样她若丁忧,绝无缘八月乡试。
江之珩和谢玉君对视,难免担忧。
傅洵冷静地授课,甫一下学,他直接回宅邸。
闻风在宅中。
傅洵问:“十一呢?你没跟着她?”
闻风老实巴交道:“早上卯时过后没多久,有人来给十一郎送信,十一郎请我帮她告假,说是家中长辈大事,就走了。”
傅洵垂眼,说:“她走的时候,没让你套马车?”
闻风:“没有。”
她家在东县,从怀名县到东县,陆路少说十个时辰,但如果走水路,沿着广河,途经赤壁、榕县、碧水等,只用一半的时间可到。
虽然她先走了一个半时辰,他驾马到榕县,再搭船,大抵能追上她的船,差不了多久。
傅洵当即说:“走,去车行。”
他很清醒,这是谢十一的家事,若真是长辈登仙,他也帮不上任何忙。
可是此时此刻,他就是想去。
去她身边。
……
时间回到卯时。
自打傅洵每日早早出门,兰絮就养成踩点的好习惯,绝不浪费一分一秒,今日卯时二刻,她出门时,迎面是她留在怀名的丫鬟。
丫鬟带着另一个丫鬟小荷,来找她。
小荷是何妈妈的女儿,何妈妈是兰絮母亲王夫人的心腹。
兰絮许久没见小荷,尚未欢喜,就看小荷冲向自己:“十一郎,出大事了啊!”
原来年后,兰絮刚回崇学馆进学,她那色鬼繁殖癌谢老爹又纳了一门姨娘,行八。
八姨娘手段高明,和王夫人斗法,安宁许久的宅院,又鸡飞狗跳,王夫人顾虑她在崇学馆进学疲累,从未在信中报忧。
小荷声音颤抖:“前、前几日,夫人猜想,十一郎该……来了,女子那个。”
后面四个字,声音很小。
兰絮一愣:“你知道了?”
小荷:“我也是昨夜,我娘叮嘱我,我才知道的。”
坏就坏在这个月事带,今日是六月二十五,如果没错的话,兰絮后日会来月事。
王夫人知道她没法去买月事带,年头带的月事带也该用完了,便着人给兰絮准备月事带,寄来怀名。
谁承想,那八姨娘是个厉害的,拦下王夫人的包裹。
兰絮心内猛地一缩:“现在呢?”
小荷痛哭流涕:“我娘和夫人,都被扣下了,我娘把事情说给我,是叫我来找十一郎,千万不能回去。”
“我是半夜偷偷出来的,只知晓,八姨娘已引得老爷怀疑十一郎是……女郎,夫人咬死不认。”
“可那八姨娘竟撺掇老爷用刑,老爷也是个没心肝的,我走的时候,我娘已经被上了拶刑,只怕王夫人,王夫人……”
兰絮深吸一口气:“走吧,坐船回去。”
小荷:“这……”
兰絮:“若我不回去,你娘也好,我娘也罢,估计都得出事。”
小荷沉默。
虽然何妈妈是让兰絮别回去,可是想到何妈妈的双手,小荷终究没再拦。
兰絮眉头微锁。
女扮男装,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被发现,可是,她没想到是这个关头。
如果不是谢老爷,何至于此。
她和王夫人当了四年半的母女,慈乌反哺,寸草春晖,她又如何忍心弃之不顾。
她们乘上商船,船上有挑夫在卖绿豆汤,兰絮看小荷嘴唇干燥,想她一日未进半滴水,她买了绿豆汤给小荷吃。
小荷哽咽。
兰絮用手帕给她擦泪,宽慰她:“放心,我定能把何妈妈和母亲救出来。”
小荷:“嗯!”
安慰好小荷,兰絮凭栏远望,望向水面,唇角缓缓回落。
说是救,其实很难。
兰絮:“系统,我看看商城。”
她心情不好,系统也没哔哔,直接把商城调出给她查。
船顺流而下,六个时辰后,天色暗了,隐约能看到东县,甫一靠岸,兰絮还没下船,便看何妈妈逆着人流,用力挤上船。
小荷:“娘!”
何妈妈上船后,给了小荷一巴掌,可手上实在没劲,只能咬牙:“我料你是个不能成事的,还好我来码头等着了……”
小荷捂脸哭泣。
兰絮:“何妈妈,不怪小荷,是我非要来的!”
她看看四周的目光,拉着何妈妈和小荷,到了僻静的角落。
何妈妈对兰絮说:“十一郎,夫人现下被关在柴房,十一郎不必担心,这事我们定能解决的。”
兰絮见她形容狼狈,十指都是血瘀,她心痛:“那何妈妈是怎么出来的。”
何妈妈眼圈一红。
家中门全关死了,她始终担心兰絮会回来,趁机爬狗洞出来的。
何妈妈直直朝跪下:“十一郎,你不能下船啊!”
“只要你不回来,那个事,永远没人知道真相,但你要回来,水落石出,气头上的老爷和八姨娘,一定会弄死你!”
兰絮:“那我娘怎么办?他们会把气撒在我娘身上的!”
何妈妈老泪纵横:“傻孩子啊,你才是你娘的倚仗啊,只要你不下船,你娘就不会出事。”
兰絮闭了闭眼。
她能感觉,自己处在这个世界的节点上,下船,和不下船,势必将任务导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可是,她又如何能在家门口,知道王夫人正在受难时,挥袖离去。
那她算什么呢?
她仰起脸,忍住眼角的湿意,攥紧栏杆:“我要下船。”
何妈妈:“孩子啊!你会没命的!”
小荷算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也去抱住兰絮的腿:“十一郎,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来,你别下去……”
这时,船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船是商船,客人都下船了,这阵脚步声很突兀。
兰絮三人心内一惊,若是谢老爷听到风声,派人来拿她,那何妈妈和小荷都得出事。
兰絮忙拉起小荷和何妈妈,想塞到一旁舱内,可是脚步声太快了,兰絮还没来得及做完,身影已经出现在廊角。
竟是傅洵带着闻风。
他定定地看着兰絮,因跑得快,心口微微起伏。
兰絮惊诧地看着他,何妈妈和小荷也从舱中出来。
早在上船时,傅洵隐约听到“没命”等词汇,便猜到不是长辈去世之事,此时,他看着兰絮微红的眼眶,心内一刺。
他低声问:“发生什么事?”
兰絮目光闪躲:“一些家里事。”
傅洵便直接问何妈妈:“你们方才说谢十一会没命,是什么事?”
小荷紧张得不敢说,何妈妈到底世面见得多,立时编了一个:“家中夫人,遇到一些后宅阴私手段,老爷要动私刑。”
兰絮:“何妈妈!”
何妈妈:“若十一郎下船,老爷也会杀了十一郎的啊!”
兰絮长长吸一口气。
万幸,傅洵没有细问到底是什么事。
他从腰上摘下一块玉佩,丢给闻风,道:“你去东县衙门,报出我名头。”
东县县令,是太康三年二甲进士,这个面子,他会给他的。
“就说谢家十一是我的学生,谢家枉顾大盛律法,动用私刑,要害我学生母亲,我定不能坐视不管,你带一队人马,把夫人接出来,再好生安置。”
闻风:“是。”
交代完后,闻风就下了船,兰絮用袖子擦擦眼泪,眼角余光里,傅洵递给她一块青色的手帕。
兰絮:“……谢谢。”
何妈妈和小荷也起身,对着江岸望眼欲穿,
傅洵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兰絮说:“不擤鼻涕?”
兰絮突然记起,上回她被闻风踹门吓到,拿傅洵的手帕当纸巾,狠狠擤鼻涕的事。
她突然有点脸红,是有点不讲卫生了。
不过傅洵这么一打岔,她心情回升了一些,又问:“小傅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傅洵看着岸边:“顺路办事。”
兰絮:“那事情?”
傅洵:“办完了。”
兰絮:“哦好,没有耽搁就好。”
闻风没有让他们等很久,不多时,他驾马来到岸边,匆匆跑到船上。
玉佩送出去了。
闻风拱手行礼:“大人,我带着衙役上门,谢家不得已放了王夫人,只是嚷嚷着要休妻……”
何妈妈终于大喘气:“阿弥陀佛,老天保佑,那我家夫人呢?怎么没过来?”
闻风看了一眼兰絮,道:“王夫人先回了她自己置办的宅邸。”
兰絮觉出画外音,忙问:“我娘还好么?”
闻风低头:“我去的时候,晚了一点,王夫人挨了二十板子,她是被抬去私宅的。”
二十板子,这是把人往死里打。
傅洵闭了闭眼。
何妈妈捶地痛声大哭,小荷心疼她的手,让她捶她自己。
兰絮咬了下舌尖,她一边往船下走,一边问:“她去的是哪个私宅?”
闻风叫住兰絮:“十一郎稍等,王夫人托我带句话给你。”
兰絮步伐顿住。
闻风:“王夫人说,若十一郎下船找她,坏了大事,她就当没生过你,此生不会再认你,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
王夫人不让兰絮去看她,既是为了兰絮好,也是让兰絮在外面闯出名头,让谢老爷和八姨娘,付出代价。
她一生,都在斗,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兰絮身体摇了摇。
傅洵上前一步,轻扶住她的肩膀。
稍倾,兰絮重重回望一眼东县,她声音艰涩:“回去吧。”
“回怀名。”
……
今晚没有回怀名的商船,傅洵让闻风赁下一条木舟,再去买一些吃食。
兰絮站在船上,和何妈妈小荷道别。
她们不回谢家,要回去照顾王夫人,东县县令有了傅洵的玉佩,定不会让谢老爷八姨娘作践她们。
这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
来的时候心急如焚,嫌路途太远,回去的时候,便又觉得太快。
这条船不大,只有一个舱室,兰絮在船舱里睡了会儿,脑中想了很多王夫人和自己相处的细节,湿了眼角。
她始终无法收拾好心情,船就到了榕县,还有两个时辰,就回到怀名。
舱外,天空如一只黑漆漆的碗倒扣在地上,船经过芦苇荡,虫鸣啾啾,月色浅淡,江水接天,水波不兴,四处辽阔。
见不到江与天的尽头。
闻风去船尾休息了,船头一个船夫在撑杆。
傅洵坐在船上,他当是有要紧事,在晃晃荡荡的环境里,还能点一盏朦胧夜灯,仔细写着什么。
兰絮深吸一口气,从船舱走了出去。
傅洵抬眼,叠起纸张。
兰絮在那张案几对面坐下,她心情繁杂,傅洵为这件事,欠了东县县令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也是她欠他的。
千万恩情,她目前只能给一句:“小傅先生,谢谢……”
傅洵:“若你真想道谢,不若多读点书。”
兰絮扯扯唇角,无声笑了一下。
往日傅洵这么说,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推脱,可是,此时她眼中暗淡无光,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傅洵心中一顿。
他手指轻点桌上写完两封信,一封是写给东县县令的,还有一封,写给在庆湖省的傅家。
他放不下东县,不知道现在怎么做才对,至少,要让兰絮没有后顾之忧。
兰絮突的问:“小傅先生,闻风有没有买酒?”
傅洵:“有。”
是东县特产的黄酒,闻风虽然有时呆头呆脑,这酒杯酒壶,倒是都没落下。
兰絮啜了一口酒水,被辣得有些难受,傅洵陪她喝了一杯。
兰絮喝第二杯,他也是第二杯。
端起第三杯,兰絮笑了,她带着两分醉意,道:“这杯过后,小傅先生不能再喝了。”
傅洵抬眉。
兰絮:“上回元宵节,你就只喝了三杯,我才听说你喝酒,一天绝不会过三杯。”
傅洵“嗯”了一声:“确有此事。”
兰絮:“你是我认识的最克制的人。”
傅洵:“你想说的,应该是古板。”
兰絮被酒呛到了,咳嗽起来,心虚地眨眨眼:“我、我哪有!”
傅洵拍拍她后背,见她露出往日的狡黠,他又觉出几分好笑。
今夜船上,心情不佳的人,不止有她。
但只要她情绪向好,那么,也再没人心情不佳。
突然,宽阔的江面,慢慢出现一片连绵的山脉,兰絮站了起来,指着它:“那是什么?”
傅洵站在她身边:“赤壁的山峦。”
兰絮:“就是那个,赤壁之战的赤壁?”
傅洵:“是。山体上有赤壁二字,相传是周公瑾写的,可惜太远,看不清。”
兰絮对儒将很有好感,喃喃:“真是他写的啊?”
傅洵突的笑了下:“自然不是。我第一次来赤壁时,看到别人在补漆,从赤壁二字的字体,也可以看出是后人所作。”
他懂的果然多,兰絮跟着小声笑了:“果然世上万物,不可能长久,周公瑾即使真写过赤壁二字,如今字迹也消磨。”
“而我身边,也一样。”
父母,家乡,尚且如此。
小傅先生也是,他或许也只是看中她的价值,作为后生,进入官场,成为关系网……
如果傅洵知道她是女的,还会像现在这样,慷慨出手帮助吗?
丧气是难免的,她想转换情绪,就是故意这么说,以被傅洵训一顿,这样注意力就会偏移了。
好一会儿,傅洵目光闪烁。
他指尖摩挲着酒杯,道:“你身边有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他没有训斥她妄自菲薄,而是化用了苏子的《赤壁赋》。
兰絮心中一软。
今夜无月,可她好像在远处的赤壁,看到了苏子与客泛舟饮酒的剪影。
想起赤壁赋中提到的歌,她迎江面低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傅洵看着她。
兰絮:“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她音质干净,带着一丝沙哑,回荡在江上,赤壁中。
狂风鼓袖,少年身姿轻盈,她独立舟头,好像随时都会化成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羽化登仙。
傅洵指头倏地蜷缩,他与她交织的人生,是短短几年,亦或者是未来的全部时间,端看此时——
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少年。
在这一刻,所有挣扎,化为乌有。
他有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他是怕她被带入歧途,那如果是他带她走这条路,就不是歧途了。
他不会让她声名狼藉,也不会为情伤怀。
他是师长,理应如此。
豁然开朗不过眨眼间,他弯弯唇角,拿起酒壶,倒下一杯酒。
不再犹豫,抬头,喉结一动一口饮尽。
察觉傅洵喝酒的动作,兰絮回眸,没数错的话,傅洵已经吃过三杯酒了,这是第四杯……
她讶然,便看他放下酒杯,见她呆滞的模样,他似有些好笑,便抬手,轻轻将她鬓角一缕头发,替她挽到耳后。
带着细茧的手指,无意间摩过她柔嫩的脸颊,一阵发麻。
他目光明明盯着她:“谢兰序,你身边还有我。”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江上黎明,是天空先露出一片鱼肚白,一刹,被黑夜压抑着的光,幻化成霞,铺满到了万顷天空。
……
兰絮怀疑自己醉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傅洵说那些话。
不过,毕竟都在聊赤壁赋,他用的,也是赤壁赋的说法,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
下船的时候,兰絮趔趄了一下,傅洵扶住她手臂。
虽然是盛夏,早晨广河雾气未散,是有点冷的。
傅洵把他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兰絮身上。
兰絮捻着他外衣上的花纹,心脏突的发紧,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刚下船,就看岸上,有江之珩、谢玉君、谢骢、冯嘉……竟有十余人在等她。
江之珩:“十一,你还好吧?”
兰絮眼眶倏地发热:“我没事,家中的事处理好了。”
谢玉君抚抚心口:“没事就好。”
谢骢几人纷纷:“是啊!”
兰絮还有点醉意,江之珩下意识要扶她,轻轻“啪”的一下,他的手被傅洵拍开。
江之珩:“?”
大家都关心着兰絮,除了谢玉君,没人留意这个小动作。
傅洵是很想亲自送兰絮回去的,只不过,大家都很关心她,大部分时候,他也不会做那个扫兴的人。
他示意闻风跟上,代替他送她回去。
众人走之前,傅洵独独叫了一人:“江之珩,你留下。”
大家以为是为了课业的事,没多想,谢骢和谢玉君招呼兰絮去马车上。
四周陷入安静。
傅洵负手而立,他望着河面,水泽并未能印入他眼帘。
江之珩正疑虑会是什么事,就听傅洵道:“你与十一的事,我已经知道。”
江之珩:“?”
傅洵:“你们还年少,所以我做了那个恶人。”
江之珩:“??”
傅洵又说:“只是从今往后,你必须彻底断了念想。”
纠不正了,不纠正了,他替她护航就是。
终于,江之珩开口了,他满脸疑惑:“先生说的,是什么事?”
傅洵:“……”
江之珩:“我和十一怎么了?”
傅洵:“……”
看着江之珩那不似作伪的茫然,只一瞬,傅洵明白了什么,莫不是谢兰序诓他?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这三个月算什么?
他稳了稳面色:“你可知上巳节那日,你醉了酒,说你喜欢一个男子。”
江之珩立刻辩驳:“男子?先生说笑吗,男子怎么能喜欢男子?我不喜欢男子,我,我心中有心仪的女子的。”
傅洵:“……”
江之珩喜欢女的。
他咬住后槽牙,声音很低:“谢兰序呢,可有喜欢的女子?”
江之珩:“先生说笑了,十一的性子先生也懂,除了吃吃喝喝,也没喜欢过谁啊。”
傅洵:“……”
他眼瞳细细颤了颤。
所以,兰絮和江之珩之间,清清白白。
谢、兰、序。
……
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兰絮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她?
第73章 老鹰捉小鸡13
半道,兰絮和谢玉君几人分开,闻风送她回去傅宅。
来回奔波十多个时辰,今日兰絮还是告假。
她又困又累,扑到床上,本以为,唯一阻拦自己赴约周公的,会是家中那团乱遭。
可除此之外,她记起了黑夜里,粼粼江水上,男人的声音。
——谢兰序,你身边还有我。
沉稳,笃定,仿佛能包容万物的大地,抵挡任何尖刺的后盾。
床上,兰絮翻身,吹自己的刘海。
既然想到傅洵,她混沌的大脑,突然抓到一丝线索,傅洵为什么单独把江之珩留下?
她方才因酒意和疲累,迟钝了许多,如今才知不对劲:糟糕!
其实她和江之珩的“断袖之癖”,只要三人中,有一个人对质,就瞒不下去,但这种私密事,大家一般心照不宣。
兰絮就是打赌,以傅洵的性格,他是师长,就不会自降身份,开口询问。
假如他问了,代表他不再以师生的等级,掺和她的关系网。
至于用什么关系……
兰絮想起他黑沉沉的眼,心中也没底。
她瞥着搭靠在椅背上的外衣,那是傅洵偏爱的云灰地蜀锦,华贵而低调,它朝她露出了有别于外表的光滑内衬,柔软而舒适。
兰絮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
她肩头,却还留着那阵暖意。
……
傅宅里,闻风没等到傅洵,回到广河边。
只看他家大人,脸色沉沉,背着手在河堤岸边,来回踱步,衣角都沾了晨露。
傅洵:“她回去了?”
闻风:“是。”
傅洵停下脚步:“她有说什么吗?”
闻风:“没有,十一郎很快收拾着睡觉了。”
傅洵:“……”
她倒是无忧无虑,可他破戒的那杯酒,喝得有多痛快,此时就有多灼心。
明知她混不吝,他怎生就被她耍得团团转?
他当然有怒,最好此时就找兰絮,挨个掰扯清楚,可是他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只为了逞一时之快。
没错,傅洵冷静下来后,第一反应便是不能现在揭穿,因为再过一个多月,就乡试了。
考前不可大扰学生心境,这点傅洵最是明白。
自然,他捕捉到自己处于大局考虑外,一点微妙的私心:揭穿兰絮与江之珩之间并无瓜葛,兰絮也可以顺理成章,搬出他的宅邸,回去舍馆。
放她回去后呢,让她左手一个谢骢,右手一个谢玉君?
傅洵定下心来,不如先压下,一切等八月十四,乡试结束后。
再找她算账。
于是接下来一天一夜,兰絮本是心惊胆战的,可傅洵云淡风轻,搞得她也不自信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隔天在学馆,她瞅着空隙,追问江之珩:“昨日早晨,傅探花问你什么了?”
江之珩至今想起来也好笑,说:“先生竟以为我喜欢男人,真是奇怪,还好我与先生说明白了。”
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纱幔那边的女孩。
兰絮:“……”
得!确定了,傅洵知道真相了!
推己及人,不难想象,傅洵也不愿在考前生事,那就是要等乡试过后!
想也知道,傅洵肯定生气的,换她是傅洵,一片对学生的拳拳爱护真心被糟蹋,谁不生气。
系统懵了:“那怎么办啊!这任务进度还没半点动弹呢,不能折在傅洵手里啊!”
兰絮思索:“不是没有生门。”
傅洵对她没那么狠,正是因此,才想“矫正”她。
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
她一个激灵:“这回得感谢乡试了,从现在到乡试结束,就是我的‘缓刑’,一般来说,罪犯缓刑期间要做什么?”
系统:“遵纪守法,争取立功!”
兰絮点头:“那我就好好表现,和傅洵打好关系,争取在乡试后,能和傅洵打感情牌,让他那延迟压抑的火气,全散光了。”
想着,她都被自己聪明到了:“我真是个天才啊!”
系统也觉得不错:“真是个天才啊!”
说干就干,一人一统制定了计划。
首先,兰絮要“改邪归正”。
寅时末,墨蓝的夜里,新月悬于天角,檐下斑鸠“咕咕”呼鸣。
傅洵睁眼起床,闻风也往屋里端茶倒水,他漱过口,推开窗户之时,忽的瞥见,东厢房中亮着烛光。
又把灯点着不灭。
他正这么想,那屋的窗户也被推开。
兰絮刻意把脑袋探出去,给傅洵看看自己没偷懒,就拿起一卷《孟子》,大声读了出来:“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
傅洵缓缓招招手。
兰絮赶紧出去,走到傅探花窗前。
傅洵道:“生病了?”
这拐弯抹角的,兰絮赶紧说:“先生,我没发病,就是想发愤图强,洗心革面,好好读书。”
傅洵:“……”
迎着他不信任的眼神,兰絮咳了咳:“我不到寅时就起来了,好努力啊。”
傅洵:“努力的人,不会这么自夸。”
兰絮轻挠脸颊。
看来她的懒惰深入傅心,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没关系,还有别的表现计划。
傅洵每日卯时二刻,会练剑,他并非武人,练剑一是家训有言,不可废了四肢,二也是他喜欢这种锻体方式。
廊下,兰絮看呆了,她知道傅洵会练剑,但怕被傅洵抓去锻炼,只草草看过一眼就跑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完傅洵练剑的全过程。
长剑在他手中,虎虎生威,这时候的傅洵,通身不止是惯有的稳重,更是锐利万分,直指破晓。
一套剑法结束,兰絮啪啪拍手:“好厉害!”
傅洵收剑,斜睨她:“你过来。”
兰絮:“……”
她就知道!
不过,既然她站在这里,就是打算和傅洵学剑,这样她文武都是傅洵教的,来日傅洵秋后算账,也会心软。
而以傅洵对兰絮的了解,她定要撒丫子跑路。
她却朝他跑来,他心下一顿。
兰絮有模有样地拱手:“那就劳烦先生教我用剑了。”
傅洵:“……”
他挪开视线,一边拿着汗巾擦脸颊,一边把剑递给她:“挥一下。”
兰絮接过,手一沉,差点把剑摔了——好家伙,看傅洵提得那么轻松,还以为很轻呢!
她回想他的动作,挥一下:“怎么样?”
傅洵蹙起眉头:“你这是乱挥乱砍。”
他手指点点她肩胛,往下滑,说:“刚刚那个动作,是练这里,你不止手臂发力,肩背也要发力。”
一听就很玄奥,兰絮尝试,果然又失败了。
傅洵掌心贴着她后背,按了按:“这里。”
兰絮:“哦。”
她缩了下,觉得被傅洵碰到的那处,有点痒。
傅洵也一愣。
往日里,他不是没有因为她的坐姿等琐事,触碰过她的后背,可是他从没多想,只在这一刻,倏地变味了。
他的手掌突然发麻。
傅洵倏地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在两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攥住掌心。
兰絮一无所查,反正她素来惯会变卦,就说:“不要了,这个动作好难,要不教我挽剑花吧?”
她小心翼翼看傅洵,就怕他因为自己放弃得太快,又不高兴。
万幸,傅洵也松口了:“行。”
他让闻风换一柄轻剑。
他自己拿走那柄重剑,随意一挽,道:“看懂了?”
兰絮:“……”你觉得呢?
不过她是虚心求教的,只好跟着摆摆剑,但怎么也找不到门道。
傅洵看不下去,他上手摆正姿势。
这个姿势莫名靠得很近,夏日日渐长,未到卯时中,天已亮,金色的阳光下,他额角汗珠顺着他脸颊,缓缓滑了下来。
他心道,只是教剑法,无需自乱阵脚。
不看她便是了。
于是,他握住她手腕,可是那一刹,即使他目光一直在剑上,脑海里也轻易描绘出她伶仃细瘦的手腕。
冰凉滑嫩的触感,侵蚀他的肌肤,打开了被他关闭的感官,鼻端迎来一股浅浅暗香。
那是从她的衣领来,从她的肌骨来。
最后去到他的梦里。
傅洵呼吸倏地滚烫,这阵滚烫有自己的意识,迅速蔓延到他尾椎,一阵发麻。
他迅速收手,后退一步:“你先试试。”
兰絮:“?”
这到底教了个什么啊?
她刚想问,就看傅洵已经阔步走到廊下,他背对着兰絮,廊下有闻风备好的茶水。
兰絮心叹,果然术业有专攻,傅洵教文是挑不出毛病,教武却不怎么样。
而傅洵垂眼喝了一杯,一杯,又一杯。
随着吞咽,他的喉结迅速滑动。
赤壁那一夜前,他已与她拉开距离。
那一夜后,他只想靠近她,只是晨间就又是一个噩耗,证明他最开始拉开距离是对的。
反复几次,他的自制力失衡,再想拉开距离,也是有心无力。
若兰絮如往常耗子躲猫似的躲着他,倒也无妨。
可她偏生一反常态,朝他靠近。
五杯茶水下肚,傅洵平复了呼吸,他回头便看兰絮拉着小脸,嘟囔:“好累啊,这练剑也太折磨人了吧。”
傅洵:“……”
倍感折磨的,到底是谁。
后半程,傅洵让闻风教她,只是明令,不能上手,不能靠近,闻风觉得理所当然,他力气太大,就怕碰伤十一郎。
他站在三步外,光靠口头说,兰絮更糊里糊涂。
而且她找傅洵练剑,是要增加师生情,闻风来教,就没意义了。
于是隔日,兰絮就不再来了。
傅洵握着剑看向空荡荡的廊下,心中滋味繁杂。
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
但兰絮又找出了新招。
她搬着课业书本,主动来到傅洵的正房,这里有一张她的书桌,往日,只有她偷懒太厉害了,被傅洵抓到,她才不得不来。
见她端正地坐到椅子上,傅洵皱眉:“你怎么来了。”
兰絮:“我在这能静心学习。”
傅洵:“只要你心向学习,无论在哪,都可以学习。”
兰絮很有自知之明:“可是我只有先生看着,才肯学习。”
傅洵:“……”
她朝他提起嘴角,讨好:“先生要看着我啊。”
傅洵低头,没再说什么。
他心内刚生出的一缕旖.旎,随着认清本质,变成烦躁。
她要他看她,是用师长的目光。
可他无法自欺欺人。
……
七月过半,离乡试的第一场考试,不过半个月。
自打傅洵发现他们之间清白后,也没太管着兰絮。
江之珩准备回京城应考,路途遥远,八月初他就走了,他来问兰絮:“你到时候怎么去安邑?”
安邑是庆湖省省城,庆湖省乡试举办的地方,它距离怀名不算远,骑马一个多时辰可到。
兰絮说:“我坐马车。”
江之珩:“唔,坐马车要慢一些,你为何不骑马?”
兰絮:“坐马车舒服。”
江之珩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骑马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郑重拍拍江之珩的肩膀,“江兄给了我灵感,多谢了。”
江之珩:“?”
兰絮这段时日,积极得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都过去一段时间了,如果他不想计较她骗他的事,就应该开诚布公,而不是暗搓搓藏着,等着乡试后发威。
但傅洵没有,每日还和无事人一般。
想到傅洵暗地里磨刀霍霍向小鸡,兰絮就脖颈一凉。
师生羁绊羁绊,肯定还是要一个学一个教。
她决定去找傅洵教自己骑马。
她倒也不用刻意装新手,骑马的记忆是上个世界的,失去情绪,也几乎记不起来,不算欺骗傅洵。
说干就干,逮着七月的休假,一个大早,兰絮就在傅洵屋外蹲他。
傅洵出门,她叫他:“小傅先生,今天有没有事啊?”
傅洵额角跳了跳:“说。”
兰絮:“我还不太会骑马,就怕去安邑路上,有什么意外,所以我想跟小傅先生学习……”
傅洵:“……”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除了练剑,她还要学骑马。
傅洵目光复杂。
他不欲多想,只说:“那你坐马车去安邑。”
说完,他往前走,兰絮眼疾手快,拽住他一角衣服。
其实她也没怎么用力,傅洵脚步却停下,兰絮顿时又燃起希望,她拽着他的衣角,晃了两下:“可不可以啊?”
衣服摩挲傅洵的手臂,他低眉。
下一刻,傅洵用力抽走衣角。
兰絮以为失败了,嘴角一瘪,却看他微微回过头,说:“那就过来吧。”
越临近乡试的时间,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也越少,今日只需去衙门点卯,没旁的事。
要学马就得去马场,谢家自己就有马场,傅洵问了谢馆长,借到一处不算大但足够新手练习的场地。
闻风牵来一匹棕黑的母马,性格很是温顺。
兰絮抬头,“哇”了声:“好高。”
傅洵指着马鞍:“你踩着它上去。”
兰絮点点头,她生疏地踩着马鞍,傅洵展开手臂,护着她。
一鼓作气,顺利得傅洵扬了下眉梢。
兰絮坐在马背上,很高,她一直觉得高过她的傅洵,也得仰头看她。
她还没适应,突的,马儿踏踏蹄子。
兰絮立刻赶紧趴下,抱着马脖子:“娘呀!”
傅洵本来要适当夸她的,此时也噎了噎,道:“……你起来。”
兰絮紧张:“我有点害怕。”
傅洵拽拽马缰,说:“你抓着马缰,才能控制马。”
兰絮:“这样抱着马还挺舒服的。”
傅洵:“……”
她偷偷看傅洵:“要不……骑马就算了。”
傅洵睇她一下,鼻间轻哼:“又要和练剑一样,这么放弃了?”
兰絮眨巴着眼,和傅洵平视,让她有了底气顶嘴:“那、那也要你会教啊。”
傅洵:“?”
他从未见过如此会倒打一耙之人,分明是她学不下去,还要怪他不会教?
是他的问题么?
傅洵难得被激出点怒意,若往时,他也便抛下了,大不了让闻风教。
只是,他听到自己说:“往前坐点。”
兰絮不知所以,往前挪挪。
下一刻,她感觉到马鞍一动,身后,竟是男人利落地上了马。
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指勾住她的后衣襟,把她往回带:“可以起来没?”
身后有了傅洵,兰絮能克制畏高了,她坐正了。
一刹,他们之间一拳的距离不到,她的鬓发,正好在他唇畔。
傅洵眼神微黯,很快挪开视线,他只看前面,声音低了几分:“握住缰绳。”
兰絮乖乖照做。
傅洵一踢马腹,马朝前,兰絮下意识后仰,便如无骨似的,倚到他身前,那一拳的距离,变得严丝合缝。
傅洵身体倏地僵硬起来。
那柔软的鬓发,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唇,隐约带来她的笑声:“哎呀,好像也不是很难。”
不,很难。
他想后退,身体却不动,握着缰绳的手,青色经络隐约浮现。
心口似擂鼓,一声高过一声。
突的,他感觉兰絮动了动,她稍稍回过头,小声:“先生心跳好快。”
傅洵:“……”
兰絮反过来鼓励他:“第一次教人骑马是吧,别紧张啊。”
傅洵:“……”
最终没能跑完一圈马,傅洵先下马,走在前面。
兰絮一边把马往回牵,一边跟系统说:“关于武的,他果然不会教。”
不过,她回忆他刚刚落在自己发上的呼吸。
又重,又沉。
唇角,也若即若离,隐隐擦过她的头发。
这个距离是有点太近了。
兰絮后知后觉,她揉揉耳廓,有点热。
……
夜里,傅洵处理北方的事务,弄得有些晚了,闻风早将木桶和水备好,他没让他加热水,就着冷水,沉下身体。
大脑一放松,就会记起马上之事。
泡了会儿冷水,无果,他的手往下。
一次次地接触,如一粒粒火种,即使能被他压下一次,但下次再燃起来,火势只会更甚。
她的手,她的发,她的香味……
傅洵咬住舌尖,唇间,漫开一股淡淡的锈味。
许久,他泡着凉水,额角却冒出汗珠,因为闭上眼,眼尾只一抹微红。
糊涂,糊涂。
……
乡试第一场考试,定在八月初八,崇学馆初五就放人了。
初五下午,崇学馆二楼,蔡老为他们践行,倒了一杯酒,道:“所学之学识,能不能报效朝廷,就看这一回了。”
众人皆起身行礼,心潮澎湃。
兰絮虽然一直不想去科举,可一想到东县的情况,由不得她。
谢老爷是商人,有三万三的束脩,和傅洵的玉佩压着,东县谢家不会蠢到宣扬她的性别。
何况,如果她中举,光耀的是谢家门楣,他做生意也多了倚仗,因此,他们即使对她性别抱有怀疑,也只能作罢。
反之,是另一光景。
兰絮就烦搜身。
她已经托远在东县的小荷和何妈妈,给自己弄了个仿真的玩意儿,但到底能不能过,她心里没底。
不行的话,就用积分买吧。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扯得很长,兰絮跟在傅洵身后,专门挑他的影子踩。
傅洵看到了,没说什么。
快到宅子时,兰絮突的问:“小傅先生,天街夸官是什么感觉?”
傅洵声音沉沉:“你这才到乡试,还有会试,殿试。”殿试前三甲,才有天街夸官。
兰絮:“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么?”
傅洵:“七年前了。”
没再细说。
兰絮恍然:“你中探花时,我才七岁。”
这个年龄,傅洵比她意识到的要早得多,他只低低地“嗯”了下。
兰絮不知道原主七岁是什么样,但如果是她,她笑了:“那我七岁时,还在父母怀里讨糖吃。”
傅洵:“……”
傅洵也曾想过小兰絮跟长辈讨糖的模样。
真神奇,他们总能想到一块去。
他停下脚步,兰絮的脚,刚好踩在他影子的心口上。
他认真看了眼兰絮,说:“好好考,尽力而为,以你如今的学识,不会差的。”
他一眼看透了她的躁动不安。
兰絮害怕没法获得功名。
乡试可难了,有考到五十岁都没过的呢,她要是这次不能中,王夫人的处境更难了。
然而她的不安,被他仅用一句话抚平。
兰絮低头,笑了一下。
初八,安邑。
贡院外挤满了人,庆湖省各地秀才,齐聚此地,光是怀名崇学馆,就有六十人前来应考的。
蔡老没有亲自来,谢馆长和傅洵都来了。
搜身时,兰絮尽量放松,好在贡院的监门官看谢馆长和傅洵在,没有主观为难他们去小屋子脱干净衣服。
就这么进了一个小隔间。
大盛朝的乡试,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诗词歌赋,第三场是策问。
最后的策问,她眼前一亮,傅洵还真押中了题,考的是安江水利。
她深吸一口气,摆正手腕,缓缓地写。
……
八月十四,乡试结束。
下午贡院还没开,谢馆长就抵达安邑,他意外的是,傅洵也空出一日的时间,过来了。
谢馆长捻捻胡子,笑说:“尽诚世侄很是关心我们学馆的学子,也是他们的福气。”
傅洵:“因为我有看好的学子。”
谢馆长不用问,也知道能引得傅洵这般关注,整个崇学馆,也只有谢兰序。
他又问:“十一他家中,可还好?”
傅洵:“一切都好。”
谢馆长唏嘘,他也是后来听说东县谢家竟对主母动用私刑,要不是傅洵,王夫人被打死了,兰絮没法科举的。
他以怀名主家的名义,好生斥责了东县谢家。
然而今日开院,谢家的除了谢馆长,还有各家的嬷嬷婆子,东县谢家没有人来。
贡院大门一开,众多家属围了上去。
学生们鱼贯而出,一片嘈杂。
谢骢、谢七等一出来,就被母亲拉去询问。
兰絮提着书箱,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她环顾四周,没找到代表王夫人的马车或者人,心中微微一酸。
如今她和王夫人还是有通信,可她在信里依然报喜不报忧。
兰絮低头,绕过一对对相逢的亲人。
突的,她脚步一顿,抬起头,傅洵站在几步开外,他身形挺拔,姿容卓尔不群,鹤立鸡群般的显眼。
但他先看到了她。
兰絮发现他的视线只对着自己,她小跑到他面前,惊喜:“傅探花?小傅先生?你是来接我的?”
傅洵:“别贫,考得怎么样?”
兰絮得意:“解元,妥了。”
傅洵:“……”
她虽然爱说大话,但把这话听个六分,这场考试也稳了。
这证明她状态极好。
兰絮还在看四周:“你不问问其他人吗?”
傅洵没有回答,反而说:“伸出手来。”
兰絮下意识伸出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她手上。
兰絮摊开手,那是一把糖块。
不用她讨要,他已经准备了糖块给她。
她握着那把糖,嘴角一直往上扬。
正好,谢骢、谢四、谢七、谢九等人被谢馆长领着过来见傅洵。
谢七立刻嚷嚷:“傅先生给了十一什么啊?”
“就是啊,我们都没有。”
傅洵扫了他们一眼,道:“谢馆长也给你们准备了。”
谢馆长道:“是了,回去都可以领到崇学馆的东西。”
这下哄闹声才渐渐收歇。
傅洵朝前走去,兰絮趁着没人再看自己,打开糖纸塞一颗糖到嘴里,其他糖藏好,几步追上傅洵。
傅洵:“好吃吗?”
兰絮用力点点头。
傅洵是坐马车来的,他踏上马车,回过头,朝兰絮伸出手:“试也考了,糖也吃了。”
“该算账了。”
兰絮:“……”
她突然记起因为频繁的考试,差点被忘记的,她骗了傅洵的事。
她连忙转身,谢馆长那边应该还有空位。
但很快,她的衣服就被傅洵拎住,兰絮:“哎呀!”
傅洵:“上来。”
兰絮委屈巴巴地上了马车,闻风把兰絮的书盒也送上来。
紧接着,马车的车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小小的车厢里,只有傅洵和兰絮,傅洵坐在正中间,兰絮坐在左边。
他不说话,只用黝黑的眼神盯着她。
兰絮先顶不住了:“先生我错了,不该骗你!”
傅洵摁摁额头:“说吧。”
兰絮:“我和江之珩没什么,他,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早已知道真相,但从兰絮口中亲自说出来,还是让傅洵冷笑连连。
傅洵:“你也不是断袖。”
兰絮低头。
傅洵当她羞愧,他看着少年恬静的侧脸,心口微微起伏。
即使过去一个多月,他依然不能释怀,最后竟只有他,淌进这浑水之中。
回不去,放不下。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倏地用力,带出了一片褶皱。
兰絮受不了这阵子沉默,她心中确实有愧疚,嘴中明明还含着傅洵送的糖块。
她说:“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傅洵轻笑:“什么都行?”
兰絮点点头。
傅洵:“我要你一心读书,不准喜欢任何人。”
兰絮却顿了顿,傅洵以为她有心仪的人,屏住呼吸。
下一刻,兰絮嘻地一笑:“连你也不能喜欢吗?”
傅洵:“……”
第74章 老鹰捉小鸡14
对傅洵,兰絮又怂,又胆大。
她总爱时不时犯他底线,但只要他一生气,她就赶紧认错。
现在她突然察觉,傅洵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早就超越了师生、男女之间,或许在他心里,她是特殊的。
换成其他人,兰絮还无感,可他是那个她不敢信,也不敢想的傅探花啊!
太新奇了。
现在把那种“不敢信”“不敢想”的滤镜撤掉,才觉得,自己迟钝得离谱。
真的……好刺激啊!
她喜欢他乱了心神,喜欢他恼火难抑,却又不得不妥协。
只为了她。
所以,她故意说喜欢,就是得寸进尺,在他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
可此时,傅洵不动如山。
他静静地看着她。
藏在那古井无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压抑的湍流要冲破堤坝,遽然将她吞没。
兰絮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她直觉不太对,本能催使她立刻认怂:“先生,我说的是玩笑话……”
下一刻,闻风拉住马,稳妥行进的马车,骤然停下,兰絮往马车门上一扑:“哎呀!”
撞倒是没撞上。
她腰上多了一只手,猛地捞她回来。
耳畔,傅洵声音又沉又低,暗含威严:“谢兰序,有些玩笑,你不该开。”
说完,他放开她,推门下车。
兰絮:“……”
她直起腰,正襟危坐,腰上被他揽过的那一截,泛着过电似的麻意。
他不是生气,是告诫。
兰絮突然又有点心痒。
……
车外。
拦下马车的,正是傅洵另一个臂膀,万里。
万里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来安邑的,他朝傅洵躬身,再递给傅洵一份加密的文书。
傅洵不需打开,也明白,此信与阳平兆王有关。
朝廷又有动作了。
……
乡试结束的第二日,亦是中秋。
甭管考得合不合心意,从这日直到九月放榜后,崇学馆都不会开馆,这是两年来,崇学馆最长的假期,比过年还长。
“等过几日,我会去京城看看。”
“哟,还没放榜就要进京赶考了?”
众人相互看着玩笑,对这段长假,却也各有打算。
谢骢问兰絮:“十一呢,不回老家吗?”
或许直到过年前,兰絮都没法回去,她叹气,说:“没办法,我可是顶顶勤劳的,要留在怀名读书。”
一句话,让大家追着她打:“你装!”
兰絮:“嘤。”
闹过一场,好不容易拜别同窗,兰絮回到傅宅。
按说误会解开,乡试也告一段落,她可以搬离傅宅,不过,她没提,傅洵也没提。
从安邑回来前接到某封密信后,他忙得不见人影。
兰絮是亲眼看过他拿那封信的,也相信他真的忙。
再加上她好不容易得闲,就和出笼的鸟似的,抓着闲书游记话本,狠狠快活起来,一边盘算等傅洵忙完,她就主动出击。
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学子们都静不下心,因为即将放榜。
在乙榜名单朝各衙门正式发出前一天,一份名单用信封和火漆印好,挂在驿站快马上,送到怀名。
辗转几遍,信件放到古朴的木案上。
木案两端,坐着精神矍铄的蔡老,与一身湖色云纹蜀锦圆领袍的傅洵。
蔡老手指放在信封上,对傅洵说:“这阵子,北方有异动,你就没闲的时候,如今,竟能抽出时间,来找我讨茶吃。”
傅洵道:“老师茶好。”
蔡老笑了下,暂不揭穿他。
他用小刀划开火漆印,展信阅览,感慨:“今年庆湖,依然人才济济。”
傅洵:“解元是谁?”
蔡老:“叫曾子敖,榕县人,二十七岁,怎么,是你友人?”
傅洵:“并不认得。”
蔡老看了眼傅洵,道:“不错,谢骢中了。”
傅洵:“崇学馆其余人如何?”
蔡老:“谢岩、王昊……都中了。”
一个个名字过去,没听到想听的名字,傅洵垂眸吃茶,下一刻,蔡老:“嘶,没见着谢十一……”
傅洵脸色微变。
他搁下茶杯,接过蔡老手中的信,一目十行。
在看到【东县谢兰序】几字时,他方明白,是蔡老设了小局。
蔡老拍桌笑:“你啊,一向最沉得住气,就是当年中探花,也不曾让仆人挤着去看榜,然而如今竟为了一场乡试,来找我先看榜?”
傅洵不知该怎么回。
确实,是他因为某人,日思夜想,沉不住气。
蔡老又说:“得你作为师长,如此挂心,十一倒是个好运的。”
傅洵更不知该怎么回了。
至少不是作为师长。
想起她信誓旦旦直言解元,他弯弯唇角。
隔日,各地官学外贴上乙榜,庆湖省共有一百三十七人中举,光是崇学馆,就占了二十人,还都是少年。
乃当之无愧的南地第一学馆。
这二十人中,十五人是甲等学次,剩下的是乙等的,还没算来崇学馆进学的其余各地中举的学子。
“江之珩、冯嘉他们也都中了!”
“卫伯府是不是能好过一些?”
“那你太小瞧京城了,天上掉下一块砖,都能在京中砸死一个当官的,何况小小举子。”
一个举子的功名,改不了江家的处境。
事关江之珩,谢玉君却恍若未闻。
她恭喜兰絮:“就知道小十一可以过乡试。”
兰絮想起自己跟傅洵夸下海口称解元,摸摸鼻子。
不过,她也很兴奋,第一是,东县那边,王夫人会好过点,第二,不算辜负傅洵的敦敦教诲。
她急着回去报喜,一路疾走,交换着小跑,回到傅宅。
傅洵却不在。
兰絮问闻风:“你们家大人呢?”
闻风:“大人刚刚出门了,托我跟十一郎说一声恭喜,日后是举子了,该思于言敏于行。”
兰絮:“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得有十余日没见到他了,要不我今天在这等他。”
闻风向来不会撒谎:“呃……”
兰絮发觉:“怎么了,你说吧。”
闻风:“过两天就回来。”
兰絮:“上回我问也是过两天,两天又两天,两天何其多,你今日不给我个准信,我就去衙门找他。”
闻风头大了:“大人最近专门宿在衙门,没有要紧事,不会回来的。”
兰絮满心的热意,骤然凉下。
原来如此。
因为他忙起来就不怎么露脸,竟然等到现在,她才觉出不对。
好啊,亏她还善解人意,想着他可以为了乡试,把她欺骗他的事忍到乡试后才说,那她也该耐心等他忙完。
结果呢,他竟是故意避着自己。
兰絮火气上来,立刻跑去收拾包袱。
她搬出了傅宅。
很快,在衙门的傅洵就知晓了。
闻风:“我同她讲:‘十一郎,大人说你还可以住着的’,她还是走了。”
傅洵合起文书,状若不在乎地说:“她怎么说?”
“她说,”闻风整整表情,复述:“稀罕,呸。”
傅洵:“……”
他叮嘱闻风:“你找几个熟手,看着她每日做什么,但不必汇报给我。”
又是不必汇报,闻风不理解,还是安排了人跟紧兰絮行踪。
……
两天后,九月半的广河上。
夜风凉爽,与河上画舫相比,其中一叶扁舟略显朴素,舟上一点烛火,傅洵与姚章执子对弈。
姚章压低声音:“……以上,是兆王领地发生的。”
傅洵:“嗯,我清楚了。”
太子之位空悬,传皇帝想召忻王回京,兆王急了。
姚章想不通:“兆王这太心急,最后,不会是忻王……吧。”
不怪姚章不肯定,忻王就是个闲散王爷,年中钓了一尾几尺长的鱼,专门写信给皇帝,被皇帝斥责了。
闹得京官暗叫他十斤王,因为那条鱼十斤重。
自然,傅洵作为皇帝放出来的递刃人,他没说什么。
话题到此为止,他们上岸,傅洵送姚章上马车。
突然,岸上一阵嘈杂,不远处,十几个少年们聚在一起,应该是吃醉了酒,闹哄哄的。
车上,姚章不悦:“这像什么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溜达?”
而傅洵的脸色全黑了。
那被围在正中间的,喝得醉醺醺的少年,不就是谢兰序?
傅洵叫闻风,声音冷冽:“不是让你安排人跟着谢十一?”
闻风:“是安排了,我们的人都在这附近呢。”
傅洵:“那你让她这样日日放纵?为何不与我说?”
闻风抓抓脑袋:“大人说的不必汇报啊。”
傅洵:“……”
不过经过以前一回,他已经有经验了,早把兰絮的行踪记成册,递给傅洵:“这是十一郎这几天的轨迹。”
傅洵迅速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深呼吸,叫闻风:“你送姚侍郎回去,我去去就回。”
……
傅洵忙,兰絮也有的忙。
放榜后,县衙举办鹿鸣宴,怀名的举子们意气风发。
兰絮本就生得一团精致,因不爱做诗词歌赋,结识了县上的纨绔子弟。
接着几天,兰絮跟着他们,吃酒斗酒、投壶赛马、斗蛐蛐公鸡。
她在来怀名前,本也是个纨绔,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可谓春风得意,纸醉金迷。
今日,她在内,一行十几人,乌拉拉一圈,往广河走去,小子们的恭维话,轻易把人捧上天:
“谢十一当真好才华,这才学了不到两年,就中了举子,将来中状元,可不是手到拈来?”
“是啊,那可不是下一个傅探花?”
“十一郎得蒙探花关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兰絮摆手:“诶——此话不妥。”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自谦时,兰絮打了个酒嗝,中气十足:“我可比傅探花那厮要有意思多了,他镇日摆着个臭脸,当真是,无趣至极!”
众人突然安静。
兰絮还在嘻嘻:“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咳咳……”
察觉到什么,兰絮赶紧回过头。
不远处,傅洵穿梭在人群中。
和这群醉鬼比,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当,最可怕是脸色,要生生把人吃了似的!
饶是兰絮大脑被醉意蒙蔽,也知晓事情不妙。
她心中紧张,几步踏上停好的画舫,招呼其他人:“快,快上来!我们继续吃酒!船夫,开船呐!”
紧接着,她才发现,自己是着急忙慌地,上错了画舫,这画舫也才能容四五人。
但那十几个人,竟都傻了似的不敢动。
他们有的是崇学馆乙等学次没中举的,有的是知晓傅家权势,还有的虽不认得傅洵的脸,但听得傅探花三字,索性不动。
没人分散火力,兰絮赶紧去解开系船的绳子。
而此时,傅洵已经大步踏上船。
他力气大到,整个画舫都往下吃水,摇摇晃晃。
兰絮后悔了,想从他身边钻过去。
被傅洵拽着腰带,扯了回来,丢回画舫之上。
兰絮忙叫岸上的人:“去我宅子叫人……”
岸上的人:“算了,傅探花一看就是来抓你的,我们就不掺和了。”
一瞬,他们也都如鸟雀四散,四周恢复安静,只有广河的水与月,轻轻摇曳。
兰絮:“……”
猪朋狗友!
傅洵拦挡在她前面,不让她下去。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冷冽如冰刀。
兰絮酒意醒了一些,她打了个冷颤,首先滑跪,为刚刚说傅洵坏话认错:“小、小傅先生,你知道我喜欢满嘴跑马……”
傅洵哂笑:“你看看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兰絮:“我就是休息一下……”
傅洵:“好一个休息,夜夜笙歌,不醉不归,就是文曲星降世,再过二十年,你也是区区举子。”
兰絮垂下眼睛。
她手指抓着袖子,像个认真听训的学生。
往日话说到这么狠,也有些过了,傅洵会克制自己。
可回想起她刚刚和那些人勾肩搭背,回想起闻风记录的她这几日的荒唐……
他呼吸都有些颤抖,用力攥着拳头,指头竟发出了一两声响动。
是又气又恨。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他简直……
肝肠寸断。
这小半个月,他不见谢十一,就是因为谢十一不喜欢江之珩,不喜欢男人。
然而,她却还能笑嘻嘻地问,自己能不能喜欢他。
她才几岁,懂什么是喜欢,他处于上位者,若想要刻意引导她,他处于优势。
可他不愿。
年少的懵懂,无法克制的亲近,若何“喜欢”混淆,则容易被上位者掌控。
或许五年、十年后,谢十一恍然明白,也想娶妻生子,可那时候就迟了,他定不会放手,只怕弄得两败俱伤。
至少现在,他自己要冷静下来。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扬汤止沸。
如果谢十一是女孩,如果她是女孩……
他一定会在她刚满十四岁时,就把她定下来。
可是,没有如果。
自己珍之爱之的少年,却这般游戏人间。
傅洵指着江水,克制不住难听的话:“谢兰序,你若还不清醒,好好照照你这副颓唐模样,哪有一点我的学生的样子?”
他听到兰絮笑了一下。
她突的抬眼:“什么学生不学生,我不稀罕!”
傅洵:“你……”
有一瞬,他想,不如拂袖离去,就这么断了这段情谊,与情意。
可是,若能这么简单就断了,又有何可以纠结?
他用力闭眼,只觉额角跳得厉害。
他道:“你当真这么想?”
兰絮道:“你都不管我,你还算什么老师。”
傅洵怔了怔。
兰絮那委屈,也如江水涛涛,她哽咽:“我好不容易考上举子,你知道我有多期待吗,可是你居然不理我。”
傅洵抿嘴唇。
他想说,他有让闻风祝贺,可这些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兰絮:“现在,你不替我高兴,我只能找别人替我高兴了,结果,你还要咒我二十年没法中贡士!”
傅洵:“我……”他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下一刻,便听兰絮道:“傅洵,我讨厌你。”
一刹,傅洵僵立在原地。
他站着,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兰絮越想越委屈,底气十足,气势汹汹,地朝傅洵那边走过去,她要离开画舫,回自己的小狗窝去。
路过傅洵时,因为他霸了整条道,她用力推他一下。
理想中,傅洵是会被自己推得一趔趄,然而事实是,他岿然不动,而兰絮一下失了平衡。
她“啊”了一声,往斜旁一崴,“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事发突然,傅洵甚至没能拉住她的衣角。
这一段是堤岸,可没有水深水浅一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外袍都没脱,跟着扎进水中,半抱半搂,将她扶回到船上。
初秋深夜的河水,冰得彻骨。
两人如落汤鸡,浑身湿漉漉的,傅洵脱掉外衣,拧干,想到闻风被他支走去送姚章,还得等等,就又气又无奈。
而兰絮坐在地上,抱着手臂,一直打颤。
傅洵:“把衣服脱了,免得越穿越冷。”
兰絮:“我、我不。”
她一直颤抖,傅洵皱眉:“就这件事,也要跟我对着干?”
兰絮:“……”
憨货,她不是不想脱,是没法脱,都秋冬了,她嫌束胸不舒服,就没穿,反正衣服厚,可现在脱了外面的厚衣服,就会明显了。
她留下一行热泪:“要不是你杵那当金刚,我、我至于吗……”
傅洵气笑了。
可是眼观兰絮嘴唇冻得青紫,他又不能不管。
他蹲下,伸手去拉她的衣襟。
兰絮心中一紧,灵机一动,突的一头撞到他怀里,傅洵不得不坐到地上,便听她说:“你抱一抱我,就不冷了。”
傅洵:“……”
果然,傅洵暂时没想着脱她衣裳。
他喉结上下滑动,想要后退,兰絮一个劲地钻:“好冷啊,抱一抱嘛。”
她在跟他撒娇。
这下,傅洵终于没再后退。
该不该说这男人体魄都不虚的,一样掉水里,他身上的温度,竟比她的要高。
兰絮在他衣襟处,四处嗅嗅,鼻翼翕动。
傅洵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异味,无奈问:“怎么了?”
兰絮:“抓鬼。”
这倒是意外的回答。
傅洵:“子不语怪力乱神。”
兰絮用力环紧他精瘦的腰杆:“我知道,所以我抓心中有鬼的人。”
傅洵:“……”
但心中有鬼的人,其实有两个。
是他,也是她。
兰絮感受着他的体温,蛄蛹着蹭了蹭他身上的温度。
傅洵突的冷声:“你别乱动。”
兰絮稍加用力:“我没有……”
下一刻,她停了下来。
有什么,在二人之间,很明显,很突兀,无法忽视。
兰絮这才停住,傅洵闭上了眼睛,呼吸发沉。
可是,他没有把她推开。
兰絮眨眨眼,随后,伸手往下。
这回,傅洵声音又重又急:“你又做什么?”
兰絮面不改色:“我觉得挺热的,放一起,暖暖我的手。”
傅洵:“……”
可惜,兰絮的手,被他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动不了。
但她向来就这死性,傅洵敢退,她就敢进,直到此刻,她胜他一筹。
这种感觉真美妙。
于是,兰絮偏着头,靠近傅洵的下颌,说:“我好冷啊。”
傅洵从刚刚,就没睁开过眼睛,他道:“你闭嘴,就不冷了。”
她故意压着他,唇角也放肆地贴了贴他的下颌。
男人下颌没有自己想象的滑,甚至有点粗糙。
可是这样摩挲着嘴唇,有点舒服。
傅洵呼吸顿住。
兰絮又笑了,一字一顿:“小、傅、先、生。”
他越做出这副守礼的模样,她就越要提醒他,他是她的先生。
然而还没等兰絮得意,下一刻,傅洵睁眼。
他道:“谢兰序,我警告过你,不该开的玩笑别开。”
兰絮一惊。
遭了,过头了,还没等她起来,傅洵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狠狠亲了下去。
不熟练的技巧,只有蛮劲。
他经常寒着一张俊脸,冷言冷语。
可他的唇,他的舌尖,都好热,相比之下,刚落入河中起来的兰絮,就像一块冰冰凉凉的奶糕,被他狠狠含在嘴里。
要化了。
兰絮都支不起腰了,满眼迷蒙,大脑糊涂,有种他的吻,将自己的醉意都勾了回来。
傅洵略微松开。
两人的呼吸,都那么烫。
紧接着,她听到傅洵说:“冒犯了。”
兰絮:“?”
他扯开兰絮的衣襟,大手往下。
顿住。
证实了某个几近不可思议的猜想。
但他还是往下,因为他被她骗太狠了,必须再次确认。
而兰絮混沌中慢了半拍,等他碰到,才打开他的手。
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眼中,炽然大火:“谢兰序,你是女的。”
第75章 老鹰捉小鸡15
傅宅。
灶上烧着热水,净室冒出袅袅烟气,兰絮先去沐浴。
沉闷胶着在宅子中。
闻风回想他送姚章去驿站回来后,发现大人和十一郎意外全身湿透,大人的脸色,更是结冰凝霜。
可大人不仅让他把外袍给十一郎,马车也让给十一郎,自己坐在车外,吹了一路冷风。
这或许是大人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闻风能感觉到大人和十一郎之间,怪怪的,不过,像大人这么聪明的人,有天大的问题,也能解决。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换水,倒水。
总算在过子时前,两人都洗去一身寒意。
兰絮忍着困意,小步走到傅洵门外,门扉却紧闭,烛火也灭了。
闻风拦住兰絮:“十一郎,大人说,今夜你们都累了,先歇息,明日再说。”
兰絮:“……”
她才不想放到明天了,清清嗓音,大声:“那我在门外等吧,免得明天一个大早,先生又当缩头乌龟,远远躲着我。”
闻风第一次见有人敢说傅洵是缩头乌龟。
他惊讶地看兰絮,十一郎不是很怕大人吗。
不过,屋中没有动静,傅洵似乎真的歇下了。
兰絮干站着等了好一会儿,闻风回耳房前,问:“十一郎真要一直等吗?这夜深的,还怪冷的。”
兰絮:“那就冻死我得了,让先生明天出门,迎接一座冰雕。”
闻风挠挠脑袋:“哦,你和先生吵架了,这是苦肉计。”
兰絮:“嘘!”
闻风:“我不说,先生也知道的啊。”
兰絮:“那用你说。”
说着她挥挥手,把闻风赶回去了。
兰絮不太舍得对自己用苦肉计,可是,傅洵想把所有事放一夜,捋清所有纷杂,等双方都冷静,坐下好好谈。
那是剥去一切感情的做法。
此时此刻,她唇上还余留的淡淡被啃噬到发麻的感觉。
今夜还真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兰絮有点头疼。
一阵冷风吹过,她抱着胳膊,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兰絮搓搓鼻子,灵光一闪,再一次:“阿嚏!”
这个装的不够像,再来:“阿嚏!”
更不像了。
能把傅洵骗得开门吗?
她用力搓着鼻子,想要再迎接一个喷嚏,突的,身后门扉开了。
兰絮立刻回头:“先生!”
黑暗里,傅洵穿着整齐,对襟衣领压着喉结,头发也簪在头顶,没有乱一点。
那眉眼清冷如月,骨相优渥,浑身是年岁与阅历堆砌的淡漠疏远,就如兰絮第一次见他那样,他们隔着千山万水。
曾经的亲密,恍如梦境。
他一直看着她,兰絮只好先开口:“进去说吧?”
傅洵:“不必了。”
兰絮搓搓胳膊。
她看着傅洵,双眼如水洗过的黑曜石,光泽亮得傅洵无法直视:“因为好冷啊,我快要冷死了,求求你了。”
傅洵冷眼看着她。
知晓她这里有九分在演,但为着其中一分真,他下意识让出门口。
兰絮一喜,赶紧钻进去。
她带着一股柔软温暖的花香,随着动作,花香幻化成风,扑进傅洵鼻腔之中。
傅洵面色一下不好了,因为他脑海里浮现出,她沉在铺满花瓣的水中的画面。
荒诞,过于荒诞。
从广河回到傅宅时,他一遍遍回忆自己与兰絮的相处。
从疑似受伤的血迹,到花瓣沐浴,再到那瘦削的身板,嫣然面容……
他早该怀疑的。
可是一来,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除了母亲与姊妹,碰都没碰过旁的女人。
二来,女扮男装混进学馆还过了乡试,她是天底下第一人,如何让人联想得到。
是他彻底失算,落到今日这般局面。
偏这混不吝的,还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还想要去关门。
傅洵把住门:“有什么事就说。”
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本就十分不妥。
兰絮对对手指,斟酌语气:“如果先生喜欢男人,我在先生面前扮一辈子男人?”
傅洵:“……”
将他狠狠欺瞒,让他煎熬地质疑自己性向,她竟还好意思这么提。
他极深地吸一口气:“我不喜欢男人。”
兰絮:“哦,你喜欢的不是男人,是我。”
傅洵:“你闭嘴。”
兰絮忙合并四根手指捂嘴,糟糕,撩拨过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洵缓缓吐出一口气。
旁的暂且不出,一想到她未来的文举之路,他半分笑不出来:“你这个身份,参与了科举,往小了说枉顾王法,往大了说,你犯的是欺君之罪!”
兰絮:“可是,你肯定会替我瞒着的啊。”
傅洵:“……”
兰絮震惊地看着他:“什么,你要告发我吗?”
傅洵:“?”
兰絮双手拜傅洵:“求你了小傅先生,举人的功名对我来说很重要!”
傅洵蓦地捂住兰絮的唇,他是气狠了,不顾一切上手了,又冷又厉:“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兰絮“唔唔”两声,傅洵方觉那份柔软,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兰絮知道自己气到傅洵了,小声:“我就说,你会替我瞒着的。”
傅洵心想,他竟有一日,也会被逼成共犯。
兰絮叭叭:“你放心,有朝一日被揭穿,我不会供出你的。”
傅洵指着门外:“既然你心里门儿清,不用我再说什么,那就出去吧。”
兰絮:“科举的事暂时如此,可我们的事没谈完呢。”
她刚刚就是要谈这件事的,是傅洵岔开的话题。
他手指捏捏眉宇。
真是疯魔,发症,于礼于法,实在是不该。
兰絮福至心灵:“你又要搬出礼法?”
傅洵:“……”
他垂眸,看着地面的方砖。
他自幼生活在井然秩序中。
若说他对一个女子动心,那就要先三媒六聘,婚前郑重以待,牵手都是不成的,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他以为自己动心的是男子,别说婚嫁了,传出去都是自毁清誉。
他难以控制地亲了兰絮,是他以为,正常婚嫁已无可能。
现在,这种可能死灰复燃。
然而兰絮有功名,他私心里,想放她走得更远,更高。
如果融合他所遵循的礼教,从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动心。
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进他的心口,穿过心房,让呼吸都变得断续、谨慎。
或许,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静清醒。
他久久没有回答,黑漆漆的屋子里,沉默的侧影,融进房中的黑。
突然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惯常会通过傅洵的神态表情,推断下一步是认错,还是继续胆大妄为的人,一下没有了方向。
兰絮也懂了。
今夜,所有心潮澎湃,所有不舍追问,都化成笑话似的。
她嘴唇翕动,努力勾起一个笑:“那我明白了。”
傅洵动了一下。
兰絮也没看他了,看着地上,说:“是不是,于礼不合?”
他还是默然。
兰絮小声:“傅洵,你应一下,那我以后,就都不会像今天。”
傅洵呼吸重了一瞬,他目光暗沉,声音喑哑:“今天,怎么?”
兰絮:“不会像今天这样,喜欢你。”
傅洵:“……”
她掰着手指:“等天明,我就一点点,收回所有喜欢。”
傅洵骤然攥着拳头。
她朝他笑了起来,眼底泪花闪烁:“小傅先生,最迟一个月,我就能不喜欢你了。”
“做回礼法里的男女,或许三五年后,我还真会以男子身份,娶妻。”
说完,兰絮擦擦眼角的泪花,转身朝门外走去。
尚未迈出门槛,突的,傅洵从她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这扇门。
这扇为显示男女清白而敞开的门。
可他们之间,早就不清不楚了。
他将她推到门上,呼吸急促颤抖。
直到靠这么近,对上他那双眸,兰絮这才吃惊地发现,他眸底,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他咬牙:“收回喜欢?谢兰序,你好大的本事,该我唤你一声先生了。”
兰絮轻轻眨眼:“那,你叫个看看?”
傅洵:“……”
眼前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心如刀割,丢盔弃甲,再没有半分高高在上。
他对她,既恨极了,又爱极了。
他一瞬就明白了,自己是一叶障目,既然都走上“断袖”之路,早就抛弃礼法,却在这种时候,竟然险些又被礼法桎梏。
就当他从此疯魔也好,发症也罢。
他要彻底抛弃塑造他的礼法,去从身心,重构能融洽他与她存在之处。
于是,他先建了第一步。
他抬起她的下颌,再一次含住她的唇,攫取走眼前人的呼吸。
因此力气太重,兰絮后脑勺顶着门,闷哼一声,傅洵的手摸到她脑后,是垫着,也是掌控着。
这个慎之又慎的人,终于,完全遵循本能冲动,
兰絮勾着他脖颈,承受着他的索吻。
……
后来,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到了床上。
傅洵一边亲着她的面颊,一边低叹。
兰絮将手放在他心口,顺着他衣襟,摸到他轻薄的肌理,她小声说:“先生心跳好快,身体好热,好好摸。”
傅洵把她的手抓出来,斜她:“怎生就学了纨绔那一套。”
兰絮哼了一声:“是你逼的。”
傅洵无缘无故被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还没辩驳呢,兰絮又说:“谁让你这么狠心,说不想理我,就不理我。”
傅洵冷笑:“没你狠心。”
竟然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感情这事若能那么容易抽身,也不至于如此了。
兰絮:“你放心,我还是喜欢你的,嗯,还有你的脸,你的身体。”
傅洵:“……”
越说越不像话。
可傅洵终究没有推开她,甚至,微微松开桎梏她的手,兰絮得了自由,抚摸他的腰,试探着底线。
傅洵喉结颤了颤,他暗含警告,道:“你该睡了。”
兰絮:“今时不同往日,我再晚点睡也行。”
他板起脸,可兰絮假装看不见,一个劲地把玩战利品。
傅洵浑身僵硬。
兰絮眼中划过一抹狡黠,她就爱他这模样,被她撩弄得不能自已。
这回事么,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东风压倒西风。
下一刻,傅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那你就别睡了。”
兰絮:“?”
傅洵翻过身,把她按在床上。
兰絮面颊发烫,鼻端充斥着一股松柏香气,他吻她,只用了一夜,知晓了这吻的技巧,越吻越深。
大掌揉着她的腰,手心燃烧着一簇簇火,既克制,又疯狂。
直到她的唇被他吻得发肿。
直到她脖颈肩头,没有一处不发烫,发热,没有一处还留有温凉。
直到她抓紧了被褥,眼尾沁着泪珠,低低地哭:“先生、傅探花,我不敢了……”
“放,放我去睡吧,明日我定起不来了……”
傅洵眼尾蔓出一抹微红。
他垂眼,轻轻地哄:“明日给你睡到午时。”
兰絮:“……”
……
虽然没有到最后,但兰絮算是体会过,老房子着火的可怕之处。
即使最开始,男人克制得要命,可是真烧起来,只怕要把她吞噬殆尽。
他只叹:“你还小。”
即使这个时代,女人们这时候有结婚生子的了。
他却不这么认为。
傅洵靠在床头,衣襟微敞,他早上衣服其实穿得严严实实,但兰絮用一双手,又把他的衣襟给揉乱了。
因此,向来严于律己,清冷不凡的男人,略显出几分随性。
饶是衣衫不整,他目光却分外清明:“会试的搜身,比乡试严格,必须脱剩里衣,接受监门官检索。”
“不过,并不是没有办法,你只管好好学。”
其余的,交给他就是。
兰絮垮着一张小脸,咸鱼只想躺平,呜呜。
想到被考试支配,她不太情愿:“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啊,老师,前辈,还是探花?”
傅洵:“都有。”
兰絮:“就这?还有呢?”
他顿了顿,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不让她看自己的眼,方又说:“还有,钟意你的人。”
他性格使然,没办法像兰絮一样,动不动把“喜欢”二字挂在嘴边,实在太直白。
不过能得到他一句“钟意”,兰絮也满意了。
看看外头天色,傅洵:“午时了,起来。”
兰絮惊讶:“说午时就午时啊?”
傅洵斜睨她:“我这辈子,还没在床上躺到午时未起。”
兰絮:“那你以后机会多着呢。”
傅洵:“……”
不过,还是真是应了那句“今时不同往日”。
他没强要她起来,而是自己先起来,叮嘱闻风烧水。
大中午的,闻风心里奇怪,却也没问什么。
直到看到兰絮不肯走路,非要傅洵抱着,傅洵忍了忍,终究还是亲自把她打横抱好,走去净室内。
闻风:“!”
结合这几个月的细节,他明白了,缓缓张大嘴巴——
夭!寿!啦!
傅洵看了闻风一眼,既是知会,也是让他闭好嘴巴。
一夜,傅宅发生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下午,万里又来了,呈上新的情况:“大人,阳平那边急信。”
傅洵看完,把信纸烧了。
实在拖不得,他必须北上,去阳平。
刚确定心意,腻歪了没两天,傅洵又要忙了。
兰絮站在马下,朝他挥挥手,道:“先生,我会写信给你的,你记得回信。”
傅洵:“嗯。”
他与万里一人一骑,留在兰絮那边,则是闻风、刘婆子和小童几人。
他一夹马腹,打马前行。
走出几步,他蓦地回头,去看那站在树下的人影。
她跳起来,朝他招招手。
傅洵弯了下唇角。
一旁,万里愣了愣,这还是这么多次,第一次看大人在离开时,回头看身后人。
……
傅宅里没有傅洵了,兰絮暂时搬回崇学馆舍馆,这样早上可以睡晚一点。
这两日崇学馆方重新开馆,江之珩、冯嘉等,则从北方各处,重新聚集到崇学馆。
秀才们还是交给庞学究几人教导,举子们则自成学次,由蔡老教导策论到年后。
至于明年要不要赴考,端看个人,只是,不是人人都是傅探花,大部分人还是想等三年后再来。
也就是,兰絮还有三年可以浪。
却听谢玉君说:“接下来,我们姊妹就不会再来崇学馆了。”
十来个少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突然而来的分别,兰絮有点不舍。
一个谢家女孩说:“可惜没能和傅探花道个别,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崇学馆呢……”
谢玉君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兰絮:“嗯?”
傅洵确实没跟她说归期,只是说,自己尽快忙完。
像他这种一言九鼎的人,兰絮自然就信了,可现下看来,阳平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果然,谢玉君小声说:“若他能明年这时候回来,都算不错了,也可能不回来,直接回京城。”
大家唏嘘,能得傅探花教导的机会,着实珍贵。
兰絮心想,古代就是坏在交通通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十月,兰絮第一封信,发了出去,大抵讲了一下蔡老的教学,自己的学习。
末了,最后,她勾着唇角,写下一句:“秋尽花败,先生不在,心伤。”
傅洵的回信,比她快许多,勉力她好好读书,又加了一句:“我尚在人世,不用缅怀。”
兰絮:“……”
这人就不会甜言蜜语。
不多久,蔡老出了一道策论,难度很高,就是兰絮,也只能答到一两个点。
她把问题写进信里,又补了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月不见,如隔一百八十秋。
这回,兰絮收到的回信,非常厚的一沓。
她惊呆了,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赶紧拆开,结果,整整二十页纸,全都围绕兰絮询问的策论,前十张讲若是考场遇到这种题,怎么答。
后十张又讲,若在现实为官,遇到这种题,该怎么做。
这后面,是蔡老不曾讲过的,分外之详实,有些举措也不适合写到卷面。
却很是给兰絮长见识。
她看得眼睛疼,摸索到末尾,终于看到傅洵的落笔:“人生哪有一百八十秋,勿要矫情。”
兰絮:“……”
好好好,她就要肉麻,就要矫情,于是新的一张信纸上,她只写了一句话:
“庆湖尚未大寒,然久未见君,我心大寒。”
想象着傅洵看到这句话,该怎么皱眉,她就有些开心。
哼,就恶心他。
今年崇学馆年假,依然是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放。
兰絮独自坐船回去东县。
时隔半年,家中一地鸡毛,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尤其她中举后,谢老爷和八姨娘心中就是再有疑惑,也只能暂时压下。
王夫人也没有在谢家,谢老爷和王夫人还没和离,这摊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
加上又嫁出去两个姐姐,家里没往常热闹。
兰絮见过名义上的父亲,也不管谢老爷气急败坏,直接去私宅找王夫人。
因事先通过信,王夫人站在门口守着她。
印象里美丽明艳的母亲,瘦了一圈,走路有点瘸。
兰絮眼眶一热:“是我不孝,没能回来为母亲撑腰……”
王夫人捶打她:“不该回,你就不该回!当时可着急死我了!”
二人抱在一起好一顿哭。
何妈妈在一旁也擦眼泪:“好好,回来就好。”
只是,王夫人依然不能放松,道:“饶是有再多才华,你是女子,能中举已是天大的好运,又要怎么考上去呢?”
兰絮笑了一下:“娘,我能中举,虽然有好运,却不是只有好运。”
王夫人还想再劝。
可是想到女儿如今的处境,也是自己造成的,顿时,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经过这一遭,她算是明白了,女儿有心和她走不一样的路,她应该感到庆幸。
这个年,兰絮是在王夫人私宅过的。
宅子有三进,真论起来,比傅洵那边的宅邸,还要大得多,除了何妈妈和小荷,还有好几个从谢家跟出来的丫鬟。
这日子,还是滋润的。
既然想到傅洵,她想起回东县前,给怀名的驿站塞了不少银子,表示有她的信,就直接坐船,送来东县。
只可惜,不知道傅洵是不是这个年也很滋润,一封信没来。
兰絮咬咬牙,可恶的傅探花,该不会一点都没想她吧?
大年初三,这处宅子,确实有些清冷,夜里不到亥时,大家都入睡了。
不知道是哪些个没教养的小崽子,在宅子外打鞭炮,兰絮少见的睡得不太稳。
隐约中,她听到有人拍门。
不算大声,都没把何妈妈几人吵醒,但还是耐心敲了小片刻。
兰絮疑心是哪个走亲戚的,她睁开眼睛,穿好衣服,有点生气,一路说着:“来了!”
敲门声缓了缓。
她一把推开门扉,嘴里道:“我娘睡下了,你明天再来……”
话语顿住。
眼前高大的男子,正是三个月未见的傅洵。
他一身墨绿祥云纹披风,身形峻拔如松,向来干净整洁的下颌,些微的胡渣,只那狭长眼眸中,星点闪烁,藏着道不尽的思念。
她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被他稳稳接住。
今夜无风雪,却有夜归人。
第76章 老鹰捉小鸡 番外1
王夫人乍然见到傅洵,惊呆了。
傅洵竟还躬身,对王夫人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王夫人根本不敢受礼:“唉,大人这是!我哪里敢当!”
以前她就知道,是傅洵让下属带人把她从东县谢家救出来的,傅洵对兰絮的师生情,非比寻常。
可是,也不至于大过年的,从北方跑来南方见学生吧?
她品出不对,再看兰絮,兰絮也没打算瞒着她,悄悄对手指。
王夫人再回想傅洵那个礼,堂堂傅探花,对她一个妇人行礼,哪是见过夫人,分明是见过岳母!
她一阵天旋地转,抓住兰絮的手,拉着她躲到里间去了。
留同样发现真相震惊的何妈妈,看着傅洵。
傅洵朝她颔首。
何妈妈吓得手一抖,摔了茶杯,她赶紧叫门外小荷:“小荷,快,快拿那个六安瓜片!”
傅洵:“……”
他垂眼,终究是自己唐突了。
他千里迢迢远赴东县的目的之一,是要在兰絮母亲这过明路。
此时,里间。
王夫人压低声音:“你、他知道你是女的了?”
兰絮:“知道的,他能接受我一直扮男装。”
王夫人:“那是傅探花啊!”
兰絮:“他哪里不好吗?”
王夫人:“我话没说两句呢,你胳膊肘就往外拐,且说傅家是什么身份,就是把你过继给主家,也不一定攀得上呐,齐大非偶!”
兰絮见她担心的是这个,笑了:“我还要读书考试呢,怎么嫁人?”
王夫人更想晕了:“那你们私定终身?傅小子竟也干得出这种事!”
兰絮没法和王夫人普及自由恋爱的概念,王夫人也不像傅洵,能那么快接受变化。
本身接受新事物,就是一项难事,人总是更喜欢遵自己旧见。
她只能说:“算是我逼他。”
王夫人:“?”
兰絮说:“我与他说,若不想与我保持关系,我就不再喜欢他,才让他不得不这么做的。”
王夫人缓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能理解:“天爷啊,你不是做梦吧?”
兰絮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王夫人回过神,兰絮笑道:“我没做梦,母亲也没有。”
王夫人:“……你斗不过他的。”
傅洵比兰絮大九岁,就他那性子,怕不是把兰絮管得死死的,吃得死死的。
不止王夫人,另一位老母亲系统,也早和兰絮说了,和傅洵绑定后,傅洵绝无可能放兰絮勾搭别人。
万人迷任务不就废了?
对此,兰絮给王夫人的回答,和给系统的差不多:“那就不和他斗,顺其自然。”
“若这个男人不行,我就换一个,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我非折在他这里不可吗。”
王夫人眼眶一红。
她自己就是折了三十年年华,在谢家那个没良心的身上。
……
两人终于从里间出来时,傅洵杯里的六安瓜片,凉了许久。
见王夫人不再惊疑,兰絮朝他眨眨眼,示意过关。
于是,傅洵起身又是一礼。
王夫人想到他这是女婿礼,心里就又复杂起来,总觉得以前看哪哪都好的傅探花,突然不顺眼了。
尤其这年纪,太大了吧?
还好,很快被正事分散心神。
傅洵此行,要灭杀一切隐患,尤其关于兰絮性别的传言。
王夫人说:“当日那狗吃了良心的,押着我在长凳上打,问我十一是不是女郎,我咬死嘴唇,死都不认。”
谢家看打了王夫人二十板子,都快把人打死了,王夫人还不认,就要变成无故打死主母,他们自然心慌。
本想找个理由,让王夫人“暴毙”,傅探花的小厮带着衙役上门。
即使时隔半年,兰絮听到耳里,还是紧紧攥着扶手。
傅洵坐在她一旁,轻轻将手覆上。
温暖的大掌,让兰絮心神微微一定,道:“母亲,我要帮你和离。”
王夫人惊讶。
经过这遭事,她着实想和离,可谢家不放人,她问:“怎么和离?”
兰絮:“这些就交给我们。”
本来,兰絮对和离束手无策,谁让傅洵天降,正好和她性别的事都解决了。
……
初四下午,谢老爷正在酒楼与商会伙伴饮酒,收到请帖,他反复对照帖上的人名,忙将一堆人抛下,赶去了东县的茶楼。
傅洵在茶楼见了谢老爷。
谢老爷不追究兰絮性别的事,东县县令和傅洵的缘故,至少占三成。
他擦擦手汗,见过傅洵,还想套近乎。
不曾想,傅洵冷肃一张俊脸,开门见山:“你家中关于十一的传言,乃无稽之谈!”
谢老爷冷汗连连:“什、什么传言?”
与此同时,兰絮回到了谢家。
八姨娘年不过二十,生得自是娇媚绝艳,她抬着一双眼,滴溜溜地观察兰絮。
当日兰絮回家过年,她就有意让兰絮留下,证实自己的揣测。
最开始,她是想通过兰絮,让王夫人垮台,现下王夫人垮台了,她还不放弃,就是为了握着当朝举子的把柄。
就算兰絮再不能考上去,以举子的功名,混个县老爷,八姨娘就可以转把柄为权柄。
然而,除夕那日叫兰絮跑了,很是可惜。
今日兰絮自己送上门来,八姨娘当然紧锣密鼓,继续筹划。
兰絮以等谢老爷为名义,坐在正厅中。
八姨娘示意丫鬟,端着茶水糕饼,到了兰絮那,脚一崴:“啊!”
茶水泼到兰絮身上,兰絮赶忙跳起来,八姨娘适时登场:“哎呀十一郎!这丫头怎么做事的,快让十一郎去厢房换身衣裳啊!”
兰絮黑着脸:“我回自己的东跨院。”
八姨娘也早做好准备。
她的心腹丫鬟,就躲在兰絮东跨院的屋中,等着来个目击。
庆湖东县的冬日,虽然不下雪,也是湿冷的,一杯热茶泼身上,怎么都不舒服。
兰絮到了屋中,立刻脱衣服。
暗中的丫鬟盯着仔仔细细的,然而十一郎脱到最后,竟露出宽阔的胸膛!
竟然真是少年郎!
丫鬟自是不知,兰絮和傅洵早有准备,这个“胸膛”,还是傅洵托人做的货。
她惊得一动,兰絮立刻穿好衣裳,去捉人:“谁?”
……
谢老爷终于拜别傅洵。
他身上的冷汗,已将自己内衫浸湿,回忆着傅洵的话,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傅洵不止担保兰絮是男的,更是敲打他,他这般对待发妻,若兰絮进了官场,会被政敌弹劾成一个知母受难,却不归家的不孝不义之人。
事关谢老爷切身利益,他着急了,十一可是他这一脉谢家唯一的“命根子”啊!
好不容易少年中举,光宗耀祖,却要被连累了仕途?
他连忙询问:“他、他也是傅大人得意门生,傅大人有何解法?”
鱼已上钩,傅洵专门晾了他一会儿,才说:“彻底掩盖。”
谢老爷:“这?”
傅洵缓缓说:“你本来就与南边国家有贸易。”
谢老爷听懂了,他竟是要自己离开故土,迁移到别国!
自然,打一巴掌又给一颗枣,傅洵:“傅家在那边,也有一些产业,可当十一几倍以上的束脩。”
谢老爷还是不太情愿:“十一郎怎么说?”
傅洵:“十一怎么可能舍得你,我与十一协商好,十年后,会把你接回来。”
谢老爷顿时没有半点不愿。
……
谢老爷甫一进门,八姨娘迎了上来:“老爷,十一回来了,就在东跨院,他等你许久,咱们快过去吧。”
正此时,丫鬟们跑来报信:“姨娘,十一郎在房中捉到姨娘院子中的人!”
八姨娘等人匆匆赶到东跨院。
却看那丫鬟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十一郎,我只是一时糊涂,想着亲近十一郎,才到房中等着。”
兰絮衣裳整齐,脸色沉沉。
四周围观的嬷嬷丫鬟:“太淫.乱了!”
八姨娘看向丫鬟,丫鬟摇头,她方明白,这十一郎竟真是男的!
谢老爷还不明白八姨娘的打算?
一想到傅洵的打压警告,他顿时暴起,扇她一巴掌:“你个毒妇,休要坏了我儿清誉!”
八姨娘被掀倒在地,捂住面颊:“老爷!”
谢老爷还踹她,要往死里打,兰絮道:“父亲,住手。”
谢老爷气头上呢,但兰絮一拦,他也知晓厉害,收了手。
兰絮让仆妇把八姨娘带走。
他看兰絮,就像看无价之宝:“十一啊,这毒妇歹毒,今日我就找人发卖了,现在把你娘亲迎回来!”
兰絮说:“慢着。”
她示意丫鬟拿上一份文书,那是一份和离文书:“我母亲要和离。”
谢老爷:“哪有儿子为老子主理和离的!”
兰絮:“父亲要对簿公堂?是想让别人都知道,您差点杖杀了家中主母,让全天下都笑话您,让我仕途坎坷?”
谢老爷梗住。
兰絮趁热打铁:“何况父亲去了南边,那边美人更多,带着母亲,终究是不方便。”
双管齐下,谢老爷满身心怒火,骤然湮灭。
再如何,等儿子在朝堂站稳脚跟,一定会把他接回来的,谢老爷如此自信,按了手印。
……
拖了半年的事,只用一天,全部解决。
兰絮第一次见到傅洵事前缜密,事中雷厉风行,事后平稳收场的处事风格。
她觉得王夫人说的没错,这手段要是用在她身上,她还真斗不过他。
还好傅洵是自家人。
入夜,傅洵才来不过半个夜晚一个白天,就要启程走了。
他也极为忙碌,这是百忙之中来找她的。
沿着小巷,兰絮和傅洵并肩走着。
巷子里跑过好几个小孩,他们在打鞭炮,兰絮突然心痒,她步伐顿住,问傅洵:“要不要玩鞭炮?”
傅洵:“不玩。”
兰絮:“为什么不玩,是年纪到了,失去童心了?”
傅洵从鼻间笑了声。
自从他说她还小,坚持不做某事后,兰絮就会拐弯抹角,说他年纪大。
这是事实,傅洵倒不是生气,而是笑对她小孔雀似的耀武扬威。
只是,今日见过王夫人,能明显感觉岳母对自己年纪,也不是很满意。
傅洵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他停下脚步,夜色里,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兰絮。
兰絮一愣,却看他微微低头,道:“玩鞭炮,不如多看看你。”
兰絮:“……”
她脸色倏地发红,傅探花原来也是会说情话的?
还没等她多品味品味,傅洵朝前继续迈开步伐:“昨晚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小摊在卖,去买吧。”
兰絮:“哦。”
她两步追上去,傅洵勾勾手指,捞到她的手,握住。
虽然这是一条黑乎乎的巷子,可是,他们已经走出庭院,某种程度,也是大庭广众之下了。
兰絮有点紧张。
她觉得傅洵也是的,不然怎么握得这么紧。
直到出了巷子,他才松开手。
傅探花从没玩过烟花。
他看着摊贩摆的品类,正要各给兰絮买一样,兰絮忙让他别指点江山。
她挑了烟花棒,就两根,他们又回到了巷子里。
她点燃自己手上一根,傅洵那一根,是借了她烟花棒的滋滋火光。
突然,外面大街有人放烟花,只消抬头,就可以看到一蓬蓬盛放的烟花,五光十色,五彩斑斓,照亮了整个巷子。
兰絮很惊喜,更意外的是,这巷子里看烟花刚刚好!
她大声朝傅洵说:“傅洵!这放烟花的真是个妙人!”
傅洵弯弯唇角。
就是离放烟花的地方太近,声音太大,兰絮捂着一边耳朵。
傅洵看着她,把他的烟花棒递给兰絮,这下,兰絮两只手都拿着烟花棒。
而他从她身后,用双手捂住她耳朵。
烟花声骤然减轻,兰絮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她侧首,发凉的耳廓,蹭了蹭他的手心。
很温暖。
漫天光华下,她在看烟花,他在看她。
门口,王夫人托着瘸腿,本是要出去,叫兰絮送完傅洵就快快回来的,却见着这一幕。
她眼角微微湿润,罢了,年纪大点就大点,着实会疼人。
最终,兰絮送傅洵到街边,就回去了。
傅洵坐在马上,等了一会儿,闻风骑马回来,道:“大人,那些烟花一共花了十两银子。”
傅洵:“记账上。”
……
太康十一年二月,傅洵果然没有再回崇学馆。
崇学馆的学子,也渐渐明白,往后除非入朝堂,否则,也再见不到傅探花。
这年,崇学馆共有十人北上进京,参与会试。
有二人中了,通过殿试成了二甲进士。
九月,兆王倒了。
倒得没杭王那么轰轰烈烈,就是兼并土地,纵容刁奴杀人,最终被皇帝收回封地,幽禁府中,王位倒还无恙。
倒是崇学馆出去的一名进士,被卷了进去,贬谪西南贫苦之地做县丞。
难免引得众人唏嘘。
傅洵写给兰絮的信,分析了这一段。
实则兆王所犯的事,没比杭王好多少,只是考虑到兆王母族等等,不宜动荡过甚。
三年折两王,只剩下庆湖省的忻王。
兰絮写到:“我就说,爱吃爱喝的人福气在后头呢。”
傅洵收到信后,突然记起十三岁的兰絮,在问三王站队之事时,慧眼识忻王。
虽然他确信,她当时一定是瞎蒙。
但瞎蒙都能这么准,也只有十一了。
傅洵看着信纸,反反复复的,想着她写这句话时,该有多得意,他突的低低笑了一下。
正在倒茶的万里,心中一片平静,已然习惯。
虽然以前傅洵绝对干不出一边看信,一边浅笑的行为。
老实说,他第一次有被吓到。
但往后,只要是庆湖怀名发来的信件,傅洵做出什么神态,他都觉得寻常了。
只是不曾想,英明神武的傅探花,竟然也会有一日,总盼着南方的一封信。
……
太康十三年年九月,又是一年乡试放榜,明年就是会试。
蔡老本是去谢家报答当年的恩情,如今也算报完了恩,他老人家年底就回老家,颐养天年。
兰絮收到了傅洵的信。
她希望兰絮北上,剩下的两个月,到京城的荐山书院读书备考,那是享誉整个大盛的官学。
他用的询问的语气,但其实,一切衣食住行,都给兰絮安排好了。
这要是换别人,会觉得傅洵管太多。
可兰絮很开心。
有人包揽了这些杂事,咸鱼巴不得呢。
于是,兰絮回信,本想写点矫情的话,还是算了,傅洵那么忙还给她安排,她善解人意,大发慈悲放他一回。
没多久,傅洵的信又来了,末尾隐晦地点:“可是少写了什么?亦或者信纸少放了?”
兰絮捏着信纸:“……”
不是,你喜欢,你早说啊!
……
年末,蔡老果然提了辞呈,众人为蔡老践行,蔡老郑重地拍拍兰絮的手背。
兰絮躬身,行了大礼。
翻了年,她回东县过年。
这一年,她十八岁,谢老爷携带了好几个美人,搬去了南国,王夫人开了布庄,生意红红火火。
年初三,辞别母亲,兰絮轻装上阵,北上。
一路护送她的有十二人,头领叫万里。
万里脑袋比闻风精明多了,一路银钱一点都没舍不得花,兰絮算是半玩半走。
快要出庆湖时,她有点唏嘘,在这儿多留了一日。
庆湖省之所以叫庆湖,就是有庆河与博湖,是大盛朝水量最丰沛的地方。
无怪乎蔡老喜欢出水利的题,但凡庆湖出去的举子进士,朝廷默认都很会水。
此时开春,沿着博湖,兰絮看着好景。
突然发现一道奇怪的人影,她赶紧趴在一个土坡旁,就看那是个男人,三十来岁,穿着斗笠,面容英俊。
他见左右无人,坐下,整备渔具抛竿。
兰絮知道他为啥鬼鬼祟祟,这个时间,是朝廷的休渔期。
她悄悄走近,系统没出播报,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兰絮就看他钓鱼看了一炷香。
直到他抓饵打窝,才发现兰絮,很是吓一跳。
兰絮生得漂亮,笑得也讨喜:“阿叔莫慌,我没有恶意。”
男人总算放下心,他推推斗笠帽子:“你不去县衙告我?”
兰絮:“为何要去?你分明在养鱼嘛,这饵一堆堆地下,鱼是一条没上啊。”
男人红了脸:“钓鱼是看缘分的,我可是钓过十斤的鱼!”
兰絮起了胜负心:“这有什么难的,鱼竿给我。”
男人把鱼竿让给兰絮。
兰絮叫系统:“系统系统,搞个办法来!”
花了几年,系统已经是个学识丰厚的系统。
兰絮既然决定要参加会试,又怕自己敌不过咸鱼天性,她让系统督促自己,练习四书五经。
咸鱼好好读书,系统都被感动哭了,虽然和任务无关。
它有想过考试让它来,不过,兰絮说:“我虽然不是啥好人,但考试舞弊这种事,还是算了。”
不过坏处就是,她看到系统就像看到多邻国百词斩有道词典,基本不会主动叫系统了。
把系统整得很落寞。
现在兰絮突然叫它,它当然高兴,立刻搞来个办法:“我可以放出一种磁波,吸引鱼到你们这一片!”
“不过什么鱼上钩,还是得看你。”
兰絮:“我肯定能上大鱼!”
自信第一名!
果然,鱼竿猛地下拉,这一定是一条大鱼,兰絮拉不上来,男人见状,和她一起拉着鱼竿。
好不容易鱼上岸,居然有五尺长!
它浑身灰而光滑,圆头圆脑,很是可爱,在岸上吐着泡泡,就是傻了点,被钓上来,还很好奇地盯着面前的陆生动物。
男人惊呆了。
兰絮也惊呆了,这玩意不是江豚吗?那个在后世超级濒危的物种!
男人朝她看来,她赶紧收起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看,这大鱼不就上来了?”
男人:“……佩服!”
兰絮:“不过还是把它放回去吧,都长这么大了,肯定有灵性。”
男人:“是啊。”
两人合力拿回鱼钩,把这呆萌的玩意踹回湖中。
兰絮松了口气,这尊大佛她不敢动。
男人松了口气,差点妒忌死他了,渔友的慷慨放生,让他欣慰异常。
总之,双方都对放生江豚很满意。
兰絮看着宽阔的博湖面,又说:“其实休渔期间,可以开放一些‘钓鱼位’。”
男人:“这是何解?”
兰絮:“反正打窝也是给鱼送吃的,反而能养肥鱼。”
男人怀疑她在骂自己,他冷哼:“若开了钓鱼位的口子,渔民们一定不愿,会偷偷来捕鱼。”
兰絮:“那出‘钓鱼证’。”
男人:“恐有买卖。”
兰絮:“钓鱼证做防伪限量,再者,就算持有钓鱼证,也得交钱才能钓鱼。”
男人:“哪有冤种要交钱钓鱼?”
兰絮:“让你交钱能坦坦荡荡来博湖钓鱼,你来不来?”
她早留意到了,男人穿着虽然朴素,但一身细皮嫩肉的,定不常干活,大抵是有钱人家老爷。
男人:“……”
不愿承认自己是冤种,男人又说:“你是想说,钓鱼证发给那些爱钓鱼的有钱人。”
兰絮:“对,他们交的钱还可以去补助渔民。”
男人:“有钱人又不傻,若强制缴纳,他们在官府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定不会答应的。”
兰絮:“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交钱,比如办一场钓鱼大赛……”
“……”
兰絮侃得口干舌燥,本来想走,奈何这男人的问题越问越多,还主动把食物水都让给兰絮。
于是,他们从钓鱼,讲到渔民的收入保障,鱼的风味,再讲到保护江豚的作用,维持生态物种多样性。
后面兰絮看日头渐西,受不了了。
这前面讲的时候,她还有点得意,有种显摆学识、装逼的快乐,可是后面就累了。
男人带的食物和水全进了兰絮肚子,不得不说,这人还挺会吃的,都很好吃。
既然东西吃完了,她也该走了,便说:“阿叔我走了,我尿急。”
男人:“诶等等!”
兰絮拍拍屁股,跑得比谁都快。
不一会儿,一行穿着王府侍卫盔甲的男人,到了男人面前:“忻王……太子殿下,该北上了。”
忻王,也便是如今的太子点了点头。
他道:“刚刚那小子,你们查查是哪家的。”
第77章 老鹰捉小鸡 番外2
傅家出自灵定大族,在京城也有宅邸。
不过留在京城这一脉,是傅洵祖父那一辈的叔伯,如今他在朝官居吏部尚书,进内阁,这位是傅大人,京城称傅探花为小傅大人。
为方便走动,大小傅同住永乐街荷韵巷。
傅洵的宅邸门面要小一点,因他这一房中祖父、祖母、父亲均已不在,母亲又在灵定,没有长辈镇宅,没有家眷充宅。
所以,傅洵宅邸挂的字是“傅宅”而非“傅府”。
除此之外,永乐街荷韵巷的宅子寸土寸金,每次有人新搬来,都能引起街坊们的关心。
不过今日,这搬进荷韵巷的人家,瞧着是白身,甚至是读书人。
“这位是谁啊?”
“听说是谢家的子侄。”
“那个怀名谢家?”
“不不,说是什么谢家分支的,东县还是登县来的。”
“那又是什么地方?”
“且不论出身,你且看那位公子,当真是玉人似的……”
荷韵巷外聚着聊天打络子的妇人们,且看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众人目光随着马车,不久后,马车在新宅停了下来。
一双白色狐皮短靴,踩着车辕露面,紧接着,一个身着银白团云纹圆领袍的少年郎,从马车内钻出来。
且看他身形清瘦,若鹤姿仙影,那眉宇五官极为俊俏,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明眸生辉,着实是叫人感慨:女娲娘娘捏人时得有多用心偏心,才给他千万般风华!
直到谢郎与车夫说过了话,钻进屋子了,这群妇人还没反应过来。
兰絮刚从荐山书院回来。
现在离会试也就一个月,她去那边听讲,发觉许多东西,蔡老和傅洵都曾掰开给她讲过。
尤其是傅洵,他不仅会说该怎么写,才入了考官的眼,还会说实际做法,怎么做才真正利于民、利于己。
不是仅限于纸上谈兵。
傅洵这个“家教”十分尽职,只要不是智商有问题,被他一步步带着,各方面的学识,必定优于旁人。
何况兰絮本就不笨。
她现下会用半日去荐山书院,除了听讲,也是和各位书院学子混个脸熟。
荐山书院里,王公贵族子弟要占一半,寒门子弟占一半,双方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和兰絮一样十八岁的人一抓一大把,几乎兰絮见过的每个人,系统都会主动弹出介绍,也符合任务要求对象。
兰絮听听就算,家里还有一个探花郎呢。
此时,屋中烧着温暖的炭盆,兰絮总算有种活回来的感觉——京城的冬春,会下雪,比庆湖冷多了。
她踢掉皮靴,爬上床,打了个呵欠,半眯着眼。
屏风后,一道身影绕了出来,看了眼乱踢的皮靴,抬颌,示意门外的丫鬟进来收拾。
正是两日不见的傅探花。
该说不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傅探花年二十七,五官依然那般俊美,挑不出错处,周身的疏离与威势,比之当年更甚。
比他当年还要勾人。
她赶紧翻了个身,笑盈盈道:“哟,傅侍郎,你怎么过来了?”
去年,傅洵回京,擢升户部侍郎,联合吏部尚书傅大人为首的少数派官员,推动户部内部的改革,裁撤许多尸位素餐的职位。
这动静很得罪人,因为这些职位,都是各世家、公侯或为人情世故,或为吃空饷安插进去的。
一时,傅家站在风口浪尖。
导致去年,傅洵发给兰絮的信件都少了一半,还得是闻风亲自收送,就怕被人截走,大做文章。
自古改革者下场都不大好。
因此,兰絮自进京后,傅洵没有和她明面接触,但他早就备好了。
他的宅子在兰絮西南方向,中间还隔着一座看起来是别人家的宅子其实是傅洵的宅子,地下一条地道,连接着三座宅子,每次傅洵来见兰絮,就走地道。
名副其实的地下情了。
傅洵走到床边,坐下,道:“这几日还习惯么?”
兰絮往里面睡,拍拍身边:“还行,东西很好吃,锅贴烧饼、汤饼子、炸麻花,哧溜,都是庆湖没有的。”
傅洵犹豫了一下,合衣躺下。
兰絮果然立时贴了过去,环住他的腰,手往下,被早就预料到的傅洵打了一下。
兰絮:嘤。
看她撇着嘴,傅洵攥攥她的手,说:“我有要事说,今年会试主考官是翰林院学士赵翔赵大人,你按你往常的风格写就是。”
兰絮的风格相当大胆,直白点说,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
这导致喜欢她文章的老师,就极为喜欢,认为鞭辟入里,直言不讳,比如蔡老。
不喜欢她文章的老师,就极为不满,认为她年纪尚浅,目无尊长,狂妄自大,大有人在。
平日里学馆书院也就算了,在这种应试上,就得担心主考官的喜好。
傅洵是特意替她打听的。
兰絮手是闲不下来的,一边摸他胸口,一边道:“这位赵大人也是改革派。”
傅洵:“算是。”
兰絮:“诶对了,我听荐山书院的人说,本朝可能会二位傅阁老同朝,你们傅家,可真行啊。”
傅洵笑了下,兰絮放在他心口的手,跟着颤了颤。
他看了她一眼,直接说:“不会。”
这场户部内部的改革,是在皇帝授意下,吏部的傅尚书拿户部操刀的,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六部,都别想躲过这阵风。
等改革完毕,傅尚书功成名就,年纪差不多了,也该告老还乡。
自然,傅尚书又不蠢,他要美名也要命,他一退下,就是傅洵接班,保证傅家不会被鸟尽弓藏。
所以,虽然不会同时出现一朝两位傅家阁老,傅洵迟早也会走到那个位置上。
兰絮点点头:“原来傅尚书是老狐狸。”
傅洵不是不知道,有人背地里叫他祖叔叔为老狐狸,这还是当面。
他伸手捏捏她脸颊。
兰絮:“这里还有一只傅家小狐狸,躺床上了不让碰,唉,没意思,我不如读书。”
她爬了起来,斜睨他,想要越过去。
却叫傅洵大手一捞,倒在他身上,两人身体一触碰,他呼吸一下滚烫起来。
傅小狐狸也不忍了。
前几天重逢,那些荒唐的缠绵记忆,体温的让渡,交缠的发丝……
一下涌入两人脑中。
从两人互诉情愫到如今三年多了,虽然傅洵是一得空就往庆湖跑,但分别的时间,也有两年半。
总算把人盼来了京城,兰絮或许不知道,他此时有多愉悦。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咬了一下这张常常出言气自己的嘴儿,道:“读书?”
兰絮手都勾搭上他肩背了,偏要哼哼唧唧:“你放开我,我就要读书。”
傅洵呼吸沉了沉:“我带你读。”
兰絮:“?”
与此同时,傅宅的门房,一户人家上门拜访。
门房挥挥手:“小傅大人忙碌,不在家中,请回吧!”
那户人家带着礼,被拦在门外,叹息,就知道,傅洵一以贯之,所谓不在家,定是借口。
却不知道,傅洵还真不在。
此时,帐内,傅洵声音低沉:“背错了,是‘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
兰絮:“我不背了!”
傅洵沉了呼吸,冷声:“读书岂可半途而废。”
兰絮面色绯红如花,眼神无法聚焦,她用力咬着自己手指,眼泪扑簌簌地落:“好老师,好大人,放过我吧……”
傅洵咬住她的耳垂,缓了缓。
其实,他也几乎快忘了《孟子》后面的篇章。
一开始,他不太理解兰絮的癖好,床上还论什么先生学生。
岂不是荒.淫?
于是兰絮每次尝试,他都板着脸拒绝了。
后来,她竟去看师生的香艳话本,还有滋有味的,傅洵突然觉得,与其让她去读不知道什么臭书生意.淫的玩意,不如自己引导她。
引导着,引导着,到今日,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从半推,变半就,再到全然接受。
只道他一直在受她影响。
他在把她这块原石,雕成宝玉之时,也被她雕成她更为喜爱的形状。
……
二月二十七,春闱第一场开始,连考九日,今年闰年,三月初六,兰絮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累脱了,还好三年前没来凑热闹,这玩意考一次要命一次。
等回了家中,傅洵果然在等着她。
兰絮嘻嘻地笑:“会元,妥了!”
傅洵:“上回你说解元的时候,是庆湖第五十三名。”
兰絮哼了声,回过身想去洗浴,突的察觉什么:“等等,我是第五十三?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为防止攀比之风,乡试各省放榜时,除了前三名,其余都没有放出名次。
傅洵喝了一口茶。
兰絮明白了:“你当年提前看过名次,还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闻风来跟我硬邦邦地道喜?”
傅洵:“咳,不是……”
兰絮记仇呢,她故意瞪傅洵一眼:“哼,你好狠的心,我也要狠心,不搭理你。”收拾了衣服,往净室去。
傅洵不由搁下茶杯,走了几步追上去。
停在净室外。
兰絮看到外面那道影子,好气又好笑。
这件事不大不小吧,就是傅洵一直不承认。
对他来说,学生是学生,恋人是恋人,他坚持那时候对兰絮,还是师生情,自己不曾混淆,毕竟,越是自律守规的人,越会给自己画条条框框。
晾一晾他也好。
她往水中洒好花瓣,突的,门外傅洵敲敲门,兰絮道:“进来。”
反正他不会进来,这也是傅洵的条框之一,要打破,可不容易呐。
她舒舒服服地在浴桶里泡澡,突的,门扉被推动,兰絮一愣,就看傅洵绕过门口的隔间,走了过来。
她怔怔看着他,傅洵站得笔直,他垂眼,看着花瓣,说:“那时是我不对。”
兰絮:“哦。”
傅洵沉默。
行吧,他又自己打破了,兰絮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双眼亮晶晶地打量傅洵:“那傅大人,一起洗澡么?”
傅洵:“……”
他回过神,也低低笑了下,知道自己又跳进她的圈套,却又无可奈何。
……
且不说后来净室中的事,四月,春闱放榜。
兰絮当然又没中会试第一名,但也顺利通过,成为一名贡士。
这一年,当年崇学馆二十五个举子,也都进京了,中了十人。
包括谢骢、冯嘉等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江之珩却没有考上,只有等三年后,也是这一年,谢玉君嫁回母亲那边的邵氏。
自古破镜难重圆。
兰絮、谢骢、冯嘉几人,陪江之珩吃酒,酒过三巡,江之珩站起来,青年模样逐渐如竹,飒然一笑:“大家不用送,我回去读书了。”
众人却都站了起来。
谁人不知,寒窗读书之苦?只怕在此分道扬镳了。
兰絮喝得醉醺醺的,她掀开马车车帘,刚探进马车,傅洵居然在接她的马车中!
她都吓到了:“被人看到怎么办?”
傅洵:“没人会看到。”
他不至于连来接她一两次的布置都做不好。
兰絮叹气,扶了扶额,她浑身酒气,傅洵拿出车中茶壶,皱眉:“不是说不要喝多?”
兰絮:“别管我了,我难受,我嗑的cp最后be了。”
傅洵:“……”
她还很期待江之珩逆袭,和谢玉君重修旧好的。
虽然傅洵听不懂她嘴里的话,不过该管还是得管的。
他一手搭在她身后,轻拍了拍,问:“因为江之珩?”
兰絮:“嗯。”
傅洵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只有他?”
兰絮:“不止他。”
傅洵脸色好了一点。
如果兰絮还清醒,一定不会放过傅探花这突如其来的醋意,但她糊涂了,只一直问:“为什么呢,他们是青梅竹马,为什么呢……”
傅洵便也猜出,江之珩落榜,且与当年喜欢的女孩,彻底无缘,才让兰絮不快。
傅洵说:“按他的才学,三年后他会中的。”
兰絮:“为什么现在不行?”
傅洵:“因为卫伯府。上面让人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兰絮:“……”
她气得脸都红了,挥舞拳头:“过分,过分!”
傅洵抱住她的拳头,看她又恢复神气,又说了一些卫伯府的事。
兰絮跟着傅洵吃瓜,也慢慢酒醒了。
等将兰絮送上床,看她的睡颜,傅洵轻抚她的面颊,琢磨出一丝庆幸。
这缕庆幸越来越深,占满心头——
世上有情人劳燕分飞,比比皆是。
何其有幸,在他后退一步,迈入礼法的框架之时,框架外的女孩,朝他招着手。
何其有幸,他与她灵魂共振,通经典,论古今,放眼山河千万里。
他愿做东风,与她上青云。
……
三日后,殿试。
一个大早,傅洵在衙署里,什么都看不下去。
以前考试只是在一个小格子里,可现在面对的是皇帝与太子。
他知道她可以应对,又担心意外,不由又想,应该让皇帝太子,知道兰絮是他这一系培养的……
不行,傅洵捏捏两眼间,他应该相信兰絮。
而此时,兰絮随着一众贡士,进入天和殿,大盛朝本朝殿试之地。
因去年年末,陛下下旨封忻王为太子,今年一月,原忻王现太子入朝,本年殿试场上不止有皇帝,还有太子。
这是傅洵跟她提点过的,兰絮眼角余光,盯着两道明黄膝盖,并不奇怪。
只是,她在写题时,那太子走到她身后,看她的题。
她十三岁,就可以顶着傅探花的威压,噼里啪啦写,所以现在,她在意了一秒,就不管了,继续写。
她现在的字不难看,爱看就看。
反而是她左右的考生,疯狂擦汗。
四、五个时辰后,天色擦黑,殿试结束,皇帝早没了身影,太子仍然在场。
众人起身,拜太子。
太子道了声:“免礼。”
兰絮觉得这声音,隐约有些熟悉,但男人的声音嘛,除了傅洵的,来去就那样,她现在也在模仿男人粗糙的声线。
直到她抬头,借着眼角余光,看清太子的脸。
兰絮:“……”
不是,他不就是博湖那里的钓鱼佬吗?
怎么变成太子了?
这时候,脑海里,系统才跳出来播报:“叮,解锁新角色【太子】李望,原忻王,封地庆湖省。”
兰絮问系统:“为什么那天不播报!”
早知道人家是太子,她态度就好点啊,至少他的糕饼给他留一块充饥不是?
系统解释:“因为他身份处于交替状态,系统判断不出来。”
而此时,太子也瞥了一眼兰絮,指指嘴巴,做了个手势,又碰了下肚子。
系统:“什么意思?”
兰絮呵呵一笑:“他在说我那天把他东西全吃完了,饿到他了,我要赔。”
系统:“?”你们吃货是有什么加密频道吗,这也能破译?
兰絮极为震惊,不过在出宫后,她也消化完了。
没关系,大盛朝的殿试,基本不会淘汰人。
再者,这太子不像个会斤斤计较的,他肯定要培植庆湖势力,她今天发挥又挺好的,名次肯定低不了。
抱着迷之自信,兰絮回到自己宅中。
傅洵果然等着,他还没开口,兰絮抬手,抚平他眉宇的“川”字,笑道:“状元,妥了。”
一瞬,傅洵消散了焦灼。
他低头,方便她将手顺着他的眉眼摸下去。
兰絮没等来他无语的眼神,之前她自夸解元、会元,傅洵都是那个眼神的。
她有点奇怪:“怎么了?”
傅洵摇摇头。
他觉得,这回她没有夸大自身。
……
隔天,兰絮还在睡觉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嘈杂,还有很多人叫着“状元”云云。
她心想,好家伙,她该不会梦到自己中了状元吧。
直到傅洵通过地道过来,晃晃她的肩膀:“谢状元快起来,去见报喜的公公。”
兰絮睁眼,呆怔地看着傅洵,指着自己:“谁状元,我?”
傅洵点头。
兰絮又呆呆指着自己:“我?”
傅洵:“是,你中状元了,宫里的公公在门外等着报喜。”
兰絮:“……”
可傅洵眼底的笑意,没有半分作伪。
而且,他不是那种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兰絮终于缓过来了——天爷啊,她中状元了!
紧接着,兰絮被傅洵拉了起来,叫丫鬟快速梳洗,出门接旨。
再进宫面圣谢恩。
领状元红袍,帽插宫花,兰絮恍恍惚惚,坐上了高头大马。
左边榜眼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右边探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俊美年轻人,之前在荐山书院读书的。
大盛朝的长盛街上,鞭炮声,嘈杂声,挤到了一处,热闹非凡,长盛街两旁酒楼,坐满了人,皆在欣赏这场三年一度的盛会。
“诶今年的状元郎好俊!都要比探花郎俊了!”
“叫什么?哦谢兰序,当真是风雅!”
“啥,你说她以前是怀名崇学馆最后一名?”
“那也太传奇了,这崇学馆这么神?”
“……”
兰絮引马朝前走,掠过千言万语,她看到了王夫人。
王夫人拼命朝她招手,摇手绢。
她猜,是傅洵偷偷把王夫人接进京的,她竟然都不知道。
突然,王夫人的手绢随风丢了,飞到了兰絮身边。
兰絮赶紧抬手,抓住了,哎呀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手绢!
这下可好,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哪位大胆的姑娘丢的手绢,紧接着手绢、绢花、鲜花,一朵朵朝兰絮身上砸。
不止兰絮,探花郎也备受照顾,就是三十多岁的榜眼同志,也被误砸了好几下。
摊贩闻见商机,将篮子里装着鲜花,一座座酒楼过去问买不买花。
远远的,看兰絮携鲜花之风簇拥着来,这酒楼的一桌上,傅洵和姚章相对而坐,缓缓吃茶。
姚章唏嘘:“尽诚,你这学生,像极了当年的你。”
十一年前,傅洵中探花那年,也是一个姑娘“不小心”把手绢丢到他身上,引发一大波手绢、鲜花。
傅洵忽的道:“不一样。”
姚章:“哪里不一样?”
傅洵指着排头那个明丽的少年:“我当年没把鲜花手绢都收了。”
此时,兰絮正把东西一样样收好,还朝左右拱手:“大家别丢了,别丢了。”
自然,没人听她的,反而更来劲了。
姚章:“……”
他觉得傅洵脸色不太好,便宽慰:“你学生的做法也没错吧,说不定能在众多手绢中,找到自己的新嫁娘。”
傅洵脸更黑了。
恰好,一个小贩卖花卖到这一桌,姚章刚要摆摆手,就听傅洵道:“我要买。”
小摊贩:“好嘞!”
傅洵挑出一束最为鲜嫩的紫色鸢尾花,正好这场合是天街夸官,酒楼备了笔墨纸砚,供文人骚客抒情。
傅洵写下一句话,吹了一下,折好,绑在花上。
游街队伍,正好到楼下。
傅洵将那束花抛下。
福至心灵般,兰絮接住那束翩翩欲飞的花,顺着花的来处,她抬眼看了上去。
傅洵撑着下颌,朝她弯了一下唇角。
兰絮突然眼角有点热。
脑海里,“叮”了一声,跳出一条播报:“刷新角色傅洵,好感度计算:1092/100!”
前者的数字,还在往上跳动。
兰絮还没惊奇好感度的出现,与此同时,脑海里又响起一道播放:“任务【万人嫌也想变成万人迷】经过判定,任务通过!”
状元的头冠,吸引满街的夸耀,这何尝不是一种万人迷?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笑了笑,趁机抽走傅洵写的信,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丢信给她,傅探花竟然也有这么胆大妄为的时候。
当然,兰絮也很好奇,让他放下隐忍克制,非要丢下来的纸上,写的会是什么?
一日看尽长安花?满街含笑绮罗春?我辈岂是蓬蒿人?
兰絮脑海里,过了许许多多轻狂风流之诗,直到展开纸张,上面只有十个字:
天街满风流,只待君回眸。
她突的回过头,傅洵还在深深望着她。
而此时,漫天花雨之中,楼上楼下,她与他,在一瞬融成一副瑰丽的画卷。
第78章 老鹰捉小鸡 番外3
傅洵在十日前,暗地里把王夫人接了回来,不止因为他自信,兰絮能参与游街,让王夫人见见兰絮的风光。
也是因为,此后为官,落根在京城,不必年年回东县,实在奔波。
王夫人带着何妈妈、小荷进京的。
荷韵巷宅子里,她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还是这傅家小子考虑周到啊,我也是万没想到,女儿有一日能当个状元郎游街。”
何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夫人之前还嫌年纪大来着!”
王夫人:“年纪大怎么了,只要我家十一不受委屈,一切好说!”
而此时,兰絮屋内。
地道门口有些动静,她捧着玉瓶,小跑过去,迎接傅洵的,就是五颜六色的鲜花。
兰絮:“看!好看吧!”
傅洵:“嗯。”
他认出,这些是兰絮在游街路上收的花。
傅洵欣赏了会儿,若无其事地说:“你把那些往你身上砸的花,都尽量拿住,旁人都赞赏状元郎不忍繁花落尽。”
兰絮搔搔脸颊:“还有这回事啊?我只是觉得为我花钱了,这些花就是我的,不要白不要。”
所以带回家插花了。
当真是古有草船借箭,今有兰絮借花。
傅洵:“我当年就一朵没收。”
兰絮发觉傅洵的话里,一丝丝的阴阳怪气。
好大气性,这也吃醋呢?
她瞅着傅洵笑:“傅大人一朵不收,是不喜欢鲜花吗?”
傅洵抿唇,沉默不答。
兰絮:“我还想,要是我当年在,只投给你呢,既然你不收,我投给别人?”
话音未落,傅洵放下花瓶,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桌上。
他与她平视着,压着声音:“当年状元三十五,榜眼四十,你不会投他们的。”
他没说的是,那两位也没他生得好看。
兰絮忍不住一直笑:“那好吧,我现在手边没有新的花,只好把我自己投给你了。”
说着,她蹬了一下小腿,从桌上扑到傅洵怀里。
傅洵搂着她的腰,心中忽的什么都不气了,什么都不急了。
人都在这了,也是他想左了,连十年前的事都要管她。
他单手抱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梨花木水纹方盒子,递给兰絮。
兰絮:“这是什么?”
傅洵:“礼物。”
兰絮一边打开,一边道:“不会又是四书五经摹本……”
话音未落,她看到,盒子里放着一顶银色发冠,发冠正中央,有一颗比拇指指甲盖大的珍珠,光泽温润。
他道:“这是我祖父打的发冠,它很适合你。”
他本想等兰絮弱冠再送的,可她十八中状元这件事,更值得送点贵重的。
兰絮摸摸中间那颗珍珠,扬起唇角,笑道:“我很喜欢!”
傅洵实在没忍住,低头侧首,亲亲她唇角,丈母娘在外面,他还没那么嚣张。
只等兰絮主动和他唇瓣交接。
他方含住她的唇。
一阵疾风骤雨后,兰絮犯懒了。
傅洵抱着她到床上,她舒舒服服躺在他身侧,拿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絮”字,道:“傅探花,这才是我的名字。”
傅洵合拢手掌,捏住她的手指,道:“我知道。”
兰絮惊讶了:“嗯?”
傅洵:“你以前抄书,署名有时候会写成这个字。”
兰絮:“……”
他一开始也奇怪过,可是次数多了,他就知道,会让她下意识写错的,才是她的本名。
那得是兰絮抄得很困之时,不小心写错的,字体恐怕也十分不雅观。
他连署名都记得清楚,一些别的肯定也没忘。
她心虚,说:“其实,我偶尔会在中间夹杂几句骂你的话,也被你看到了?”
傅洵:“看到了。”
兰絮:“你不生气啊?”
傅洵那时候当她是小孩,什么时候真动过气,只说:“比起骂我,你有时候还会夹杂跟我求饶。”
兰絮:“从小我就机灵,求饶的话一筐筐的。”
傅洵认真地对比了一下,心道,没你现在的花样多。
有时候,她一求饶起来,什么好哥哥,洵哥哥都说出来了。
傅洵听得实在羞耻。
而且也不能想了,免得正好温香在怀,又起反应。
此行他还有另一目的,明日开始,兰絮就去翰林院当差,他得跟她讲讲翰林侍读侍讲,庶吉士又是什么。
兰絮萎了,中状元一时爽,上班火葬场啊!
她撇着小嘴,颤颤巍巍举手表达疑惑。
傅洵:“说。”
兰絮:“我觉得我殿试答得还不错,但是,这个状元,是不是因为太子出自庆湖,需要提拔庆湖的学子来当自己臂膀?”
傅洵见她能想到这一层面,鼓励地笑了下:“有这个原因。”
忻王这些年顾着钓鱼,也不是装的,他根基薄了点,既然当太子,肯定要开始培养他的臣下。
尤其皇帝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忻王比兆王和杭王像样多了。
兰絮“哦”了声。
傅洵又道:“太子是要提拔新贵,但这个人,光有才学还不够,也得有真实才干,文章更要入了皇帝的眼,才能成状元。”
兰絮又开心起来:“我真厉害。”
她好奇:“你当年,都差点三元及第了,为何最后是探花?”
她但凡问,傅洵便一定答:“我当时少年出名,傅家势力也大,再点我为状元,傅家烈火烹油。”
不怕傅家揽权,就怕傅洵的号召力,揽走多少士族寒门之心。
“所以,我叔祖父主动上奏,找陛下将我的名字划掉。”
“划掉?”兰絮差点坐起来,傅洵竟差点和江之珩一样的理由落榜?
傅洵将她按下:“最后不是没划掉么?”
原来和帝王沟通,也得讲究技巧。
这状元之位置,皇帝不想给,傅家也不敢要,但皇帝在士族朝臣的目光下,不好也不愿落傅家的面子。
所以,还得现在的傅尚书上奏,主动把名头揽自己身上。
最后传到百姓那,就是傅洵容貌太美,适合“探花”,当然,这也是一个理由就是了。
兰絮:“好复杂。”
她差点忘了大事,说:“对了,我北上前,在博湖遇到太子,聊了庆湖渔业等。”
傅洵有点惊异:“倒是一段缘分。”
兰絮:“我今日才知他是太子,那我稍微吃了他一点东西,没关系吧?”
傅洵:“太子脾气宽厚,不至于一点东西就要和你计较,”顿住,想起兰絮的嘴馋来,“你吃了什么?”
兰絮掰着手指数:“就是五块桂花糕,十块酥肉饼,七块糯米糕,一壶好茶……”
傅洵:“……”
兰絮:“我还跟他比钓鱼,耍了点小手段,狠狠赢了他一把。”
傅洵又好笑,又无奈:“回头进宫前,记得请罪。”
兰絮:“不想当官,呜呜。”
傅洵现在已经学会忽略她一些无稽之谈,如果她真不想,就会像当初对他一样,东躲西藏。
傅洵:“后日,你和我一起出门吧。”
兰絮没问去哪,只是从喉间:“唔。”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渐渐匀称了。
傅洵眉头舒展,看着她眼下些微的青色,用指腹轻揉了几下。
……
几天后,兰絮才知道,傅洵要自己见的,是大名鼎鼎的清和公主,那个坊间传闻,对傅洵爱而不得,用尽手段的人。
杭王倒的时候,清和失权,被勒令禁闭公主府,一年后,她得知皇帝生病,主动要求去皇家道观,为皇帝祈福。
这一祈福,就是三年。
她年岁三十,穿着一身道袍,素面朝天,姿容清丽,神情恬静,不说的话,谁知道这位公主当年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一次见面,三人只是吃了茶,聊了点道德经,傅洵和兰絮就走了。
路上,傅洵实在没从她眼中看出妒忌,说:“你不介意那些传闻。”
兰絮斜睨:“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况,我觉得你们之间更像朋友。”
傅洵点头,解释道:“我与她是政敌,也是朋友。”
清和脑子也没坏,她或许喜欢过傅洵,却是故意闹得满京皆知,以感情为表象,去拉拢傅家。
如果她没有刻意把野心伪装成风月,可能如今的下场更难。
傅洵很尊敬这个对手。
兰絮也心生敬重:“她真是厉害。”
可惜,世人把她描绘成一个为感情发狂的疯子,似乎这样,才符合女人的形象。
傅洵想让兰絮和她接触,也是为了接触更多清和的思想,当然还有一点,傅洵:“清和在道观为皇帝祈福三年,皇帝终究会心软。”
皇帝这几年,咳症越来越厉害,不然兆王也不至于急得露出马脚。
而清和,到底是皇帝当年最为疼爱的女儿,在龙驭宾天之前,她迟早会得到皇帝一纸赦令。
兰絮有点害怕:“这是劲敌啊!”
傅洵:“是劲敌,也是机会。”
此时,兰絮还不知道,机会二字的意思。
……
两年后,六部官员职位的改革,堪堪完成。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年号崇祥。
崇祥元年,崇祥帝开设恩科,江之珩过了会试、殿试,成为一甲进士,入翰林为九品官。
又三年,谢玉君二十四岁这年,她的丈夫邵元檀在治理庆湖洪灾时,被洪水卷走。
兰絮和江之珩已经入了六部,因为是旧友,两人主动主理此事的抚恤。
谢玉君新寡,她身着白色丧服,眉目已经没了少年时的稚气,看江之珩的目光,也沉着稳定。
江之珩只有朝她长长一揖,低头的一瞬,才能忍下眼中的水汽。
兰絮也正经行了一礼。
抚恤流程很快走完,见兰絮和江之珩还不走,谢玉君问:“十一和江大人,是还有话说?”
兰絮把开口的机会让给江之珩。
江之珩:“夫人,庆延公主已三岁,到了启蒙的时候,我们举荐夫人,进宫辅佐庆延公主读书学习。”
崇祥帝潜龙时期,身边就只有一个王妃,如今也只有一个皇后,他们感情始终如一,二人相当恩爱。
可惜子嗣不丰,至今也就一儿一女。
朝中不是没有人进谏选秀,广开后宫,但兰絮作为庆湖一派,引经据典,次次怼得那进谏之人脸色灰败。
崇祥帝就差拍手称好。
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进谏了。
庆延公主就是前几年皇后生的,从“庆”字,可以知道崇祥帝有多宠她。
谢玉君拒绝:“我许久不碰过四书五经,只怕教不好。”
想也知道,进了邵氏,谢玉君要操持整个家族,哪有空再细读四书五经。
如今想起少年读书的时光,她还有些恍惚。
江之珩也想到一处去了,沉默。
兰絮心想,老江啊老江,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她主动说:“玉姐姐,当初在学馆,你是不输我们的,只是生疏了,又不是不会了,怕什么?”
一声“玉姐姐”,让谢玉君险些落泪。
她用手帕压住眼角,道:“我还要守丧,只怕新丧,进不了宫,还是另请高明吧。”
进宫要以“女官”的名义,为夫守丧又如何为官?
兰絮:“玉姐姐,如今律令已改,妻子为夫君守丧不必一定满二十七个月,只需要以日待月,二十七日便可。”
这是清和公主重回朝堂这两年推动的律令。
可是,律令形同虚设,目前大盛朝没有一个妇女敢这么做,就怕被唾弃万年。
谢玉君目光颤抖,她明白了,或许就需要她来打破这个局势。
她突然记起十年前,她和兰絮交谈过后,把父亲关去祠堂的旧事。
十年前,她都敢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怎么十年过去,她越发谨慎无用?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道:“好。”
那她就做这第一人,哪怕被天下女人、男人戳着脊梁骨。
从邵府出来,江之珩还有点缓不过来,他以为谢玉君不会答应。
兰絮突的笑了:“没什么不行的,在这个时代,有获得权力的机会,为什么不抓好?”
这也是她身为咸鱼,还肯上班的缘故。
江之珩唏嘘:“十一,你竟从未变过。”
二人说着,突然看到不远处,一道宽阔颀长的身影,站在桥头喂鱼。
是傅洵。
及时在宫外,他们还是上前行礼:“尚书大人。”
傅洵不是他们的直系上峰,倒也差不多了,朝中谁人不知傅洵当权?
要说起朝中局势,兰絮、江之珩等为庆湖一派,傅洵则是傅家一派,加上邵家,目前朝中三大派系,相互制衡。
其中,庆湖一派,和傅派关系不是很好,两方会因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
有人猜这二派水火不容,有人猜当年傅洵在庆湖怀名呆过两年,这只是演戏。
至于真相如何,官场的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眼下,傅洵声音沉沉:“问过谢玉君了?”
江之珩:“是,谢夫人答应了。”
傅洵颔首,朝他们挥挥手。
他们低头,越过傅洵身边时,兰絮下桥之前,突的,傅洵往兰絮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把剥好的莲子。
兰絮有点想笑。
江之珩还在感慨:“傅探……大人,还是这么威严,十一,我记得他当年对你可狠了,不过也算亲近,现在却连一句都不多说。”
兰絮:“还好吧。”
看她不放在心上,江之珩玩笑道:“对了,傅大人至今未娶,前几年有人传他不举就算了,如今朝中竟有人传他是断袖。”
兰絮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咳。”
她忙分了一半莲子给江之珩:“吃这个。”
江之珩惊讶:“你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零嘴?”
有的吃了,他也没想那么多,聊起莲子的好处,如何养生。
兰絮偷偷回眸,桥上男人,始终站在原地。
……
晚上,床榻间,傅洵格外狠。
兰絮受不住了,小声呜咽:“唔……哪有你这样的人,在朝上那么冷漠,到床上这么热情……”
傅洵捂住她的嘴,指尖探入她口中,揉捏着她的唇舌,带出一道细细的银丝。
他气息沉稳,眼神却极为幽暗。
兰絮似乎琢磨到什么,轻啄他指尖,红着脸,轻声解释:“我、我把莲子,嗯,分给江之珩……”
“是因为他,说你不举,断袖……”
傅洵终于稍稍放过她一点。
他道:“和他无关。”
兰絮:“……”信你个鬼。
不过,毕竟他与她,没有婚姻强绑定,他偶尔的患得患失,兰絮是纵着的。
她说:“他那些话,反正我不爱听。”
到底是不是不举,她心里很有数。
傅洵浅浅亲着她耳垂,气息温和了很多,道:“不用管他。”
兰絮就知道,他可算调理好了。
只是这温柔起来,又是磨人的滋味,直教兰絮好一阵失神。
……
朝中局势,纷纷扰扰。
几年后,兰絮在庆湖治理完了水患,正在收尾,被急召回京。
闻风在路上给她透露,原来朝中邵家一派,一直在调查她的把柄,竟把她那父亲从南国请了回来,如今证实她是女人!
兰絮苦笑了一下,完蛋咯。
可直到对簿朝堂,她才明白,当年傅洵口中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他在她中状元时,就预料到今日,布下了一盘局。
如今的朝中,有谢玉君、谢窈、清和、傅晴雪大小四个女官,不管曾经有没有政见相左,她们都为兰絮站了出来。
庆湖一派,则有江之珩为首,力证兰絮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
前面那些,倒没什么,最令邵家一派与朝臣惊掉下巴的,是傅家一派。
以傅洵为首的派系,尤其傅洵与姚章,竟也直接参局,力保兰絮。
在那之前,不少人以为傅洵与庆湖一派是死敌。
兰絮摘下官帽,放在地上。
她匆匆入宫,身上未换的红色官服,上面还有庆湖的泥巴,还有一个小小的手印。
手印是她得知京城急事传召,快马加鞭离开庆湖前,灾民中一个小孩,因为不舍她,用力攥住她的大腿告别时,留下来的。
她朝丹陛之上的崇祥帝,磕头:“臣有罪!犯了大盛律令,请陛下按律处置!”
傅洵闭眼,喉结微微一动,用力掐着掌心,以阻止心痛的蔓延。
饶是他知道,总归有这一日。
却难以接受。
朝上直接吵了起来:
江之珩:“谢兰序也是科举考上来的!她在庆湖治水的功绩,你们又不是看不见!”
邵家人:“女子怎能为官?有违祖训,实在是大逆不道!”
谢玉君:“女子又如何?当年怀名崇学馆,一百学子里就有十个女孩,十个女孩中,又有五人被蔡老点为仅二十一人的甲等,这些各位都可查证。”
“何况,谢十一如今成功治理庆湖水患,安抚百姓,且问你为被水患困顿多年的百姓做了什么?”
江谢二人一言一句,把邵家人堵得沉默。
但有一点,邵家人抓得死死的:“犯了如此欺君之罪,谢十一按律当斩!”
对,欺君。
崇祥帝从开始到现在,脸色就没好过。
突的,他丢下奏折,站起来,指着他们一圈人,震怒:“好,好,好!到朕这儿来演戏了?”
朝中的争执声这才收敛。
崇祥帝心口起伏了一下:“谢兰序!”
兰絮紧张地攥紧袖子:“臣在。”
崇祥帝来回踱步:“欺君之罪你可认?”
兰絮心中猛地下沉:“是。”
傅洵却睁开眼睛,松开掐着的手心。
下一刻,崇祥帝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竟如此欺瞒先帝,这让先帝如何安息!”
兰絮:“……”
众人:“……”
是,她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所欺之君,是先帝,而非崇祥帝!
这一瞬,别说邵家势力,兰絮自己都懵了。
崇祥帝:“既然你如此不尊先帝,撤去你刑部侍郎的官职,进皇家道观为先帝茹素祈福,若无朕之口谕,不得出道观!”
众人:“???”
什么玩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邵家更想吐血,这分明就是偏袒!
邵家:“陛下,这万万不可!”
崇祥帝:“有何不可?还是你们觉得,朕如此英明神武,竟叫这小儿的小手段欺瞒了?”
众人:“……”
傅洵率先行礼,道:“陛下英明。”
江之珩、谢玉君、清和等也道:“陛下英明!”
兰絮得了便宜,当然见好就收:“谢陛下隆恩!”
至此,女状元、女钦差之故事,传遍大江南北,一时戏台高高搭起,敲锣打鼓地演绎着。
但和兰絮没有关系。
她被“贬”成道姑了,但她早就和清和探讨过道观里的生活,白日看书,晚上睡觉,这下可好,乐不思蜀。
一年后,崇祥帝再提起让她回朝时,兰絮小脸就垮了。
此时,道观里的一个小湖里,崇祥帝钓起一尾小鱼,撇撇嘴,旁边兰絮又钓上了一尾大鱼。
兰絮很识目,把大鱼放到崇祥帝的桶里:“陛下又上大鱼了!回去给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看看,公主殿下肯定尤为高兴。”
崇祥帝心气顺了,他盯着湖面,突的说:“你这小子,和傅洵的关系好着吧?”
兰絮:“他告诉陛下的吗?”
崇祥帝指着不远处:“朕要来,他也跟过来。”
兰絮:“……”
确实明晃晃了。
去年崇祥帝被她女扮男装的事,弄得不是不气,可他在朝堂上,冷静下来,放她一回,是出于各种考量。
不过,他认为她能替庆湖一派收拢傅家势力,也是极为重要的。
真正的帝王,不会在乎男女,能用则用。
所以,傅洵主动透露一点他和兰絮的关系,崇祥帝自然更乐见。
而此时,不远处的亭子里,也有人在站着钓鱼,兰絮一开始以为是崇祥帝带来的侍卫,再仔细一看,分明是傅洵!
男人背着手,他眉宇深沉,目若寒星,身姿挺拔,岁月不败美人,而是雕凿出一棵真正的松柏。
兰絮一边甩着钓鱼竿,一边跑过去:“傅大人!”
傅洵那双淡然冷漠的眼,倏地流露出笑意。
而此时,他架着的鱼竿,终于也开张了,钓到一尾大鱼。
鱼尾“啪”的一声拍在湖面,激起水涛波涌。
……
两个月后,兰絮进了工部当主事。
刚回朝堂,先当小官,兰絮上朝如上坟,她今天起晚了,手里揣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噎。
好怀念在皇家道观的日子,天天睡到巳时或者午时。
她正捶着心口,突然,一顶雀绸顶的轿子停在她身旁,是傅洵在轿子里看到她噎住。
他朝她招手,让她上去。
兰絮看路上左右无人,赶紧爬上去。
傅洵递来一盅茶,兰絮猛灌一口,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呼!”
傅洵皱眉:“就非要在路上吃早食?”
兰絮:“嗝。”
她想说话,又打了个嗝,竟然是控制不住的连环嗝。
兰絮:“嗝,停不,嗝,下来,嗝……”
傅洵无法,只好再给她茶,让她好好吞咽。
可是压不下去,他拍她后背心也没用,眼看快进宫,一时,轿子里手忙脚乱。
想到可以用惊吓止嗝,傅洵忽的捏住兰絮的下颌,吻住她的嘴唇。
兰絮:“!!!”
轿子外,鸟儿啾啾,阳光渐明,路上,还有同僚在问:“傅大人在吗?”
而此时,本只是止嗝的下策,外面传来问话,兰絮更是惊吓,想推开他,傅洵却箍住她的腰肢,往怀里按,唇舌更忍不住深入。
什么礼法,什么世俗,全都被他抛在脑后,男人气息滚烫,喷拂得兰絮脸颊发烫。
轿子外的人,没等来傅洵回话,走了。
等兰絮用力拍拍他手臂,他才回过神,松开她。
两人呼吸急促,相互对视一瞬。
兰絮:“你……”
傅洵便用巾帕擦擦自己的嘴,道:“一股肉包子和茶味。”
兰絮:“……哼!”
……
后世对本朝评价:崇祥帝守成稳进,重用傅洵、姚章、谢兰絮、谢玉君、江之珩、邵元凤等贤良,推进官僚体系改革,吏治清明,解放妇女劳动力,重建人口体系……
在谢兰絮、谢玉君主力推动,庆延和清和公主,首次主理以女子为主的女吏笔试,遴选女官。
如此种种,为大盛带来崇祥盛世。
而百年后,傅洵始终未娶,兰絮始终未嫁,却同归一山,合于一坟。
后人称为:傅兰情重。
……
白茫茫的空间里,兰絮突然爬起来:“上朝,上朝,老傅你怎么不叫我,要迟到了!”
脑海里,系统道:“叮,任务完成,宿主获得300积分!”
“鉴于宿主推动了该世界后世的良好发展,后台再奖励30积分!”
兰絮反应过来,哦,都结束了啊。
她缓缓躺回去,感动得想哭,老天啊,终于不用上值上朝了!
倒是没想到,还有奖励积分。
系统解释:“算勤奋奖之类的,你可以这么理解。”
兰絮:“……”咸鱼也有勤奋奖的一天!
这么一来,兰絮手里就又有650积分了。
她心情好了一点,也察觉,系统默默帮她封存了情感,最后记忆里,傅洵用力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也变得模糊起来。
系统:“好啦,我们去下个世界啦!”
“下个世界是一个现代世界,你将成为研究所的一名海洋生物研究员,要想翻身,任务是:【饲养属于自己的人鱼】~”
兰絮:“……”
咸鱼饲养人鱼?
倒反天罡啦!
第79章 大智若鱼1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视线天海》。”
“今天是厄纪年102年,公元2xxx年国历7月20日,农历六月十五。我是主持人……”
“……让我们连线UP26研究所研究员王方展先生……”
“……”
兰絮脑袋里嗡嗡。
她睁眼,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从窗帘上下左右的缝隙里透出的光,在暗里削出一道道惨白。
耳鸣,不适。
缓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系统:“……宿主?宿主?”
兰絮揉太阳穴:“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我们与原主交易,获得她身份数据的使用权后,原主将她屯的所有酒都喝完了。”
兰絮是继承了原主的宿醉反应。
墙上一个悬空全息屏幕,是没见过的科技,正在播放今天的新闻。
她先摸索到一个遥控器,关掉。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这是个单身公寓,开放式厨房,没有客厅,就一张床,什么都小小的,充满逼仄。
朝卫生间走去,推开门,迎面一股恶臭,差点没把兰絮熏晕。
恶臭源于卫生间的鱼缸。
她捂着口鼻,摸索到灯,打开,不由缓缓抬头。
这鱼缸竟长五米,宽五米,三米,离天花板也就一米,应该是刻意改造过的。
离谱的鱼缸里养着鱼,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水草黑乎乎的一团,鱼全翻着肚皮,飘在水面。
看得兰絮很想和它们一样,死一死。
兰絮:“这么夸张的鱼缸,这房子的防水性撑得住吗?不会漏水到楼下,不会突然塌了吧?”
系统:“这个世界科技树点得还不错,这个你放心。”
兰絮:“所以为什么要养一缸死鱼……”
系统:“咳咳,原主叫钱兰絮,其实是把活鱼养死了,她之前的生活,是丧了一点。”
它把世界设定,世界情况,一一传到兰絮脑海里:
102年前,这个世界噩运降临。
用如今人类社会的研究来说,就是宇宙和地球开了个玩笑,星际运转时,出现一个意外,导致两个不一样的时空,折叠了。
其中一个时空,是地球,而另一个时空,被地球人命名为第二世界。
根据初步研究,第二世界是一个全海洋世界,所以在交叠的时候,地球的海洋,被第二世界占领。
兰絮戴着三个口罩,一边干yue一边捞死鱼,又问:“也就是说,现在人类占据陆地,而第二世界占据海洋?”
系统:“对,分庭而治。”
海洋是人类共有的资源。
这种折叠,102年前,厄纪年元年,人类失去海洋管控权,这是一场重大灾难,严重影响人类捕鱼业、航海业、交通运输业,乃至航空业……
各个国家失业率飙升,全球气候也遭到严重影响,粮食危机袭击全球。
人类决定,重整旗鼓,夺回地球,夺回海洋。
由此发动“十年地球保卫战”,甚至丢了两个核弹。
十年战斗后,厄纪年10年,地球和第二世界签订和平条约,地球保卫战结束,相应的,第二世界让出一些航线还给人类。
兰絮一边刷马桶,一边问:“嚯,都丢核弹没赢?这个第二世界这么耐打?”
系统:“因为第二世界,和地球的技能点不一样。”
人类靠各条工业线,各种原材料,搓核弹搞热武器,第二世界的生物,则是用人类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可以称之为魔法。
兰絮一边丢垃圾:“魔法?”
系统:“是的,第二世界的生物,不是碳基生物,而是当初人类完全探索不到的元素组成。”
“它们个体战斗力极强,是海洋霸主,生物链的顶端,暴力的最终解释,由于上半身与人类相似度90%,下半身与鱼尾相似度95%。”
“目前,人类称呼它们为:人鱼。”
“刷拉”一声,兰絮拉开了一直紧闭的窗帘。
而这时候,卫生间的死鱼缸被清理干净,卧室地板堆积的吃完的泡面包装、酒瓶子,也被打包带走。
地板好好拖过,喷了消毒剂,床单被罩洗完挂在天台,今日有阳光,适合暴晒。
总算把这屋子打理得能住人了。
累死鱼了。
兰絮:“人鱼……”
她长长吐出口气,决定先去洗个澡,继续听系统叨叨。
可是把热水器打到最热那一栏,也没出热水,兰絮冲了个冷水澡,还好是大夏天,不影响。
一边擦头发,她又问系统:“这是这个世界的设定,‘我’的设定呢?”
系统:“钱兰絮,今年26岁,UP26研究所前D国代表研究员,于两年前,因为发生重大工作失误,被UP26研究所辞退。”
兰絮:“……那你还说我是海洋生物研究员,害我还小小期待了一下。”
系统:“咳咳,那是原主希望以UP26的研究员的身份,介绍给你。”
一般情况下,不是很过分的要求,穿越局都会满足原主。
兰絮:“离职两年了,‘我’现在做什么?”
系统:“如今在东海市浩江中学当老师,主要教导海洋课。”
“海洋课?”兰絮拉开衣橱,原主的衣服都挺干净整洁的。
看来虽然在家十分颓丧,对外还是体面人。
系统:“是的,除了个别内陆国家,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从厄纪年5年开始,将海洋课引入大学课堂。”
“厄纪年20年,海洋课正式进入各大中学课堂,成为语数英、物生化、政地史外,第十门主课。”
可想而知,现在人类社会,受海洋剧变的影响有多大。
兰絮换上白色T恤和一条宽松的运动裤。
她想找找类似“手机”的东西,很快被她找到了,一个手环形状的,正式名字叫:社会信息环。
不过现实中,没人叫它太正式的名字,大家习惯叫它“手环”。
瞳孔巩膜识别,成功打开。
兰絮眼前跳出一块明信片大小的全息屏幕,和兰絮家里“电视”一样材质,里面还留着钱兰絮最后的使用界面:一个社交平台搜索界面。
她手指随意一划,全是人鱼。
她也终于看到这个世界,人鱼的影像。
它们一般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雌雄难辨,肌肤苍白冷峻,“眼白”是黑的,各色的瞳孔,各色的鱼尾……
有时候,它是潜伏在海洋中的巨大黑色物体,有时候,是随着商船潜行的影子,有时候又是一具具标本。
一百年前,传说中的美人鱼形象,已经彻底被如今的人鱼替代。
这玩意,就是兰絮这个世界要饲养的。
她终于从这个本来就离谱的任务内容里,感觉到更离谱的滋味——
这怎么养嘛!从哪获得人鱼嘛!
相关人鱼的图像下,能看到人类对人鱼的疯狂推崇,简直是“人鱼热”:
【这个人鱼好美,还有人多拍到它的照片吗?】
【外国给她命名叫爱丽丝,她对人类很友好,我觉得还是别用“它”字来形容她吧。】
【呃楼上50w?这么喜欢人鱼怎么不看你跳海啊?不要忘了人鱼对人类长达10年的屠杀!】
【人类对人鱼就做了很好的事?当年杀了那么多人鱼都忘啦?人类不过是地球之瘤。】
【神经,杀戮人鱼那是A、B、C国那些畜生干的,咱们D国造成的损失最少,现在和人鱼达成最友好平衡,凭什么让我们反思?】
【……】
吵起来了。
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吵架是网络必修课。
兰絮简单看了几篇帖子,只要涉及人鱼,一定会吵起来。
她关掉手环,搬来个椅子,坐在窗前,吹着小风扇。
世界发生再巨大的转变,普通人还是要生活的。
蓝天还是那片蓝天,只是,似乎因为海洋的变化,变得更深,更蓝了点,给世界染上油画的色彩。
当然,世界融合,并不只带来了战争。
人鱼给人类带来了许多科技突破,比如,现在就有一辆鱼尾形状的车,在她窗外半空开了过去。
那是应用了鱼鳞的材料、仿生人鱼的游动,开拓空中交通,大大缓解城市交通拥堵,增加了运输效率,节约运输成本。
她这个公寓在十一楼,往地下一望,地面的电车稀稀拉拉,空中鱼车倒是不少。
兰絮对新世界的科技,还是挺有兴趣的。
本是有意观察观察,但她眼皮越来越沉。
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她的手环响了。
兰絮揉揉眼,来电是一个叫【佟溪】的,备注是同事。
接起通讯,佟溪嗓门很大:“你在哪呢,今天是海洋实践日,要带学生们出去参观的,还有十分钟就出发了,你怎么还没来啊?”
兰絮:“……”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初中老师。
俗语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不是开玩笑的。
兰絮很懒得面对小鬼头们,她思索:“要不我先辞职,全职试试养人鱼?”
系统:“呃……”
她很快就知道,系统为何欲言又止。
挂掉同事佟溪的电话,兰絮划到了通讯短信的界面,她动作一顿,大批的短信,一溜的欠款!
【D国海洋银行提醒您,您的欠款即将逾期……】
【xx贷9折还款优惠!错过不再给予申请……】
【A1107号房业主您好,您的热水费已逾期三个月,即将断掉热水……】
兰絮:“……”
想摔手环!
她怎么还欠这么多钱啊!
系统:“原主因工作失误,离开UP26后,心有不甘,卫生间那个仿生鱼鳞制作的鱼缸,耗费了她所有积蓄。”
教师的工资,又满足不了支出,于是钱兰絮逐渐透支未来的钱,就连这个单身公寓,也抵押出去了。
兰絮缓缓躺下。
系统:“不要原地死去啊!”
兰絮突然坐起来:“我把那个鱼缸卖了?”
系统:“鱼缸材料是黑市买的军用的,黑市去年被端了,你再把鱼缸材料流通市场,会被□□的。”
兰絮再一次缓缓躺下。
系统:“活回来啊!”
所以这份工作,兰絮辞不了。
去上班路上,她简单汇算了一下,欠款大概百万,卡里只有100多块。
此时的她,已经心如止水。
系统松口气:“看来你已经扛过来了。”
兰絮指着外面的海洋银行:“系统,你有办法去那里打劫吗?我能不能活过来,全看你了。”
系统:“……根本没扛过来啊!”
当然,最终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她坐在鱼车上发呆。
行进的鱼车,模仿人鱼游泳,鱼车的速度最快可以达到300km/h,仅仅是目前人类探知到的人鱼极限的一半。
当然,现在用200km/h就快得离谱了,简直是便民高铁。
还好公共交通的费用,依然亲民,20公里只花了五六分钟,两块钱。
兰絮刷手环,下车。
浩江中学门口,停着几辆大巴,这次一共两个班级,六十个学生出行。
一个女人看到兰絮,走过来。
系统:“叮,刷新【配角】佟溪,浩江中学初二年级班主任,和你一样是海洋老师。”
佟溪一身运动服,扎着马尾,她拍兰絮肩膀:“你可算来了,踩点到,小心等等主任叼你。”
兰絮:“没事。”
佟溪:“怎么没事?”
兰絮:“我以后踩点的机会多着,主任他老人家迟早会习惯。”
佟溪:“……”
她惊奇地看兰絮。
今天兰絮不像以前,有种颓丧的迷雾笼罩在身上。
兰絮头发只有到肩膀长,在脑后扎了个揪,明亮的大眼睛,白皙的肌肤,被阳光一照,干净得像一块精致的琉璃。
佟溪缓缓把手收了回来,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以前居然没留意,兰絮长得这么好看。
不远处,主任瞪了她们这边一眼,喊:“好了,人到齐了,快上车!”
小孩们穿着蓝色校服,按照学号上车。
佟溪跟第一台巴士,兰絮跟第二台。
一上车,就有一两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朝兰絮道:“钱老师,你今天好好看。”
“钱老师你去整容了吗?”
兰絮:“对啊。”
小屁孩:“啊?”
兰絮:“整容花了我百万,现在我要拉你们一个个割肾,给我还钱。”
小屁孩们:“……”
老师身上溢出的怨念好可怕!
胡说八道完了,兰絮才不理后果,又扎进手环的世界。
他们现在要去登船,海洋课是从初一开始,会简单学习厄纪年前的海洋世界,等初二,就引入当今海洋世界。
浩江中学是个挺有钱的私立,有钱人总想让孩子先长见识,所以浩江中学在这学年,安排一次海洋实践课程。
现在去海上,是很麻烦的。
由于D国和人鱼没有闹得太难看,是全世界所有国家中,难得沿海海岸线,几乎全开放的幸运儿。
即使如此,也只有固定时间,固定线路,固定区域能开放给平民和商业活动。
校方租用的船,叫做大鱼号。
也是仿生人鱼的设计。
难怪人类对人鱼又爱又恨的,人类现在可依赖人鱼了。
大海和厄纪年前的大海对比,整体有些黑。
佟溪带着学生,讲解:“现在我国一些浅海滩,还保留厄纪年前的风貌,沙滩还是可以开发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喜欢顶嘴:“切,不如现在的海洋呢。”
“就是,厄纪年前的海洋有什么好的?”
佟溪:“这是重要的生态资源!”
学生:“有人鱼重要吗?”
佟溪:“……”
兰絮心疼佟溪,又想到明天轮到自己了,她连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都还没吸收完毕呢。
唉,不如杀猪。
在船上要呆两天一夜,今天是佟溪讲解,明天就是兰絮。
等到傍晚,佟溪捶捶老腰,叹气:“每年最烦的,就是出海实践了。”
以前的老师,带个春游秋游,也要担心很多意外情况,何况出海。
佟溪指着站在栏杆的处的学生:“喂你们几个,不要靠太近!”
学生们举着手环:“老师,我们只是在直播,不会有事的!”
佟溪操心,带着兰絮走过去,把他们拎回来。
兰絮瞅了一眼,发现学生在社交平台上,只是对着大海直播,没有收到任何推荐,就有500+人观看。
甚至有人丢了一些付费小礼物。
兰絮恍然,她看向广袤的天空与海洋,这个世界,人鱼和海洋,是顶流啊!
她可以直播赚点钱!
兰絮掏出手环,捣鼓捣鼓,在著名直播平台上,搞了个新账号。
不过,老师的身份不能为所欲为,兰絮要等学生吃饭,洗漱,观察夜晚的海洋等。
等她和佟溪忙完,已经十一点,万籁俱寂。
佟溪打着呵欠:“我去睡了,你也别太晚。”
兰絮点点头。
终于清闲了,兰絮打开直播,标题她参照了学生们,起了一个:来看看现在的海洋吧!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几百人稀里哗啦涌入直播间,评论有人留言:
“主播怎么不说话啊?”
“这是土豪浩江中学的海洋课吧?我今天已经看到类似的二十七个直播了。”
“土豪中学真好啊,还可以出海。”
“散了吧,每年土豪中学都走这条线,不可能有人鱼的。”
兰絮:“……”
可恶,初中生们已经尽情直播过了。
没一会儿,几百人就都跑完了,现在人头只剩17个,可能还都是机器人。
她摸到船上备着的钓竿,这回,改了个标题:
海钓,深夜,纯享海洋之声。
事关钓鱼,直播间人数慢慢回升,来了走,走了来,到底是新账号,最后只留下五十多个人。
兰絮突的想起系统的一个功能:“你不是可以释放一种磁波,把鱼吸引过来吗?”
系统:“对哦!我把鱼吸引过来,你看看能不能钓上!”
兰絮:“好耶!”
一人一统兴奋地苍蝇搓手,兰絮下饵,系统放波。
两个世界融合了,但沿海海洋生物没出现太大的污染,还是有不少地球海洋生物的。
不一会儿,有鱼上钩了,是一条十多厘米的章鱼。
意外的是,钓上来的还挺多,还好个头不大,兰絮不是很认得海鱼,只要不仔细看,就不会觉得生鱼恐怖。
兰絮半睡半醒,只在系统提醒时,她才回过神,拉起鱼竿。
因为高效率的上钩,直播间的人气,在一小时后,最高竟涨到2000+同时观看!
她刚要高兴,就看平台跳出下播提醒:【警告,您的直播行为存在欺骗、引流的嫌疑!】
兰絮:“?”
她困得很嘞,没怎么看手机,原来是被人举报了,举报理由认为她一小时钓到20条鱼,在造假。
虽然她承认,这个速度诡异了点。
重新开播,直播间回来200+人:
“还敢开直播啊?”
“造假这么明显,是不是自己在家弄了个泳池,模仿海洋环境?”
“都说土豪中学的学生了。”
“每年这时候,会有一些网红出来假冒土豪中学的学生,主播应该就是假冒的。”
“……”
兰絮盘算了一下,得到平台的流量分成,是10.9块,再加上两个小礼物,合起来50多。
也不错,能先把热水欠费还了。
拔下鱼钩时,她指头蹭了一下,冒出血珠,兰絮“嘶”了声,还好伤口不深。
她抽纸巾擦手,看了下饵料,只剩下最后一点,团吧团吧,挂上饵:“再钓一竿,我就回去睡觉。”
系统:“行。”
兰絮:“那我浅眯一会儿,上钩了叫我。”
系统:“行!”
兰絮望了一眼漫天星空,人鱼占据海洋后,很多港口都废掉了,海上游轮也少了很多。
大海茫茫,就像一块安宁的黑色光滑的石头,人类已经凿不动它了。
想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骤然之间,船尾激起一股浪涛!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海水化成雨珠似的,落在船尾!
兰絮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还好那浪涛似乎很远,打过来之后,没有影响到船。
系统:“好像是来了很大的鱼!”
兰絮:“鲸鱼?”
鲸不至于咬她那小破钩吧?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庆幸得早了,她的鱼竿正被海里的力量,扯了过去!
鱼线“咕噜噜”疯狂转,一秒的时间,整根鱼竿都被拉到栏杆处,被绷紧,好像随时要被折断!
这条鱼得有多大!
但这根鱼竿是浩江中学董事长的东西,赔不起!
兰絮猛地攥住鱼竿,往回一拉——
咦?
因为她使了很大的力气,扯回时,却很轻松,她连连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不清不楚的阴影冲出海面,一只巨大的,苍白的手,“啪”的一声,搭在船沿。
是个男人。
或许是。
黑暗之中,他黑色的眼白,白色的瞳孔,反过来的颜色,像是某种妖物,海水好像不能沾上他的头发,所以他此时,海藻般的黑发,竟在风中微微漂浮。
修长的脖颈,漂亮的肌理,大理石的质感,他的上半身,比米开朗基罗的雕塑,还要华丽,还要符合人类的审美。
胯骨之下,却是一截黑色,它并没有融入黑夜与黑海,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颜色体系的黑,打破了人类对颜色的感知。
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那是鱼尾。
这不是男人,是人鱼。
一条拥有黑色鱼尾的人鱼。
他趴在船沿,朝她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皙的,尖锐的牙齿,那是捕猎者的牙齿。
鬼魅万分。
兰絮看呆了,甚至微微张开嘴巴,而此时,系统在脑海里呜哇呜哇地警告:“特级危险——特级危险——”
“请宿主立即避让!”
系统:“特级危险,由穿越局介入处理,请宿主在三秒内,立刻消失在他面前!”
“否则任务失败!”
有没有搞错,这不是人鱼吗?不养这个人鱼?
系统:“宿主!”
系统还在死命催,来不及问清楚,兰絮看向船舱,她现在跑进去躲起来,至少也要十秒啊!
那么三秒,就只有——
第一秒,她冲到人鱼面前。
第二秒,在人鱼的注视下,她抬起腿。
第三秒,踹下去。
兰絮:“走你!”
人鱼:“?”
此时,被兰絮遗忘的直播间也刷过一排排:“???”
第80章 大智若鱼2
当鱼钩勾住女人的手指时,挤出一滴鲜艳的、宝石似的的红。
一阵风吹过,将它的味道,它的温度,这些信息糅杂在一起,带向远方。
深海中,一双眼睛骤然睁开,露出诡异的白眼瞳黑巩膜。
一瞬,那片海域所有生物朝四处疯狂逃走。
那是生物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
三秒后,沾了血的饵料,扔进了海里,血丝融入海中。
饵料被鱼线牵着,随着海水,潜入透光带,暮光带,往下沉的过程中,一只骨节分明,巨大的手,抓住了它。
饵料和鱼钩,一并被塞到一张嘴里。
咔嚓,咔嚓,咔嚓。
人鱼的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含着腥气的海水,一起吞咽入身体。
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舔嘴唇。
好吃。
还想吃。
他攀上船,想看看他的食物。
啊,真好看。
啊,食物朝他走来了。
然后,人鱼就被食物踹下去了。
人鱼:“……”
“……”
咕噜噜,咕噜噜。
人鱼坠入海里,在他眼前一黑,又恢复视觉时,本来近在咫尺的船与人,全都消失了。
那双白瞳,露出些微疑惑,接着才反应过来——
被她跑了。
男人歪了歪脑袋,似乎有点懊恼,他从唇齿之间,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将他面前的海水,瞬间蒸发成水汽,缭绕开一阵阵烟雾。
不过很快,他咧开了笑。
没关系,他记住她的味道了。
………
……
在兰絮把人鱼踹下去的瞬间,他消失了,系统解除了特级危险警报。
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慢慢回过味,和人鱼的眼神对上的瞬间,就像猎物被盯上,浑身血液奔腾,心脏一缩一放,非常的……
刺激!
她问系统:“人鱼呢?去哪了?”
系统也在庆幸躲过一劫:“穿越局在小世界的工作原理,离不开‘观测’。在他失去对你的观测的瞬间,我们把他的位置挪到极南海域。”
兰絮:“他被乾坤大挪移,挪走了?”
系统:“这么理解没错。”
还好这个世界比较稳定,偶尔用一次乾坤大挪移,不影响世界规则。
兰絮还有很多困惑:“他为什么想吃掉我,人类不在人鱼食谱上的。”
系统的分析也出来了:“初步判断,问题出在你的血液上,得交给后台母系统查一查,是不是身体数据出问题了。”
兰絮:“血液?”
很快,她摸到食指上快愈合的小伤口:“原来如此,好久没被你们坑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系统:“……”
兰絮:“难道每一头人鱼想吃掉我?那我的任务怎么办?”
系统:“不会不会,其他人鱼不至于,它是特殊情况。”应该说,这东西危险程度太高,远超穿越局的控制。
“我们找别的人鱼饲养就没问题。”
兰絮:“……”
说得简单,出海的机会本来就稀少,还有这么危险的人鱼,居然有喜欢吃咸鱼。
咸鱼瑟瑟发抖。
算了,这不是她该焦虑的,她还有更现实的生存问题。
突然想起什么,兰絮拿起混乱中被甩飞到旁侧的手环,重新打开全息屏幕。
虽然自己的全息屏幕灭了,但是,她新开的直播还没关。
就在这短短一分钟,直播人数竟然从200+,飙升2w+。
手环界面一卡,8w+,再一卡——10w+!
兰絮:“……”
这个数字,还在疯狂上涨!
兰絮这是老款手环,海上信号又一般,界面直接卡住。
评论区也卡死在一分钟前的一波问号。
她直接关掉直播,去看回放——
画面中,在鱼竿被暴力扯动时,手环掉地上了,停下来后,镜头对着侧面的甲板和海面。
灯光下,它在甲板上,拍到一个从海上出没的剪影。
是人。
因为侧脸鼻梁,线条明显。
但画面右下角的海域,竟然还拍到了一截斑斓耀眼的黑色尾鳍。
尾鳍拍了下海面,荡出一阵阵波涛汹涌。
是人鱼!
那一刻的直播间,已经疯狂涌入新人:
“什么玩意,钓到人鱼?”
“这绝对造假,都没拍到正面,要是真的我吞shi!”
“大家散了吧,这个主播等明天就开始更新和人鱼的恋爱日常,然后带货,又不是没看过类似的。”
“卧槽,你们别哔哔了,这人鱼是真的!我从主播十一点开播看到现在,主播甚至一开始还被强制下播,要是想搞假人鱼,干嘛不最开始弄?”
“同意,这艘船是土豪中学租的大鱼号!这是我们D国海域!”
“现在什么不能造假?AI实景早就用烂了!”
“……”
直到甲板上的影子,冲到人鱼面前。
“啪”的一声,砸在直播间所有人的耳中,听着都疼。
影子,竟然,用脚把人鱼踹下去。
甭管什么争吵,直播间只剩下一溜的:“???”
这一段,全播出去了。
账号的粉丝,咻咻咻地飙升,从0关注,一下变成3000关注,还在上涨,后台塞满几百条私信。
系统:“宿主你要火了!”
当然,质疑炒作的声音非常多。
系统:“这件事是真的!”
兰絮划过一堆骂她搞诈骗的私信,眼底一亮:“那就变成假的吧。”
系统:“啊?”
兰絮:“我要怎么自证,放血吸引人鱼?我没那么玩命,还有混在网络里变成假的,也可以规避麻烦。”
她还不想这么快被□□。
谁知道研究所会不会为了研究人鱼,拿咸鱼当饵,小命要紧。
系统反应过来:“那不回应任何质疑,随便网友猜,但这波流量是我们带起来的,当然要带货赚钱!”
她都差点被吃了,总该获得点什么。
转眼,兰絮焉了:“我困了。”
系统:“……可是不趁现在追击,流量就被别人抢走了。”
兰絮一边收钓鱼线,一边小鸡啄米点头,能熬到十二点多,已经是极限。
兰絮:“系统啊,你都说是‘我们’了,我的流量,也是你的流量。”
系统恍然,它都没发现它说的都是“们”,宿主竟然发现了。
他们是团队,是踢木(Team)!
系统大手一挥:“给我你的手环权限,我帮你运营!”
兰絮:“你真好,辛苦你了!”
系统:“哼哼,客气。”
不过就是管理账号嘛,有学功法、读科举难吗?
小菜一碟!
……
这泼天的富贵,系统果然接稳了,帮她认证了:【踹人鱼发起者】。
第二天,船上学生很躁动,钓人鱼上天海热搜了。
那段踹人鱼的视频,风靡全网:
【人类第一次踹人鱼?这个脚印,和当初登月的脚印一样,具有里程碑意义!正所谓,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有眼尖的网友,扒出这艘船就是大鱼号,还有昨晚跟直播的网友现身说法。
可这事实在太离谱,当时画面并非直接拍摄,能作假的手段太多。
非常有争议。
就连大鱼船上,浩江中学的学生也拿着视频,和栏杆对照半天,但栏杆甲板稀疏平常,没有太标志性的东西。
再加上,谁拍了这么牛的视频,能憋着不说?
所以,学生们半信半疑。
紧接着,大批网红下场,模仿踹人鱼,排出一个个大片感。
踹人鱼的热度,狂欢了两天,引发人鱼爱好协会的不满,进而人鱼生态保护协会也出来谴责。
站队人类和站队人鱼的网友,又大吵特吵。
视频的真假,除了少部分较真的人,已无人关心。
而此时,兰絮已经回到公寓。
从船上回来,她睡了一天了,正在床上舒服地伸懒腰。
系统总结收益:“宿主,加上流量推荐、小橱窗、礼物、授权费用,宿主账号目前一共收入1.5w!”
兰絮惊呆了:“这才两天,这么多!”
系统:“嘻嘻。”
“哦对了,还有团队老想签约我们,我拒绝掉了!没有谁比我运营得更好!”
可把系统骄傲的。
意外的赚钱,兰絮提起兴趣,去账号后台瞅一眼。
事态发展到现在,流量已经养肥了一拨人,兰絮能再吃到的流量已经不多了,她账号粉丝停在5w。
有不少人在一个视频下艾特她,是在一个叫【打假三爷】的博主。
显然,这就是个较真派。
他用一条视频,一点点抠踹人鱼那个片段:
“这个视频一眼假!你看看这个光影,逻辑就不对,还有这个透视,众所周知AI全景的透视是有问题的……”
最后,他还推荐了几个拍得美美的踹人鱼视频:“反正都是假的,不如看这些视频,至少美学没问题。”
系统:“都没人纠结真假了,他害打个屁的假啊!”
急得系统说粗话了。
兰絮却看得津津有味:“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假。”
系统:“……”
系统:“等等,他账号公司是优A传媒,我刚刚跟你说的,老是私信我们,想签我们的,就是这个公司。”
最后被系统拒绝三次后,那边就不再发消息了。
听说有一些传媒公司,签不到某个账号,就毁掉这个账号。
优A估计是这种路子。
兰絮和系统不理它。
也是因为,她主业又有活要干了,浩江中学海洋课除了出海,还组织了海洋馆一游。
所以虽然是暑假,兰絮和佟溪作为老师没得闲。
……
地点定在东海市海洋馆。
它就建在大海旁边,里面所有海洋生物的用水,都是纯正的海水,从海中抽来的。
这个作为卖点之一,确实比内陆海洋馆更受欢迎。
今天兰絮和佟溪,依然带两个班的同学。
接待浩江中学参观队的,是东海市海洋馆工作人员周经理。
周经理胖胖矮矮的。
他拿过兰絮和佟溪手中的会员卡,一边检验,一边黑着脸,不耐烦:“我每年最烦你们学校了。”
兰絮:“为什么啊?我们学校不是交钱了吗?”
周经理脸色更难看了。
佟溪给兰絮使眼色,等周经理走了,小声说:“不用理周扒皮。”
原来,海洋馆刚建成时,以每年每人入场120的票价,和浩江中学签订了15年的合同。
没想到才8年,海洋馆生意蒸蒸日上,今年暑假学生票票价,也要580,成人票更是炒到680。
相对比,海洋馆接待浩江中学,当然亏了,就甩脸子。
连佟溪这脾气都习惯了:“不止咱,他对浩江中学阴阳怪气的,昨天带学生来海洋馆的林老师,还被他骂了。”
“我也是假装听不到,反正吵起来,学校不会站我们。”
难的还是当代牛马人。
由于有六十个学生登记,周经理做得慢吞吞的,几个学生被一个模仿大陆架的海水池吸引,过去参观。
那里插着一个牌子,介绍大陆架、沙滩是什么,最后一行字:
【这是从海里引来的纯正海水,游客们可以洗洗手,或者带一些回家哦!】
当年为防止人鱼登陆,海滩全成为军事基地,至今海滩都没有办法再开发,海水自然被营销成高档货。
兰絮看着“带一些回家”的字眼,觉得有点好笑。
搞得和朝圣似的。
几个学生都在洗手,既然校方报销了票价,兰絮也把手泡进海池里,搓搓。
突然,周经理大声:“你干什么?”
只看一个学生拿矿泉水瓶,想带点海水回去。
学生被呵斥懵了,兰絮甩甩水珠,替学生问:“不是说可以带一些海水回家吗?”
周经理冷脸:“要去那边贩卖机,购买我们海洋馆提供的瓶子,才能装海水。”
那小水瓶也就10ml,还没有一个拇指大多少,一个要100块。
简直天价。
大家都有点不开心:“切,我们才从海上回来的。”
“就是,稀罕啊。”
要说浩江中学不愧是土豪中学,还有几个男生打抱不平,直接拿出矿泉水,也要装一堆回去。
周经理脸上挂不住,指着他们:“你们浩江的学生,就这么没素质?”
学校连学生都被骂了,学生们群情激奋,下意识看向两位老师。
佟溪:“也不能这么说啊。”
兰絮绷着脸,下令:“没事,装吧。”
大家眼睛一亮:“好!”
周经理问兰絮:“你什么意思?”
兰絮:“厄纪年72年,《海洋再开发和保护法第七版》规定,海水是D国财产,私人不能用于贩卖,只能用于公益教育活动。”
学生们:“没错!”
周经理:“我……我卖的是玻璃瓶!”
兰絮:“那强买强卖,更要不得了,你就是报警了,警察也站我们。”
周经理:“……”
他拿起对讲机,指着兰絮几人:“你们等等。”
是要搬救兵。
兰絮赶紧叫学生:“快快,快装,别管他。”
学生们起哄:“钱老师好厉害!”
兰絮:“别起哄,等等保安来了把你们架出去,我可保不住你们。”
学生们:“……”
佟溪好笑道:“好爽,我第一次看周扒皮被气得没话说!”
果然,周扒皮叫的救兵,就是保安,他动不了学生,倒是指着兰絮:“这人纵容学生,不遵守海洋馆的规定,先请她出去!”
佟溪和学生们都有些生气:“有这样的吗?”
不用保安请,兰絮潇洒地走向门口,笑嘻嘻挥手:“那你们继续转,我先出去了。”
学生们为她委屈:“老师说的又没错,海洋馆欺负人!”
“回去我就跟我爸爸说!”
就连佟溪这个本来有顾忌的,也说:“周经理,这样不太好吧?”
周经理和几个保安:“……”你们是半点没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啊!
兰絮当然开心。
被赶出去,她就可以回家睡大觉。
她还没走到门口,周经理顾虑到刚刚一些学生说的,叫住兰絮:“钱老师,等等,这事也没那么严重。”
兰絮这才站住脚步。
偷懒失败,没办法了。
她回到岗位,唉声叹气:“就是啊,哪里严重了,你真是小题大做。”
学生们:“就是,小题大做!”
周经理脸都气肿了。
……
一番折腾,兰絮和佟溪顺利领着学生们进到海洋馆内部。
他们来得算早,九点半,就全部进场了。
快十二点,饭点,看着海洋馆一个汉堡35的价格,兰絮拿出藏在口袋里的饼干,一边啃,一边捏着一张海洋介绍书扇风。
佟溪分了一瓶冰镇酸奶给兰絮。
兰絮感动:“你真是好人。”
佟溪:“还得谢谢你早上怼那个周扒皮呢。”
说着,她也扯扯衣领:“好热,空调怎么不够凉。”
旁边有个学生说:“早上从那边走来,还是很凉爽的。”
兰絮咽下酸奶,她看着挤挤攘攘的人,问脑海里的系统:“系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人口密度不太正常。”
系统正在后台帮兰絮打理数据呢。
它根据兰絮的路径,扫描出海洋馆一个全景:“东海市海洋馆规模不小了,最多能同时容纳1w人,但是……现在居然有3.2w人。”
已经超容3倍多了,海洋馆还往里面源源不断放人。
有很多家长带着小孩,也有像他们这样,是学校组织参观的,是一群穿校服的孩子。
系统:“最好带浩江中学的先走,这密度,如果发生事故……”
兰絮把吃完的包装收起来,叫来佟溪小声说了顾虑,佟溪也点点头,两人开始叫四周休息的学生。
可她们还没做完,突然,远处一声:“人鱼!”
这两个字,引起海洋馆就餐区内所有人的关注。
就餐区是个圆形区域,四周都是玻璃,海洋生物在里面游动。
离他们不远处的巨大圆柱形展览区域中,八条人鱼,穿着缤纷的鱼尾,在水中游来游去。
广播播放:“人鱼表演开始啦,最真实的、火爆全网的人鱼表演,开始啦!”
循环播放的广播,让就餐区内的人,越来越多。
兰絮和佟溪赶紧叫学生:“先往外面走!”
他们好不容易到出口,外面一群乌泱泱的人,都要进就餐区!
不知道是谁叫了声:“别推我!”
“别挤别挤,前面过不去了!”
推推搡搡之间,声音逐渐变成惊恐的:“谁在挤我!”
“啊啊!救命!我没法呼吸了!”
“啊啊啊!”
兰絮和佟溪对了下眼神,脸色一下不好了——发生踩踏了!
他们堵在出口,出不去。
学生们焦急:“老师,怎么办?”
佟溪安慰他们:“没事,我们不进去。”
学生:“外面的人在挤我们啊!”
兰絮赶紧问系统:“系统系统,有没有积分道具?”
系统:“有一个【膨胀剂】,用在空间,可以让这个空间,增加一倍。”
“可是这里人数量太多了,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在三千双眼睛的同时观测下,会被世界发现,宿主会被强制排出世界!”
可遇上这种事,她没法坐视不管。
兰絮:“失败就失败……”
“失败”两个字话音未落,突然,大地一阵剧烈震颤!
她以为是系统用了【膨胀剂】,但很快,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咔”。
被挤到玻璃上喘不过气的人,首先感觉到玻璃碎开,紧接着,海水迎面浇来,但他们也得救了,浑身一轻。
而这个地方的钢化玻璃,都碎了!
海水和海洋动物冲刷出来,强劲地一波波地把人往就餐区外冲!
“噫呜——噫呜——”
海洋馆发出警报声,馆外的人也往外跑,一时,空间空了很多,就是受伤最多擦伤,比踩踏事故好多了。
兰絮对系统:“干得好。”
系统:“不是我干的……”
兰絮:“?”
下一刻,突然,又是一阵尖叫:“人鱼!”
兰絮回过头。
碎裂的钢化膜后,还没灌出来的海水离,一道黑色的影子,蓦地滑过。
“滋——”
兰絮耳中有种强烈的耳鸣声,不止她,周围的所有人,都蹲下来捂着耳朵,头晕目眩。
兰絮也不好受。
系统:“不好……是海水……洗手……”
她听不清系统说的什么,揉着刺痛的耳廓,突然发现,眼前一道阴影,笼罩着自己。
她缓缓抬头。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
海洋馆的钟,“铛铛铛”地敲了起来。
和夜晚看到的时候,不一样,此时,人鱼浑身肌肤苍白几近透明,长发蓬松飘逸,长眉高鼻,恍若神祇般俊美仙逸。
只那对白瞳黑巩膜的眼,代表他根本不是天神。
而是来自海洋,来自第二世界的使者。
他撑着鱼尾,以尾部立在地上,是个接近两米的大高个,此时,他倏地朝她弯腰低头,鼻翼翕动,露出一口大白牙,带着森森寒意: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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