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拉黑

    合作会结束之后的半小时, 被江知羽重重地瞪了一眼,继而隔音门被反手甩上,戚述独自靠在宽大的办公桌前。

    进来之前, 助理看向他的表情非常惶恐, 望着江知羽的眼神则饱含同情和慈爱,似乎很担心蒲音的总监被自己折磨。

    到底谁欺负谁?谁骑在谁头上?

    看了眼被咬掉一口的饼干, 戚述将其扔到垃圾桶里,作势要自顾自处理公务。

    坐下来没多久, 他又走到落地窗边, 垂眼看着写字楼外人来人往。

    夏季傍晚六点半, 火烧云下的日光还很充沛, 江知羽背影瘦削挺拔,正顺着匆忙的人流往外走。

    走到园区门口的时候,江知羽若有所感地顿了顿, 再回过头往楼上看去。

    这栋超5A级大楼是单向透视玻璃, 此刻反射着耀眼阳光,让试图窥探内部的人难以睁眼直视。

    两人的视线并未交织在一起, 可戚述几乎可以笃定,江知羽察觉到了。

    很快,江知羽转过身,加快了步伐消失在黄昏里。

    戚述随即收回眼, 听到门被敲了两下, 冷淡地说了句“请进”。

    “你和江总监是不是有情况啊?我刚才想找他约饭, 怎么先被你抢走了?”杨牧川大大咧咧地进来问。

    “我是防范你工作场合以公谋私,保留了松晟的脸面。”戚述一本正经地回答。

    杨牧川左顾右盼:“行, 你最要脸,所以他人呢?你站在窗口干嘛?”

    “晒太阳。”戚述选择性回答, 愣是不告诉人家江知羽在哪儿。

    杨牧川刨根问底:“你俩怎么认识的啊?上回你身旁有人,大半夜给我发消息炫耀,那人是不是江知羽?”

    虽然江知羽和戚述表面不动声色,但杨牧川的八卦嗅觉灵敏,认为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们同坐在会议室里,就有一种奇特的磁场,明明各自摆出专业姿态,装模作样地讨论着正经事,其他人却好像被排斥在外。

    思及此,杨牧川警告:“别说你们是业务交接混熟了,这种事儿全是你秘书在做!”

    戚述端着架子,照样扭曲事实:“酒会偶遇,闲着也是闲着,他找我聊了一点峰会细节。”

    说完,他冷笑着反问。

    “不然你以为我和他能干嘛?”

    杨牧川痛心疾首:“搭配香槟听着小提琴,你们居然在聊工作?江老师真的主动找你讲话?”

    戚述脸不红心不跳:“差点忘了你在倒贴上比较熟练,是你的话自己凑过去也有可能,但请你别用这套行为逻辑套在我身上。”

    杨牧川觉得戚述现在好像心情不好,莫名其妙火i药味特别冲。

    他不敢火上加油,径自惋惜道:“你没打算和他私下搞好关系,我还挺想跟他认识认识,听说他爹有点来头。”

    关于江知羽的出身背景,杨牧川也不过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所以他没有和戚述细讲。

    杨牧川顾影自怜:“炒大A太难了,好想当上门姑爷,好想吃软饭。”

    “你之前还梦想当鸭呢。”戚述不炒A股,这方面很难共情。

    杨牧川灵光一现:“凭你的嘴这么欠,你不会是把江老师气走了吧?”

    戚述冷硬地回答:“没关系,毕竟我没打算倒插门,也没准备吃软饭。”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里想,江知羽的嘴皮子没差到哪里去。

    而且,江知羽有气当场就撒了,管对面是做陪局的小白脸Alfred,还是甲方的大老板戚述。

    话说他们这么闹完,自己在江家过夜的枕头会不会被丢掉?

    戚述头一回被人这样发脾气,当自己的权柄和金钱积累到一定程度,周围往往会潜意识地畏惧或讨好,而不是朝他张牙舞爪。

    现在江知羽摆完冷脸跑了,戚述开始琢磨,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找机会你和他示个好吧。”杨牧川打断了他的走神,“人家到时候陪你商务招待,难道你不怕他趁机下毒?”

    戚述扯了下嘴角:“不好意思,没有低过头,比起这种事情,我被下毒的经验更丰富。”

    那是他刚回国不久的事情,有人在他的水里放了药,那天阴差阳错,是其他同事喝了那杯水,后来查出来有甲i氰i菊i酯。

    听到他这么说,杨牧川心服口服:“你俩有别扭不要影响合作就好。”

    “小擦小碰,他应该不生气了吧,哪有客户追着翻译的道理。”戚述看上去很懂男人心思,天知道是不是死要面子。

    继而他道:“再说了我确实没哄过人。”

    这么说完,戚述收拾起桌面,破天荒地要准时下班了。

    杨牧川诧异:“你在干嘛?你以前可是深更半夜才回家的事业狂!”

    戚述嗤笑着提醒:“我下飞机后连轴转,现在应该回家休息。你不会想拉我去谈生意吧?”

    期间,他收到了会议纪要的抄送邮件,本来没打算细瞧,不过他忽地注意到发件人是江知羽。

    他点开瞧了瞧,江知羽估计是在网约车上顺手编辑,内容和排版不算细致,不过作为回顾来说已经够用。

    继而戚述想起来,江知羽说过要去酒吧玩。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江知羽有朋友在附近新开了一家夜店,按照常理来说,今晚对方很有可能去那里消遣。

    对于那家夜店,戚述也有一些印象,江知羽在朋友圈分享过坐标,大大方方地替朋友打广告。

    店面应该就是在他们发生乌龙的酒店旁边,不过那条街上的娱乐场所众多,一时间没办法筛选出来……

    这么琢磨着,戚述点开江知羽的微信动态。

    然而,江知羽的朋友圈把他屏蔽了,他只能看到一条孤零零的线。

    戚述:[?]

    切换到聊天框,他发送了一个问号,紧接着并跳出了系统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疑似消气的江知羽拉黑了他微信。

    戚述垂眼看了看,喊住了杨牧川:“今晚和周柯组个局吧。”

    杨牧川匪夷所思:“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回家休息?”

    “江总监的朋友开了酒吧,好像环境不错,要不就和周柯说一下,我们把地方定在那里。”戚述道。

    杨牧川道:“你他妈刚才还在说不要追着翻译跑,现在去照顾人家好朋友的店?而且是谁说的谢绝应酬?”

    忽视了杨牧川的质问,戚述人模狗样地计划下去。

    “上次没去周总请的晚餐,我感到很遗憾,现在亲自来联系他一下。”他打开通讯录。

    周柯收到戚述的邀请,简直求之不得,很积极地安排了起来。

    这家酒吧的包厢集中在楼上,从门口拐弯即有电梯,可是在上楼的时候,戚述说自己要去底层逛一逛。

    现在还没到八点半,舞池那边零零落落,他扫视了一圈,没有自己想找的那道轮廓。

    随后,他又往吧台那边去,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江知羽。

    青年长相漂亮,很惹人瞩目,周围早就有人明里暗里地在打量。

    戚述走过去的时候,江知羽将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软绵绵地倒在了别人身上。

    “你干嘛呢?在这里晃悠,是想看看行情也开一家?”杨牧川突然冒出来,伸手抓住戚述的胳膊。

    他再道:“周总已经到了,你缺席不好吧,搞实地调查也等一等……喂,你看什么呢?”

    话音落下,戚述面无表情地扭回头。

    见杨牧川满脸好奇,他微微侧过身,有意挡住了这人四处探究的目光。

    “商量下,一个小时之内把周柯灌趴。”戚述开口。

    杨牧川感觉他的语气很微妙,但戚述今天异样的地方太多了,已经不差眼前这一桩。

    他犹豫:“那我们散伙得有点早吧?”

    “你要是想继续玩,我请你去隔壁的会所潇洒。”戚述不假思索地安排。

    杨牧川恭维:“哟,社会是个大染缸,戚总您也学坏了。”

    “你一个人去,账单发我。”戚述表示自己另外有事。

    杨牧川没有辜负托付,之后自然熟地与周柯称兄道弟,把人家灌得七荤八素。

    在他们推杯换盏的时候,戚述全程在看风景,包厢有一块对内的窗户,可以瞧见一楼的情况。

    觉得他气压不太对,杨牧川倍感纳闷,暗中瞥了他好几眼。

    ……怎么说呢?

    以戚述的脸色,像是再这样坐下去,他就要砸场子了。

    杨牧川感觉大事不妙,随后更加努力地倒酒,成功让周柯找借口说下次再约。

    “你没事吧?”杨牧川走前,有些疑惑地找戚述确认。

    看江知羽在人家肩膀上靠了足足半个小时,戚述皮笑肉不笑:“我有什么事?不聊了,忙。”

    杨牧川:“……”

    为什么他觉得戚述的语气有杀意?!

    他没敢阻拦对方要去杀人的脚步,望着戚述往吧台走去,自觉地火速逃离案发现场。

    另外一边,陶奕白终于有机会装1,与江知羽配合得不亦乐乎。

    “半小时了,他应该走了吧?”陶奕白道,“我的右边胳膊有点麻。”

    江知羽道:“不行,他万一还在守我呢?”

    然后他听到陶奕白叹气,跟着郁闷:“你平时怎么不锻炼啊?一点肌肉也没有,我的脑袋硌得慌。”

    陶奕白愤恨:“你那位有肌肉的炮友最好在本店消费了,否则我现在就发卖你俩去后厨洗杯子。”

    江知羽:“。”

    他俩压着声音叽叽喳喳,这时陶奕白忽地成了哑巴,紧张得打了个颤。

    江知羽见状,闭上眼睛装醉的同时,故意把脸埋在朋友脖颈里,省得演技不好要穿帮。

    随后,他听到陶奕白壮着胆子嚷嚷:“你哪儿来的?这人是我对象,今天刚谈的正在热恋期,你他妈的别来撬墙角。”

    江知羽闻言,不禁赞赏陶奕白做事靠谱,要不是自己这时候必须装醉,好想看看戚述的表情有多精彩。

    他这边欢呼雀跃,陶奕白却觉得自己快死了,被戚述凉凉地看了一眼,他搂着江知羽的手都在抖。

    卧槽,江知羽怎么从来没说他找的男人这么可怕啊?!

    在他们的对面,戚述看着状似迷糊的江知羽,再抬眼瞧向陶奕白。

    对视的这一瞬间,陶奕白很想临阵脱逃,感觉到他的畏惧之后,江知羽暗戳戳地踩了他一脚,示意他冷静点不要怕。

    “真的么?他老板就在楼上F01,喊你这位对象聊点事。”戚述的声音很冷,似乎还嗤了声。

    不料他会把周柯搬过来,江知羽有些诧异。

    而这句话落在陶奕白耳朵里,关注点截然不同——F01是他开设的VIP包厢。

    顾客就是上帝,那里的顾客则是上帝中的上帝。

    陶奕白怂了:“啊?他老板也在?那你们早去早回。”

    猛然睁开眼的江知羽:?

    草,自己这就被卖了?!

    第42章 截胡

    刚夸过陶奕白够硬气, 看似能和戚述打得有来有回,敢情他是举起铁锹虚晃一招,转头在原地挖了个大坑, 吭哧着把自己埋进去。

    江知羽快要被气晕了, 想向陶奕白传递一个失望又鄙夷的眼神,又担心在戚述面前漏出马脚, 忍气吞声地继续装作意识不清。

    所遇非人莫过如此,他从床上到床下统统看走眼, 一个是大尾巴狼, 一个是嫩墙头草。

    看着自己就要被后者交给前者, 江知羽不禁着急上火, 默默拽了拽陶奕白的袖子,险些把人家的衣服扯坏。

    陶奕白同样急得团团转,费劲地想把江知羽扒下来, 然而江知羽不乐意, 绷着脸颊和他对着干。

    就在他们互相较劲之际,江知羽忽地僵了僵, 感觉到左侧肩膀被覆上了另外一只手。

    那只手和朋友的截然不同,温热、有力、存在感极其强烈。

    江知羽找陶奕白拉拉扯扯半小时,除了歪着脖子觉得别扭,没有任何感觉, 当戚述的指腹隔着衣衫触碰自己, 他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 他被戚述捞了过去。

    江知羽故作迷蒙,戚述扭头询问:“他喝了多少?”

    陶奕白没多少撒谎经验, 看着桌上没有酒精含量的普斯福特,说瞎话表示有两大杯伏特加。

    答完他反应过来这立场太不坚定, 壮着胆子朝戚述挽尊。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要办事赶紧点,记得把我的男朋友还回来。”陶奕白妄图威胁,愣是没敢和人对视。

    戚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的,知道你们热恋期了。”

    说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他口齿缓慢清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

    “我就等五分钟。”陶奕白干巴巴道,“你的手给我放规矩点,这不是你老婆知道吗?你羡慕地盯着我也没用。”

    夜店说到底鱼龙混杂,会有客人蛮横闹事,干起架来的也不是没有,他时常要去收拾烂摊子。

    戚述涵养良好,显然不会鲁莽动手,陶奕白却觉得他比那些客人更可怕。

    或许这就是长年手握权力,久而久之随身拥有的气场,比直白扁平的攻击性更具有力量。

    江知羽敢去刺激戚述,陶奕白则没太多胆子,守在吧台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人没走多远,甚至陶奕白可能还在看他们,戚述伸出手指,捏了捏江知羽的下巴。

    本来江知羽沮丧地垂着脑袋,顺着这股力道,不得不面对戚述。

    迎着对方捉摸不透的目光,江知羽磨蹭地撩起浓长眼睫。

    随着舞池氛围渐入佳境,四周只留有闪烁的镭射灯,这里的视野忽明忽暗,而就在江知羽半睁眼的时候,有光线照亮了侧脸。

    江知羽头发有些乱,脸颊被硌得略微发红,眼尾蒙上了一层湿淋淋的水光。

    “真的醉还是假的醉?”戚述嗅到他身上的醇厚酒气,不过周围全是这种味道,坐久了难免会被沾染。

    江知羽好似听不懂他讲话:“周柯呢,不是周柯在等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执拗地别过头,避开了戚述的指尖,身体则轻盈灵活,借势后仰着靠在墙壁上。

    “我不认识你。”江知羽含糊道,“少碰我,眼神也不准乱看。”

    戚述不允许他不认识:“两个小时之前,我们在松晟大楼刚见过,两天之前你还接了我的视频,眼睛都是红的,一个人躲着犯委屈。”

    江知羽安静地喘息着,不肯回应半个字,听到他说起那通视频电话,发觉自己当时上了当。

    合着戚述早就将自己的失态看在眼里,只是那时候没有拆穿,现在却又忍不住。

    看着江知羽始终保持沉默,拒绝和自己产生交流,戚述没有任何气恼,慢吞吞地勾起嘴角。

    “更早的时候你戴着兔子面具,躲在我怀里的时候那么用力,比你和他贴近得多了,你说这些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么?”

    闻言,江知羽不禁捏紧了拳头,险些当场装不下去。

    这时戚述话锋一转,没有把他逼得太紧。

    “Alfred是我的英文名,怡枫上邸也是我一直住的房子,迈凯伦、聂铭森还有相处时候那些话,全都比今晚的伏特加更真。”

    他们阴差阳错,因为意外提前交织在一起,戚述确实不是正人君子,一时兴起纵容发酵,怀着心思没有全盘托出。

    但这也并非骗局,作为情人关系,本该心照不宣地各自保留。

    如果说戚述的真实身份是原罪,那么这宗罪的契机是江知羽走错房门,细究起来的话,从那时就没有回转余地,彼此躲不掉会议上这一遭。

    或许没有这期间的种种,两人唐突偶遇,后续会更难堪。世间的可能性有成千上万之多,谁能完全说得准呢?

    反正他们都主动偏移了轨迹,以至于纠缠成一团乱线。

    分析对错纯粹浪费时间,他们的世界都错综复杂,不能用判断题来解读,难道有人拿到满分就能作壁上观?互相都是局中人,谁也逃不脱。

    江知羽很清楚这些,不过他有情绪,发泄情绪不需要有意义。

    面对戚述的澄清,他高冷地没有理睬,在戚述稳稳当当架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试图反抗。

    刚才那些话来得比伏特加更烈,冲得江知羽似乎真的有些晕头转向。

    “小陶还在吧台,你要把我带去哪里?”他犹豫,脚步故意有些踉跄,害得戚述更加费力。

    戚述没有停顿,也没有管那位小陶:“写完会议纪要就谈了恋爱,江总监的速度这么快,我要重新看一遍你的邮件质量。”

    江知羽撇了撇嘴,不依不饶地刺激道:“我心口很闷,今天很不开心,要被对象哄久点才行,你有正事能不能快点?”

    戚述淡淡道:“快了。”

    说完,他推开了夜店的门,夜风拂过江知羽的发梢。

    江知羽:?

    不是要找周柯么?不是有个F01包厢?

    怎么他俩就直接离场了呢?!

    他非常诧异,不懂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这里,而戚述明显是计划好了,车子都停在门口不远处。

    由于这件事情的走向太过离谱,江知羽没想到戚述这么厚脸皮,被塞进慕尚后座的时候,他才慢半拍地醒过神来。

    “戚先生,你什么意思?捡尸啊?”江知羽彻底扮不下去了,迟钝地从酒鬼变成侦探。

    戚述没有开那辆迈凯伦,慕尚作为商务车空间宽敞,之前顶着好几个“8”的京A车牌号,大摇大摆地在江知羽面前晃悠过三次。

    今天是江知羽见这辆车的第四次,这下自己居然坐进了车里!

    戚述来到主驾驶座,一边点火一边问:“你不醉了么?”

    “没喝,就是不想和你撞见。”江知羽撕开真面目,“你怎么一点也不自觉?”

    戚述道:“我和你恰恰相反,盯了你和姓陶的半个多小时了,特意让杨牧川早点把周柯灌倒。”

    江知羽追问:“我们还有什么牵扯吗?一夜情是乌龙,之后的更是误会……”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萍水相逢睡过几觉而已,成年人之间算得上什么事?也犯不上你要为我负责吧?”

    他说得有几分逼迫感,戚述听到他这样讲,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梢。

    他讨教:“既然你处理这事这么熟练,那如果我需要你负责呢?”

    江知羽:“。”

    嫖了首席要花多少钱才能平?

    他不知道答案,只觉得自己摊上麻烦了。

    看着戚述开车驶出这条街,江知羽不由地哽了下,决定开始放狠话。

    “劝你赶紧放我下去,我知道你们董事长马上回国了,小心我一封举报信参死你,道德败坏,品德作风有问题!”

    他还不忘利用陶奕白:“有没有三观了,你怎么能抢别人的男朋友?”

    戚述惋惜道:“我也没想到两个小时没见,你突然变成有家室的人了。”

    听到他语气这么遗憾,江知羽差点以为他良心发现。

    然而,戚述下一句就是:“那偷情是不是比装醉刺激?”

    这句话虽然有些轻飘,但不容忽视地挤进了耳朵里,江知羽倍感不可置信。

    殷延那种花花公子敢当男小三也就算了,可现在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戚述,一个被周围毕恭毕敬地对待,大家战战兢兢生怕冒犯到半分的人。

    他是故意的,他之前看出来了猫腻,心知肚明自己和好友是做戏。

    思及此,江知羽攥紧了手,避开戚述从后视镜投来的目光,绷紧脊背不愿意接话。

    哪怕戚述是开玩笑才这样应声,让这种地位的人讲出这种话,江知羽还是感到很有冲击性。

    “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江知羽侧躺在真皮坐垫上。

    他提要求:“你把我送回去吧,我很难受。”

    说完,他开始在后座闹,不返程就捣乱,这样驾驶太危险了,随即戚述靠边停车。

    江知羽如愿以偿,满意地哼哼了声,不料戚述没有马上掉头,而是熄了火打开后座门。

    有那么一瞬间,江知羽以为自己会被丢出去。

    戚述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耐心也极其有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相当于不停地踢铁板。

    此时此刻,被对方沉默地扫视了一眼,江知羽不禁有点害怕,但在他瑟缩之前,自己的脖颈被轻柔搭住。

    戚述坐到他身边,假惺惺:“你哪里不对劲?在车上出了事故就不好了,陶先生上门来打我可怎么办?”

    自己都不强撑了,这人怎么还在提陶奕白?

    江知羽抬眼想要瞪他,却被戚述屈起指节,慢悠悠地刮了刮喉结。

    为此,江知羽别扭地咽了口口水。

    “看来这里反应还正常。”戚述淡淡地检查。

    江知羽没有接茬,再感觉到戚述的手指往下挪去,一路滑过他的锁骨、心口和肋骨。

    僻静的分叉小道旁,车内的记录仪被临时取下来了,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路灯洒来些许的亮意,偶尔夹带着远处几声鸣笛。

    江知羽晃了晃神,随即小腹处泛起一阵酥痒,使得他匆匆地收回了视线。

    戚述不知不觉碰到了这里,江知羽没有健身锻炼的习惯,身材更接近于单薄,手掌的触感柔软细腻。

    “突然望着我,所以你肚子难受?”戚述轻轻地按压。

    这种被层层剖析的感觉太奇怪了,江知羽喉咙干涩,匆忙地摇了摇头,作势就要抽身坐起来。

    但戚述巧妙地摁住了他,紧接着,江知羽没有再动弹……

    都怪那只手挪到了更下面。

    感觉到江知羽青涩地小幅度发抖,戚述琢磨着他身上每一寸变化,明知故问:“你用腿夹着我干什么?”

    江知羽咬着牙不肯回答,担心一松口就会暴露蛛丝马迹,戚述则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里害江总监不舒服了,早说啊,我帮你看看。”他乐于助人地说。

    第43章 暗潮

    定制款式的时候, 大概是考虑需要行车办公,这辆宾利选配的是长轴版本,内舱的设计极其豪华和宽敞。

    不过此时此刻, 后座右侧容纳了两个挺拔的男人, 空间一下子就局促起来。

    尤其戚述的个子接近一米九,身形肩宽腿长, 江知羽缩在角落,几乎被笼罩在对方的影子里。

    “我没有。”江知羽连呼吸都压抑得很浅。

    感受着戚述的吐息落在自己颈边, 他细密地颤着, 继而磕磕绊绊地补充。

    “我想下车, 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刚才说难受只是骗你的而已。”

    戚述对此心知肚明,却道:“你现在要下车?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话音落下,不知道戚述手上干了什么, 江知羽不禁一窒, 再慌慌张张地扭过头。

    车内的挡板已经升了起来,后排拉上了隐私窗帘, 使得外界无法窥探到里面的一分一毫。

    豪华车的重心非常稳固,由着他们折腾不会轻易摇晃,可江知羽还是有些不安。

    太出格了。

    即便此处远离繁华地带,临近修路区域, 深夜连脚步声都没有, 但终究是在外面。

    江知羽抓着戚述的袖子, 示意他不要再招惹自己,然而男人的动作没有因此停顿。

    原先江知羽好端端在闹腾, 装胃痛又装晕车,被戚述贴近之后, 一时间身体光顾着紧张,也没什么异样。

    没有僵持多久,或者说,不需要戚述如何刻意挑逗,江知羽难以忽视地有了其他反应。

    之前被这个人刺激出感觉,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说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背景地位,不知道天高地厚,来不及厌恶和远离。

    那现在呢?

    他这样失控,算是怎么回事?

    江知羽的自制力绝对不低,能在名利场清清爽爽保全自身,完全可以说是经得起诱惑。

    此时此刻,他已然知晓对面的得体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斯文败类,自己却还是一点一点地随之升温。

    江知羽的喘息也略微急促,声音在这处隐秘的地方格外明显,意识到这方面之后,他用力地咬紧了牙关。

    “你说你对金融狗过敏。”戚述记性很好,一本正经地询问,“找的是哪位医生做测试?他是不是给我们的江总监误诊了?”

    江知羽克制着发抖的声线,尽量让自己说话平稳:“他没弄错,我不喜欢你们这类人。”

    自从戚述以首席的身份露脸,他鲜少再去与之对视,包括这时候也是同样。

    换到别人的身上,这种行为大概来源于自卑与惶恐,多数人见到戚述都感到可望不可即。

    但在江知羽这里不是一码事,或许他真的会有几分怯惧,但绝大部分情绪肯定是生闷气,以及难以面对戚述的存在。

    如果他愿意抬起头,会发现戚述一直在瞧着自己,漆黑的眼底深沉而专注。

    可惜江知羽目前没有这种心思,自顾自地组织措辞,在嘴上继续反抗着。

    “你非要这么凑上来,我只能、只能夸甲方老板有一点伺候人的本领。”他梗着脖子道。

    说到中间,江知羽忽地顿了下,气息有一些不稳。

    再开口的时候,他有些咬牙切齿:“不过给人的体验没好到哪里去,你的手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茧子?”

    “我去读硕士之前,都在国内参加传统的应试教育。”戚述微微嗤笑,“还有一些是学击剑留下来的痕迹。”

    江知羽搜过戚述的学习履历,初高中跳级,竞赛保送名校,大学期间修了双学位,拿全奖去的牛津留学。

    当时江知羽考虑到戚述的出身好,猜测他家会提供助力。

    实则这些全然和家里无关,他的内在驱动力非常强,学业上花费过许多心血,为课外兴趣也结结实实吃了苦头。

    岁月会无声流淌,手上的薄茧依旧触感清晰。

    不过目前是在江知羽身上让其深切感受。

    江知羽的脑袋抵在戚述肩膀上,这会儿暗暗抽吸着,倍感头皮发麻。

    之前戚述不是没有用过手,但技巧很笨拙,显然和自己一样,在这种方面没有经验。

    如今在自己这里积累了不少,灵巧的指尖抚慰过皮肤,留下一阵阵下意识的酥麻和战栗。

    江知羽差点就要被他引导着沉浸下去,就在快要放松下来的时候,外面有一辆车飞驰而过。

    几乎是瞬间,江知羽无措又着急地试图躲起来。

    以他们的亲密姿势,他哪怕缩成团,也都是在戚述臂弯里。

    戚述对他的姿态怔了怔,生疏又犹豫地摸过他柔软的发顶:“车子已经开走了,没人会注意到我们。”

    “会不会被看出来这里有人啊?”江知羽忘记反抗,困惑地嘀咕。

    戚述的语气很沉稳,似乎这边万一被发现了,就直接把对面原地做掉:“不可能有这种事,连路灯都没有照进来。”

    这种回应近乎安抚,让江知羽很陌生,又莫名具有安全感。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没到两秒,他又警惕地清醒过来。

    眼前人绝非善类,与一个野心家谈归属,如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那份躁动因而有些冷却,江知羽推着戚述的胸膛:“你弄得我有点疼,皮肤擦得都红了……开门让我下去。”

    实际上,这种滋味绝对算不上痛,戚述的手不算粗糙,何况他非常讲究轻重。

    不过这不妨碍江知羽到处扣锅,而且他讲得理直气壮。

    他道:“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是面对面的合作方,我不敢冒犯戚先生,也不敢和大人物有多余的牵扯。”

    戚述听了觉得很可笑,江知羽口头言辞凿凿,刚才却意乱情迷,在自己掌心下发着烫。

    “受教了。”戚述道,“我的翻译师还在闹别扭,我搞不定他的脾气。”

    江知羽道:“搞不定就回头是岸吧,我们就不能公对公吗?当是私底下的笑话全没发生过。”

    戚述蹙了蹙眉:“笑话?”

    江知羽这时衣衫凌乱,不由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领口。

    “难道你觉得不是?”他稀奇地反问。

    他再道:“首席,没几个人能和你平起平坐,谁有能耐和你约炮?说真的,杨总一看就爱找帅哥沾花惹草,但他肯定从头到尾没打过你主意。”

    戚述淡淡道:“没考虑过这么污秽的问题,照这么想象的话我可能会反胃。”

    江知羽:?

    提个约炮就黄了?还反胃,尊不尊重杨牧川啊?

    这说得和自己有多清心寡欲一样,那他现在牢牢圈着自己,是禁食又不耽误吃?

    江知羽在心里说着,发觉戚述忽地沉默下来,并且目光默默地落了下去。

    江知羽有些摸不着头脑,紧接着,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这个人在看自己的腿,而且是大腿根处。

    “你在干嘛呢?!”江知羽恼羞成怒。

    戚述收回眼神,转了转自己的腕表:“不好意思,之前这里蹭到你了,搞得你皮肤有点红。”

    那里格外细嫩和敏感,戚述没及时摘下腕表,当下腿侧摩擦得有点泛痒,颜色在一片白皙里有些显眼。

    忽然被风度翩翩地道歉,江知羽反而不自在起来,感觉这样讲分寸的戚述让他难以适应。

    可正常来说,戚述本该很有界限感不是么?

    坐在他的高位上,应该提防着所有人,而不是和自己藏在城市的僻静小路上,相拥在车后座。

    江知羽思索着,莫名地拘谨起来,车内的氛围似乎在逐渐冷却。

    紧接着,戚述突然轻轻地笑起来:“回头是岸这个问题有点难,我们暂且不讨论了吧,要不然还是聊聊别的。”

    江知羽怔了怔,又听到他说:“比如怎么才能不弄疼娇气的江少爷。”

    夜里花影摇曳,蝉鸣喧哗吵闹,风吹过来,抖落树上几片绿叶,柔柔地飘落在车顶。

    偶尔有人散步路过这里,如果他们扭头,可以看到路边纹丝不动的黑色轿车。

    但车主在巷子里停得太深了,里面光线昏暗糟糕,路面也坑坑洼洼,没人会选择上前打量,甚至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在外界视线的不可及之处,江知羽的鬓发沾在脸颊旁,睫毛也被泪珠染得湿漉漉一片。

    眼泪纯粹是出于生理性快i感,他从来没感受过这种值得心惊的愉悦。

    两个并排的座椅之间有个控制台,感觉受不了的时候,江知羽一只手撑在胡桃木的台面上,蜷缩着纤长指尖,胡乱又潦草地挠了两下。

    牛皮座椅非常舒适,角度被调整得倾斜了不少,他依旧试图往后退,可惜已经没有躲闪的余地。

    江知羽茫然地闭了闭眼,下意识地想要并拢双腿,但不小心碰到了戚述的脸颊。

    ……

    去酒吧解闷之前,江知羽回过一趟公寓,吃了饭洗了澡,打包了有关Alfred的各种物品。

    没想到几个小时以后,他被戚述送了回来。

    “喏,你再漱漱口。”江知羽绷着脸,从门里递出一瓶矿泉水。

    戚述收下了他的水,随即,江知羽就关上了大门,把对方拒之门外。

    这次是难为情吗?戚述心想,没有伸手敲门。

    他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江知羽肯定是脸皮薄。

    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戚述喝着江知羽送的礼物,觉得自己没弄错。

    过了会儿,他准备拐弯离开,意外地看到江知羽穿着睡衣,正行色匆匆地下楼来。

    戚述以为江知羽回头来找自己,索性风轻云淡地降下窗,再发觉青年手上拎着袋东西,迈步往垃圾房的方向走,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要是他没有看错的话。

    那里面有自己的牙刷、杯子、拖鞋、毛巾和枕头。

    第44章 呢喃

    江知羽脚步虚浮略微踉跄, 扔个垃圾堪称鬼鬼祟祟,心虚地处理着和戚述有关的东西。

    这么做完,手机响起消息提示,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机灵, 担心自己掩埋痕迹被戚述逮个正着。

    随后江知羽戳开微信,收到的却是一条虚伪问候。

    罪人陶奕白:[哥, 你的屁股还好不?]

    江知羽后知后觉,戚述已然被拖进黑名单, 自己怎么可能被联系?

    他对屁股的问题避之不谈, 高冷回复:[我从你店里被堂而皇之带走, 你没什么想反思的吗?]

    陶奕白问心无愧:[当时被唬住了, 是我不争气,忘了找这位财神爷讨服务费。]

    江知羽对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家默默舔舐自己的心灵创伤。

    他洗过澡换过衣物, 戚述却没有, 在后座半跪下来的时候,还是那一身开会时的打扮。

    当时江知羽脑海太混沌了, 都没怎么睁眼看,抬起胳膊作势推拒,最后指缝却穿过对方的黑发。

    此刻想到这幕,他摊开掌心瞧了一眼, 继而左手惩戒般拍打了下右手。

    戚述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跟着发疯。

    江知羽心有余悸, 自觉愧对于工作岗位,立场一点也不够坚定。

    幸亏他还有基本的操守, 没有和客户滚成团。

    之后遇到周柯,江知羽怀着些许心虚, 同情老板被无辜牵连,差不多被杨牧川灌翻。

    他脑补了一出柔弱乙方被甲方欺压,没想到周柯听完工作汇报,喜笑颜开地提到了那次应酬。

    “戚总和杨总请我喝酒,真是舒心啊。”周柯道,“看来松晟也很想维系关系嘛。”

    江知羽兴致缺缺:“人情往来很正常。”

    周柯道:“戚总还说你朋友好像在附近开店,可以顺便去照顾生意,你看看人家多上道,我立即帮你们拉了业绩。”

    江知羽:?

    合着就是你把戚述引过去的啊?

    他那点怜悯烟消云散,登时对周柯咬牙切齿。

    “少和这帮人走太近,小心被他们坑死。”江知羽规劝。

    周柯说:“现在和戚述贴最牢的是你好不好?你不肯说酒会那晚是和哪位朋友结伴消失,到头来是他们的首席。大佬需要被这么护着?”

    江知羽当时之所以死活不说,是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被周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登时感到懊恼。

    “他的权位比我高,对事情的态度也不明朗,我不能主动把他扯到明面上,那样虽然能借势,但如果惹他不快,后果更糟糕。”江知羽胡编乱造。

    周柯狐疑:“你们真是谈工作?”

    “不然呢,戚述真能当奸夫?你能这么猜测,我也没法下嘴。难道你认为我会为了公司业绩出卖色相?”

    江知羽义正辞严地解释着,再道:“我要是这么做,你也不怕江大律师把这里端了。”

    周柯想想也是,江知羽不可能做钱色交易,也不可能和金融狗看对眼。

    更别说对面的戚述了,自己隐隐约约听说那人性冷淡。

    “没有扭曲你俩纯洁办公的意思。”周柯还给他们清白。

    他再拿给江知羽一本册子:“我们今年要开校招,月底去大学里巡回宣传,物料已经做出来了,准备交给你来主讲。”

    “之前不都是萧徽负责么?”江知羽道。

    周柯平静回答:“他不肯干,这阵子他状态很差,缓缓比较好,正好我也有义务栽培新人,在前辈罢工的时候能顶上去。”

    他知道萧徽和江知羽产生过矛盾,不过听完前因后果,没有插手调解。

    江知羽风头正盛,难免惹来嫉妒和打压,既然他不落下风,没把争端闹到管理层,周柯帮衬的话显得多此一举。

    而且萧徽的心气很高,别人劝他知错和让步,效果容易适得其反,害得他心里更加憎恨。

    一个是劳苦功高的主管,一个是潜力蓬勃的总监,老板总不可能因为他俩私下口角,开除掉其中某个。

    何况经过那场波折的合作会,谁赢谁输已然不用再纠缠。

    江知羽拿着宣传册出去了,在走廊碰上萧徽,巧合的是他俩上次争执,就是在这块地方。

    “最近你休息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跟着松晟的公关部去查泳池录像?”江知羽打招呼,没想到还能欣赏这人的表情。

    他如何有条有理地澄清,又如何斩钉截铁地翻脸,这件事早已传遍公司,萧徽也被迫听了全程。

    萧徽板着脸:“你别太得意了,这次纯粹是你运气好,否则被人怎么害死的都不知道。”

    江知羽耸耸肩:“搞这么大一出,无非就是为了利益,卖名额捞油水,谈好了价格就要把我踢出局,幸亏我这块石头够硬,想踹走还有点费劲。”

    说到这里,他扯起嘴角:“萧老师,想踢我的人里不会也有你吧?”

    萧徽落人下风,气急败坏道:“我从不和人谈外包回扣,自我贬值败坏行业的风气。”

    “噢,原来是回扣,我现在清楚了。”江知羽伶牙俐齿,“之前说油水是不确定支付方式。”

    语罢,他没耐心听萧徽的辩解,轻快地用册子扇着风,回到不远处的办公室了。

    自己那会儿眼看着要被替换,别人跃跃欲试争夺机会很常见,萧徽不是设局害他的人,最多在背地里落井下石。

    横竖那副嘴脸已经被打得啪啪响,江知羽懒得与人计较。

    这几天过去,戚述的秘书瑞雅也从慕尼黑回来了,约他一同去拜访名单上的嘉宾。

    江知羽签的是总包合同,项目环节内涉及到任何翻译服务,都由他来负责处理,瑞雅找他帮忙合情合理。

    他们要见的嘉宾来自布鲁塞尔,近些年在欧盟的机构任职,本来瑞雅去德国的时候就想会面,不巧这人在这里出公差。

    瑞雅得知他的行程告一段落,最近在京市暂时休息,嘱咐江知羽起草信件预约时间。

    江知羽多留了个心眼,布鲁塞尔作为比利时首都,官方语言方面有过冲突,这是三个世纪前就开始争论的老黄历。

    两个主要民族在风土上有所分割,保留了不同的习惯,北侧的普遍认同荷兰,南侧的广泛流行法语,夹在中间的布鲁塞尔属于大杂烩。

    这位嘉宾肯定通晓双语,不过江知羽查到他是佛拉芒人,思考片刻选择了使用荷兰语。

    很快,他收到了热情的回帖,他们电话沟通之后选择了后天登门见面。

    江知羽将事情转述给瑞雅,瑞雅感叹:“太好了,赶紧让我离开公司喘口气。”

    “你们在季度回顾考核?”江知羽笑着问。

    “天知道戚总怎么回事,待他旁边感觉整天凉飕飕的。”瑞雅心有余悸,“虽然他以前也没笑脸就是了。”

    她抱怨:“市场崩盘都没这么可怕,不知道谁反了天了惹到他,都有人猜他会不会是失恋。”

    江知羽怔了怔,讷讷应声:“他也有感情问题?”

    瑞雅笃定道:“不应该,现在大家开盘下注,我和其他秘书各押了五百,就助理在对面花了一块钱,反正戚述可不能被甩。”

    “兄弟,我被抛弃的时候,脸色也没有你这么臭啊。”杨牧川看着戚述,唏嘘。

    戚述在看估值模型和推介材料,冷不丁被同事打断之后,颇有距离感地瞥了他一眼。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生气啊。”戚述不以为意。

    他补充:“当然也没有所谓的抛弃,你当我是宠物吗?还能找个主人再被丢掉。”

    杨牧川摸了摸下巴:“那天咱们在夜店,你的气压就很低啊。”

    戚述内心质疑他的言论是否真实,毕竟陶奕白和江知羽漏洞百出,自己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有猫腻,两人绝对在合伙演戏。

    江知羽在朋友身上歪了半小时余七分钟,他有什么好在意?何况他们没有额外关系,自己更没有理由值得生气。

    “你看错了。”戚述着手开始打假。

    杨牧川幽幽地说:“我以为你回来心情能灿烂一点,没想到比包厢里更差了,请问你天之骄子的人生是遇到了挫折么?”

    为此,戚述回忆了下那天发生过什么,选择性记不清了……

    江知羽的腿很直,在暗处白得晃眼。

    由不得戚述手动清空存档,他脑海突然冒出一幕画面,修长的指尖不禁敲了敲桌沿。

    其他琐碎的记忆也跟着浮现,戚述面无表情地看向杨牧川。

    杨牧川登时改口:“当我没问。”

    “我去见了一个人,然后送他回公寓,本来也没发生什么。”戚述说得很坦荡,“你不要过多解读了,浪费时间。”

    打发着杨牧川的关心,他听到前台敲了敲门,继而让人进来。

    “戚总,您的快递。”前台崇拜地说,“我帮您拆开?”

    戚述微微颔首:“不用了我自己来。”

    前台没有多嘴,出去时帮忙关上了门,而杨牧川摇了摇头。

    年轻多金,出类拔萃,再碰上基因彩票,脸也长得不错,戚述刚入职的时候就有不少同事和同业关注。

    然而他对这方面毫不开窍,公事上手腕又很严格,以强势的作风硬生生管住了并购业务。

    大家对他敬畏更多,没人会凑上去,哪怕一时间被他的长相迷惑,久而久之也就自然熄火。

    很优秀,也很无聊,或许戚述本人也认同自己的底色是一滩浓墨,幽深又乏味,但他无所谓别人是否会乏味或退却。

    这时他拿出一把裁刀,确认自己的快递物品,眼里倒是有一些别样的神色。

    他似乎真的情绪不差。

    杨牧川见状,以为戚述竞拍到了什么宝贝,但价值连城的藏品怎么可能会用快递寄送?

    就在他翘首以盼的目光里,戚述依次拿出了一双拖鞋、一支电动牙刷、若干条毛巾……

    在箱子的最底下,他甚至拿出了寝具。

    这次杨牧川彻底看不会了:“请问你是要在办公室过夜吗?那你的休息间有行政在打理。”

    他以为戚述疯了,提醒:“至于你家和出差,你的生活助理也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连你的行李箱都帮忙整理好。”

    戚述道:“我睡眠不好,这个步骤喜欢用自己选的东西。”

    杨牧川:?

    现在这么挑三拣四了,之前好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这话他没当面问,过了一会儿,瑞雅过来报备,表示自己周五和江总监拜访Lucas。

    “Lucas和您发过拜年祝福,也请您有空去他那边坐坐。”瑞雅说,“他最近在这里所以我想去回礼。”

    戚述确认:“他是给我发的祝福,也是邀请我去做客?”

    瑞雅点点头,再听戚述说:“正好我周五有空,出于礼貌,我去回礼比较好。”

    瑞雅顿了下:“您周五不是要去香港?贺总约了您打高尔夫。”

    这类运动主要是商务洽谈的衬托,肯定涉及到一些谈话,不过确实没有安排重要活动。

    “最近大湾区下暴雨,让他自己打吧。”戚述道貌岸然,“还是做正事要紧。”

    瑞雅欲言又止,无力反驳恶毒上司,痛失了和帅气温柔翻译师出门的机会。

    当天,江知羽站在街边与松晟碰头,看到了戚述公车,也是猝不及防。

    打开车门没有秘书的身影,司机的体格与保镖无异,安静地戴着白手套握着方向盘,在戚述面前毫无攻击性。

    司机看到江知羽来了,抬了抬本就调高的后视镜,无声示意自己不会偷看他们的情况。

    以及,江知羽不确定戚述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坐在了后排的左侧。

    座位顺序其实在礼仪中有点讲究,一般来说左侧的不安全些,右边的则默认是“老板位”……

    江知羽不信戚述不知道这些,偏偏把最尊贵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这是干什么?使绊子吗?江知羽撇了撇嘴。

    继而他轻手轻脚地落座,忽地想起来,自己那晚被戚述接走,也是坐在这一边……

    靠,江知羽如坐针毡,不可置信地望向戚述。

    而戚述神色淡淡,朝他笑了下。

    “你有话要和我说?”戚述主动招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江知羽磨了磨后槽牙,道:“没有,戚先生亲自去拜访,我只是有点惊讶。”

    “Lucas除了和董事长有交情,也是我爷爷的朋友,探望他一下理所应当。”戚述道。

    车内,江知羽还发觉自己之前随手给了戚述一瓶矿泉水,那只空瓶子还塞在控制台上。

    贵人多忙,忘记丢了?

    这玩意又不是礼物,总不能被当做纪念品吧?他有些纳闷。

    但江知羽没再与戚述讲话,翻阅着一本迷你的速记本,上面写了西日耳曼语支的单词。

    江知羽在欧洲待了十多年,游历了各个国家,也结交各路好友,他的学习天赋又很高,相对通用的语言都懂一些。

    荷兰文算不上精通,放在专业场合绝对不行,日常的寒暄尚且能撑住场面。

    他朝Lucas开口的时候,戚述有半秒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了然地让他从中沟通。

    别人说上几分钟就停下来片刻,翻译在空隙里向另一方转述,这种就叫做交传,很考验短期的记忆能力。

    尤其Lucas有些激动,看着戚述忘了打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噼里啪啦聊了好长一段。

    “请问你能用几句话概括一下吗?”Lucas自知输出的五分钟有点为难人。

    江知羽沉稳地说:“没事,我听明白了。”

    紧接着,他不紧不慢地与戚述沟通,口译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正确率,但他的悟性很好,能够准确传递双方的情绪。

    Lucas已是花甲之年,英文不太好,听觉也够呛,从小就回荡在耳边的荷兰语让他感到熟悉,使得眼前的交流平添几分亲近。

    这是翻译存在的意义之一,江知羽替人讲话,怎么让一段话在表达时更能实现意图,需要他在里面做功夫。

    从Lucas居住的四合院走出来,天边已然日暮西斜,江知羽跟在戚述身边。

    “戚先生,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江知羽不想打扰。

    听说戚述最近阴晴不定,他略微有些顾忌,不过看对方今天的表现,照理说已然回到正轨。

    戚述道:“你这么喊我,耳朵有点不适应。”

    江知羽道:“那我以后跟着你秘书一起喊戚总?这样你满意了吗?”

    “你问我?”戚述发作,没有轻易放过他。

    江知羽不明白戚述要干什么,一时间有些防备,下意识地抬起眼瞪过去。

    这是合作会以来,江知羽第一次这么直视戚述,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交织,让他鬼使神差地心里紧了紧。

    “我怎么知道呢。”戚述也盯着他,顽劣地勾起嘴角,“江知羽,之前你还叫我宝贝。”

    第45章 交织

    对于戚述提到的称呼, 江知羽没有任何印象,自己怎么可能如此不知羞耻?哪怕是在床上,他也不曾这样放浪。

    戚述不仅来势汹汹, 而且造谣生事, 江知羽准备重拳出击。

    “胡说什么呢。”江知羽果断撇清,“我没讲过这种话, 套近乎也换一个时髦点的方法。”

    戚述道:“那天你被殷衍找上门,转头打我电话做挡箭牌, 说是早点下班陪人做饭, 还要我别太想你。”

    其实他提起时间点, 线索就已经足够, 戚述偏偏详细得绘声绘色。

    江知羽闻言记了起来,登时面红耳赤。

    那会儿自己借戚述打发追求者,逢场作戏何止说了这些, 还轻佻地埋怨他好黏人。

    草。

    如今知晓电话对面的是投行首席, 江知羽占的那点口头便宜都成了孽债。

    他干巴巴装傻:“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没想到你除了业务能力不错, 编故事的水平也很好。”

    “当我没证据?”戚述嗤笑,“一直忘了和你说,你这通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在公司里开会。”

    话音落下, 江知羽的表情就变了。

    戚述继续说:“快把音量键摁烂了, 也阻止不了你一张嘴就胡说八道, 江总监,在场的下属差点误会我是恋爱脑的弱智。”

    冲击感实在太大, 江知羽心神不宁,身体跟着有些摇摆。

    “人、人很多吗?没影响你的声誉吧?”他倍感心虚。

    戚述瞧江知羽眼神飘忽,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我的牌坊不要紧,好在这段私情没曝光。”戚述假惺惺装大方,“别人离得远,听不清你的音色,你用不着多疑。”

    江知羽暗自松了口气,恭维地说:“都是因为您很尊贵,大家没资格坐在旁边。”

    戚述道:“我确实会下厨,来蹭饭提前说,你也可以直接开口。”

    “怡枫上邸门槛太高,原谅我迈不过去。”江知羽八面玲珑,与他打机锋。

    戚述提醒:“可你的行李箱都在我卧室。”

    江知羽借住之后走得随意,没有收拾掉自己衣物,以为等情人出差回来,他们还有可能过夜。

    这下天翻地覆,他一直没顾得上这些。

    “有劳你抽空还我?”江知羽说着,嫌自己架子太大,“清理掉也没事,不值几个钱。”

    戚述道:“东西直接留我这儿,不怕你短袖又出现在被子里了吗?”

    江知羽顿了顿,不可思议:“你是流氓?”

    “反正我不是保姆。”戚述道,“自己的衣服自己整理,我不帮你叠内裤。”

    江知羽听到贴身用品的词汇,耳根有些发热,一时间难以辩驳,只得敷衍地应付。

    他准备拖过去看,戚述也没本事把自己抓走。

    傍晚六点多,他们三言两语之际,并肩经历了一场日落。

    这边全是四合院与老胡同,道路比较窄,通行的车辆放慢速度,晃晃悠悠地和人挤在一处。

    刚被送出门的时候,江知羽走在外侧,不知不觉间,却是戚述隔档了车流,自己靠着墙根。

    江知羽踩着人家的斜影,走到路口的时候,还是叫对方“戚先生”。

    戚述问:“小区的门槛没腿跨,晚高峰地铁挤得上吗?”

    “我刚回国的时候住三环开外,单程通勤一个半小时,去公司需要转乘,这样过了快两年。”江知羽道,“我对路线很熟悉,闭着眼也能到站。”

    “原来是这样。”戚述知道他的职场曲线并非一帆风顺。

    江知羽做事业很努力,这方面毋庸置疑,生活看着挑剔,实际也有韧性扛得住事。

    他的过往似乎有点意思,不过戚述并未多加打听。

    无论自己如何试探和挑衅,终究是在江知羽的底线之上,好奇心旺盛不是好事,他适时地克制打住。

    司机笔挺地守在轿车旁,站岗一般不做任何闲事,看到戚述走过来了,这才有所动静,向前几步打算开后座门。

    江知羽抢先一点,微微弯腰:“下次见。”

    他顺道帮忙拿走了控制台的水瓶,本来要找个垃圾桶丢掉,半路上看到收废品的老人,主动放在他的麻袋里。

    路上,瑞雅询问今天拜访的情况,江知羽如实告知。

    他俩最近接触得频繁,也因而变得熟络,除却循规蹈矩地处理公务,偶尔也能说上几句题外话。

    发觉瑞雅不忙,江知羽犹豫了下,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探究欲。

    他问:“之前你们戚总开会,接到了神秘电话喊他宝贝?”

    瑞雅说:“是呀,好像还是个男人,现场特别劲爆。”

    “唔,你们知不知道那是谁?”江知羽忐忑。

    瑞雅遗憾:“听不清,本来外放就有点模糊,戚总还很快就把声音掐小了。”

    身为并购部门的秘书,她不可能四处散播老板的私生活,与江知羽的聊天尺度也点到为止。

    照理来说,她不该回答这类问题,但因为事情更像闹剧,所以提起来也没关系。

    “你从哪儿听来的八卦?不用误会啊,戚总当场就和大家解释清楚了。”秘书补充。

    江知羽心说戚述还挺机灵,困惑:“唔,他说什么?”

    “打电话来的人脑子不太灵光。”秘书坦白交代,“他真的没有情况,和傻子交往也犯法。”

    江知羽:“……”

    他沉默片刻,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他也差不多嘛,大型凶兽禁止家养。”

    距离投资者大会开幕,还有两周的时间,江知羽原先会兼顾其他工作,如今除了负责几场高校宣讲,其他时间全身心投入于这项活动。

    他必须熟记很多资料,对外公开的行文措辞也需要他来参与,虽然没见到戚述本人,但每天做梦都是陪这位首席连轴转。

    松晟作为头部的金融公司,员工们履历非常优秀,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是基础,和蒲音对接起来也很有自我想法。

    高净值的客户注定也有高眼界和高标准,如果要驾驭,本就非常棘手。

    而且,这场大会由并购部主导,也包含了股权和债权这类业务,江知羽经常要跨部门沟通需求。

    江知羽忙得连轴转,刚下大学礼堂的讲台,就接到周柯的消息,让他晚上去松晟开个会。

    “知道了,正好我也想去一趟。”江知羽回复。

    挂断电话,有同学求助他择业去向,江知羽有条不紊地回复。

    “我个人建议的话,大概先搞明白三点,喜欢做的事、擅长做的事和愿意做的事,你自己的答案有哪些?”他道。

    同学刚读大二,对这些完全没有计划过,自我认知也不够清楚。

    他琢磨:“我的兴趣很广,擅长的有两三个,只要工资开得够高,好像做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回答算不上精彩,有些前辈估计没有耐心听完,可江知羽轻松地笑了笑。

    他描述戚述的生活,让人去独自思索。

    “每天睡四个小时,每周可能出差多个国家,随时会接到紧急电话,和人谈判都是一步一个圈套,你会去吗?”

    “熬夜赶个期末周就很痛苦了,这种工作不是永远都在高考状态?正常人就算身体吃得消,精神也会崩溃。”同学犹豫。

    要在社会立足必须考虑钱的问题,然而收入不是唯一因素,还要和自我能力、个人心志乃至未来愿景相匹配。

    这分析起来非常复杂,简单的交流无法讲清,江知羽只是抛出一个引子。

    他想到松晟的加班强度,唏嘘:“不正常的人太多了,所以要想明白承受范围,在学校里多实习也不错。”

    同学询问:“他们说翻译是个苦活,所以您入行的时候,有信心包容它的苦吗?重选一次你会不会跳槽?”

    江知羽歪过头:“我不爱做这种假设,再熬一遍的话再折磨了,担心自己走不到今天这步。”

    不用说太多,他的意愿已然明确。

    同学笑起来:“江老师,谢谢你的分享,我很想加入蒲音。”

    “可惜我要赶场,不然带你去办事处逛逛。”江知羽道。

    翻译有多苦简直众人皆知,出于专业要求,江知羽从来不轧会,但遇到重要项目,免不了跟着主办连轴转。

    他晚上在松晟就餐,大家一边吃一边聊,日程紧张的时候,业余时间的话题也绕不开公事。

    松晟内部对流程产生了争执,每年一度有机会对外展示,各部门都想尽可能地多露相,跃跃欲试地和服务商打商量。

    江知羽不乐意拉帮结派,含蓄地表示自己拿不了主意,把事情都甩给了戚述。

    说起这个名字,他暗戳戳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瞧见那道高大身影。

    “江老师,你在找谁呢?”瑞雅搭话。

    江知羽连忙摇头,否认:“我随便看看。”

    之后他们转去会议室,正式切入议题。

    股权和债权作为活动的参与部门,强烈要求加塞自家的现场演讲,询问江知羽是否可行。

    蒲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服务框架之内除了提供语言支持,也含有会场指导,有责任协助整场活动顺利推进。

    江知羽结合自身经验,感觉这样临时调配容易出乱子,大家自以为有话语权,到时候各出各的风头,各捅各的篓子。

    然而这两个部门不肯放弃,你一眼我一语地和并购组争论了起来,几个小时过去进展堪忧。

    江知羽过来也有需求想讨论,这下压根没有插话的时机,愣是欣赏了一场松晟内斗。

    他想调整一个节点的翻译形式,但观摩股权和债权的架势,大家都有算盘想搅混水。

    自己如果当场提出改动,等于给这场面添柴旺火。

    江知羽不做这么笨的事情,横竖在场对活动安排也没有决定权,他出于效率考虑找到瑞雅,打算直接和戚述沟通。

    以前的合作方很死板,既然松晟强势,那么他们就顺从配合,不可能提出来要见戚述,甚至恨不得绕道走,而江知羽作风鲜明,恰恰与之相反。

    瑞雅有些为难:“你想约什么时候?”

    见高管肯定需要早几天预约,哪怕是她临时想见江知羽,也得提前和蒲音联系。

    她站在秘书的角度就事论事,没那么大的职权擅自打乱领导日程。

    “主要是时间不巧,戚总最近特别忙,有一家互联网大厂收购游戏开发商,刚拿到审批在做财务审核,我这两天也没和他说上过话。”

    瑞雅这么解释着,道:“你要是愿意走我的流程,我明天给你答复?让他抽出半个小时的空闲。”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江知羽要是不那么循规蹈矩,自己灵活地去找办法也可以,这不算是戚述的雷区。

    江知羽嫌多跑一趟很麻烦,不甘心今天就此收场,把戚述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紧接着,他猝不及防,看到两人过去的聊天对话。

    ——[传他阳痿都传到我这里过,你又不是没听到,说戚述这人不行怎么了?]

    ——[担心对面是一头霸王龙,提前思考该如何驯服。]

    ——[他被Gay搭讪过,表情很臭,估计比钢筋还直。]

    ——[气死我了,我们最开始想用美人计来着。]

    以上种种,全是自己打出来发过去的消息。

    被迫直视黑历史的江知羽:“……”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禁移向对面,戚述也没说什么好话。

    面对身体有毛病的质疑,戚述给江知羽发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并屈辱地进行了退让。

    ——[他是不行,你自求多福。]

    有些绝望的江知羽:“…………”

    他痛苦地退出了对话框,这时自己如果发消息过去,岂不是让戚述也跟着回顾一遍?万一这人翻旧账怎么办?

    而且,在微信交流工作内容,不符合金融业近日严格约束的保密规范。

    江知羽性格很倔,这条路走不通,索性就换一个办法。

    他的通行证权限很大,可以自由通行并购组相关楼层,换句话说,分分钟能杀到戚述的办公室。

    不过,江知羽兴冲冲走进电梯,忽地有些警觉。

    自己深夜找去戚述那边,孤男寡男是否不太妥当?

    江知羽干脆等在园区门口,过了一会儿,那辆慕尚缓缓驶了出来。

    看清车子轮廓的时候,江知羽已经喂了小半天蚊子,不假思索地从路边大胆地拦住去路。

    戚述降下车窗,讨教:“请问有事?”

    江知羽没有开门进去,俯身说出目前的工作有个新念头,希望与戚述一对一交流。

    戚述道:“你可以发邮件,我有空会看。”

    “那我不知道你的态度,收到回信之前每天都得猜。”江知羽得寸进尺,“我想要和你打电话。”

    看他似是有意讨点什么,戚述递去名片:“你想要这个?好的,随时可以联系。”

    这句话说得堂皇冠冕,江知羽看到上面写的是公司座机,心知肚明自己只能碰上秘书室或者前台。

    “我拨过去,你能接听吗?”江知羽执拗地不肯退让。

    戚述实话实说:“现在这张纸的不可以。”

    两人的氛围骤然紧绷,江知羽攥了攥手,搁在车子窗沿不肯松开。

    戚述撩起眼帘,视线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注意到他脖颈处有些泛红。

    白皙的皮肤上面,浮出的肿块很扎眼,是被蚊虫叮了一口,也不知道痒不痒。

    随即,戚述收回了目光,指尖在膝盖前刮了两下,动作幅度轻微得难以捕捉。

    “你上完防诈骗课程,给我的那份手机号,乱写了最后三位数。”他松开手,垂落在身侧。

    他提醒:“我第一天交给你的便签上,私人号码从最开始就打得通。”

    第46章 止痒

    江知羽清楚那张纸条写了一串数字, 却不知道戚述从始至终填的是真实信息。

    他有些发愣,戚述打断他的神游:“伸手。”

    江知羽下意识地摊开掌心,手上多出了个小东西。

    随身应急的紫草膏, 没怎么用过, 上面写着“驱虫止痒”。

    见状,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才意识到这处好像被叮了一口。

    然后戚述说:“有正事要聊的话,可以跳过没必要的流程, 但不用便宜绿化带的蚊子。”

    两人分开后, 戚述问瑞雅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并没有提起江知羽找上来的事, 瑞雅主动说到了这次的服务商很积极, 也比较有主意。

    只是其他部门别有心思,各自嚷嚷着要求,场面仿佛《三国演义》叠加《大闹天宫》, 于是江知羽没有拱火, 打算避开这俩刺头。

    戚述了解完情况:“股权那边有创意?让他们当面来和我说。”

    “趁着您不在,所以嗓门大, 其实他们也知道自己没决定权,但吵还是要吵一通,光被这边指挥太丢面子。”瑞雅见惯不怪。

    她说:“江老师还挺懂得随机应变,发现有些人很闹腾, 不让他们有机会顺杆子爬, 只是他自己准备聊的东西都没空提。”

    戚述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想了想,以为按照江知羽的脾气, 当晚就会找过来。

    在家加班到凌晨两三点,他隔半小时查看并未静音的手机, 各路消息一通接一通,没一个来自江知羽。

    合着这人嫌弃发邮件要等回信,到头来让自己被晾着猜态度?

    眨眼被放置到周六,戚述坐在沙发上放空,戚母带聂铭森上门看望大儿子,拎了许多新鲜的食材来开火。

    想到聂铭森如何在江知羽面前胡说八道,害得自己被误会职业,戚述对弟弟皮笑肉不笑。

    “哥,你干嘛捧着电话不撒手啊?”聂铭森后背发凉,“在等谁打过来吗?”

    戚述打发小屁孩:“有公事。”

    难得见一次弟弟,他问:“隔壁商场开了新冰室,下午你没有兴趣班,要不要去吃东西?”

    聂铭森暑假晒得黝黑:“我刚过去,爸妈陪我去那儿打电玩,我们就顺路尝了尝,不怎么好吃啊。”

    戚述淡淡地说:“那等会儿看电影吧,你们选片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家人自然相处,总觉得应该找点事情做,否则面面相觑太尴尬。

    戚母常年不与戚述共同生活,对此也有一些局促,既想要和他拉近距离,又担心自己的举动很突兀。

    一边吃中饭一边挑电影,她瞧见聂铭森喜欢的动漫剧场版,最终选择了热门的悬疑片,因为她记得戚述小时候爱买推理小说。

    现在还会看吗?她不知道了,母子关系若是如同风筝,双方都无意断开鱼线,只是戚述飞到了她望不着的地方。

    世间血缘多数会互相体贴,戚母乐于被活泼地靠近,但每个人性格各异,她也接受小孩与众不同、独立生长,不要求戚述迎合自己意愿。

    看完电影临近傍晚,戚母要送聂铭森去上篮球课。

    走之前,她踌躇了下:“阿树,昨天我接到你爷爷的电话了,两边一切都好。”

    “嗯,我在商务会上遇到过他,他的身体还很硬朗。”戚述道,“你也注意健康。”

    戚母笑道:“这当然,我现在就等退休,到时候全球跑一圈,腿脚不利索的话还办不到呢。”

    戚述在商场与他们告别,随后散步回家,路上途径了那家糖水店。

    看门面不需要排队,他点了中规中矩的杨枝甘露,平时不怎么吃甜品,所以尝不出味道好坏。

    戚述垂着眼,嫌碗里芒果太腻,又思索电玩城是什么样?他们玩得开不开心?

    没能因此走神太久,他转而想,江知羽到现在没有消息,是不是没找到自己的纸条,所以被迫当了哑巴?

    他琢磨着,手机跳出陌生来电。

    “你好。”戚述说。

    “我好不好,主要是看你,现在你能腾出半小时给合作伙伴吗?”江知羽清亮应声。

    戚述早有准备他会打来,此时却还是意外地顿了顿。

    他道:“你要改动哪个流程,现在时间很紧,涉及到的人能不能配合?”

    江知羽道:“有个分享环节是交传形式,我去会场踩了点,发现有个地方不够大,一群翻译和嘉宾说话可能会很吵。”

    “所以我想这部分换成同声传译,我们马上搭翻译箱。”他补充,“蒲音有现成的设备。”

    戚述打开他这时发来的短信,江知羽在场地拍了照片,画了几个框示意自己要在哪里搭同传箱。

    江知羽看着随性,做事非常细心,每处红框还标注了大致的占用面积。

    这部分若真的要落实,之后肯定会惊动其他部门。

    无论动机怎样合理,总归是临时改了流程,说不定别人看了不爽会使绊子,对比自己部门没法如愿,怎么服务商就能整花活。

    他俩都很清楚松晟水深,因此,戚述道:“我有哪里可以效劳?”

    他以为江知羽会考虑让自己拍板,免得别的部门有闲言碎语来阻挠。

    然而,江知羽认真道:“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有没有地方要调整?”

    “你找我聊的就是这个?”戚述向他确认。

    江知羽道:“对啊,在这件事上,你肯定比我有经验。”

    去年的投资者大会同样是戚述做主导,现场如何管控他最清楚,这比请教自家老板周柯更有用。

    这么解释着,江知羽又嘀咕:“再说了,你对项目有决定权,我得问过你同不同意,否则节骨眼上折腾半天,方案被你毙了多浪费时间。”

    紧接着,戚述清晰地做出回答。

    “你第三张图太挤了,拐角不适合放东西,要留给大家走动的空间,我让助理带工人去看看。”

    “我也去吧。”江知羽公对公地说,“下周我还要来松晟对接,到时候把方案和大家讲一下。”

    戚述间接地递出橄榄枝:“那两个部门的嘴皮子很厉害。”

    江知羽微微歪过脑袋,没向他求助职责范围之外的东西:“见识过了,但我也不是菟丝花。”

    戚述道:“看来江总监除了眼神好,大半夜拦对了车,牙口也不错。”

    江知羽扯了下唇畔:“这方面你应该清楚,喝醉酒咬你脖子旁边的牙印,你上班的时候是不是要用遮瑕膏才能盖掉?”

    说完他挂掉电话,在心里说,自己只是一个无助的生活残废。

    他找了好几天的纸条,印象里自己似乎让保洁扔掉过,被保洁妥善地放了起来。

    江知羽打电话去问,不料时间隔得太久,保洁也迷迷糊糊。

    随后翻箱倒柜不愿多说,他今天实在忍不住,抓来陶奕白陪他一起搜寻。

    陶奕白在床头柜的首饰盒里找到了这张纸,恨不得贴在江知羽脑门上。

    如今江知羽说完工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旁听的陶奕白则非常抓狂。

    “我受不了你们事业狂!别人说小别胜新婚,你们居然聊得这么清水!”

    江知羽蹙眉:“谁是他老婆了?睡过几晚而已,不代表我和他就要这么睡一辈子。”

    他头一回负责这么大的项目,摩拳擦掌想要崭露头角,竞选时就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摸清了戚述的态度,江知羽转头联系了某支社会化的基金公司。

    在本市的头部外企工作了五年,他有一些人脉积累,就比如之前经常帮这家老总做商务翻译。

    彼时自己是行业新人,老总也是白手起家,算是相互扶持,如今双方都有所成就,私下关系照旧不错。

    很巧,江知羽这几天打听过,松晟的股权部门想与这家基金搭上线,目前还在找人接触。

    松晟的业务能力没得讲,他可以花点力气帮忙牵个头。

    与老总说明来意之后,对方不介意多个商业人脉,如此事情更加好办。

    江知羽找到了股权的秘书露西,表示自己可以顺水推舟促成双方建立来往。

    利益交换没什么值得遮掩,他也提出了要求,自己要掌控投资者大会的场子,让股权别配合隔壁一起闹事。

    这个条件很宽松,露西打了包票,就此和债权的一拍两散。

    江知羽上次特意观察过,债权部门在公司里的话语权很低,叫板的底气也不足,独木难支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的力量不足以强势镇压这帮人,但让他们散伙很简单,这样也能达成自己的目标,没必要和戚述走同个路数。

    会议当天戚述也抽空来了,匆匆赶到的时候,江知羽已经轻松通过方案。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江知羽转着钢笔,朝他小幅度地抬起下巴,看起来颇有几分得意。

    紧接着,戚述坐到了他的旁边。

    大家没想到戚述能过来,这里是一间小型会议室,加了几把椅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而江知羽没有关注到这些琐碎,抬了下巴示完威风,与戚述对上目光之后,又别扭地撇开头。

    戚述刚参加完北交所的报告会,走来时眉眼冷冽,穿得又衣冠楚楚,看起来很有距离。

    这个形象和单薄清冷的Alfred不同,尤其结合所在的场景,江知羽感觉戚述融洽地与首席身份挂上了钩。

    上次他们在合作会见面,戚述的打扮也一本正经,只是江知羽猝不及防,光顾着慌张和诧异,根本没有心思去观赏。

    如今终于正眼瞧了瞧,江知羽有些神游,莫名冒出一个结论。

    比起清闲的黑T和长裤,西装或许更适合戚述的身材……

    思及此,江知羽闷闷别开了脑袋,懊恼自己是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在会议室里琢磨这种事?

    这块地方加了椅子,登时拥挤起来,尤其戚述的个子很高,多少有点为难。

    江知羽若有所觉,当自己的膝盖被碰到,礼貌地往旁边让出了点空位。

    过了会儿,江知羽发现有点不对,比之前被蚊虫咬了还难耐,不禁僵硬着朝桌底下望去……

    戚述的腿为什么这么长,怎么又偷偷贴着自己了啊??

    第47章 升温

    第一次暗里相触, 江知羽天真地觉得戚述是不小心,这时自己已经退让,对方却还是搭过来。

    那就别怪他的想法不清纯了。

    江知羽本来优哉游哉地写着笔记, 意识到戚述的小动作之后, 指节用力地捏紧了钢笔。

    他没忍住移过桃花眼,瞄向身侧的男人。

    戚述不动声色, 屈着胳膊单手撑住头,一本正经地瞥着投屏内容, 神色瞧上去清冷沉稳。

    任谁看到了这张脸, 都会觉得他盛气凌人, 哪怕此刻与之坐在一处, 也难以真正地接近。

    江知羽见状,又默默垂下头,进而往别处挪了挪腿。

    随即他眼睁睁地看到, 戚述一而再再而三地靠了过来。

    江知羽:“。”

    也就看着人模人样, 实则衣冠禽兽,他在心里对戚述下了判词。

    江知羽开始欲盖弥彰, 故作勤恳地在纸上涂涂画画,实则台上讲的东西刚传进左耳朵,就以静音模式漏出右耳朵。

    与此同时,他扫视了周围一圈。

    因为戚述的出现, 大家瞬间打起精神, 注意力集中在公务上, 偶尔有人会飞快地窥探戚述一眼。

    不过,戚述和江知羽表面风平浪静, 光是这么瞟的话,根本无法发现端倪。

    江知羽的舌尖抵着牙关, 悄然用膝盖撞了戚述一下。

    他的力道控制得巧妙,不至于让戚述摇晃,但有一定的威慑性。

    戚述没再撑着头,十指交叉地摆在身前,随即感觉到自己的皮鞋又被踩了下。

    江知羽认为这样恐吓完已经足够,正要收回脚的时候,却被戚述双腿交叉,正当好地夹住。

    这下他有些惊讶地弓起腰,暗地里挣扎之际,彼此的西裤无声摩擦,高档布料揉出了不易察觉的褶皱。

    触感丝丝缕缕,江知羽没有再动。

    总共就这么点地方,他如果继续往旁边挤,仿佛自己怕了戚述一样。

    他的睫毛颤了颤,没过一会儿,在这冷气充足的小房间里,脚腕都要被戚述焐热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在不为人知的桌底,与对方的高管互相传递体温。

    这种事情等同惹火,江知羽却没有失措,默许其点燃、旺盛以及蔓延,沿着自己的身体烧过来。

    他只是略微有些不适应地调整了下坐姿,将那点别扭掩饰得天衣无缝。

    然后他在本子上写点东西,避开了众人视线,故意点了点戚述的脊背。

    戚述后背宽阔挺拔,触感有些结实,江知羽之前用手摸过也挠过,现在是用笔端戳了上去。

    戚述很快看了过来,瞥过江知羽摊开的页面,上面还有一些公务记录,但有一个词汇格外显眼:

    [败类。]

    下笔如刀头燕尾般锋利,黑色浓墨几乎要透过纸背。

    两人不是认识一天两天,江知羽早就了然戚述的德性,这时纯粹是想呛人。

    见状,戚述没有带纸笔,当着江知羽的面,淡定地开始编辑短信。

    江知羽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两下,他本来冷冷端坐着,似是完全不好奇,五分钟后又自顾自打开了信箱。

    [更败类的事情也做过,那时候你搂更紧。]

    挑衅我?江知羽眼波流转,磨了磨后槽牙。

    他回复:[等着,这个专家说完,让大家看看你私底下骚扰我。]

    戚述:[也蛮好,省得她们天天江老师长江总监短,盼着你空了来加微信。]

    到时候江知羽一告状,这帮人纷纷散了,不和自家领导骚扰同个帅哥。

    江知羽:“……”

    待到会议结束,戚述竟不是空口胡说,真的有人来问江知羽讨要联系方式。

    江知羽被围着,已然与戚述隔开,这时明明好不容易甩开了,他却下意识地试图寻找人影。

    或许是脚腕处余温没有散尽,让自己总感觉还被紧紧抓住。

    如此想着,江知羽回过神来,礼节性地给了商务电话。

    他的客户积极性很高,有些是业务方向嵌合,有些是为人处世投缘,各方认可他的专业能力,也欣赏他的工作态度,愿意与他更进一步认识。

    当然,也有的是觉得他漂亮出众,作为感官动物难免跃跃欲试。

    江知羽很守规矩,这方面向来点到即止,包括眼前也是同样,他们没熟到可以分享个人动态,自己委婉地保持了私下分寸。

    时至今日,只有戚述除外。

    江知羽客气地与那些人告别,突然想到,他过往二十多年都算安分。

    就这么一次他头昏脑涨,全凭直觉地咬下了禁果。

    除了阴差阳错,貌似也有一些机缘,江知羽心说。

    但凡戚述的样子再平庸些,性格再温吞些,在自己眼里没那么性感,之前就不会有那些冲动。

    话说现在他还觉得戚述有吸引力吗?江知羽这一阵内心混乱,其实没有琢磨过。

    消化了首席身份带来的颠倒感,他慢半拍地审视起这个问题。

    说来有些滑稽,自己最讨厌高高在上的精英主义,居然一眼挑出了这个群体里心最黑的人。

    最开始可以说是被扰乱了视野,戚述的气质很特别,与同类并不相似,江知羽猜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与金钱打交道的多已练就圆滑本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看就长袖善舞,戚述这副样子截然相反,像是难以被风雨雕琢的冷硬顽石。

    不止是私下里,他职场上也一模一样。

    甚至在暗流涌动的工作场合,戚述反而棱角更加分明,只是江知羽没法继续讲自己不知情了。

    江知羽扪心自问,还是很抗拒金融圈,从势利风气到利己环境,没有一处值得欣赏。

    他穿惯了职业套装,见多了油头粉面,自认也不是制服控,更不会被业内的光环迷惑。

    但他不得不承认,戚述今天套着版型正式的西装,自己有多看那么几眼。

    是讨厌,还是懊恼,亦或是好奇,江知羽就分辨不清了,那时只感觉到血液流动似乎有过加速。

    这么神游着,他缓缓走到电梯间,发觉戚述在等自己。

    “周六有场论坛活动,需要做法译中,我想和你聊一聊。”戚述道。

    江知羽尚未消除戒心:“就在这里讲吧。”

    戚述慢条斯理地请教:“江老师,我的办公室有陷阱吗?你宁可站着也不敢坐去沙发。”

    江知羽压着声音,道:“算不上天罗地网,但在我看来至少是个淫窟。”

    伶牙俐齿地说完,他抱着胳膊,眼神又从戚述的脸颊扫去喉结。

    戚述和他说了几句正事,周六活动属于总包协议里的其中一项,确实应该归蒲音来协助。

    江知羽早就做过日程规划,但以为自己稍加筹备资料,当天直接过去就可以,没想到戚述对此颇为认真。

    这个人做事非常用心,江知羽想着,身居高位很容易狂妄自大,或是将公务层层压到下级,戚述却很愿意亲力亲为。

    并且,和乘上东风的投机取巧者不同,戚述的业务能力没话说,即便对合作方要求严格,也是基于自身就有这么高的水平。

    和戚述对接也能收获很多,当合作走上正轨,江知羽逐渐发觉周柯极力推荐自己来闯闯,确实是身为领导一片良苦用心。

    顶级投行之所以被外界挤破脑袋,各方面的条件与其他公司不在一个层级,当他们开始为项目运转,牵动的资源体量堪称业内瞩目。

    无论是成长空间,还是平台高度,这里都能给到江知羽最优配置,在别的地方难以复刻,已然不能让他开阔眼界。

    听完戚述对论坛的讲解,江知羽记了满满三页重点。

    他抬起头:“那天是九点开幕,我八点四十分在会场门口等你。”

    戚述道:“九点准时到就可以。”

    江知羽没懂为什么,后来到了会场恍然大悟,东道主一直忙前忙后,即将开幕的时候才有时间追捧贵客。

    戚述对这些套路不太买账,但也懒得为难别人,和江知羽被迎进去之后,跟周围的友商讲了几句话。

    有人笑着打趣:“你的翻译颜值这么高,不知道的以为有明星登场。”

    “今天没他的握手会,改天有业务需求可以去蒲音找人。”戚述游刃有余,向他们推荐江知羽。

    另外有人攀谈:“戚总,怎么穿得这么帅?我差点以为你要孔雀开屏,之前我碰上你们董事长,他还说起你是铁树一棵,永远都不会开花。”

    听到他们这么寒暄,江知羽站在戚述身侧,暗落落地打量了对方一小会儿。

    这场论坛的着装要求没那么正式,戚述穿的是深色猎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凛冽。

    江知羽的目光浅淡,很轻地落在他侧脸上,想要顺着轮廓线条慢吞吞滑落。

    然而,这位戚先生每次都把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连今天的出席也不例外。

    形象这么端正禁欲,怎么能想象到这种人背地里厮混起来是什么样?江知羽在心里说。

    另外一边,戚述不知道江知羽的悄悄话,正在和同行讲话。

    权势天生就令人感到窒息,戚述即便没有故意摆谱,给人的感觉依旧极具压迫感。

    周围人的讨好很明显,但不管他们怎样笑眼盈盈,态度里总有一层胆怯、猜疑和避让。

    从公司内到公司外,戚述似乎永远都被这样对待,也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

    只是他的余光动了动,忽地发觉江知羽在打量自己,便下意识地试图收敛气场。

    江知羽的眼神是什么样,其中的情绪也会有畏惧吗?

    戚述没有立即扭过头,怕这动作会惊动对方,让江知羽竖起屏障。

    为此,他特意装作不知情,任由江知羽肆意地偷看。

    “开场演讲不用听,休息室往那边走。”戚述道,“通道有点黑要不要打手电?”

    江知羽嫌麻烦:“不用,我视力好。”

    彼此并肩往后台去,这处楼梯比较狭窄,戚述三心二意,无意挤到了江知羽。

    两人靠得太近,他们的手背因而彼此擦过,这个碰撞极其短促,如微风拂过湖泊,顷刻就找不到水面波澜。

    江知羽抿了下嘴角,趁着这里光线昏暗,又去盯着自己的客户。

    难怪同业们对戚述百般恭维,除了他年纪轻轻平步青云,他的疏离样子也太唬人。

    和他插科打诨都觉得僭越,更不用说拉拢,江知羽琢磨着。

    “是有点黑,连个灯都没有。”江知羽语气幽幽地找事。

    戚述知道在暗处没有安全感,自己也无意去吓对方,再被对方慌张戒备地绕道走。

    于是他慢下脚步,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要借此帮忙打个光,胳膊却不慎和江知羽碰在一处。

    空间好像也没有拥挤得如此夸张,戚述蹙了蹙眉,刚想到这里,随后小拇指被灵活勾住。

    灯光没有顺利地亮起来,他感觉到……

    自己升温的掌心被江知羽挠了挠。

    第48章 石榴

    黑暗使得视觉暂时变得模糊, 其他的感官则被一再放大。

    江知羽的指尖非常软,皮肤温润细腻,体温偏凉一些, 碰上来的时候劲很小。

    他做得轻快又精准, 如猫科动物捕猎,出手得行云流水, 之后食指划过戚述的掌心,动作又忽然变得迂回。

    缓慢, 清晰, 足够让人回过神来, 意识到江知羽在做什么。

    江知羽抬起桃花眼, 安静地看着戚述侧脸,在严实衣扣之上,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个来回。

    明明他们并没有对视, 戚述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在这个仅有彼此的通道处, 没人可以见证的角度,江知羽笑了。

    不远处传来严肃流利的报幕, 紧跟着浪潮般的鼓掌,他们并肩往后台走去,耳边的声音如海水退去。

    眼前亮了起来,在主办的工作人员过来招呼之前, 江知羽已经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刚才种种虚无缥缈, 轻柔得难以握紧, 就好像手里被吹了一口气。

    “戚先生,江先生, 往这边走。”工作人员妥帖地问,“你们要咖啡还是茶?”

    江知羽记得戚述耐得住苦, 想说喝冰美式就好,但戚述抢先回应,表示要两杯拿铁。

    在休息室落座,工作人员很快端来饮料,江知羽尝了一口,榛果糖浆的味道浓郁香甜。

    ……他是在迎合我吗?

    江知羽垂下眼,心想,他们选不一样的也很正常,学人精,非要与自己喝同款。

    “我的底稿你有没有看完?内容涉及大宗和股指,你现在空的话,可以搜一下昨晚DOC*公布的通胀指标。”戚述道。

    江知羽点点头:“我已经打好了框架,早上刚听了财经报,这数字和华尔街预计的差不多。”

    房间内摆有一台转播设备,可以实时看到台前的情况,待在这里如同掌控全场。

    江知羽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往常若是参会,要么缩在同传箱里,要么跟随客户坐在前排。

    今天松晟是受邀来做现场访谈,并为之后的投资者大会做信息披露。

    论坛做全球直播,主办提前给过探讨范围,戚述也写好了大致的关键点。

    直播形式的交流没有修改余地,很考验口才功底,词不达意就容易发酵事端,他们出于谨慎,由自带的专家负责翻译这一块发言。

    这场面看似苛刻紧绷,但江知羽隔三差五就要应付类似需求,对此已然驾轻就熟。

    并且,甲方配合度很高,前期资料明确充分,戚述临场不会迟疑,逻辑连贯缜密,对江知羽来说非常有利。

    陪戚述上台之后,江知羽全程轻松,整个过程节奏很稳。

    有蒲音的同事也在这里赶场,看到江知羽露脸了,拍照在微信里发给他。

    江知羽回到幕后打开手机,就收获一张照片,以及一句批注。

    [好拉风。]

    江知羽顿了顿,点开同事发来的图片,准备欣赏一下自己的高光时刻。

    然而,同事没有拍他和身后展板,镜头里居然满是自己与戚述。

    江知羽:“。”

    他茫然:[这是给我的留念吗?]

    同事:[对啊对啊,人生难得几回耍帅。]

    江知羽愤恨:[我怎么觉得这构图像是男同结婚呢???]

    同事察觉自己关注点不太对,很愧疚地及时抱歉。

    [斯密马塞,旁边的姑娘也在拍你们,一个没忍住就跟风了。]

    他补充:[对了,平时看你很高挑,今天坐戚述旁边,视觉上突然小了一圈诶!!]

    江知羽感到无语,继而又看了看屏幕。

    其实他模样依旧修长,只是戚述定期锻炼,身形很明朗,衬得自己有些单薄。

    客观来说,这个画面赏心悦目,一个英俊一个秀美,各自气场都不弱势。

    不过同事身为直男,有着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对江知羽寄予厚望。

    [你多吃点啊,举个铁喝点蛋白粉,压过旁边这个。]

    江知羽不由地放慢脚步,瞥了瞥戚述的肩膀,再瞧了瞧自己的胳膊。

    压不过,也没这种兴趣,以他的视角,对方的线条只适合环着或者靠着。

    “你在看什么?”戚述扭过头。

    江知羽说:“没别的,这里离我们会场近,待会儿我去看一眼箱子搭好了没有,同传设备都该进场调试了。”

    前一阵他难以接受戚述的存在,终究是泡了客户的老板,荒谬得难免有些恍惚。

    但江知羽状态调整得很快,他做事一直风风火火,自我意识格外强烈,回避问题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戚述有本事继续和他见面,那自己怎么不敢应声?江知羽抱着胳膊,与人有来有往地交流。

    “我也去。”戚述道,“旁边松晟买了一块地,还没有投入使用,我顺路看看他们绿化做得怎么样。”

    江知羽提议了一部分交传改成同传,这需要紧急建几个翻译箱,以供译员到时候在那里工作。

    场地已经准备好了,他赶得很巧,核对了下窗口视野。

    “板材隔音怎么样?这里的麦克风很敏感,怕收音太杂。”江知羽敲了敲壁面,不太确定。

    然后他关上门,示意戚述在外面说几句话,看看自己能不能听清楚。

    戚述突然成为他助理:“可以听到吗?”

    江知羽心满意足:“听不见,哇,这个效果还不错。”

    紧接着,他示意戚述大点声:“你再随便说几句呢?”

    戚述道:“江老师,江总监,江前辈?”

    他的音量有所提高,江知羽其实能听到了,却装作耳聋,让戚述继续恭维自己。

    戚述又不是傻,嗤笑:“谁啊,摸完我的手就当没事人,耍流氓也要负责任吧?”

    话音落下,江知羽钻了出来。

    他信口雌黄:“当时太黑了没看清,我是想帮你拿手机呢。”

    戚述道:“那你是又要掀篇吗?”

    被当面招惹,江知羽道:“掀哪门子的篇?你当我心眼这么大,真能纯粹把你当领导?”

    戚述望向他的眼睛,看见一片澄澈:“除了领导,还有骗子?”

    “就你这种以身犯险的玩法,想做骗子不太行啊,人家都怕被抓住,比你胆子小多了。”江知羽道。

    他这么说着,眼神直白地审视着戚述。

    “每次看到你衣冠齐楚,我确实很不适应,躲你几次就冒犯你了吗?”江知羽道,“你要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岂不是要告骚扰?”

    他随身拿着速记本,这时朝戚述略微侧过去,用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讲着话。

    这时,江知羽一边诉说,一边用书脊敲了敲戚述的肩头。

    “戚先生穿正装很合衬,但在我这里效果有些不对劲,这很容易让我回忆你一丝i不挂的时候。”

    感觉到戚述的呼吸屏了一瞬,江知羽得逞地扯了扯嘴角。

    本来没打算和人添堵,这并非自己主动扯出话头,戚述当他避之不及,他向人逼近一步。

    反正双方都聊到这里了,他有些挑衅地朝戚述讨教。

    江知羽道:“首席,要不然你来说说吧,你觉得我怎么老老实实做你合作伙伴?”

    戚述垂眼瞧他:“你乱过阵脚,也提防过我,但从头到尾的确没有老实过。”

    江知羽收回本子,捧在身前恢复了矜持模样,甚至显得有几分温顺。

    而他说话却肆无忌惮:“反正你怎么睡我的我是忘不掉,如果不想引火上身,建议你自己守点规矩。”

    这里是会展中心,说到底是工作的地方,他往外离远了两步,与戚述保持着社交距离。

    紧接着,他听到戚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没懂过什么规矩。”

    江知羽磨了磨后槽牙,难以捉摸这场对话要失控去哪个方向,也无法想象彼此之间会闹到何种地步。

    然后,他没有做出答复,大步往门外迈去,斩断了延伸的可能性。

    项目经理在看工人们搬运音响,看到江知羽红着耳根过来,还以为是这里太热,金贵的白领受不了。

    但靠近了一瞧,江知羽连汗都没出,浑身清清爽爽,单单是脸颊和耳朵有异样。

    “被戚总训啦?”他误会江知羽憋着火气。

    江知羽道:“谁知道他呢,他现在要亲自巡查绿化带,那是在哪里?”

    项目经理道:“我带你们过去吧,其他几个高管刚刚也在,指不定还能碰上。”

    过了一会儿,戚述来了,但他知道具体方位,没有让项目经理带路。

    他递给经理一张购物卡,面值有大几千块。

    戚述有备而来:“夏天闷在展馆加班很辛苦,大家还要再熬几天,我看到旁边就有超市,你最近买点消暑的东西。”

    项目经理想不到戚述会考虑这些,发放的高温补贴就已足够,能特意这样安排属实是有心了。

    “谢谢,我现在就去买几箱冰棍过来。”经理没有忸怩。

    戚述虽然常年摆着一张冷脸,但没有虐待员工的爱好,大家偶尔抱怨他是人形冰箱,没人指摘他身为上司品行有缺。

    除此之外,他的团队流动性很低,证明这个人其实很有一套管理能力,这不是光靠薪资优厚就能做到的事情。

    江知羽琢磨着,跟戚述去了旁边,随后他诧异地发现,戚述轻描淡写的“一块地”究竟有多大。

    这里乍眼看过去,竟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松晟的固定资产。

    建造好的几栋楼房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已经铺设好了绿植景观,周遭居然还有石榴树。

    家乡门前也栽过这些,印象里初夏开得火红一片,江知羽难得碰见,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可惜这会儿差不多过了盛开期,自己没有如愿找到花朵踪迹。

    “怎么会挑这种啊?不洋气也没气势,能不能让人移掉?”有几个人结伴走过来,看不惯地抱怨。

    他们发现戚述也在,热情地朝这边招了招手,说起对这处的树植不太满意,希望能换一换种类,譬如梧桐或者悬铃木。

    “咱们过去聊吧,有点话想对你说。”他们与戚述道。

    江知羽意会,接下来他们要内部讨论,自觉地准备踱步去门口。

    只是刚转身,戚述喊住他:“江老师,借一下你的本子。”

    江知羽愣了下,以为戚述要做记录,毫无戒心地递给了对方。

    等了没到二十分钟,他正在蔫巴巴神游,薅着石榴树的叶子,戚述就独自回来了。

    他把笔记本还给了江知羽,伸手接过的时候,江知羽敏锐地感觉到里面不太对。

    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怀揣着疑虑,他碍于基本的礼节,没有当面打开检查。

    他忍不住猜测书页夹了什么,再蹙起眉,戚述塞的不会是酒店房卡吧?!

    以戚述的流氓腔调,说不定真的是这种玩意,江知羽感到坐立不安,嫌手上的本子有些烫手。

    到了家,他顾不上换鞋子,站在玄关处检查东西,盘算着看到脏物就直接丢出去。

    为此门都没有关上,江知羽气冲冲打开书,却不由地怔在原地。

    那是一朵火焰般的花,即将凋谢之际被小心摘下。

    戚述在花下写:[明年还继续开。]

    第49章 来访

    石榴喜欢温和湿润的环境, 江知羽出生在望虞河边,园林庭院常见这些树木,幼年时一家人住平屋里, 门口也种了两棵。

    每年到了九月, 江知羽就可以摘果子,他光爱采不爱吃, 又不想让奶奶念叨,于是多出来的就藏在爸爸背包里。

    江锦昆将其沉甸甸地拎走, 帮忙保密和扫尾, 父子俩配合默契。

    直到江知羽挑食, 把蛋黄也放了进去, 从此江锦昆下班回家,这包就被故意放在柜顶上,江知羽还没开始拔苗, 路过时只能仰着脖子看。

    他感到被刁难, 因而从书房出去,寻到屋外的凉棚下, 那边支了一套桌椅,家长们正坐着乘凉闲聊。

    江知羽走到爸爸身后,瞪过去好几眼,但被江锦昆无视了。

    “这树的枝条太长, 最近挡着窗口, 我看江知羽写作业, 白天也得开灯。”江锦昆侧头和妻子商量,“喊人剪掉点吧。”

    孟佩彤捧着单反, 整理新闻照:“夏天可以顺道疏果,太密的都干脆修了。”

    奶奶在剥毛豆:“我去找个师傅就好, 你们这么忙,这周的事情要拖到明年去。”

    他们有一搭没一打地交谈,江知羽干脆也坐下来,突发奇想想吃芒果,问能不能换点别的来栽。

    “芒果?你要么去海南,要么去广西。”孟佩彤随口举例,“我们的小江同学就要转学啦。”

    江知羽刚开始读小学,不知道孟佩彤说的这两个地方在哪儿,一看纸质地图感觉眼花缭乱。

    太远了,他找到自己所在的苏州,再看了看妈妈提到的海南,登时卷起地图,怯生生地说自己不想转学。

    此后流水般过了二十年,江知羽走走停停,途径许多国家,期间还抵达了斯瓦尔巴,来到世界最北的人类居住地。

    他穿过香榭丽舍赶赴宴会,大道装点着高大梧桐,也坐过剑桥草坪分享汇报,身旁就是牛顿的苹果树。

    异国他乡没有旧情,来到京市之后,多的也是杨树和柳树。

    京市的气候不太适合石榴生长,越冬时需要精心养护,并且果实容易砸到行人,不方便种在马路上。

    这么说来,江知羽有好些年没见过这类绿植。

    或许有过偶然擦肩?但他步履匆忙,对此未曾察觉。

    如今机缘巧合,逛了逛松晟新地的绿化,自己依靠脑海深处的潜意识,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品种。

    江知羽的第一反应就是惊喜,视线几乎被全部吸引。

    他顾不上戚述就在身旁,想起石榴的花季在夏天,便不由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到记忆里的颜色。

    可惜他扫视得匆忙,入目都是郁郁葱葱。

    之后松晟其他高管来了,说这些树看着不够挺拔和气派,一唱一和挑着刺,跃跃欲试地准备换掉。

    江知羽身为外人,颇有分寸地不去插话,但对他们的话题有些心不在蔫,沉默又低调地晃着神。

    原来戚述早就注意到了吗?

    他发现自己在乎,也猜到自己留恋?

    江知羽捧起书里夹着的红色榴花,花瓣娇嫩欲滴,艳得如同火舌。

    不知道戚述究竟找到了哪里去,能够翻出来这么孤零零一朵。

    彼此之间并未有相关交谈,江知羽更没有做过任何请求,戚述的留言却像是一句承诺。

    它明年还继续开。

    江知羽看完没犹豫,笃信一定会是这样。

    除此之外,这行字夹带安抚和邀请的暗示,自己也心照不宣地感觉到了。

    他们往后如何,是纠缠不清,还是泼水掐灭,他当时心乱地站在同传箱前,觉得事情难以掌控,干脆用背影来答复。

    江知羽都没来得及下班细想,赶在他们分别之际,戚述用一朵花作为了回应。

    落笔人分明已经不在眼前,江知羽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轻轻捏了下耳朵。

    两边都足够聪明,这种过招不用抖落得再明确了,江知羽反手关门,把速记本扔到玄关台上,鲜艳花朵则被牢牢握在手心里。

    他缓慢地踱步去客厅,俯瞰着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用力地眨了眨眼。

    童年的两棵大树早被铲得一干二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怀缅往事没有实际的意义,江知羽并未沉浸太久,只感叹兜兜转转,自己漂泊了那么久,还有缘分收到这东西。

    花被脱水做成标本,彻底脱离了时间,在标本之外,日历一天天地翻过。

    在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大会的展馆正式布置完成。

    江知羽验收了和翻译沾边的设备,与同事们敲定各类细节,总部调来的专家也到岗了,他们在蒲音开了几轮对接会议。

    投资者峰会为期三天,期间的交通、饮食和住宿由客户包揽,他们到时候都住近处的酒店,方便统一接送。

    诸多嘉宾来自世界各地,接送和安顿是个大工程,松晟预算阔绰,索性在那家酒店包了场。

    “江老师,你如果不想和谁住隔壁,打算和谁靠近点,都可以和我说。”瑞雅道。

    某些甲方很抠门,在乙方身上能省则省,自己吃香喝辣,让人勤俭凑合。

    但松晟这方面很讲究体面,安排的房间都是单人床,给服务商提供的条件和自家处于同一等。

    江知羽在公事上没有少爷病:“隔壁不犯梦游就好,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没问题,我给你挑个清净点的位置。”瑞雅笑着道。

    她再说:“我们名单上多加了一个事务所,他们主要做跨国的资本非诉,这趟过来是简单地打个交道。”

    江知羽说:“叫什么,是谁来?”

    “钧易律所,三位创始合作人都会到。”瑞雅说,“他们最近和我们有公事沟通。”

    秘书口齿清晰地讲着,江知羽却是一愣。

    “抱歉,我好像没有听清楚。”他道。

    瑞雅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公司名,然后江知羽还是有些困惑。

    “要是我记得没错,他们不做国内业务。”江知羽说。

    瑞雅崇拜道:“法律业你也懂?是这样的没有错,不过他们上个月在这儿开张了。”

    毕竟江知羽到时候可能会接触,她解释得详细了一些。

    “我们协助收购的公司找了均易做合规,对面还蛮棘手,几方刚碰过一个来回。”

    江知羽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这表情落在瑞雅眼里,似乎是他不够了解这家律所的情况。

    于是她很耐心地说着自己的信息,再道:“有一个是中国的合伙人,和你五百年前是一家,也姓江呢。”

    江知羽心想,何止是五百年前,自己正流着对方一半的血。

    不明白江锦昆为什么会跑来,他竟马上要和人见面。

    “你们戚总要招待他吗?”江知羽打听着,在内心祈祷戚述绕路走。

    “我这里是对外开放的观光区吗?律所的想见就见?我好像看错了自己的职位,可能我真的是服务员吧。”戚述在楼上对助理说。

    助理刚过来递了话,表示钧易的江律师想和他聊聊,听说他今天下午没有重要行程,有没有空见面讨论合规事宜。

    听完,戚述觉得很稀奇。

    自己不是摆架子,可他这种工作本就忙碌,时常会有出差和驻场,为了日程能有条不紊地运转,商务预约默认要提前一周以上。

    戚述并非不知变通流于形式,所以这不是定死的规矩。

    生意场风云变幻,总有着急的情况需要立即定夺,或是胶着的状态需要越级处理,为此跳过程序也可以。

    但有人一登门就想插队让他做事,这事情是有多要紧,这面子是有多大?

    哪怕是律所的创始合伙人过来了,也得看自己乐不乐意给人情。

    “是不是最近太热,搞得这帮人都风风火火。”戚述忽地低声说了句。

    助理不了解他在内涵谁,随后,戚述又揉了下太阳穴。

    这位访客来得很不凑巧,他许久没收到江知羽的回音,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开朗。

    “我下午另外有约了,要见其他人。”戚述很无情,决定不包容这位江律师。

    他想了想这个案子,收购方的意愿很强烈,那么他们有必要展现出强势一面。

    名利场上的切磋向来刀光剑影,若是打算给对面下马威,第一回的时候就用到,否则之后效果就差了。

    紧接着,他沉稳地吩咐:“让秘书室去回他,我见了一个姓江的,见不了另一个姓江的。”

    助理诧异,多问了一嘴:“我们和那边第一回碰头,是不是该客气点?”

    双方横竖都不恭敬,他们来这个案子里各自争取利益,又不是手拉手交朋友。

    戚述勾了勾嘴角:“他现在在我们对立面,不是我的老丈人,难道我要下去给他端茶倒水吗?”

    助理无意干涉戚述的计划:“好的,那您要见谁?要不要安排公车?”

    “不用,他已经在这里了。”戚述道。

    他看着电脑里公共过道的监控,在江知羽来到走廊的时候,就施施然地起身。

    江知羽走到电梯间,就看到移门打开,正好戚述从里面走出来。

    “你怎么来楼下了?”江知羽有些意外。

    戚述道:“下午没什么事需要处理,来找瑞雅走个后门。”

    江知羽回过神,挑刺:“戚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需求,必须暗地里使唤秘书?”

    “我对休息环境有点要求,活动期间住酒店里,挑的房号一定要好。”戚述接茬。

    江知羽道:“看看风水,准备发财是吗?”

    对上那双桃花眼,戚述故意说:“钱的诱惑力也就那样,主要隔壁是谁,以往睡相怎么样,爱不爱抢被子?”

    江知羽打断:“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们公司财大气粗,不会让首席委屈在双人间。”

    瞧见他一本正经,戚述逗他玩:“这样更要看准点了,首席梦游错了地方怎么办。”

    第50章 猜心

    话音落下, 江知羽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被其他人听到这么张狂的话语。

    幸亏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除了眼前没人管得住的实权领导, 大家各有各的正事, 哪里会来这里溜达。

    江知羽不禁松了口气,继而发觉戚述弯起了眼睫, 心知这是在与自己打趣。

    “届时在酒店入住的全是你们友商,大家都认识你这张脸。”江知羽道。

    他望向对方:“要是敲错了门, 隔天整个业内都会传, 主办方的高管半夜恐吓同行。”

    别人开门看见戚述, 绝对不会觉得惊喜, 以戚述在圈子里的形象来说,他们该担心自己被撕票。

    江知羽调侃着,话里隐约在挖苦, 戚述姿态很散漫, 抱着胳膊做出回复。

    “我只是想自荐枕席,要是看到别人的脸, 那我也会被吓到。”他说得无辜又无助。

    江知羽没有打听他想看到的是谁,自己如果这么随口一提,戚述怕是会连名带姓地回答出来。

    那个答案心照不宣,他错开了戚述的视线。

    “你们结伴报工伤吧。”江知羽轻快地提议。

    他夹枪带棒:“金融男真糜烂, 某位并购二把手白天陪完笑, 晚上居然还有力气陪i睡, 我来住宿要再上个锁。”

    戚述道:“其实他是个正直的人,你放心睡就好了, 别到时候床上还藏着一把刀。”

    大楼的僻静角落里,两人窃窃私语, 原先还有一些僵硬,但试探着对方态度的同时,自己的表情逐渐自然。

    听了戚述的解释,江知羽有点想笑,却努力地绷紧了侧脸,继而高傲地轻轻哼了声。

    他道:“怎么转头又打包票做老实人了,会不会是怕我的刀子往下半身捅?”

    戚述大可以简单应声,却把近期的状态都如数交代。

    “我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学做饭,连大A都不看一下,生活完全远离血腥暴力。”

    “照你这么说的话,你现在出家都可以。”江知羽揶揄,摁了电梯下行键。

    “江总监高估我了。”戚述淡淡地说,“我对红尘还有杂念,怎么骗自己去受戒?”

    这会儿不是讨论公事,江知羽不讲职业素养,很积极地当杠精:“去庙里碍着你当厨子了?”

    “我倒没有美食追求,但之前邀请过一个人,他随时可以过来吃饭。”戚述道,“他要是来了,我总不能让他空跑。”

    闻言,江知羽顿了顿:“你一直等着,万一他不来呢?”

    “没关系,因为想避开我很正常。”戚述慢条斯理地说,“你看我下楼之后,这一楼的人都不走动了。”

    江知羽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神色如常地讲出这种话,高处不胜寒,戚述确实会让很多人天然地产生忌惮,哪怕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是……

    但是什么?

    江知羽说不出来,徒然捏紧了手机。

    “以前你来对接工作,都是吃这边的食堂?”戚述道,“今天我请你吧。”

    松晟的食堂条件非常好,伙食和高档自助餐无异,但今天戚述显然不准备带人去那里。

    江知羽有些困惑:“你今天工作不忙吗?”

    “下午本来要做汇报,董事长有事取消了,所以空出了时间。”戚述抛了抛车钥匙。

    两人从电梯出去,走到地下车库,近处就是一些管理层的专用车位。

    戚述在这里有三个车位,一处停的是公车,一处空着备用,还有一处今天换了法拉利。

    国贸区极度注重外在形象,大家乐于消费超跑名表,不过戚述对这些谈不上有多热情,也用不上借此来包装自己,以他的经济条件来说,买豪车和买玩具没区别。

    他觉得好看就订了,比起周围车的涂漆恨不得能发光,他只遵循自身感觉,这辆Purosangue通体都是深色。

    不得不说,戚述的私人审美很有质感,江知羽多留意了一眼。

    对方喜欢存在感格外鲜明,又不刻意招摇的东西,他默默分析着。

    闷骚。江知羽第一时间在心里说了句。

    紧接着,自己再八卦地猜测,难道对方挑伴侣也是吗?

    但这个问题刚飘出来,就被他潦草地掐灭了,自己替人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江知羽停止发散,系好了副驾的安全带,再把公文包放在腿上,拿出了里面的墨镜戴着遮阳。

    这下要是有人从外面往这儿张望,看到他俩这么坐着,肯定不会误会是午休约会。

    光是看到这场景,指不定以为戚述是江知羽的特约司机。

    驶出园区,江知羽道:“我以为你的日常排期这么满,就算临时不需要汇报,很快会被其他事情找上来。”

    戚述想到钧易律所的插曲:“是有这种事,但也分是非缓急,该排队的就等着去。”

    “顶着太阳来一趟,就这么打发了,不怕人记仇啊?”江知羽开玩笑。

    戚述思索江锦昆的随性作风,认为自己处在道德高地。

    “对面像是在附近遛弯,顺路想起来有我这么个人,真的计较起来该我嫌这位大爷没点礼貌。”

    金融圈普遍论资排辈,不过戚述作为管理层的新鲜血液,更注重办公效率,部门内部的急事可以越级处理,审批流程也被他一再简化。

    但做事也需要有基本秩序,否则大事小事都插队,每天的行程乱了套了。

    江知羽歪过脑袋,半开玩笑:“之前我在门口拦车,是不是让你破例了?”

    戚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你做出同样的决定,谁能真正解决问题就找谁沟通,交流方案本就宜早不宜迟,这不属于惯例之外。”

    他不希望江知羽有额外负担,以至于对这场合作有困扰。

    “我也是站在松晟的立场上做事,出于对你专业的信任,我选择倾听你的想法,因为认可这份新方案,所以着手去推进。”

    戚述鲜少说得这么直白,但并非不擅长沟通,三言两语之际,确实没有了任何疑虑。

    江知羽愣了下,再说:“原来你也很懂怎么夸人,这些话能不能在会议上复述一遍?我老板没有听到,不会给我加奖金。”

    戚述纵容他贪得无厌:“庆功宴上说吧,到时候把周柯喊到我旁边来。”

    江知羽给周柯惹完祸,回忆着那晚在车窗里外的交锋。

    那时的气氛近乎对峙,看似有一些唬人,搞得司机不敢转头,可是江知羽没觉得有什么。

    他惯于在职场做自我争取,明面上的周旋有一套谈判技巧,层层递进时有碰撞,这些都很正常。

    尤其在那场沟通里,江知羽再三提要求,戚述一直顺他的节奏答复,引导着掀出便签的事情。

    “既然你根本没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报你的手机号?”他嫌戚述装模作样。

    闻言,戚述阴恻恻地说:“给你的访客卡可以直达我办公室,为什么你不过来?门口等着的时间都可以把话讲完了。”

    江知羽扯了扯嘴角:“三更半夜,谁要和你独处在那层楼里,蒲音还要名声呢!”

    戚述非常好奇:“我早就给过你电话,你又满脸空白地来讨,是不是没有想起这茬?”

    江知羽莫名听出了这人有几分不甘,打起马虎眼:“少冤枉人了,我有好好保存啊,这不是周六打过来了吗……”

    “隔了好几天,找得有点久,该不是翻了垃圾桶。”戚述对他一猜一个准。

    江知羽拨弄手指,毫不弱势地回击:“又没让你守着,你不会在那之后每天在盼吧?”

    “是的。”戚述索性承认,“论公,我必须给你这个机会,论私,我忍不住让自己平添煎熬。”

    被砸来这么一句,江知羽不由地怔愣片刻。

    半晌,他回答:“纸条被收在首饰盒里了,现在已经存进手机里,再有下次肯定当天就联系。”

    见他没心没肺,居然干脆坦白事实,戚述对江知羽刮目相看。

    “我微信被你发配在黑名单,你要是高抬贵手一下,也犯不着翻首饰盒。”

    “不要。”江知羽折腾,“我的Alfred跟着你的账号一块儿埋了,黑名单是他安息的地方。”

    两人斗嘴了一路,来到某家日料店,江知羽了解这里人均消费极高,直呼自己婉拒不正当招待。

    “峰会第二天晚上,打算请人来这里吃饭,我过来踩个点。”戚述走进榻榻米包厢,翻开菜单。

    于是,江知羽坐在他旁边,从刚正不阿变成嗷嗷待哺:“那我要吃鳌虾还有烤和牛。”

    戚述很想学他哼声,但到嘴边成了一抹笑。

    不懂江知羽是怎么养大的,读书成绩应该不用操心,但在家里估计能翻天,闹起来可以把家长气得够呛。

    两人吃饭的时候,江知羽问了点做债的问题,戚述针对近期行情做解答。

    分别之前,江知羽询问:“我没负责过那么大的项目,你会害怕吗?”

    “你可以被挑中,就说明你足够有能力。”戚述道,“下次就是在现场碰面了,所以也想趁着今天见你一次。”

    江知羽道:“单纯犒劳我?”

    “不,有的话感觉当面说比较好。”戚述道。

    他说:“周柯推荐你来竞选这个机会,给你做动员工作的时候肯定吹了一大堆,比如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能成为履历上的高光。”

    江知羽问:“难道不是?”

    “它可以是起点,也可以做点缀,但不会是天花板。”戚述道,“你大胆来就可以了,我这里不可能让你撞到头。”

    合着戚述是来给自己做心理解压?

    江知羽想了想,他在戚述面前无意说起过,自己资历尚浅没那么稳当,对方也听过萧徽间接地暗示,讲自己一度有多青涩。

    本以为戚述会顾虑,戚述确实记着了,却转头为此搭了个台阶。

    半个字都没提帮衬和袒护,免得让江知羽感觉不适,与此同时又等于是一句许诺。

    “我会闯闯看。”江知羽应声。

    他若有所觉:“你头一回主办的时候,也有人这么鼓励?”

    戚述道:“还是惦记我搞砸的人比较多,不过我当时有想过,如果有人表达支持,大概会放松很多。”

    所以此时此刻,他向江知羽分享了自己的力量。

    江知羽太聪明,追问:“那你也一样拦过别人下班吗?”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记不清楚。”戚述并没有说自己得到的结果。

    善良的小江老师沉默下来,没有急着下车,似是在组织措辞,准备开导戚述一下。

    然而,戚述打断:“你不会想安慰我吧?”

    江知羽支支吾吾:“也没有,干嘛?你猜我心思很不礼貌。”

    “无论如何,我都是不用同情的。”戚述道。

    江知羽:“你需要我怎么样?”

    不要抵触他,不要怜悯他,也不要向他伪装。

    这该提出什么要求?

    直勾勾看着对方,戚述道:“江知羽,要是你有这个兴趣。”

    他很轻地笑了笑:“希望你能享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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